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观察武盼儿的腹部,并没有怀孕的迹象。不过,武盼儿像是真的推着活生生的孩子那样。那部婴儿车,似乎等候着未来的孩子来乘,她只不过是在排练。她是农场文艺宣传队的一名舞蹈演员,没当过主角,却有着春风佛柳枝般的身材。有人说:那身材不是造孩子的而是天生的一个舞蹈胚子。
武盼儿像是婴儿车内坐着她的孩子那样,有时说:好了,妈推你回家吧,天要黑了。或者说:起风了,我们回家,别伤风了。她还会向玩具娃娃介绍沿途的风景。甚至,她还给玩具娃娃买些个玩具,小飞机呀,拨浪鼓呀。有时,拨浪鼓发出响声,她会高兴地说:真乖!
小男孩嫉妒那个玩具娃娃。只是武盼儿没察觉。
人们就可怜武盼儿,怪老是出差的刘希祥:错过了播种时机,让一片绿洲荒芜了。
武盼儿推婴儿车,成了傍晚场部的一道风景。只是,她没察觉,有个好奇的小男孩已经打起婴儿车的主意了。他总是远远地观察着武盼儿的行踪,或躲在沙枣树林里,或站在篮球架后边。不过,有一回,他故意用脚绊了一下车轮。
武盼儿说:你这么莽撞,小心吓住了我的孩子。
这是一次试探。小男孩知道武盼儿相当警惕,他得等待时机。有的是时间:人们知道,小男孩的父母离异了,他的母亲又嫁了个男人,男人对他很粗暴,动不动就揍他,因为,小男孩的母亲给男人生了一个女孩。他回不回家,没人操心,他像个野孩子一样到处游荡,当然,惹了祸,必定挨后爹的揍。似乎他只会惹麻烦。他的头发,像沙漠里的碱草,身上还散发着尿、汗混杂的气味。
小男孩盯住了婴儿车,那么漂亮的婴儿车。他似乎想坐在里边,有人——武盼儿推着他。可是,武盼儿那警惕,还有点嫌弃的目光,怎么跟他娘他爹类似?
于是,那天,武盼儿打厕所出来,发现门口放婴儿车的地方空了,就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武盼儿仅仅是人厕小解。这是农场唯一的一部婴儿车,偷去了也不能公开使用。武盼儿四处张望,短暂的时间,婴儿车(她的孩子)怎么跑得出这个范围?
起风了。傍晚,沙漠时常刮来携带着沙尘的风,似乎沙漠在向绿洲显示它的存在。武盼儿以为风沙遮盖了婴儿车的去向。她焦急地哭着喊着。
闻声出现了一些人(反正都闲着),难得有这样的事来刺激枯燥的生活。武盼儿几次向不断增加的人们复述她的孩子失踪的事儿。人们附和她的话:孩子不会走,能去哪儿呢?
很快,议论的焦点集中在了那个小男孩。过去的所有细节都显示出了意向——小男孩的预谋。没人跟小男孩玩耍,小男孩大概看中了你的孩子。
武盼儿懊悔:不该上厕所,憋一憋就过去。有人说:一旦被盯住,你咋也避不了。大家分头替武盼儿寻找孩子(婴儿车)。
风进入了绿洲,就像一个顽皮的小男孩,东奔两撞,一会儿,平地起一个小旋风,一会儿,一路扬起干燥的浮土。
夜幕降临的时候,农场场部前边的林带里,找到了婴儿车。场部楼前,一条大道,大道尽头是一座桥,过桥是一条横向的路,跨过排碱渠的桥,呈拱形。那部婴儿车就是由桥坡自然地滑过路面,进入了跟人路平行的林带。
林带里的鸟儿正在叽叽喳喳叫,像是奇怪怎么闯进来了婴儿车。车里坐着小男孩,小男孩已经睡着了,似乎好久没这样睡过觉了他的身体蜷缩着,呈现出胎儿在母亲的胎盘里的姿态。可能婴儿车过小了,他不得不保持这个姿态。甚至,人们看见小男孩熟睡的样子,有点不忍打搅他。而且,看着看着,仿佛他的身体在缩小,缩小,趋向武盼儿期待的形象。
武盼儿似乎不知怎么办。小男孩睡觉的样子难道正是婴儿车等候的对象?
桥坡至树林的那段路,留着婴儿车滑行的印迹。风正忙着消除那印痕。树林响应风的鼓动,喧哗起来。手电筒的光柱,惊飞了栖身的鸟儿,鸟儿惊叫着冲进夜空,消失在夜色里。小男孩沉浸在无梦的梦里,那里,如同沙漠。
那以后,小男孩常去武盼儿家。总有好吃的东西在迎接他。武盼儿不再推婴儿车散步了。好像小男孩跳过婴儿,一下子到达了少年。他好像在她的眼里度过了记不得的婴儿时代。
我就是那个小男孩。武盼儿后来也没生孩子。她会说:叫我娘。我固执地不叫。可我心里真想叫她娘。我在家,不叫我娘,不叫我爹。有时候,娘叫我叫一声爹,我不叫。他打我的狠劲儿,一点不像爹。我可能长着长着有点后悔,我曾盼着长大,可长了个儿,发现我长到了不是我期待的生活,看见那部婴儿车,我羡慕起来,想着自己坐在里边的状态,好像要返回我的出生的时刻。武盼儿不是也在期待吗?反正,我在婴儿车里睡了一觉,我想,婴儿就是那个样(我享受了一次出生的感觉)。我碰见了武盼儿,我又继续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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