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克拉玛依分居的美人-盼望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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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山下乡的头两年,非常羡慕别的知青。他们插队落户在生产队,好歹有贫下中农管着,有大队和公社管着,有“五七大军”干部团委书记民兵营长妇女主任管着。而我和另一同学所扎根的农场,名义上隶属公社,公社鞭长莫及,便委托临近的生产大队代管。可是,因无利可图,大队才懒得多管闲事呢。于是,农场的六户人家、两个知青,恍若游于世外。

    农场没人管倒也洒脱,该交国家的交,该分自家的分,除了国家的,全是自家的,日子过得富足而惬意。年终分红,拿十分的劳力,一个工值得人民币一块五,在当地农村算得上首屈一指,比工人阶级挣的还多,并且,还没有人来枪打出头鸟。甚至,那时农场就消灭了“大呼隆”,将田全部分给每个男劳力,公社竟对此浑然不知。贫下中农真是翻身把歌唱。不过,公社在忘记农场的同时,居然把农场里的两个知青也遗弃了。知青没人管,无疑就是大不幸。没人通知你去开会,不知道招工招生、上调回城的信息,摸不到命运的门在哪儿。偏偏,农场接来了附近大队的有线广播,正是那只热热闹闹的喇叭,叫我俩倍觉孤独。它不断播放知青开会团员开会妇女开会的消息,而所有的会与我们无缘!

    开会多么幸福哟!过节一般,逢墟一般。休歇一天,照样记工分。交半斤米,管一顿饱饭。少不了用脸盆盛的红烧肉,少不了用海碗斟的高粱酒。这些,我们一点也不馋,我们眼馋的是大队干部、公社干部的脸色。能够欣赏到他们的脸色,哪怕是再难看的脸色,也是莫大的宽慰。因为,他们的脸色常常就是命运的表情。

    喇叭箱子挂在门外,被烟薫得黝黑。开关是一枚铜钱,嫌吵就可拔去。然而,尽管它的声音注定和自己无缘,但我们从来不忍关上它,夜夜总要听到播音结束。许久没有听到开会通知,总是黯然神伤。伤心至极,便鼓足勇气翻山越岭去找公社。两个知青心甘情愿地恳求被公社管起来。公社倒是笑脸相迎:谁说不管你们啦?想开会就自己去大队啊!

    无奈之下,两个知青羞答答地出现在大队的会场上,像两只失群的鸭子,充满向往而又小心翼翼地接近那陌生的鸭群;又像爱读书却无钱读书的孩子,翘足扒窗窥望黑板。幸好大队也有我俩的几个同学,除了他们并不热情的招呼,再也没有谁们搭理一对不速之客。会上会下的话题都与我们无关,场内场外的笑容都与我们无关。越过攒动的人头,我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各级干部的脸色,但那脸色绝非为我等开放。

    吃饭的时候更是尴尬。哪个生产队在哪一桌,早已约定俗成。哪里有我俩的一席之地呢?端着大碗,流落在杯盏觥觚之间,饮着凄楚,寻觅着最微不足道的安慰。渴望有人来关心,来编排,即使一声问候也会叫我们受宠若惊的。然而,酒桌边的我们远远不及酒桌上的红烧肉值得重视。

    也是逼急了,终于有一次,我俩抢先占领了大队干部的座位。那次恰好有公社的头头光临,使我们有幸向他陈述了苦衷,有幸一睹希望的微笑。他说:得空一定到农场看看你们。公社的许诺是美好的,我们期待着那个温暖的日子,从寒潮频频的早春一直等过了烈日炎炎的酷暑。

    秋后,公社派了一辆卡车来拉稻谷。公社管这个农场就是为了这车稻谷,以贴补公社食堂的亏损。由此,我猜想随车而来的那位黑汉子必是食堂管理员无疑。

    贫下中农并不欢迎卡车。贫下中农也狡猾。两个知青,我管账,我那同学管仓库。他们拒绝卡车的招数是,把我俩藏起来,锁在黑黢黢的宿舍里。他们以会计保管员不在、无法开仓交粮的理由打发公社的客人和卡车。透过小小的窗户,我听到了农场主任同那黑汉子的讨价还价,窥见了那黑汉子严厉而冷峻的表情。

    直到卡车悻悻而去,主任才把我俩放出来。主任充满了胜利的自豪,他说公社第一把手大驾光临也奈何不了他。哦,那黑汉子竟是公社第一把手!原来,我俩期待的机会来了却错过了,我俩翘望的表情出现了却变幻了!

    这回,两个知青的名字将被公社刻骨铭心地记着。正是我俩叫公社的人和车徒手而去狼狈而去,从此,公社能不好好地管着我们吗?被人管着,也是可以成为悲剧的。

    保管员忽然疯了似的撞开众人没命地奔跑,高呼着那尊称,狂挥着那串谷仓钥匙,去追赶卡车。摔倒又重爬起再摔倒,坎坷不平的山道上落满了他的悲号,不,还有我的,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也不知那面反光镜是否看到我们的表情。

    可是,当时我确信,希望已经驶远,弥漫于马尾松林里的那一股灰尘就是它的回眸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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