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是生命的支撑-生活的矿藏与作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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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了何建明的《根本利益》,我好久都没有平静下来,心里是难以平复的激动和无法言说的沮丧。

    我是为书中描写的那些人物和事件激动着,是为作家笔下的梁雨润的形象激动着。梁雨润是当代共产党人的优秀代表,是党的纪检干部的光辉榜样,使我们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在当前人民呼唤党的优良传统和优秀党员的时候尤其让我们激动不已。同时,我又为这本反映我们本地人物和事迹的优秀作品出于北京作家何建明之手而沮丧,为它并非出于我自己或我们本地作家之手而沮丧。

    文学植根于生活,生活永远是文学的富矿,这是我们的文学常识和理念。这个道理我们以为我们懂了,至少我们在口头上懂了。我们常常抱怨我们悠然度过的平凡日子,我们常常抱怨我们置身其间的庸常生活,因为它们没有为我们提供可以进入文学的事件和人物。我们甚至遗憾自己没有赶上血火纷飞的年代,我们甚至希望我们这里也发生一次百年不遇举世瞩目的特大洪水。一部《根本利益》,使我们的文学观念显得那样贫乏,使我们的抱怨和遗憾显得那样可笑。这本书里描写的人物,就在我们市里,我们很多人包括我自己还认识梁雨润同志。这本书里记录的事迹,就发生在我们所在的地区,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地方。我们认识的梁雨润,只知道他是个好人,是个好干部,但没有意识到他就是一个文学人物。梁雨润的事迹,我们间或也知道一些,知道这些事干得不错,但没有意识到这些都是题材资源。我们视而不见,我们熟视无睹,我们失之交臂,我们擦肩而过,我们自叹无缘。于是,我们把一个最能体现主旋律,最能代表时代精神,最能取得轰动效应的文学题材,拱手相让地给了北京作家而浑然不觉。我们失去了一个振兴本地文学创作,繁荣本地文学事业的绝好机会。我们应该沮丧,我们更应该自省。

    生活在哪里?生活就在我们的脚下。过去批判过这句话,是说作家只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去广阔天地里参加火热的斗争生活。极“左”的别有用心的对作家的责难不去说它,强调作家必须深入生活,参与主流生活的本意却不能说不对。翻阅古今中外文学史,哪一部震撼人心的文学作品不是反映重大社会题材和主流生活呢?《三国演义》、《水浒传》?《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红楼梦》是写一个家庭,但它写的是一个世代簪缨的望族,它从兴盛到衰落的过程就是封建社会走向没落的兴衰史。它描写的竟是产生于封建阶级内部而对自己的阶级和社会发生怀疑具有了最初的民主意识的新人形象。能说这不是主流生活和重大社会题材么?革命文学、当代文学我们就更熟悉了,哪一部经得起历史检验和时间淘汰的作品不是这样呢?我们都有过参与主流生活的亲身经历,破四旧立四新、停课闹革命、革命造反、革命大串联、早请示晚汇报、上山下乡、干部下乡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学大寨赶昔阳、早上五点半中午连轴转晚上加班干……倒是整天泡在生活中,但我们体验不到生活的真善美,体验不到生活的吸引和乐趣,也就没有捕捉到文学的题材(其实以反思的目光来审视,这些生活也可以写出好作品的)。经过拨乱反正,经过党的工作重点的转移,经过改革开放,我们的生活变得这样丰富多彩合理有益,我们的社会变得这样日新月异蒸蒸日上,我们作家的创作天地这样广阔,艺术探索可以这样自由。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离生活渐渐远了,对于生活,我们渐渐满足于旁观者的位置了。我们身边波澜壮阔的现代化建设热潮,我们身边弱势群体的艰难处境,我们身边优秀党员和干部与腐败现象艰苦卓绝的斗争,已经引发不了我们的感情波澜和创作冲动。梁雨润同志急群众所急,解民于倒悬,桩桩件件平凡又不平凡的事迹,慰民心,动人心,体现了共产党人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和优良作风,树立了人民公仆的光辉榜样,坦率地说,这样的优秀典型不算很多,这样的具有文学潜力的典型形象不算很多,他竟然就出现在我们身边,这真是我们当地作家的幸运,然而我们竟没有捕捉到。

    我们缺乏对生活的关注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我们在批判把作家赶下生活深渊那种极“左”做法的时候,我们在批判以行政手段命令作家配合政治运动那种违背艺术规律的做法的时候,把文学与生活的关系、作家与生活的关系等等这样最基本的常识也连带了。我们泼掉了脏水也连带泼掉了盆里的孩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艺术兴味变得象牙塔化,一些作家热衷于朦胧、空灵、虚幻的艺术效果,热衷于玩文学、私人写作、用身体写作,热衷于从西方文学那里贩来的新实验、后现代还有什么什么主义……对于反映现实生活的文学作品,一些人甚至还以鄙视的目光以为那就算不得文学。我们一些作家特别是我们这些远离中心城市的作家们,已被诱惑得不辨东西,一心去适应和追求所谓的“真正的艺术”,人家打起什么新的旗号咱们才赶紧去查字典去寻找那旗号的字面意义。人家旗号迭出,咱们应付不暇,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其实人家从来没有把哪一种旗号当真,人家只是狗熊掰棒子就图那个新鲜,领那个新潮。而我们则被弄得眼花缭乱无可适从找不着北,连基层作家近距离生活的优势也丢掉了。人家在北京钻着象牙塔,咱们在运城也以为是象牙塔,错以此塔是那塔,忘记了这丫头不是那鸭头。什么科技农业,什么产业调整,什么资本重组,什么现代经营方式……对不起,我们没听说过,我们不甚了了,我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句话,我们不熟悉,我们没有深入过,我们距离这些火热的生活,距离这些广大人民群众正在进行着的主流生活太远了。文学是生活在作家头脑里的反映,我们没有生活,我们头脑里就空空如也,我们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们写不出作品活该。说起老百姓受了冤屈求告无门,我们也十分同情;说起当官的漠视群众疾苦我们也无比义愤。但我们没有去了解河津胡家堡死尸停放十三年不能埋的冲天怨气,没有去了解梁雨润同志亲自抬棺埋人的公仆情怀。我们太不关注生活了。生活不会主动地青睐我们。

    我们还缺乏审视生活的具有文学角度的目光。

    严格意义上说,生活的确就在我们脚下。无处没有生活,生活无处不在。不是说主流生活能写,非主流生活就不能写。主流生活也并不是一件东西放在远处而我们身边就恰恰没有;而我们身边就只有非主流生活而恰恰就没有主流生活。我们坐在书斋里,也不可能听不到一点火热生活的信息。北京的何建明也没有深入到运城地区来体验生活。他是听到梁雨润同志的事迹后专程赶来采访的。他听了梁雨润的事迹,不像我们一样只以为这是个好干部、这事情干得好就算了,而是他发现了梁雨润事迹中的文学含量,而且是品位很高的文学含量。他不仅是关注生活,而且善于在生活中发现文学矿藏。没有这种善于发现的目光,即使你成天泡在生活中,你也身在宝山不识宝,抱着金碗讨饭吃。生活的浪花簇拥着千万朵浪花,哪一朵浪花不蕴含着文学的因素呢?“横看成岭侧成峰”,“浓妆淡抹总相宜”。只要你用文学的角度去发现,到处都是文学的写不尽的素材。当然文学的目光不是生来就有的,那需要作家不断提高文学修养,养成从文学的角度观察生活的习惯,练就从大千世界滚滚红尘中发现文学因素的眼力。或者可以这样说,只有你具备了用文学角度观察生活、可以从普通生活中发现文学因素的文学修养和艺术功力,你才可以称作作家。作家不像我们过去想象的那么伟大,和其他专门职业者一样,他必须具备本职业要求的专门技能。作家的技能之一,就是要会用文学的角度去发现生活中的文学因素。我们要当作家,就要多读文学作品,从文学作品中汲取艺术营养,提高自己用文学角度观察生活的能力,使自己的目光锐利起来。不管你的土层多厚,不管你埋藏多深,我都能钻探出文学的题材来。这不容易,也并非蜀道之难,而是作为作家的题中应有之义。哪一个公子哥儿没有经历过锦衣玉食红袖添香的生活?而曹雪芹正是具备文学目光的作家,他才发现了“忽喇喇似大厦倾”的“末世”之象,这才有了世纪绝唱《红楼梦》。李存葆如果没有文学目光,他就不会从那个“欠账单”上发现那样大的文学意义,也就不会有一时之盛的《高山下的花环》。不才如我,如果没有一点点文学目光,也不会从自己的一段苦难生活中发现出一点文学意义,因而也就不会有那么一本《送葬》。尽管她不敢比附那些优秀作品,但你不能说她就没有一点点艺术味儿。你用文学的角度去观察生活,你就发现了文学的题材;你不会用文学的角度去观察生活,生活就是从你身边流淌过去的大河,而你只是站在干岸上的看客。生活是丰富多彩的,观察生活的角度是各种各样的,你用文学的角度去观察生活,你就发现了文学。一群摄影家都在拍摄一个模特儿,而一位摄影大师转到了模特儿的背后——这个模特儿为了使自己的身材显得更修长苗条,她把略为宽大了些的紧身衣服在背后用一排夹子夹起来。摄影大师从背后的角度,拍摄到的就是这些夹在背后的夹子。作品的题目叫做《时尚的背后》,你体会一下这幅作品的艺术意义。还有比这更能说明艺术角度的重要性么?

    一部《根本利益》,使我们受益很多,受到的教育很大。作为当地作家,我们应当沮丧,但我们没有理由永远沮丧。我们应当自省,我们应当悟出点道理来,我们应当吃一亏长一智。我们不能再让梁雨润这样的英雄人物出现在别人的笔下,我们不能再把《根本利益》这样的文学题材拱手相让给北京的作家或者别的地方的作家。当然题材谁也不能垄断,但起码是我们写剩下的再让给他们。再有出息点,我们不会去写他们那里的题材么?

    《火花》2003年6期

    山西古籍出版社2003年《新批评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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