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里转啊转,医院似乎是一个迷宫,除去房子,再无任何建筑,没有一叶草。弥漫的黑暗没有厚度,手一伸出就能穿透,但在手的另一头,依旧是黑暗。这些黑暗是纸糊的,不牢靠,又似乎是液态的,我穿来穿去,身上似乎有黑色汁液往下掉。我最终没能找到母亲。我明明知道母亲就在某一间房子里,安静地躺在床上,长满斑点的手垂到被子外面,母亲在等待,她只有一个女儿可以等待,但我就是找不到。
有时候,我一下班就去看母亲。我推着自行车,在集市上买东西。五仁馅的月饼,这是母亲喜欢的。新鲜蔬菜,肉类,有时扯几尺布料。母亲是用惯缝纫机的,曾经给许多人裁剪缝制衣服。捎着这些东西,骑车往家走,心中高兴:就要见到母亲了。但是回家的路过于漫长,总是骑不到。太阳落下去,黑暗涌上来。我还在路上。有时又遇到大雪,纷纷扬扬,回家的路根本看不见。
后来我见到母亲。母亲住在用纸做成的房子里,门户窗棂,皆为白色,上面剪有传统图案:水纹、祥云、蔓草、藻纹,还有博古和暗八仙。梁柱和屈曲体的窗栏,又用朱红装饰。房子不大,但结构精美。拉开门时,见得屋顶一面大灯,是倒悬着的红白色莲花灯。母亲穿着那件我熟悉的淡蓝色对襟上衣,那是父亲去北京开会买来的。母亲的短发已经长长,梳成扁平发髻。这种发髻叫油花头。我看见母亲从门内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母亲的衣襟上别着一朵深紫的虞美人,花朵不太大,花瓣也没有全部绽开,色彩浓郁到恰到好处,是我家花园中常开的那一种。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