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笔谈》中描写的,也许是另一种枸杞,我未曾见过。汪曾祺写家乡的枸杞,说枸杞在夏天开出白色的小花。开白花的枸杞,我也没见过。这自然是我的局限。
生活中常见的枸杞总是长在断崖上。那是陡峭的黄土崖,崖土被雨水反复冲蚀,崖面上沟壑纵横,崖体多处断裂,潜藏危险。这样的地方,太阳光总是直射过来,饱含燥烈气息,而崖畔高低参差的庄廓总是泛着白光。在这样的浑黄里,那偶尔一丛枸杞的植株显出些俏丽,一朵一朵翠绿绣上去,倒也显出难得的生气。
大约我惯常见到的,便是正宗的野枸杞了,植株矮小,俯垂的灰色细枝,无法与粗粝的黄土般配,披针形的叶子也是瘦瘦的,仿佛日暮时分高楼上含恨的泪眼。暮春,枸杞开出些紫色的筒状小花朵,细碎地散落在枝叶间,发髻里的簪儿一样,盛些古旧的情怀,又似乎是些幽怨的叹息——我总是无缘故地给予色彩另一种情感:紫色它怎能属于神秘呢,它就是幽怨啊,是雨夜里竹窗下的水滴,一声声,一更更,空阶到明。
这样的花结出些红玛瑙似的小巧果子来,几乎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自然总是有道理的,也有自己的精巧技艺。而我们,反而在模仿,胡搅蛮缠。
有一年去宁夏,沿着贺兰山走,看见昊王渠一侧遍布大片枸杞园。枸杞生长在田里,果真有了些气势。车子疾驰过去,农药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当地司机说,枸杞易生虫,农人不得不用农药来杀虫。我原是想着买些枸杞回来泡茶喝,但在那一刻,这念头纷纷散去。我们是争不过自然的,在我们和虫豸争食的时候,我们多么有勇有谋,我们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我们的力量甚至所向披靡,还有着回马一枪的能事。但在枸杞田边,我看见我们被自己的力量击溃——我们再吃不到一粒天然的枸杞。
然而枸杞委实是冤屈的。
一天里,逢着个旧时的老友,她正沏了枸杞叶的茶来喝,说是有人特从外地带来。碧绿的叶子舒展在水中,反而比生长时多了几分飘逸和清秀。“有人不喜欢这种茶”,她一边说,一边抿一小口茶,极惬意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枸杞叶原来可以泡茶喝的。汪曾祺写家乡野菜时,说将春天的嫩枸杞叶掐下来,叫“枸杞头”,吃时凉拌,清香似荠菜。“枸杞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青藏高原上的植物,说种类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倒是好多植物长在野外,与人不大有关系。譬如牛蒡,高原上的牛蒡沿着大路长,就是没人跑去挖来炒牛肉吃或者泡茶喝,我不知这是否是所谓的落后。枸杞也如此,在原野,前一年的果子可以吊到冬天,风干,直到来春,被绿叶再次覆盖。多年来,似乎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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