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有一条路越加明晰起来。这就是说，在以往，譬如过去的春季、冬季、秋季和另一些夏季，这条路其实也是存在的。只是它以往的存在犹如一条扭捏在葳蕤草丛的长虫，一阵子凸现，一阵子隐没。如果往优雅处比喻，它以往的存在犹如摇曳在墙内的一树繁花，你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但是这个夏天不同。其实也不是夏天不同。这个夏天和前一个夏天仍旧有着孪生的可能：青杨沙沙，却也扯不出多少雨雾，啄木鸟横斜在窗前的枝杈上，从不掉下来。早晨六点多的时候，太阳像去年那样蹲在远处的山尖上，然后云飞起旧时的模样，黄昏时分，风撑着大翅膀停下来，布谷搅和着近处道观里的晚钟……季节的容颜有时过于相似，如果要找些异处，那也就是有一条路在这个夏季像猫咪那样躬起脊背，无声地叫，你要时时扭了脖颈，反复将它打量。

    仿佛打量一片深秋的麦田，金色的麦穗闪烁太阳的光芒，抑或打量盛开在原野上的葵花，一片花瓣就是一声金色的吟唱，又仿佛在打量一个金色的黄昏，归鸦的翅膀镀着天空的辉煌，落叶纷纷。你伸出手，你只握得住伸手时的那一束记忆，你却握不住它的边际，甚至握不住它的一个局部，它在远处，微茫如高楼上的一声叹息，但掷地有声。是。它或者欠缺秩序，然而它浑身携带金色的力量。它在山谷，在铺满芬芳的平地，在天空，也在你额上的皱褶。它的蜿蜒不是它所具备的形象，它的敦厚也不是它所历经的沧桑。

    犹如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季，阳光花瓣一样打开，没有缝隙，雪峰在远处寂静，流水的声音如同远古，云雀蹿上高空，油菜铺满田地，它的花朵发散出的芬芳，如同火焰熊熊燃烧。青杨在路旁沉默，再没有人影，从夏天的浓荫里斜出来。你一直走，并不逗留，石子偶尔硌疼你的脚。你盯着路的方向，因为村庄和花猫就在那里，还有虫吟，念想也在那里。那些夏天的念想并不像现在这样单薄。其实不仅是那个夏天的念想，那个夏天的任何一个细节或者光线，都比现在丰盈。

    现在，油菜花又一次轰响，像蜜蜂那样，阳光也在热烈的鼓掌，天空依旧布满网线，繁忙，像我们那样。大地上的道路都匆忙的跑去跟机械比赛速度。你跟不上它们，于是你放弃奔跑，因为你逐渐知晓，你用世间所有的路倒退，只有时光不会仓促和惊慌，也不会背弃。“世间事旧的不能再旧了，却依旧落花流水”（仓央嘉措）。当年的诗人坐在雄鹰飞剩的天空之下，天高地阔地看着、想着，却不能转过身去。你翻开他被误伤的一页，即刻努力地回身，向着源头。你想象着金色的终将归于金色，如同天空终将归于天空。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