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了的风在水上,在奔跑的物体上。人在阳光里停驻,感觉到手背上的风也生了飕飕响的翅膀。风有了劲道,也有了目标。风是学着朝人最柔软的心里刮来,带了阴沉的脸。可是阳光依旧温暖。阳光的黄衫显然薄了一些,但是阳光的脊梁笔直。阳光的步伐也齐整,并不显示出凌乱。阳光总归是温煦的,便是在它逐步落入苍黄的时刻。
人又去阳光里移动,碰碎一团菊花的清香。这已经是晚秋天气。
老人们一直叫它九月菊,想必它就是九月菊了。花朵的开放显然很努力,可是花盘只有铜钱大小。细细的管状花瓣簇拥一起,潜藏有条不紊的秩序。浅黄的花苞却开出淡紫的花瓣,仿佛一个小小的魔术。叶子在低处不声不响,细看了,绿叶竟都不再是绿色,染上的,却都是一脉脉淡红。
在九月菊之前,翠菊开始绽放。翠菊的花瓣还没伸展,霜已经浓重。翠菊其实只把小小的遗容绽放在九月的天空下。大丽菊也已开过,可是大丽菊低垂着丰腴的面庞,不堪重负的模样。日渐凛冽的高原,远处山顶早已有了雪的痕迹。牛羊已经下山。经幡在风里发出啪啪声响。田野金黄,青稞、小麦、油菜、燕麦,还有青杨,它们一如春天盛开的迎春散发金黄。风霜肃杀下的高原,此时九月菊是唯一精神抖擞的花朵。它的花香其实有着浓郁的草药味道,一遍遍凑了鼻子去嗅,会嗅出花瓣上太阳的芬芳。
爷爷即将离世,这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这也是发生在秋天的事情,顺应四季不变的规律。阳光一直洒到庭院深处的青石台阶上,石板温热,花香四溢,它们来自花园里大丛大丛的九月菊。霜在很早的时候已经降下,霜气杀枯了院里杂花乱树,只有九月菊绽放在寒冷的风中。午后时分,山山水水缄默不语,寂静和清风填满空阔。爷爷盖着棉被,大声喘息,因为心肺功能的衰竭,爷爷的脸成为酱紫色。爷爷身旁的木格窗户糊着白纸,阳光斜洒过来,纸上树影摇曳。人们围着爷爷,抬起爷爷的身子给他穿上黑色老衣,奶奶在幽暗中无声哭泣。有人大声命令我去隔壁家拿些柏香过来。我哽咽着跑出屋子,拐过庭院准备出门时,一脚踩在散落的草茎上一个趔趄栽倒下去,在我扶着花园墙站起的时候,瞥见园里的九月菊是那般镇定静默,甚至表露出一种淡漠。我想着爷爷再不能将九月菊的花瓣揉进烟叶中吧嗒吧嗒地吸食,也不能蹲身大雪降临前的花园,挥着镰刀割去九月菊零乱的植株,于是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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