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色花瓣,互生的披针形长叶子,红与绿的交相呼应,直立茎。虽然是一米多高的植物,它依旧带着草本的纤弱,在山风中轻微摆动。娇小单薄的花绽放开来,细长的白色花蕊翻卷着,花香清雅。花朵摇曳在茎上,成为红色花柱。而红色花柱,又连接成一片。我在一棵花柱前蹲下来,摸摸花瓣,府绸一样的质地。熟悉的花。
是。不仅是这花,连花茎部的土壤,裸露出来的灰色岩石,匍匐的野草和其他一些白色黄色的小野花,草药芬芳,爬过叶子的昆虫,以及飞来的蝴蝶,甚至整座山坡的气息,都为我熟悉。当我起身,环顾山坡,以及天空,那一时,我似乎就站在千里外家门前的山坡上,掠过我身体的,已不是这来自欧亚大陆深处的山谷风,也不是额尔齐斯河上的风,而是青藏高原的夏季风。
普里什文曾经说,许多人对故乡的情感,是与他出生地的景观密切相关。这几乎是一种概括,对我来说。虽然我从未远离我的故乡到天涯海角。我一直在故乡生活,然而我时时回忆起来的,那些无法散开的事物,总来自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小而又小的地方。我无数次在文档里写下它们,云杉、白桦、燕麦、龙胆花、青色岩石、头花杜鹃、小云雀、寒凉夏季风、柴胡花香……我又在梦中见到它们,尽管它们带着梦的属性,与往日已有不同,它们变异,或者过分夸张,然而我在梦中总能认出它。我想写,而又没来得及写下的,依旧是它们:推开门扇时,突然涌现的青山,午后静寂的流水树荫,暮色里的芳草长川,牛羊下来,或者夜晚的松涛,银河喧响,一只撞到墙壁而啪嗒落地的小虫。
那时候,我站在山坡,那是八月的青藏高原。阳光流水一般喧响,蜂蝶嗡嗡,云杉在山坳里黝黑,灌丛横过山腰,野兔不知去向,云雀只在云端和青稞地之间弹射。矮树林边全是盛开的柳兰,那么明艳,几乎全是天然之桃。它们的花瓣将色彩晕染开来,给树林镶上宽大的红边,然而它们并不曾凝固,它们的一部分,继续逃逸出来,向更广阔的草地和山坡涂抹出去。
我似乎一直在山坡行走,走到柳兰花前,坐下,眺望山下村庄。那一时,我不曾刻意观赏柳兰花朵,在山上,花那么多。或者我并没有行走,而是一直坐着,身旁的柳兰自然地绽放出花朵,像一缕风自然地吹拂着。
“高高山头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我自然不是那一曲北朝民歌里的叶子,没有那样可以吟咏的游子情。我飘潇与否,与地方无关。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回忆起一些旧时风物。这几乎成为一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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