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生炭燃起的炉火终究要慢慢熄下去。但在此之前,炉火正旺,屋子里不时有毕毕剥剥的声响。云杉木的梁柱,青杨木的檩条,许是雨季受了潮,现在炉火一烤,木头逐渐干燥,于是发出声音。板壁也是,但它发出的声响不同于梁柱。梁柱的声音如果是钢琴的点性弹奏,带些轰鸣,有停顿和停顿后无法预想的继续,板壁发出的声音则是大提琴的线性运动,时间的呻吟一般,滞涩或者幽咽。窗玻璃也会被某个小物碰撞一下,声音虽小却带足底气,仿佛夏夜那些名叫撞到墙的小虫子又来前仆后继。迷糊中偶尔想起一些异物,面目模糊的鬼怪,或者妖狐,却都是断断续续,闪烁而过。
一夜雪落,竟然不知。
大雪之后需要忙碌。雪在屋顶上,在墙根,在庭院,在台阶,在树枝,在宿茎,雪积在哪里,哪里的事物就憨厚起来。山中,有些地方需要雪来滋润,但有些地方不一样。墙角的雪最终会渗到墙体里去,使得墙根松动,院里的雪一化,平地成为水泽,樱桃树和碧桃的枝子正柔软,雪压的时间长,枝子容易折断,因此这些地方的雪须尽快扫去。雪后阳光澄澈,积雪将日光反射过来,如此强烈,如同无数钻石正冒出闪光的棱角来。我们不敢一下放眼开去,怕眼睛被雪光打盲。眯起眼,拿着扫帚,或者铁锹,我们要将积雪搬运到它们该去的地方,菜园和河道,这要花去一个上午的时间。
这之前,在松软的雪上,会看到很多小东西将爪子印留在那里。五瓣梅、竹叶、祥云,或者精心排列的圆点,它们从远处山谷、河道或者森林中画过来,一点一线靠近我们。可以看出,它们曾经在房顶张望,在墙角徘徊,或者在庭院里做长久停驻,然后又一点一线地离去。它们或者是奔着昨夜窗口的那一星灯火而来,或者奔着一个人匀称的鼾声而来,或者,它们只是走过来,踩着积雪,绕着这个静谧的屋子转一圈。它们最终不言不语地离去。一只马鹿,一只藏狐,一只雪鸡,还是一只灰兔。我们在屋子里忙着酣睡,忙着老去,不知道一只小动物正站在角落里朝我们张望,只有雪将这些小动物的脚印留下,等着给细心的人看。
这些小爪子印任意散乱,没有重蹈覆辙。当然,雪也将我们的足迹留下来,那通常是踩出的一条小路,尽管不过半日,足迹很快会化为泥水。
有一次,我好奇一些小爪子印去了哪里,顺着一串竹叶前行,在山前灌木丛中,见到一只雉鸡已经死去,显然雪是停在雉鸡死去之前。此一时,雉鸡的羽毛是这片清冷雪野上仅有的华丽色彩,那些灰褐,蓝紫,朱红,翠绿,光亮鲜洁。它们在那里,甚至让人看不出这只美丽的雉鸡已经作别冬天,仿佛只是小憩。但是它的身体已经僵硬,碰上去哐哐作响。雪覆盖了所有可以果腹的东西,最终却没有覆盖它小小的身体,也没覆盖它最后的足迹。
雪其实也有自己的爪子。云杉将枝条撑开,带着黑褐松针,雪积在云杉枝上,仿佛叉开的白色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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