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处在沙漠里,仅仅是房前屋后栽着数十株钻天杨、柳树,门前的葡萄藤倒是给夏日带来一棚阴凉。除此之外,四周包围着沙漠,沙漠无边无垠,并无胡杨树的影子。只是,院中的一口井水里,却清晰地映出一棵枝叶茂盛的胡杨树,而且十分粗壮,好像胡杨树就在井傍。
奇怪的是,一年四季,再旱再冻,井水不减不溢,始终保持着那个水位,有时,俯耳听,井里传来林涛声,那是风吹过一片树林的喧响,很有气势,很有规模。逢了严冬,井中树叶脱去,偶尔还白雪盈枝。井水冬暖夏凉,清澈甘甜。他和妻子,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不曾患过病。他时常想,那棵胡杨树和沙漠里这个家有什么关系?他决计去寻找那棵胡杨树。
那个院子,离他渐远。沙漠里的一点绿。后来,那一点绿仿佛被茫茫沙漠吸收了一样,他周围再也看不到绿意。太阳朝东出暮西沉,他认定一个方向,骑着骆驼穿行在巨浪般的沙丘之间。大概骆驼对水源对绿洲有着敏感的嗅觉,那天,他终于望见了一抹绿。
绿在拉长、加厚。他的脑子固执地寻找一棵胡杨树,那儿一定有孤独的一棵胡杨树。他走进胡杨林的时候,还是欣喜无比,他没料到有这么一片胡杨林,而且,没有人迹。他知道,一棵胡杨树有着庞大的根系,凭着根须,繁生着无数胡杨树,像是时间的水波,胡杨林在沙地里扩展、冒出,一波一波。但是,倒映在井水里的那棵胡杨树很孤独,类似他一家,远离人群和绿洲。
胡杨林比他想像的还要辽阔。他歇息时,想念起妻子和孩子:他甚至怀疑自己,一时冲动,竟跑出这么远。那棵胡杨树简直如同长在井中,它可能是一个幻影,根本不存在这么一棵独立的胡杨树。凭树身,它附近也该有稍小的树群,就像他有孩子。
他将妻子给他那个荷包挂在歇息的胡杨树树枝上,红红的一点,像是结了个果实,很显眼,绿叶衬着那一点红。毕竟到过这片胡杨林了,携带的水不允许他再逗留、寻觅。算是了却了一个心愿,他想。
返回,骆驼似乎知晓他的心情,步履很快。他随着骆驼的步履,一摇一晃,甚至打了瞌。中途,两次夜宿沙丘。
妻子、孩子欢欣无比,仿佛久别数年。妻子告诉他:那个荷包咋出现在井中的树枝上了?
他疑疑惑惑地去瞧。果然。他说:难道我靠着歇息的树就是我寻找的那棵胡杨树?!
回想起那棵胡杨树的形状,确实跟井中的胡杨树相仿。当时,他一根筋去想独立的一棵树,却料不到它就在森林里。不过,井中怎么单单地映出一棵树而不是一片树呢?何况,那么遥远,倒映入小小的井中。不可思议。毕竟无意中找到了那棵胡杨树,多么运气。
晚上,他听着风吹沙流的声音。他想着沙漠、森林。他想到途中捧起沙子,沙粒在他的手缝间,水一般回到沙漠。一棵树在森林里,一粒沙在沙漠里,他琢磨不出它们之间的区别和关系。是那棵胡杨树省略了森林的背景出现在他家的井中,却给他造成了错觉。
入冬,井中的胡杨树,叶片由绿转黄,又脱落——是消失,因为,水中并没有叶片的沉浮。但是,那个荷包还挂在枝头,像是成熟的红苹果,很可爱。他便去想原始胡杨林中的那棵粗壮的胡杨树。他还想到身边渐渐长大的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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