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消息-黄花铁线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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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叫毛丫的女孩弯下腰,正在地上用粉笔画和尚:大而圆的脑袋,一对垂肩巨耳,四四方方的身子被线条平行分割。我从未亲眼见过的和尚,现在躺在地上,憨厚而又目无表情。

    我总和毛丫瘸着一条腿,在门口大青杨的树荫下,玩走和尚的游戏。

    毛丫瞅准小和尚的前额,将沙包丢过去。仿佛一颗黑痣,沙包贴在小和尚的额上,显得另类。毛丫单脚跳过小和尚的身体,像手法娴熟的五官科大夫,切下那颗象征丑陋的痣。毛丫回身时,我看见她眼睛里有些小女孩的骄横。我过级只能过到小和尚的肩部,而毛丫,总能顺利升级到小和尚的双耳和头颅。

    气馁时,我蹲在小和尚身边不出声。地上的小和尚被我俩踩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然而没人同情它。大青杨的叶子只管在高处飒飒地响,仿佛风雨即将来临。抬头,我看见天空高蓝,而云朵快要垂到树梢,粗糙的喜鹊窝仿佛一粒大粪球依旧挂在枝上。

    八月,河谷墨绿的沙棘铺开,从远处看,仿佛黑色的洪水正在席卷,带刺的沙棘枝上结满油菜籽大小的绿色小果子,密集,没有缝隙,蜘蛛总将灰白的网挂在果子上,看上去,果子仿佛刚从蛛网里结出来,懵懂着,尚未分清山南与水北。沙棘丛里,偶尔有黄花铁线莲攀附着长起来,开出明黄的漏斗状花朵。似乎是些娇羞的花朵,总是垂下头,这使每一根纤细的花茎顶部形成一个大于九十度的弯钩。我们将黄花铁线莲叫狗娃汪汪,因为它的花朵,其实有点像黄色的狗脑袋。

    我和毛丫可以花大把时间坐在河谷,摘了黄花铁线莲来玩斗狗娃汪汪的游戏。将两枝黄花铁线莲的花朵互相勾起来,然后往回拉,谁手中的花朵从茎上“啪嗒”一声掉下,谁输。

    我总是赢,毛丫不服气,越气急,越输。我就是忍着没将自己的经验告诉她:花茎有一定的弹性,慢慢用力,花茎会伸长,如果一用猛力,花茎非断不可。

    毛丫喜欢死缠烂打。我玩游戏,如果输的次数多,就不再碰它,我不愿较劲。我似乎从小时候起就知道放弃。得到原本是一个丢弃的过程,我得到一枚成熟的果子,自然是树枝丢失了它,我放弃一种决心,自然有另外的人正在获得信心,如果有人劳累,丢了梦境,而我刚好可以一枕黄粱。如此懦弱,不懂坚持。

    白露一过,原野开始斑斓。青杨的叶子由下而上泛黄,它的黄带着极高的亮度,那是纯粹的金色,白桦的叶子细碎,黄透的时候,叶片上依旧带些斑点。这是两种不同的黄色,显而易见,青杨的黄仿佛并没经过风雨吹打,而白桦的黄,却仿佛是一种回光返照。小孽的叶子和茎干都是深红,它的米粒大的果子,也是串串深红。大片云杉却依旧墨绿。黄花铁线莲的花瓣早已掉落,取代花朵的,是一朵朵银白的雄蕊花丝。稀疏花丝带着柔毛,一寸长,生在脑袋一样的花梗上,像极了一头白发。

    我们依旧可以在河谷玩,给黄花铁线莲的花丝梳辫子,马尾、麻花辫、发髻、齐耳短发,不同的发型出来,握在手里的,是不同的女子。我总是从后脑勺去看这些女子,因为它们的面容,充满想象。然而,在布满松涛和哗哗流水声的地方,我见到过的面容无非来来去去的那几个,这使想象出来的女子,也逐渐熟悉。一次,我甚至想给她烫一头卷发,我将花丝缠在烧热的铁丝上,它们悄无声息地变黄,并且散发出一种焦味。花丝烧焦的味道,那样微弱隐秘,像一种幽幽的,带着失落的叹息,而深秋点燃落叶的味道,则是弥漫的,逃离和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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