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堂屋的板壁上做一幅画,古色古香的王羲之倚着窗格朝外探望,一抹山水几笔树荫下,两只白鹅曲项向天在未平的谷纹上。水墨的写意又带点工笔,正和了父亲的闲散又拘谨。父亲解释说这便是王羲之爱鹅。鹅有什么好爱的,又不是大雁。冬天父亲外出,我拿毛笔给白鹅描上棕色条纹,使它看起来更像大雁。那时候我对大雁和鹅的认识,无非是大雁在天上,鹅在地上。
有一次我看寓言故事,那是《庄子·山木》里的一篇。山区的鹅因为不会叫,被僮仆杀来款待庄子。当然,整个故事并非如此潦草,在此之前,山中没有材质的树被伐木人丢弃,得以颐养天年。弟子好事,问庄子,要处于哪种情景才妥当。要知道,庄子是哪个边都不沾的人。我那时不懂寓意,单觉得杀鹅的人不可理喻。一只不会叫的鹅,与一只会叫的鹅,怎可用才能去衡量。这如同一枚通电的灯泡,和一枚没通电的灯泡,你能说,哪一枚更好。汪曾祺先生说,读诗不可抬杠。我读书无可救药地喜欢抬杠。
想来,这样的抬杠也自有抬杠的理由,哪怕胡搅蛮缠。小时候,我们的村供销社在一个高坡上,上坡的路却只有一条,路旁有户人家,养几只大白鹅。养便养了,还养出看门狗牧羊犬的架势,成天里恶霸一样嘎嘎着,在路上逡巡。我偷几枚鸡蛋去供销社换豆豆糖,大白鹅总是将我拦在路上,梗着脖子又叫又跳,像群疯婆子,仿佛我兜里揣着它们的蛋,真是好管闲事。有时我明明看见鹅在路边树荫下懵懂,捏了手脚想过去,还没得逞,鹅便扑过来。那时候,我相信世界上的鹅,比长发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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