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女子自己绣花,绣荷包,索尔线也是真正的丝线,色泽浅淡自然,戴的时间一长,便会掉色。现在,女人们已经没有耐心去一针一线自己缝制,丝线也被鲜艳的锦纶线代替。那时,端午节的早晨,女人们挑出红蓝黑绿黄各色丝线,自己搓出索尔线,给家人带上,显得庄重。而现在,端午节前夕,小店铺门口挂出花型繁多,色泽鲜艳的各式荷包和索尔线,均为机器制成,荷包之内没有香草。
看上去,这些变化似乎并没有突兀之处,以至于使某一节彻底中断,消失不见,它总是被慢慢代替,表面上的一切细节显得水到渠成。也许就是这样吧,有多少后来是能够被预料,被看穿的,我们所知道的,永远只是秋天早晨的一滴露珠,或者初冬的一枚枯叶,而未知,是夏季午后的瓢泼大雨,是春草塞满长川。
挑几根索尔线往回走,过一个路口就看见父亲拿着马扎从对面慢慢走来。小镇的好处就是这样,当你想起谁,谁就有出现的可能。比起以往,小镇已略显拥挤,路口开始堵车,楼层也开始将阴影大面积铺下来,人行道上,来往之人偶尔摩肩。父亲走过来,背对着傍晚的太阳光,这使父亲的身形罩在一片深色迷蒙中,那么小,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父亲走得又那么迟缓,小心翼翼,仿佛踩在脚下的,不是平坦马路,而是一堆搁置已久的往事。我记得父亲也是一米七几的人,并且急性子,一件事如果要做,绝不会等到第二时间。然而现在从对面走来的,几乎是另一个人。苍老已经将父亲彻底改变。
苍老是怎样改变一个人的,它运用了哪些手段,它是不是像一把手术刀,时刻藏在我们身体内,在我们忙碌,或者酣睡时,从每一个细胞着手,一点一点做改动。我几乎没有注意过父亲怎样老去,父亲的老去是一瞬间完成的事情。那又是哪一个瞬间呢?瞬间那么多,仿佛密布在蜂窝中的巢房,我们关注一个巢房,必将另一些巢房错过,我们总是无法做到完满。父亲性格自来孤僻,朋友不多,退了休,除去看书,就拿着小马扎在街上到处走,走累了,小马扎一放,坐下看街头事物。我们也便慢慢习惯了父亲这种独自遣散时间的方式。退一步,即便父亲开朗,爱热闹,在小镇,老人们也没有更多的地方可去消闲,只能是三五个聚在一起,在小公园,拿着自己的乐器,吹拉弹唱,或者在树荫下,打纸牌,喝几两白酒。
但是,很多话只是说辞,是推脱,我们彼此都懂。
将父亲拉到街头榆树下,拿出索尔线,挑出红黑蓝黄绿五色,捻成一股,系在父亲的手腕上。又怕今天才是初四,别人看见会笑话,便将父亲手腕上的索尔使劲塞到衬衣袖子中去。我做这些时,父亲乖得像一个小孩子。我说现在系上,明天就不用再系了。父亲看看自己的手腕,说:现在系上好,明天有可能就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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