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川是我认识的青年作家中有较强的细节意识的一位,而认识他,就是从细节开始的。早在1999年,夏秋之交的季节吧,有一天,我不经意地看到《运城日报》上有一篇文章,题目是《爱逛书店》,大约一千来字的样子。体裁标的是散文。如今的报刊上,这样的文章不少,说是记事文章也就罢了,说是散文,实在是不够格。我以为这篇也是那样的记事,只因为写的是逛书店,才读了下去。没有想到,这竟是一篇真的散文,一篇很不错的散文。它的内容无非是反映作者爱书、爱读书、爱逛书店的好学精神,但它不像一般记事文章那样,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而是运用了三个细节。一篇千字文,他竟然用了三个细节,可以想见他逛书店生活的丰富。时隔五年,我手头也没有留下那篇剪报,但那三个细节,我还清楚地记着。
其一:“我”从小就爱看书,在还没有资格(年龄和身材还不是个大孩子)进书店的时候,每天都要到街头一处书摊上去看书,交几分钱看一本,几乎天天不误。书摊的大爷后来和“我”熟了,也就不再认真收“我”的钱了。有了就交一些,没有也仍然让“我”去看。后来“我”长大了,再后来又挣工资了,看书买书就去书店了,就不再光顾书摊了。书摊的老大爷如今更老了,仍然还在照看他的书摊,当然也不认识当了干部的“我”了。但是,“我”不会忘了书摊老大爷当初的关照,每次从街头走过,“我”都会深情地看看他,长时间地注视着他。
其二:逛书店,成了“我”最主要的业余生活了,成了“我”最大的爱好了。书店里的好书太多了,“我”那有限的工资当然不能尽兴购买,有些书,就只有在书店里看了。好在如今书店是开架卖书,读者可以站在书架旁把书拿下来浏览。许多书,“我”就是这样站在书架旁边读完的。长时间站在一处看书,怕惹人家营业员的讨厌和干涉,“我”还发明了一种专门对付她们的方法——一本书看了一阵子了,记住页码,放到原处,到别处去转悠一圈,装作去挑别的书。待一会儿,又转悠到原来的地方,拿出原来那本书,翻到那一页,继续读。就这样,在书店读过很多书。
其三:这样读书时间长了,难免还是要引起书店营业员的注意,但毕竟是爱书,营业员也就没有赶“我”走。夏天不要紧,一身单薄衣服,离开书店时偷没偷书一目了然。冬天就不行,一身棉大衣,藏几本书也发现不了,营业员的目光就有些怀疑。“我”也有办法,临走时,对着营业员把大衣敞开,说:“大姐,我可没有拿书。”营业员反而有些错怪了人似的不好意思,对“我”长时间站在一处看书也不干涉了。
读了这篇散文,你肯定不会忘记这三个细节,你会为作者爱书、爱读书的好学精神所感动。生活中不是什么内容都能写成散文的,你得学会发现和选择生活中富有文学因素的材料,这就是写作素材了。就像洪流里的一簇浪花,就像森林里的一片树叶,它淹没在生活的海洋里,你看不出它的重要和特别。只有你用取景框“套牢”了它,它的意义才能凸现出来。这种“套牢”的方法,就是你发现和选择文学素材的方法。生活中的事也不是怎么写都叫散文的,你得赋予它一定的文学性,让人看了能有哪怕是一点点文学的感觉。一般地说,细节总是能够表现事物本质特征的,又是具有使读者醒目的艺术感染力的。王振川这篇短短的散文,用了三个让人过目难忘的细节,一下就奠定了这篇散文的文学品位,一下就表现了他的文学表达能力,表现了他清醒的文学意识。这是因为,他超越了一般会写字的人的记事层次和水准,他具备了一个作家的基本素质——可贵的文学意识。我们知道,细节意识就是文学意识。
由于职业和职务的原因,我立即注意到王振川这个名字。发现一个具有细节意识即文学意识的作者很不容易,我就留意打听这个人。《河东文学》编辑部负责人李云峰说他认识,王振川是本市电视台的一位编辑。我那时刚出版了一部长篇,就委托李云峰送他一本书,代我向他致意。为表示对他文章的喜爱,我在扉页上写了一首诗。我的旧体诗的功力很差,只能算作顺口溜:
过去从来不相识,
神交只为是书痴。
他年我若开书店,
赠君一半解相思。
不久,我就认识了王振川,他已经把我的那部长篇读完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把我那部长篇里的细节的运用说了个七七八八,果然是对细节有着清醒认识的人。出于对这个青年作家的喜爱,出于同是爱逛书店的人,文人但求是相知,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就与他和他那一伙文学爱好者谈论了一次文学,主要是说细节。记得那天说到了《红楼梦》——《红楼梦》里的细节,当然是举不胜举的了。说起《红楼梦》,只要你谈兴不减,那话题就永远也不会枯竭。我发现,王振川对《红楼梦》也是很熟悉的。我就更喜欢了:在一个地方,能够交谈《红楼梦》的人不会很多,交谈的机会也不多。
没几天,王振川就托人送我一张信笺,是电脑打印的,配有彩色的图案。他那时就用彩色喷墨的打印机了。
题目是《七绝五首》,原来是五首旧体诗,敢用七绝,说明不是乱凑诗句,定是规范而工整的。一看果然:
得缘《送葬》成相识,
感慨先生情太痴。
善恶人间如此耳!
对书垂泪入深思。
——步西兰先生诗韵。
乘兴高谈不愧师,
《红楼》妙笔细如丝。
油夹馍入“心娃”口,
蛇线草灰文最奇。
——《送葬》油夹馍的情节,用草灰蛇线之法,与先生所论《红楼梦》中平儿回敬王熙凤之言异曲同工。
先生深悟《红楼》笔,
信手拈来成妙思。
恩怨大车门外雨,
才情黛玉葬花诗。
——西兰先生于《红楼梦》深有研究,《送葬》之凄绝处如黛玉诗。
后生从小爱翻书,
中外古今任意读。
诗句赠来如镜鉴,
通宵不睡费工夫。
——得西兰先生诗书之赠后,愈加认真读书,不敢懈怠。
文豪若使开书店,
才子何须更买书。
浊酒一杯茶半盏,
与君谈笑傲江湖。
——西兰先生有“他年我若开书店”之语,他若弃文从商,天下必无文人矣。
除了对我的不当评价的过誉之词,这些诗的诗意和诗句都属上乘。他旧体诗的功力,让我叹莫能及。更重要的是,诗中表现出来的文学意识、细节意识、艺术描写意识,是难能可贵的,是我所接触到的青年作者中不多见的,不可多得的。
细节意识就是文学意识,而文学意识则是作家的前提。我认识王振川已经五年了,五年过去,如今的王振川,已经是成熟的作家了。
《河东文学》200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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