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革”期间山西诗坛有些许了解的人,应当还记得刘建政这个名字:那时,在《山西日报》,在《运城报》,在《山西群众文艺》上,不断地可以见到他的诗。那时候的诗作者们到了一起,都会津津乐道他的那首成名作《书记的办公桌》。直到今天,偶然说起来,还会提到。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建政把他过去的诗作汇成一册,让我又一次看到了他的诗,看到了他满怀激情地在诗歌创作道路上跋涉的足迹。
建政的创作之航与他的人生之航一样,都启程于“文革”时代。那个时代,实在不是艺术的时代,当然也不是诗的时代,而是以“文化大革命”的名义芟荑文化的时代。那时候的诗,全是豪言壮语,完全无诗味可言,无艺术性可言。文艺的百花园里,满目凋零,只剩下样板戏一枝独秀,也是满台豪言壮语和革命口号。毫无生活气息,背离艺术规律,充满政治符码,成为那个年代文艺作品的基本面貌。连发动“文化大革命”的毛主席自己也很不满意,抱怨“没有小说,没有诗歌”。事实上,在那时的报纸和为数可怜的文艺刊物上,如山西省唯一的一份《山西群众文艺》,还是可以看见一些诗,只是诗也得学习样板戏“三突出”的创作经验,也全成为豪言壮语和革命口号了,只不过分了行、押了韵而已。靠学习这种创作经验起步迈上文坛的作者,后来被叫做吃狼奶长大的。在运城地区的作者中,我就是这一茬;建政比我小一些,也是这一茬。这是我们这一代文学创作者的不幸,当然也是时代的不幸。
现在读建政过去的诗,当然可以明显感觉到那个年代特有的气息。诗是时代的纪录,谁也逃不脱艺术与生活关系的铁定的法则。但是,我们可以发现,年轻的诗人刘建政没有沉没在那场艺术的灭顶之灾中,没有被极“左”的文艺观念蒙蔽住艺术的目光。在那沙漠般荒芜的诗坛上,他仍然用自己的诗作点缀着一些绿色;在那豪言壮语的口号声中,他还是用自己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歌唱。
他不愧为一个诗人,当然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不很成熟的诗人。可贵的是,在那个非艺术的年代里,他艰难地却是坚决地进行着艺术的探求。
他在生活中努力寻找诗的素材,他在创作中努力表现诗的韵味。
那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艺术自觉——艺术构思和艺术表现。
我们且看《新房里》:
星星眨眼看稀奇,
月儿贴窗听秘密。
……
结婚整整三天了,
一夜也没有住家里。
新媳妇免不了着急又猜疑,怎么回事呢?原来新郎在新婚的日子里去学驾驶收割机。这当然有着那个时代的特点。三天后回来,新房里自然是另一番景象,媳妇知道了原委,“不知是气还是喜”,表示“农业要实现机械化,谁的心里不着急。我早就想当名驾驶员,请收下我这个小徒弟。”一场误会过后,新郎又道歉,且再看:
吞吞吐吐露一句,
“别怪我这几天凉了你。”
新媳妇眼儿一抽轻声“骂”:
“哼,谁像你……”
后半句,
被他嘴唇堵进了喉咙里……
那韵味,那情趣,那生活气息,与当时台上没有家庭、没有配偶、没有亲情、没有爱的样板戏,大相径庭。
还有:
“成功啦,成功啦!”
一条喜讯全村撒,
小伙子忙着写喜报,
姑娘们赶做大红花。
后巷一伙老婆婆,
围着狗娃子妈。
你低声儿赞,
她高声儿夸,
像一群喜鹊叫喳喳:
“你还说你那狗娃子傻,
如今成了土专家……”
原来一个山村青年,埋头培育优良品种,专心致志,“走路低头常撞墙,见人光笑没有话,夜里常常睡地头,被子沾满了泥疙瘩。”更要紧的是,他把婚事也给耽误了,他妈就骂他傻。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的科研成功了。大家来祝贺,老支书要给他记功——
一听说记功他着了慌,
急忙把支书的手儿拉,
话到嘴边难出口,
脸儿一红羞答答:
“要说记功嘛,
还应记上她……”
——《谁说他傻》
原来他不傻,科研成功了,爱情也成功了。这爱情写得多么明确又多么含蓄。样板戏里,包括那时候报刊上的作品中,见得到吗?
这样的诗很多。比如:《山村新夜话》《他和她》《月下》《县委书记来山村》等等,更不用说那得意之作《书记的办公桌》了。诗的结尾处,常有着精彩的出人意料的诗意描写,有小情趣,有诗味。文章重结穴,诗也一样,体现作者的匠心,建政更是着意用力。他的诗的结穴处,往往有艺术的闪光,有艺术的焦点,这种构思方法,是刘建政诗歌艺术的一大特色,是他一以贯之的艺术追求,是那个没有艺术年代的艺术表现。在那个以高呼口号作为诗歌流行方式的年代,刘建政没有迎合时尚,没有舍弃艺术。他坚持诗意探求,不落流俗,要比那时走红的只会喊口号的所谓“诗人”高出许多。
由于工作原因,刘建政的诗歌创作中断了二十多年,他没有时间再去锤炼诗句,没有取得可能取得的更高的成就。但就他这样一个在行政工作岗位上取得很大成绩的业余诗人,他已经尽到了一个诗人的责任。他的创作成绩和创作道路,是完全应该肯定和称赞的。
刘建政的诗,可以让我们欣赏许多,也思考许多。
2007年4月山西人民出版社《诗情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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