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照在屋檐和木头板壁上，明亮耀眼的金黄色彩让人想到马的脊背。我在梦中见到的金鬃马毛色鲜亮，光滑如瀑，马一扬蹄金色就是一阵波浪涌动。太阳也是一匹大马吧，当它在天空颠儿颠儿地驰骋，它金色的鬃毛就一波一波漾到人间。板壁上用红漆写着一些字，油漆剥落，板壁也已残旧。“不周山下红旗乱”，字迹不清楚，我只识别出这一句。

    屋檐上搭着梯子，一只黑猫抱着梯子往上爬。猫爬墙攀树才对。可是猫爬墙攀树时为何总是急匆匆，仿佛尾巴着了火。黑猫抱着梯子往上爬，也是急匆匆。到了房顶还扭身回看。回眸一笑百媚生。猫的圆眼睛显得俏皮，看不出笑意。

    我顺着梯子爬到房顶。有人说，青海好，青海的房顶能赛跑，青海的大姑娘不洗澡。不洗澡也不对，是不经常洗澡。这大约是因为气候原因吧，天总是冷，又干旱，人都懒得往水中泡。土木结构的房顶确实大而平整，晒燕麦晒青稞滚碾子绰绰有余，小孩子在房顶踢毽子也是常事。这也是气候的缘故，降水少，屋顶自然不用倾斜。

    夕阳在近处濡染，也在远处胡涂乱抹。东边原本青色的山坡，嵯峨岩石，山下灌木丛，现在都浮动一层金光，仿佛有数以万计的金盏菊在盛开，又有万千蜂蝶展着翅膀嗡嘤。然而这只是冬天的某个黄昏，流水正在冰下喑哑。转个身，我看到我所在的屋顶，正高悬在凸起的坡地上，四周是黑色沙棘和青杨林。

    父亲坐在院子里，弯着腰，给人家的壁橱画图案。柳木的壁橱表面粗糙，父亲用擦皮反复擦，用调好的灰泥磨平褶皱和疤痕，上一层浅黄色骨胶，使之光洁平整，用黑漆做底，在上作画。现在父亲正在画一把宝剑，剑柄上彩带飞扬。我知道这是暗八仙。壁橱上的主要图案是四只宝瓶，瓶颈彩帛飘垂，瓶体端庄，瓶中插着艳丽的牡丹石榴芙蕖与菊花。绿叶配红花，老手法，花朵上彩蝶翩跹。宝瓶下，一些博古，一些暗八仙图案：韩湘子的笛子，“紫箫吹度千波静”，何仙姑的荷花，“手执荷花不染尘”。万物滋生，修身养性……美好的寓意。父亲画得仔细，一只手夹两支毛笔，大号毛笔蘸着颜料晕染，小号毛笔给叶子收阴阳，沾金银粉给花瓣收边。

    父亲这样弓着身子，画过许多图案：王羲之爱鹅，赵彦求寿，李白骑鲤，五福拜寿。云纹、海水、凤凰、麒麟、梅兰竹菊、八骏。我坐在房顶看父亲，暗八仙便成了画中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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