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心也柔-鬼门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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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在儿子的死上抱有愧疚。

    那年六月里的一天,上午九点多钟,惠东洗完一盆衣服后,叫我赶紧收拾收拾,该上街了。上街的事,昨晚就说好了,一家人集体行动。儿子早就穿戴整齐了,等得极不耐心,站在屋门口,催我快点关了电视。我正在看中国女排跟日本女排争一个什么杯,第五局的比分咬得很紧。前两局,双方战成二比二平。卡在了瘾头上,我没心思上街了。今天上街,除了要给儿子买一双凉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了。我点了一根烟,冲儿子说:“你跟你妈去吧,爸不舒服。”儿子反驳说:“你骗人!”这时妻子插话:“乖儿子,就叫你爸在家看球吧,妈领你上街。”我冲正在穿外衣的妻子挤挤眼,感激地笑笑。

    结果就出了事。

    在和平路路口,儿子给一辆小轿车的喇叭声惊毛了,一个退缩的动作还没做完,忽又往前蹿去,妻子吓傻了,呆成了木桩。儿子当场断气,其惨状可想而知。事后我找不到理由原谅自己,我认为那天我要是不贪那场该死的球赛,跟她娘俩一起上街,儿子说啥也不会葬身车下。

    那些天里,小姨子在我家陪她姐姐。小姨子的性格跟惠东的性格截然不同。小姨子外秀,好说好动,敢爱敢恨,因一场婚外恋,在前年秋天失去了丈夫和女儿,而那个答应娶她的男人,在小姨子离婚这一事实面前变了卦,扬长而去。小姨子受了些打击,但是没倒下。这之后不久,小姨子承包了她们公司的一个酒店,很快就把情绪调整过来,没黑没白地行走在生意场上,把酒店料理得红红火火。去年年底,小姨子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酒店,规模算中等吧,座落在南阳批发市场北侧,那一带可是开饭店的黄金地段。

    小姨子陪了两天后,我怕影响她的生意,劝她回酒店,家里的事我这一双手能拢过来,然而小姨子却说酒店里的事她都摆顺了,她去不去都一样。一天下午,小姨子趁她姐姐入睡,把我叫到阳台上说:“姐夫,我姐姐这辈子找了你,是她前生修来的福分。”我心里慌乱,不知她肚子里装着什么潜台词。

    小姨子拢拢头发,望着我又说:“姐夫,我们不想太难为你,你把姐姐送进精神病院吧,这件事我跟哥哥商量过。”我咬着牙,再不敢看小姨子的脸了,我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吞噬了,我感激小姨子对我的肯定和理解。缄默了许久后,我说:“不,你姐姐还没那么严重!”小姨子转过脸,那脸上挂满泪水。

    我克制着现实赋予我的悲恸,充满乐观地说:“你别难过,你姐姐,会好起来的。”这时小姨子泣不成声,身子往这边一倒,就入了我的怀抱。我惊惶失措地搂着我的小姨子,我至今都无法表述那一刻的复杂心态,我只知道曾经在苦难中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情感冲击!

    惠东到了厂门卫以后,从未跟我抱怨过什么,比在幼儿园时安静多了。她值白班,我经常从办公室往门卫打电话,我要通过她的音调来分析她的精神状态。

    织毛活呢。几乎她每次在电话里都这么说。我想,织吧,但愿她能把自己织回从前。

    一天,我正在看一份质检报,司机大兵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嫂子出事了。”我本能地跳起来,问惠东在哪出事了?大兵一指窗外说:“厂门口,你快去看看吧!”我三步并两步冲出去。

    远远就看见厂门口聚了一群人,我的心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心说她被汽车撞了?然而我的视野里却没有汽车。等跑到近前,我已经是连呼哧带喘了。围观的人闪给我一条细缝,我钻进去。惠东坐在地上,头发零乱,怀里死死抱着几根三角铁。我见四周没血,定了定神,俯下身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看我,只是说我腰断了你送我去医院。

    事后,我才弄清了事情的过程。

    机加车间的三柱,给朋友截了几根三角铁做鱼缸,结果出厂门时被妻子拦住了,因为三柱没有出货证。三柱就说:“几根烂角铁,你值当这么认真嘛,真是的。”任凭三柱饶舌,妻子就是不放行,说没出货证就是偷。三柱急了,推车往厂外走。妻子也急了,伸手去抓捆在车后架上的三角铁。两人一个朝前使劲,一个朝后使劲。僵持了一会儿,妻子拽下了三角铁,往后踉跄,直到跌了个四仰八叉。三柱气急败坏,丢下一句神经病,骑车子就走。

    虽说三柱是个不起眼的电工,可是三柱在厂里挺不好惹,有些事厂领导都让他三分。三柱的一个什么辈上的舅舅,在局组织部当副部长,三柱有资格神气。三柱早先在东北一个小县城里,没见过啥世面,后来他舅舅把他调来了,而且他的老婆孩子也同时跟来了,三柱他能不牛气?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腰部未受损,只是右腿上有块扭伤,伤面有烟盒那么大,不碍什么事,涂点药几天就能好。

    而惠东却是不管诊断结果,横竖要住院,咬定说腰断了。我悄悄地把惠东的一些情况讲给医生,医生想想说:“那就住院吧。”

    这时三柱在外边放风,说住院吓唬谁,能花我一分钱是怎么着?我听了后,气不打一处来。我代表惠东找到厂领导,说惠东有话,不扣三柱工资她不出院;住院期间的工资三柱得全包;三柱不到医院赔礼道歉她不答应。还有,半月内上述要求若是不兑现,她就往局里告、部里告、中央告、联合国告!叫我这么一吓唬,厂领导们陷入了困境,搭帮结伙到医院探望惠东,劝她能出院就出院。

    惠东像是熟知我心,统统不给面子。没招了,书记出面找我,我也豁出去了,管你是哄是唬呢,老子这遭跟他三柱干定了,我就不信输家一定是我这个平头百姓。况且小姨子也掺进来了,说他舅舅不就是个副部长嘛,狗屁不是。咱什么官司不敢打?狗日的王八蛋,咱拿钱买,买他个死咱也买得起,整不死他才怪呢!小姨子还找了市公安局的人往厂里打电话。

    在这节骨眼上,厂保卫科科长老严杀了出来,老严的举动叫我吃惊非小。老严把不可一世的三柱关在了厂里,老严这么做之前,没征求任何一位厂领导的意见。老严的这次行动,使本来就被动的厂领导,变得更加被动了,凑在一起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当即把惠东提出的那儿条要求,作为组织决定拍板定了下来。

    三柱顶不住了,由老严陪着,提着一袋子营养品来到医院,哭哭啼啼直说好话,求惠东饶了三柱。那天我就站在妻子的病榻前。

    妻子不买账,说:“厂里不开除你,我死也不出去!”

    我吓了一跳,紧忙扶住妻子。

    老严绷着脸,一言不发。

    这时三柱的妻子抹把泪,跪在床前,骂够了三柱后,便是苦苦相求。

    我的心软了,想想杀人也不过头点地的事,现在他三柱认打认罚了,说明他已经怕了,再不依不饶,就有点不近情理了。糟糕的是此时的惠东,没有跟我的想法共鸣,扭过身子,不再搭理任何人。

    我有些尴尬地瞧瞧老严,老严假装不看我,鬼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三柱左一声大姐右一声大姐地哀求。

    三柱的妻子的言行,都丢得没有人的尊严了。

    我受不了这个场面的刺激,出了病房。稍后,三柱的妻子也出了病房,奔过来苦苦求我。

    我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给她,只好唉声叹气。忽然,一个小男孩在我身边跌倒了,我心里一亮,说:“有了。”

    三柱的妻子,睁大了红通通的泪眼望着我。

    我压低声音给她支了一招。

    当日下午,三柱两口子把儿子从幼儿园里接出来,送到医院。来医院前,儿子就得了要领,所以一进病房,就掏出小鸡鸡,愣冲冲地送给妻子摸。

    妻子一下子乐了,翻身下了床,抱起他们的儿子,叭叭地狠亲了几口后,一只手便情不自禁地逮住那根白净、硬挺的小鸡鸡,脸上泛出醉色。

    三柱两口子看得目瞪口呆。

    我朝他们两口子使了好几次眼色,三柱的妻子才如梦初醒,凑过来可怜巴巴地说:“惠东姐,你看咱们回家去住好不好?”

    我听见妻子迷迷登登地说:“嗯嗯,回家住。”

    惠东出院了,怀里抱着三柱的儿子,那双幸福的眼睛仿佛在说:瞅瞅吧,这是我的宝贝儿子!

    事情平息以后,有一个人我琢磨不透,这个人就是老严。如今的老严,跟过去的老严大不一样了,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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