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需要技巧，这本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正如任何一门手艺都需要技巧一样。写作这一行因为要吸引人看，没有别的行当那样的实用性，技巧就显得更加重要了。我自己在学习写作的过程中，很长时间没有悟出这一点，现在发觉许多青年作者也和我一样犯着同样的毛病，他们看作品往往注重故事，注重反映的是什么重大题材，注重作家怎样从平凡小事中提炼出什么主题思想来。这些无疑都是重要的，对我们作者同样重要的甚至是更重要的，则是对技巧的关注。一个学习写作的人看作品，只看反映的是什么（故事）和表达的是什么（主题），那是远远不够的，是一般读者都可以做到的。习作者的使命是写作，这决定了你一辈子看书时都不能轻松地去看热闹，而要着力地去看门道。你在读作品时就应区别于一般读者，你琢磨的不光是作家在写什么，而且更应该琢磨作家在怎样写。

    习作者进入这样一个误区除了自己的责任，老作家们也有一点引导方面的偏差。我们听老作家讲创作体会，看老作家的经验文章，几乎见到的都是怎样深入生活，怎样端正创作思想。这当然都是金玉之言，没有这些就没有了方向，是写不出什么好作品来的。但我们的习作者要会听、会看，更要会想！人家老作家都是著作等身的，各种文章都操练得很娴熟了，技巧对人家来说已不是什么问题了。一个八级木匠，刨光、凿卯已几乎是他的本能了，人家要注意的是木器家具式样和用途的创造性。正如美食家平淡地说“百菜不如白菜”。那是人家遍尝百种蔬菜之后的超拔和领悟。你什么菜也没吃过，甚至连见也没见过，你就只吃过白菜，你凭什么谈百菜不如白菜呢？

    但是不能怪老作家。因为写作技巧这东西不像其他行当那样可以由师傅手把手地教，技巧得从读书和写作实践中慢慢去悟、去学、去逐步掌握。好在文学技巧不像舞台上的玩意儿，保守的老艺人不外传、留一手，小演员也就干看学不了。文学技巧这玩意儿就在文学作品中，文学作品又不像舞台剧那样，艺人们的玩意儿一亮相就过去了。你可以把作品放在手边反复地看，翻来倒去地看，颠前倒后地看，拆开合起来看。没看出名堂可以扔下，忽然有所顿悟，赶紧拿起再看，于是豁然开朗。就会心地一笑，原来某作家弄了这么一个玩意儿，使了这样一种手段。这样看得多了，你也就有些玩意儿了，慢慢地积攒的玩意儿就多了，你就可能成为一个较成熟的作家了，甚至也成为一位弓马娴熟的老作家了！

    于是我就得提醒你，到那时候你别又忘了，你不能自得其乐一味陶醉地去卖弄技巧，你应注意去深入生活和端正创作思想了。因为以你那时候的创作实力和成就，一般都身居较高层的创作单位了，离开生活可能就远些了，这下你就知道为什么老作家都强调深入生活了，也就是美食家们为什么要说百菜不如白菜了。

    承蒙《河东文学》见爱，要我把过去一篇旧作《抓赌》特别推荐给大家，我是很乐意的。为了表达对编辑部的谢意，我就将这点真实体会说给初学写作者。这篇稿子是那年《山西文学》大张旗鼓提倡精短小说，要来场技巧大赛，说稿酬按篇计，不按字数。我当了真，就认真弄了一篇玩玩技巧的小说，心说让《山西文学》那些编辑老爷们看看，王西兰有没有一点点欧·亨利或者契诃夫的味儿（这太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但狂妄得也有限，我只说有没有味儿，而且是一点点，而且还不是肯定的语气。）！发表后人家没有实践承诺，没有什么大赛，也没有按篇计酬，原因是没有作者响应号召，编辑部只收到我那么一篇应征稿件，只好按一般稿件处理了。杀鸡用了牛刀，我也只有泄气。好在有一次在太原遇到李国涛老师，老夫子用有些欣赏的语气说：“西兰那篇《抓赌》玩得不错。”这就有些终遇知音的意思了。弦断谁听？至少李老前辈听到了。即使只有他老先生一个人注意到这篇东西玩得不错，这篇东西就算没有白写了。

    创作谈没有说官话，说了这么多真话，完全是《河东文学》编辑部同仁的鼓励，但我还要说一句：最高的技巧是无技巧。我们的作者也切不可掉进玩弄技巧的泥潭里去，还是要提高认识水平，注意观察生活，端正自己的创作思想……这已有些说官话的味儿了，赶紧打住。

    《河东文学》1998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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