碎心也柔-灾难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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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东心底有个小世界,神秘奇异的小世界,一针一线织成的小世界。我曾试图踏进她的那个小世界,却是不得要领,至今也是在那个小世界的边缘转悠。她心灵手巧,织毛线活的悟性极高,尤其叫绝的是织儿童用物,像帽子、袜子、手套、围巾、耳套之类,针脚精细,配色脱俗,图案具有变幻莫测的魅力,内涵耐人寻味。那年三八妇女节,市里搞了一场女工织物擂台赛,妻子以一组题名为“童年韵色”的儿童用品,夺得了大赛头奖,一时间成了新闻人物,上电视上报纸,热闹了好长时间。妻子那当儿很陶醉,说织着玩,没想到还织出了名堂,直怀疑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等到那年严寒降临,儿子神气活现,在街上在幼儿园里,逢了夸他帽子手套的人,都要装模作样地腆起小肚子,得意劲十足地说:“都是我妈妈给我织的,我妈妈给我织了一大堆好东西!”的确,儿子该骄傲该自豪,因为不是每一个妈妈,都能生出一双巧手来打扮自己的孩子。

    儿子长眠以后,我曾悻悻地想:往后,惠东怕是没心情再动毛活了。谁知,我没有猜透她,她没有弃舍她的针和线。在家里她除了看动画片看儿童读物,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针针线线上。我曾留心观察过,她在织图案时,并不需要蓝本和图示,天晓得她是凭什么织出的小动物、小建筑、小花朵和小树小草什么的。以后我悟到了,原来那些图案,都藏在她的心底,都叠在她对儿子的思念中;她在那些生动传神、极具梦幻色调的图案上寄予了一个母亲的全部情感;她在用针线与冥冥中的儿子交流沟通,她在用那些漂亮别致的小物件,拒绝一个毁灭人心灵的残酷现实。有时,一件东西织成后,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我就当模特使。帽子手套,我挣挣扯扯,将将巴巴还能弄到头上手上,而小毛袜我是死活套不进去。冬季里鼓捣还好说,大夏天里折腾可就受了洋罪。一次我穿小花袜子,穿烦了,就把小花袜子扯下来扔到一边,抹额头上的热汗。这时妻子拾起小花袜子,靠过来,好声好气地说:“来来来,听话,试完给你买酸奶喝。”我被她哄得软了筋骨,怨气也没了,心里沉甸甸的。还有一次,我在试一顶小帽子时,意外地在一面小镜子里,跟自己头部的“复印品”相见了,我被自己的小丑模样逗乐了,笑声很大。我想她也会笑,谁知她绷着脸,一言不发,麻木地盯着我。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回收着脸上的笑,生怕她恼怒起来。

    惠东不知疲惫地织着,织成的小物件都收在一个大塑料袋里。但凡学龄前的孩子随大人到我家,临走时惠东都要送孩子一件织物。小男孩多是一顶帽子,小女孩她选围巾相送。赶上哪个小男孩叫她特别喜欢了,乐意叫她不住手地捏鼓小尖椒似的小鸡鸡,她必要从头到脚,送小家伙一个全套。四楼大林的儿子小山,鬼机灵,曾在四天里讨走四全套。后来我问小家伙要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他说好看,送给表哥表弟们。总体来说,是孩子妻子都喜欢,但男女比较一下,妻子还是偏爱那些长小鸡鸡的男孩们。妻子爱玩他们的小鸡鸡,她说小鸡鸡小时候好玩,等长大了保准干坏事。

    惠东到食堂窗口卖饭,卖了不足一个月,就又出了乱子,闹得满城风雨,那件事叫厂里人当笑话传。有一天上午,厂保卫科科长老严在厕所里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老弟呀,你可得加小心哟,弟妹现在可是照顾上我了。”我不愿搭理老严,他粗俗不说,还爱沾小便宜,工作上拐弯抹角有一套,得了个绰号“油鳖”。

    我没好气地冲了他一句:“你呀,下辈子再想吧!”老严的妻子至今还在老家务农,据说他那个土里土气的老婆十年不见他也不想,情愿扎根农村,也不愿进城跟他生气。老严就一直住单身宿舍吃食堂,他比谁都有时间扯闲篇。见我不高兴,老严嘿嘿一笑,说老弟还甭不信,我举例说明你不服也得服。我提上裤子,系好腰带。老严故作幸福的样子说:“要说这事呢,有些日子了,你老婆有好几次都多给我一份菜,还是贵菜。”我瞪了老严一眼,甩手出了厕所。自从妻子到了食堂,午饭和晚饭都在厂里吃。回到办公室后,我心里不安静,老严那张脸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嗯,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到食堂吃,探探风声。

    妻子在三号窗口卖饭,我一进食堂就发现了问题,在三号窗口打饭的人明显比其他窗。口的人多,吵吵嚷嚷嘻嘻哈哈都不排队。这时一张熟脸凑过来,说怎么样嫖娼(我姓乔,名昌,经常有人叫我嫖娼),两口子吃厂里呀?说完挤挤眼,不怀好意地走了。我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坐下,目光四下里寻老严的身影。就见老严赶火车似的急急忙忙奔到三号窗口,弓身子撅腚地往人堆里挤。我下意识地跟过去。

    在食堂吃了两天,我没看出什么破绽,老严打饭时,把饭票丢在盆里,递进窗口后,不外乎说两份炒肚丝半斤米饭,或是两份清蒸鱼两个馒头,仅此而已。奶奶的,这家伙花钱买饭,没得什么便宜,原来他是在拿我找乐呢!我在心底把老严骂了个狗血喷头后,就劝自己别跟他这种小市民一般见识,掉价,甭搭理他完事。

    再在食堂吃下去,我怕人家说三道四,就又回家吃了。

    过了没几天,老赵找我说:“给弟妹找个地方吧,她再在食堂卖饭,非把食堂卖关门不可。”我盯着老赵哭丧的脸,大惑不解地问:“她又怎么了?”老赵叹口气说:“怎么了?人家打饭交一份钱,喊要两份,她就给人家打两份,那帮王八蛋净捡好菜喊。我说老弟,我知道是那些龟孙子欺负弟妹脑子有问题,我同情弟妹,可再这样下去我也不好办呀!”我的头都要炸了,我仿佛又看见了老严那张脸,气得直哆嗦。老赵又说:“今天一早,我跟弟妹谈了谈,她一声不吭。唉,回头想想也是,叫她成天打扫食堂卫生,是不大合适,可我要是不这么安排,就真的没地方安排她了。老弟,求求你了,当初厂里不是叫她去工会嘛,我看那地方不赖。”

    我不怪老赵什么,他能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已经是很有人情味了,够意思。

    我说:“老赵,不好意思,叫你费心了,我找厂里谈谈吧。”老赵意味深长地拍拍的我肩头,没再说什么。还没等我来得及找厂里,中午卖饭时,妻子就把事闹大了,她把两份油腻的红烧肉,一古脑扣到老严头上,之后就瘫倒在地,据说当时妻子是昏了过去。等我得到信后,妻子已经被人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老赵一见我,就悔不迭地说:“我他娘的也是傻蛋,那会儿干嘛要跟她提老严这个王八蛋呢?”我顾不上跟老赵说什么,颠颠地奔向急诊室。

    这次的打击,对惠东来说也是致命的!从这以后,我感觉惠东的眸子里,又空荡了许多。后来有一天,惠东的弟弟知道了这件事,气得要死,要去收拾老严,说不给老严点颜色看看,他也不知道谁是老大老二。我把他拦住了。

    然而有一天,老严在厂门外吃了一闷棍,当时就趴下了,血流了一地。我想问问惠东她弟弟,这事是不是他干的,或是他指使什么人下的手。可是转念一想,算了,能问出什么呢?好在老严没伤到哪去,也没就此事借题发挥,休了些日子就上班了。

    惠东究竟到哪儿挣工资合适,这时几位厂领导的态度就不那么明朗了,你推我踢,都不肯拍板儿叫准,拖得老赵抓耳挠腮,有时一天里找我三四回,我也是急得团团转,可又没本事像老赵缠我那样去泡厂领导。到后来,还是惠东自己的选择,给大家解了围,惠东说她要去幼儿园看孩子。厂领导就说惠东喜欢孩子,她干这份工作,再合适不过了,于是马上找生活站站长安排此事。站长磨磨叽叽,不想收人,可又不敢跟厂领导顶牛,只好窝窝囊囊地接收了惠东。站长不情愿要惠东,厂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有耳闻,为了挽回影响,粉饰一下脸面,站长拢齐手下的人,挺像回事地给妻子开了个欢迎茶话会。园长是个五十出头的老女人,深谙世事,她打算叫惠东干杂务,而惠东则一门心思要去当阿姨哄孩子。园长见惠东一根筋不打弯,几翻感慨后对我说:“那就试试吧,其实我是为惠东好。”现在想来,园长当初考虑的是对惠东负责。园长有预感,而且她的预感是准确的。再说当时的自己,因饥不择食和考虑惠东做女人的体面,也就没细细品味园长的话。

    满打满算,惠东在幼儿园干了四个月零七天。那阵子,面对沉重的现实,我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我开始怀疑我,的信心和努力,是否能把惠东挽救回来。厂里几个投脾气的朋友,也都很同情地对我说,你这么硬挺着不是法儿,你得相信医院,该送不送是要误事的。我有些六神无主了,一忽儿想把惠东送进精神病院是对的,一忽儿又想送她去精神病院不对,我的意志在对与不对之间摇摇晃晃,我几乎丧失了理智的思维。邻居老邱是个实在人,直肠子,有啥说啥。那天他在楼道里对我说:“嗨,认命了吧,人得福得祸,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扑腾也是白扑腾。早早把惠东送走,毁也是毁她一人,可你死拽她不放,到头来是毁了你们一对。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脱相了。再者说了,趁眼下厂里还没穷到砸锅卖铁的地步,还能报个百分之七十的医药费,把惠东送进去吧,这可不是舍得舍不得的事。”

    当晚,我默默地伫立在阳台上抽烟,抽到舌根麻木时,忍不住泪水横流。因为我知道我不能把惠东送走,我没有勇气相信惠东是个精神病患者。我只能承认她的精神状态忽好忽坏,是间歇性精神失常。我是惠东人生的最后一个驿站和码头,我没有理由狠下心来,让她疯疯颠颠地离开我!呵,扼守住驿站里的光明和温暖;扼守住码头的水位和期望,我相信我能创造出奇迹!我记得作家于卓曾在一篇小说里这样说过:突破人生困苦的最佳机遇,往往深潜在命运的悲剧里。

    惠东做了大班的阿姨,惠东很快就进入了阿姨的角色,她的身心融进了孩子们的世界。她教孩子们做手工,玩游戏,唱儿歌童谣,大二班里老是充满欢声笑语。这时节,我那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到了原处,我猜想惠东能干好这份工作,她有爱心她有母性的善良。为了让自己更踏实些,我曾偷偷地去幼儿园找过园长,想听听园长对惠东近期表现的看法。那次园长不无忧心地说:“她是很投入,可我担心这对她的健康和恢复未必是件好事。”与上一次跟园长谈话一样,这次我又没能听出园长话里话外的潜台词,心想这老女人也太故弄玄虚了,老成得身上没一点女人的激情,仿佛任何事情她都能未卜先知。

    那段时间里,我觉得惠东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她的心完完全全地被大二班的孩子们占据了。她不仅在幼儿园里忙碌,还时常在家里延续幼儿园里的工作。像父母出差没人管的孩子,离婚男人醉酒后接不成的孩子……这些孩子,有在我们家住一两夜的,也有住三四夜的,甚至还有住十天半月的。女工凤,自离婚后,变得更加玩世不恭了。下班后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夜总会、娱乐城等地方泡小费,并在那种地方得了一个绰号:小花猫。终于有一天,小花猫出了事,被抓了起来。凤的儿子没人管了,厂里几次动员凤的父母伸把手帮忙,可凤的父母说我们早没她这个女儿了,死活不肯接走外孙子。凤的儿子就在我们家住下了,惠东很开心,每到晚上都给凤的儿子讲小人书,教写字,认拼音,画画,衣食上的疼爱也是无微不至,小零食成袋成袋地往回拎,哄得凤的儿子每天都有好情绪,到后来索性不跟妻子叫阿姨了,甜甜地喊妈。一天晚上,凤的儿子洗完脚(从来到走凤儿子的脚天天都是妻子给洗),擦干后不大工夫,就喃喃说脚冷。妻子忙蹲下,攥住两只肉乎乎的小脚,蹙着眉头说:“嗯,潮,凉。”我说:“不会是生病了吧?”妻子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说:“去去去,把吹风机找来。”我愣怔,问:“要吹风机做什么?”妻子沉下脸说:“有用,没用叫你找什么。”这时我冲凤的儿子做了一个不太友好的表情,凤的儿子不但不怕,还吃吃地笑我。我啧啧牙花子,无可奈何地去找吹风机。妻子用吹风机给凤的儿子吹脚时,我就立在一旁直勾勾地看着,我想妻子对凤儿子的宠爱,用语言已经很难表述了。

    那一次,凤的儿子在我们家住了半个月,凤接儿子走时,妻子和凤的儿子都哭了,抱成一团,那难舍难分的场面着实叫人心酸,就连拿啥都不当回事的凤,那一刻脸上也有了女人的愧疚和自责,哽咽道:“惠东姐,我让你受累了。”而妻子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和妻子把凤母子俩送下楼。遥望苍穹,缕缕游动的暮云,正在相拼相接,黯淡使远处的楼群朦胧起来。凤的儿子走出老远后,调头跑过来,两只小手扒开裤裆,语气不稳地说:“妈妈妈妈,你再摸摸小鸡鸡。”妻子抱起凤的儿子,亲了又亲。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妻子的一只手,逮住了小鸡鸡。妻子两眼紧闭,我听到了她紊乱的呼吸声。

    我明白这时的妻子在一个极妙极远的世界里,再次与儿子小文重逢了,她的幸福感离这个现实世界越来越远了。妻子这个如塑如铸的姿态,在我的视野里持续了很久。那边,凤站成了模糊的一条,好似夜空里飘下的一块补丁!

    好景不长,一天供应站的一个女工找到我,恼也不是怨也不是地叫我劝劝惠东手下留情,再别摸她儿子的小鸡鸡了,说她儿子的小鸡鸡都肿了一个礼拜了,疼得孩子一撒尿就叫唤。我面红耳赤,我相信这女工的话,我说我一定劝劝惠东,真是不好意思,还请您多谅解。晚上回家,我不敢直来直去地讲,就拐弯抹角地劝。惠东明白了我的意思,直说改改,明天就改。我松了一口气,我这时很冲动,钻进她的热被窝就把她要了。在那个过程中,她很冷静地问我这一回能不能要上儿子?我晕晕乎乎说:“能!”于是她就亢奋起来,嘴里的声音很大,而我却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不久后的一天,几名女工一起找到厂领导那里,愤怒地把惠东告下了,说再叫她这么摸下去,下一代的播种机怕是要报销了;这种女人怎么能放在幼儿园呢?厂领导头疼了,把我叫去商量解决的办法,我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来。没辙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见多识广的园长讨主意。园长说:“当初我没说错吧?”我感叹。园长又说:“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劝她休病假。”我听了园长的话,我回来劝惠东休病假。我刚开口说了几句,她就暴跳如雷,摔了台历,指着我嗷嗷叫喊,问我谁摸小鸡鸡了?我没摸小鸡鸡,就是没摸!告去吧告去吧,告到天边我也不怕!我紧咬着牙,嘴角直痉挛,我真想扇她几个耳光。我狠狠地踢了一下茶几,茶几上滚下一个瓷杯盖,摔得粉碎。妻子脸上顿时没了愤怒,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个植物人。

    我清醒了,害怕了,一急之下,指着自己的裤裆说:“家里不是有小鸡鸡嘛,往后别再去摸人家的小鸡鸡了,啊!”妻子毫无表情地说:“你没有小鸡鸡。”我申辩说:“有有,咋没有,不信你摸摸。”妻子一抬头,忽地做了一个顽皮的鬼脸,说:“不要脸不要脸,你没有小鸡鸡,你有臭鸡鸡。”我哭笑不得,摇摇头,就蹲下来收拾地上的残物。妻子坐进沙发里,哼起了一首久远的童谣,脸上渐渐泛出红晕。

    过了两天,妻子何去何从,厂领导还是没个说法,妻子照样进出幼儿园的大门。等到了第三天,事情闹大了,大二班里十七个小男孩只来了五个,其余的都罢来,有些想斗争到底的家长,索性不上班了,还口口声声说惠东一天不离开幼儿园,她们就一天不送孩子,要是少了工资什么的就玩命。而不走这条斗争之路的母亲们,虽说按点进厂,可她们的工作地点却改在了几位厂领导的办公室,吵闹着跟领导讨要说法,一时间厂里乱了套,那些爱热闹的人奔走相告,传话传得有鼻子有眼。这回厂领导们吃不住劲了,在一起商量后决定:调妻子去看公司大门。我原以为这一下妻子要闹个翻天覆地,于是分头跟小姨子小舅子们通报了险情,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然而妻子却没有折腾,无条件地答应了厂里的决定,这是我和许多人都没料到的。

    惠东跟大二班孩子们告别的场面,震撼了我的心灵,那一刻我就在大二班门外听动静。昨晚妻子说她要跟孩子们告别一下,问我到时候怎么说,我说随便说几句心里话就行了,说深了孩子们也听不懂。至于我今天悄悄来到幼儿园,是怕她再出什么意外。

    当结束这一天生活的铃声响过之后,惠东的身子一阵颤动,两只手绞在一起,瞳孔放大。在她的视野里,只有十一个孩子,十一个孩子坐在清一色的小板凳上,双手背在身后,小脖子挺得溜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妻子。而这时在我的身后,站着园长和来接这十一个孩子的父母。这些人没有交头接耳,没有马马虎虎,没有迫不急待,面孔都很严肃,仿佛在等待什么神圣事情的到来。

    “宝贝们,”惠东说:“从明天起,阿姨就和你们分开了,阿姨又有新工作了。宝贝们,叫阿姨一声妈妈好不好?”

    “妈妈——”

    十一个孩子的声音整齐而脆亮,他们把童年的纯真,淋漓尽致地奉献出来。

    我看见妻子的双唇越颤越厉害,鼻孔也一抽一抽的,垂在大腿两旁的双手,攥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攥紧,似乎是在表现此时她内心的某种召唤和某种放弃。

    一个男孩的哭声清脆而委屈,我从门窗上看见凤的儿子,如风筝一样飘起来,飘起来,飘进妻子的怀抱。

    我泪眼模糊。我隐隐感到身后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妈妈——”

    我的耳朵告诉我,这次孩子们的喊声强弱不齐,透出了哀伤的味道,宛若一群受伤的小鸟们,围在一起哀鸣疼痛,哀鸣昔日那些快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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