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消息-大黄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大黄别名将军。陶弘景说,将军之号,当取其骏快。大黄叶大如扇,宽厚的心形。粗壮肉质茎,叶柄中空。长得有声势,常常覆盖了身边的其他弱小植物,在小园子里有一种飞扬跋扈的劲道。在小孩子看去,大黄的叶子仿佛大象的笨耳朵,一只一只扇动在那里,传播些私密。也许是大黄叶子的大大咧咧,不求细节,不求柔美,于是成了植物里的下品,招人侧目。

    倒是孩子们不懂得嫌弃与世故。炎热夏季,阳光肆意照射,光线里全是亮晃晃的白。高原上偶尔也有无可躲避的暑热。孩子们摘了大黄的叶子,顶在头上嬉戏。一片叶子成为他们想象中的大伞,有着华丽的伞盖和流苏。流苏垂下来,显得高贵又骄矜,孩子因此成为山野的王。我想着孩子们的愉悦,因着丰富想象,超越清贫寂静。大人们丢失热烈幻想,看透边缘,计较意义,反而不如孩童愉悦。

    大黄的叶子在高原植物中是属于叶形较大者。高原固有的寒冷、缺氧、强紫外线,使得一切植物的生长有别于同纬度的其他地区,生命在这里显示出柔弱无力的一面,又显示出倔强剽悍的一面。稀缺,抗衡。这使我格外尊敬那些生长在高原的植物。

    我一直觉得大黄是没人专门去种植的。有几年它在菜园子的角落里撑出大的叶片来,过几年就没了,再过一两年,它又在那里出现。仿佛具有流浪的性格,不肯将一个院子当故乡。我在年轻的时候向往流浪的生活,现在却时刻想着要缩回到一个小村子里,再不出来。因此我觉得大黄终究是年轻的植物,不会老去。

    那是爷爷病逝前的一个秋天。高原的风走在水上,也走在云上,山前的松林传出些涛声,大雁越过祁连山,飞向东南。我坐在青石的台阶上,与一院落的阳光相顾无言。然而阳光要比我活泼,它走走停停,摸摸捏捏,带着些悠闲的味道。我看着它最先在屋檐一朵盛开的翠菊上明媚。那朵紫色的翠菊去年就在那里摇曳,仿佛不曾有过萎谢。然后挪到檐下的柱子上。“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旧年的对联,红色斑驳,父亲的柳体。我并没有见过红梅的模样,它只在电影里出现,一树悦然。我因此对红梅充满幻想。后来阳光便照到爷爷的身上。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此刻,正在用镰刀将大黄削成薄片。粗糙僵硬的手指,闪烁亮光的刀刃,刚刚挖出洗净的大黄块茎,专注神情,静谧。我担心下一刻那刀刃便会偏了锋割在爷爷的手上。削出的大黄薄片最后被爷爷串在铁丝上,挂起来。仿佛给柱子带上了金黄的项圈。我于是扭了脖子,看这个院落。马车外带、筛子、旧书包、罂粟种子、塞着油的猪尿脬……它们挂在那里,如同挂在一个古老人物的身体上,成为他的饰物。仰头,我看见树杈间的喜鹊窝、太阳、云朵……它们又成为天空的饰物。我看着爷爷瘦而高的身躯,看着他紫红的脸颊,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想,爷爷也是个饰物,我也同样,我们如同眼前串起的大黄薄片。

    但是,我还是有些迷糊,我不知道我和爷爷是时间的饰物,还是,是大地的饰物。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