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洁的故事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宋·苏轼《水调歌头》

    “四川那个成洁，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假如我们国家的每一位公民都能像成洁一样，有坚强的毅力，那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兴旺发达！”

    ——江泽民

    “我渴望拥有一片白云，你却给了我整个天空：我渴望拥有一朵浪花，你却给了我整个海洋！”

    ——成洁给于果的新年贺词

    三十一、断翅的雏鹰

    在蓝天学院，飘扬着一面青春的旗帜，她就是曾闻名全国的“中国典子”——成洁。

    成洁是四川省南江县人，父亲成家范是高塔乡粮店的会计，虽然他只有小学文化，可平日很喜欢读书看报，说出话来，头头是道。母亲胡化莲，是何家坪的农民，一个贤惠善良的女人。

    1976年春天，他们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叫成洁。而后，弟弟又降生了。

    在乡镇工作的成家范是很注重对孩子的早期教育，因考虑妻子要下田劳动、家务繁重，没时间教育三个孩子，他便把姐弟三人接到自己的身边。乡里没幼儿园，成家范就利用下班之后的时间，教他们拼音识字和给孩子讲故事，并带他们去野外，认识大自然。母亲呢，则每星期天背米带菜，步行20多里地来看望他们，一家人生活虽然很清苦，但其乐也融融。

    在辅导孩子的时候，父亲发现长女不仅接受能力快，记忆力也强；他每讲完一个故事，她转身就能向弟妹复述出来，且口齿特别伶俐。所以，深得父亲的偏爱。

    成洁5岁时，父亲便将她送到乡里小学去读书，老师看着小不点的她，连连摇头道：“这怎么行？才5岁的娃，咋跟得上趟呢？”

    成家范却自信地道：“她绝对跟得上趟的，这样吧，你先让她读一个学期，如果她的学习成绩不能进入前10名的话，我立刻把她领回家。”

    老师闻此，这才半信半疑道：“行，那就一言为定吧。”

    于是，成洁成了班上最小的学生。因个子矮小，她坐上凳子时，下巴壳便磕在桌上了。父亲就在她凳子下垫几块砖，这样，双臂才勉强能趴在桌上写字。

    期末考试时，成洁果然如父所望，进入了班上的前10名。老师喜悦地对她的父亲道：“这娃很聪明，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地处偏僻的山乡，成洁很少能看到电影。直到她读四年级时，乡里放映了日本影片《典子》。这是一个发生在日本的真实故事，典子出生时，先天地没有手臂，狠心的父亲见此，便抛弃了她们母女。典子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把典子抚养大。影片里，典子用脚代替手梳头、刷牙、翻书，顽强自立。

    成洁看完，很是好奇，回来后，她也学典子的样，用脚夹着笔写字，可没写成两个，她就嚷嚷道：“妈，这脚夹笔，太难夹了。”

    妈妈呢，则还沉浸在影片的故事中，她望着女儿娇憨俏皮的样子，摇头叹道：“那典子真可惜，她9岁的模样，还真像你呢！”

    不幸的是，一语成谶！

    那是1985年3月11日，一个令成洁刻骨铭心的日子，也是一个完全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日子。

    那天，她母亲按照往常的惯例，背着大米和蔬菜来看望他们。母亲忙着搞卫生、洗衣裳，9岁的成洁便带着弟弟到粮管所外面去玩耍。

    这时，她发现离变压器不远的电线上，栖息着一只伶俐的小鸟，鸣声婉转。她拣起一块石头，欲爬上一米多高的放变压器的石台上，在那儿打小鸟。

    弟弟想起爸爸平日的叮嘱，忙说：“姐姐，别上去，电会打人。”

    可胆大淘气的成洁，边爬边道：“不怕，我不会去碰它的。”

    站在嗡嗡响的电压器旁边，她就将石头扔了出去。不想，因用力过猛，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头往前栽，她的双手扑在了变压器上，瞬间，高压电流把成洁打跌到两米之远。成洁眼前轰然一黑顷刻失去了知觉。她双手的肘关节已被电流烧得弯曲，手指也烧黑变形了。

    弟弟吓傻了，清醒之后，赶快跑回家向父母报告：“爸爸，爸爸，姐姐被电打倒了……”

    几分钟后，在父母痛心焦急的叫喊声中，成洁苏醒过来了，她大声哭叫道：“我的手好痛喔……”

    父母闻此，心碎欲裂、柔肠寸断。

    面对这从天而降的灾难，他们不敢相信，这就是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女儿吗？难道典子的厄运，也降临在女儿的身上了？

    母亲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天啊，她才9岁啊，你就夺去了她的双臂，这……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父亲噙泪背起她，咬紧牙关，紧走慢走，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到公路上，拦车赶到县医院。

    医生见成洁的两条手臂被烧得弯曲焦黑，十个指甲全部脱落，十个指头也烧成畸形，他忙摇头道：“伤势太严重了，我们这儿的医疗技术还不行，你快到成都大医院去治吧。”

    于是，成家范又背着女儿赶到千里之外的成都医院。在这人地生疏的大都市，成家范遇到了种种困难，万般无奈下，他向四川省委领导写了一封求援信。当夜10点钟，省委书记批示道：调最好的医生，全力抢救成洁。

    几个专家医生会诊后，决定对成洁实行截肢手术。

    听了这决定，成家范失态地一把握住医生的手道：“什么？两臂全部切除？医生，没有手臂，她以后怎么生活啊？能不能有别的治疗方法？哪怕花多大的代价也行，只要能保住她的手……”

    医生为难地道：“没办法，她的两手臂肌肉组织，都被电流烧坏了，如果不切除的话，将来发烂感染，会危及到孩子的生命。”

    几小时以后，成洁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父亲看着被洁白纱布裹成桶状的女儿，不由失声大哭了起来。他深知，年仅9岁的女儿在失去双臂后，面临的将是一个怎样痛苦的人生啊。

    病房里，憔悴的成洁也用微弱的声音对父亲道：“爸爸，我完了，我没有手了……”她伤心地哭着，连擦眼泪的能力都没有。

    父亲见此，心一悸：不！不能完了！成洁没手，她还有脚啊！

    于是，他忍住心里的万分悲痛，忙向成洁打气道：“不！成洁，你应该向典子学习，学会用脚代替手。”

    原本，他带女儿去看这部电影，是希望她能像典子那样不畏艰难，可没想到，生活却给他们开了一个这么残酷的玩笑：让活泼可爱的女儿也变成了“典子”。

    乖巧懂事的成洁听了爸爸的话，点了点头道：“爸，我一定向典子学习，不让你们为我操心。”

    父亲闻此，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清楚地知道，在穷山僻壤的山沟里，四肢健全的人，生活都是这么艰难，何况是一个失去双臂的女孩。将来，书也不能读了，就更别说读什么大学了。最多，也只能看看鸡鸭，守守仓库什么的。做父母的，可真要为她操一辈子的心啊！

    生活，果然向小成洁露出了极其残酷的一面：她不能读书写字，不能和伙伴游戏，吃喝拉撒睡，全得靠父母料理。她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废人、一个包袱。这对要强好胜的她来说，该是一种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在她的不幸中，她的父亲极力鼓舞她，要向日本的典子学习，向命运挑战，做生活的强者。

    当他听说湖北宜昌的“万能脚”来成都青羊宫卖艺时，他就背着成洁去看，因她的臂伤还未痊愈，父亲怕上公共汽车时，被人挤痛。就在她的截肢处，分别贴上“此处有伤痛”的字条。

    在青羊宫广场前，因先天性上肢瘫痪的“万能脚”，在用脚代手地表演打鸡蛋、穿针、打扑克、箍桶等，他的两脚动作灵巧，犹如人手一般。

    待他表演完后，成家范向他讲明女儿的情况，并讨教其经验。

    “万能脚”真诚地望着成洁道：“别的经验没有，小姑娘，叔叔就送你四个字：恒心、毅力。”

    从此，这四个字深深嵌进她的心灵，并成为她日后战胜困难的有利武器。

    在成洁住院期间，实习医生许立平，对不幸的成洁，更是倾注了女性特有的温柔和关爱。她主动为孩子洗脸、喂饭。她知道女孩子很爱美的，在给成洁梳头时，还给她头上扎一朵小花，以激发起成洁对生活的热爱。

    在成洁因伤痛而情绪低落时，她给她讲保尔，讲张海迪，鼓励成洁向英雄学习。

    成洁出院与她分别时，这位漂亮善良的大姐姐，还背着小成洁到街上照相馆去照了一张合影，并在送她的笔记本上写道：“做生活的强者，扼住命运的咽喉，做一个敢于向命运挑战的勇士！”

    三十二、“熊猫咪咪”

    成洁，就是带着这些好心人的鼓励和鞭策，离开成都医院，回到家里继续养伤。

    她的同学也始终在惦记着她，“六一”儿童节到了，班上的同学，把成洁背到学校里参加歌舞晚会。20多个同学一起上台，为她跳起他们专门为她编排的“熊猫咪咪”歌舞。他们齐声唱道：“请让我来关心你，就像关心我自己，请让我来帮助你，就像帮助我自己，这世界会变得更美丽……”

    同学们一边唱着，一边饱含深情地对台下的成洁道：“这首歌，是我们献给成洁的，虽然你残疾了，但我们希望你快快乐乐起来，因为你周围有像我们这样愿意关心和帮助你的人！”

    成洁听了，感动地流下了眼泪，随后，同学们也牵着她的空袖管，一起跳着欢乐的舞蹈。这个六一儿童节，这个舞蹈，让成洁终身难忘，是友谊，燃起了她对校园生活的渴望，也激起了她战胜困难、早日重返校园的信心。

    她说：“虽然，我感到了没手的痛苦，但因为有这么多的人愿意为我分担，我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更小了一些，我就更有信心、更快乐地去面对我的人生。”

    的确，如果没有这种对生活对未来的乐观态度，她可能很难度过这场生死大劫难的考验。

    对一个双臂与双手健康的人来说，举手之劳的事情，对成洁来说，却艰辛倍尝。有一次，她想喝水，可旁边没有别人，她只好挣扎着起来，用嘴去咬杯子，结果，杯子没咬住，自己却从床上摔到地上，不仅摔得鼻青脸肿，双臂的伤口，也摔得流出了许多鲜血。

    剧烈的疼痛与失去生活能力，曾无数次令她沮丧，没有双手及双臂，这才感觉世俗的具有才是真正的具有，人皆具有的我也具有，才是真正的幸福。

    失明的海伦曾恳请上苍给她三天的光明，她将用三天的光明兑取美不胜收的幸福。失去双臂的成洁如果有三天、三十天健康的双臂，她将视做堪值一生细细品位的珍藏。

    失去了才觉可贵，不该失去的失去了弥足珍贵。

    望着天空自由飞翔的雨燕，望着弟妹忙个不停的手脚，成洁在窗前怅怅地送走了多少次晨岚暮雨。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如顽石下的籽实一样，在一个少女的心中萌生出搏击命运的风浪。她心中升腾起一个强烈的欲望：我要练脚！我要自己料理自己。

    于是，她先从脚翻小人书开始。本来，翻小人书，对有手的人来说，易如反掌。可对没手的成洁来说，任何一件极容易做的事，她做起来，都非常艰难。

    她一只脚压住书，另一只脚趾得学着手指的样翻书。起先，她一翻就是一大叠，很难做到一页一页地翻。几经折腾，她还是翻阅不成，一阵烦躁，她气得一脚把书踢飞了。眼角漫出了不争气的泪花。

    过了一会，她又去把书夹回来。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不学会翻书的话，以后不仅不能去读书，而且连小人书都看不成了，这对一个嗜书如命的她来说，怎么受得了啊？于是，她咬咬牙，又开始练习了。

    家里生活拮据，没钱买营养品补补她的身子，为此，动完手术后的她，身体特别虚弱，脚多翻动了一会，全身便虚汗淋漓。但她还是边擦着汗，边鼓励自己，坚持着练下去。

    父亲为了女儿的将来，他也狠下心来，守着成洁一起练。

    因为她没手了，她的双腿不仅要担当走路的功能，还要担负手的功能，所以，首要的就是练习两腿的灵活度。

    他起先是让她练压腿，待练到她弯下腰能用脑袋触碰脚尖时，父亲又要求她练习将腿挨着头顶，以便将来可以用脚向高处挂东西、取东西。

    对有手的正常人来说，当一只腿站立不稳时，两只手还可以起平衡作用，即使是身体摔倒时，双手还能起支撑躯体的作用，并可以帮助身体爬起来。

    对成洁来说，练习单腿独立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每回她的一只脚往上一抬时，身体就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跌得她鼻青脸肿、痛得眼泪汪汪。而且，没有手作支撑点，她如何挣扎、翻动，也难以爬起来。而手臂的伤口，在剧烈地滚动碰撞中，一次又一次渗出殷红的血水。

    她满脸的泥土和汗水，嘶哑着嗓子对爸爸哭叫道：“太苦了！爸爸，这样练，还不如让我死……”

    爸爸听了，心如刀绞，看着女儿摔成这样，他怎能不心疼不难过？可以说，每次陪成洁练习，对他都是一种情感上的摧残，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啊，一牵一扯都连着父母的心，何况，成洁是他最为宠爱女儿呢！

    可为了女儿将来不成为废人，他只能硬下心肠，说服她练。

    他半蹲下身，用手摸去女儿脸上的汗水道：“洁洁，你不是说过，你和典子都是吃妈妈乳汁长大的，她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吗！”

    她扑闪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看爸爸，又望望蓝天白云，猛地一点头道：“爸爸，我会自己起来的，我练，我一定要练下去！”

    父亲听了，含泪地笑了：多聪明多乖巧的女儿啊，如果不是这场灾难，她会生活得多么快乐和幸福啊。

    现在，一切都没了，伴随她的将是无尽的磨难和痛苦。唉，如果手臂能移植的话，他愿把它移给爱女。毕竟，她才9岁啊，未来的人生路，还那么的遥远漫长，他不能设想，女儿没手的人生，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但他现在必须一起和女儿努力，使她能像典子一样，做个自食其力之人。

    成洁理解了爸爸的一番苦心，她咬咬牙，用头顶着地面，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她，终于靠自己的努力爬起来了，她苍白的小脸，向父亲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爸爸，我能自己爬起来了……”

    望着满脸灰土、一身血水的女儿，成家范情不自禁地搂住她，哽声道：“洁洁，你是好样的……”

    就这样，她学会了用脚从高处挂东西，取东西，放东西。

    由于高位截肢，殃及肩关节，伤及到了大血管，使她全身的血液循环，受到极大的影响，加上日夜练脚，耗去了她的大量精力，营养又没跟上，她严重贫血了。

    可这一切都无法阻挡她将脚当手练！

    她在练习用脚夹筷子吃饭，因为脚趾短、筷子夹在其中，很硌脚，且很难夹得住。动辄就掉到地上，但她仍不气馁，坚持不要妈妈喂饭，而是一次次地去用脚夹筷子，直到脚能够像常人的手一样夹着筷子吃饭。

    而后，她又用脚学会了扣扣子、叠被子、洗脸、刷牙、梳头……

    最后，她开始用脚练习写字了。正常人写字都不是可以克日告功的，多少学生练字贯穿了中小学教育十几年。脚写字而且想写流畅，其中的难度怎么想象都不过分。钢笔是圆溜溜的，夹在脚趾上，老溜出来。没法，她爸爸便用绳子把笔捆在她脚趾上练。直到她的脚趾能夹上笔，可写出的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不成字型。为了能使每个字有规矩、成方圆，成洁用左脚按住一把尺子，坚持每天一笔一划不停地练。汗水湿透了面颊，湿透了后背，湿透了全身，又滴落在脚下的纸上。

    寒暑易节、水滴穿石，终于，她用脚练写出来的钢笔字，方方正正、有菱有角的。后来，她还练习写书法，其字漂亮得使许多有手的人看了，都感到羞愧！

    成洁付出了超人的努力，也取得了超人的效果。她在生病期间，不仅练习了用脚料理自己的生活，还在同学、老师的帮助辅导下，补上了所有的功课。

    这年秋季开学，失去双臂的成洁，竟背上书包，重新回到自己原先的班级上课。当时，全校几百名学生，为成洁开了一个欢迎大会，提出开展一个“向雷锋叔叔学习，为成洁同学分忧”活动，师生们自发地组织“帮助成洁小组”，大家每天轮流送她上学回家、并帮她补习功课。

    小成洁在这个温暖的集体，感到了友谊的珍贵，但同时，她也时刻笼罩在无手的阴影中，脆弱的心理，也在经受着一次次的磨砺和考验。

    有一次，班上同学在排队打预防针，成洁一人闷头在教室里掉眼泪。

    一位同学看见她，脱口喊道：“成洁，打预防针去。”

    成洁痛苦地大喊道：“我连手臂都没有，打哪儿呀？”

    同学闻此，也自感失言，一时，不知怎么劝慰她才好。

    是啊，人类进化了多少年，才拥有了一双运用自如的双臂，一双灵巧无比的手，可成洁却永远地失去了它！她的情绪再一次变得郁郁寡欢。

    这一天，刮着风下着雨，放学的时候，哥哥领她从山路上回家。不想，到了家，粗心的哥哥再回头一看，根本没成洁的人影。于是，他又倒回原路去找她，只见她摔在泥水地里，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她哭着，泥水和眼泪水淌满她的一脸。

    “成洁，都怪我不好！”哥哥内疚地说着，欲去抱她起来。

    可成洁则悲愤地大叫道：“不！是我太无能了，我活着真不如死的好……”

    从此，她变得越来越消极，也越来越沮丧了。

    有一天，校长见成洁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找她谈心，讲一些古今中外英雄与厄运抗争的故事。

    同学们也很关心爱护她，每次课间休息时，女同学会一拥而上，拉着她唱起歌来，男同学则敲着桌子，为她们打拍子。一直玩到上课铃响。

    看着这些爱她的同学，她心头一热道：大家这么关心我，我没有理由去死啊？虽然我没有手，可我有脚，即使脚没有了，我还有嘴巴和眼睛！哪怕是嘴巴和眼睛也没了，我还有大脑和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活下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么一想，多日来，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也逐渐驱散了，成洁，又还原了自己那活泼爱闹的天性。

    看到回到课堂与同学中去的女儿，父亲深有感触地对记者说：“让成洁树立生活的信心和正常人的心态，她自己做不到，我们家人也做不到，是大家，是学校这个温暖的大集体，帮成洁做到了。”

    的确，在成洁的周围，有一帮特别真诚可爱的同学，以他们的无私行动，感动了成洁，也感动了她的父母。

    成洁永远也忘不了，中队长王福华为了给她补习功课，日夜和她同住在一起；

    有一次，刘新翠在雨天背她上厕所时，不小心滑倒时，还用两手紧紧扒住成洁的两胯，不让她摔倒，结果，自己的膝盖被碰出了血，但她爬起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成洁，你摔疼了吗？真对不起，我没把你背好！”

    成洁闻此，感动地鼻子一酸道：“不，新翠，为了我，你才摔成这样，是我对不起你啊……”

    的确，在成洁的记忆里，有多少个暴风雨的日子里，同学们背着她，只顾给她打伞背书包，自己却淋得一身透湿。

    同学的真情感动了小成洁，也使她分外珍惜这番同窗之谊。

    为了少麻烦同学，她就尽量少喝水，甚至不喝水，以减少上厕所的次数。而看见同学有困难了，她也是很热心地给予帮助。

    如她同桌的女同学，因眼睛近视，常为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而耽误了记课堂笔记。成洁便主动用脚先为她抄笔记，然后，再自己重抄一遍。在回报别人的劳动中，成洁感受到了自己生存的价值和生活的快乐。

    那次，学校号召给灾区捐款，同学们纷纷解囊，成洁也将自己积蓄的100多元钱，全部拿出来捐献。别人劝她：“你家都那么困难，这钱就别捐了。”

    成洁摇摇头说：“我家是很穷，但还有比我家更困难的灾民需要我们帮助，我可以尽自己微薄的一份力吧。”

    成洁始终认为，自己只有努力搞好学习，才是对关心他的所有善良的人们最好的报答。

    因伤口长期化脓肿痛，母亲要她停学治疗；顽强不屈的小成洁，坚持照常上学，有时上课疼的厉害，她就用膝盖紧紧顶住伤口。冬天，她那双裸露在外的脚，经常冻得开裂流血。

    有次在县里参加统考，成洁就用她那双冻开裂口、流满血迹的脚，与同学们一起做考试题，并获得语文86分、数学94分、英语99分、历史100分，在全乡的几百名的考生中，她的成绩名列前茅。

    三十三、荣誉和光环

    一个没有双臂的女孩，取得比常人还要好的成绩，一时，她的事迹和顽强拼搏精神广为人们所称颂。她的班主任严治银为此写了一篇表扬她的文章投给四川的《红领巾》杂志，引起了杂志社的关注，他们特地派了记者下来调查采访，并将成洁的事迹写成报告文学，登在1987年的《红领巾》杂志上。

    她的感人事迹又引起了四川电视台的重视，同年4月，他们派出摄政组赴南江，拍了成洁的专题片《飞吧，断翅的小鸟》，于“六一”儿童节黄金时间播出，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1989年，成洁被评为“全国十佳少先队员”称号。

    同年10月2日上午，85岁高龄的邓颖超在接见十佳少年并与他们合影留念，邓颖超特地问：“那个没手的女孩在哪儿？我要同她站一起。”

    当成洁来到她的身边，她疼爱地搂着成洁，夸赞道：“向你学习！手脚健全的人都应该向你学习！”

    10月12日下午，江泽民、李鹏等中央领导又亲切地接见了他们。

    当工作人员介绍成洁时，成洁喊道：“江爷爷好！”

    江总书记高兴地说：“你的普通话说的不错嘛！成洁9岁时被高压电打伤，失去双臂而用脚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如果她没有钢铁般的毅力是不能做到的！”

    然后，他轻轻地拍着成洁的肩膀道：“你真了不起，没有手，用脚写字，值得我们学习！”

    1991年9月，成洁在妈妈的陪同下，随中国残疾人代表团出访日本，在东京，负责接待他们的上野先生在宴会上，热情地对成洁道：“我希望你在日本玩得开心，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典子，在成洁的心目中，印象太深了，她脱口道：“我想见典子，行么？”

    上野先生点头道：“行，我将尽力争取吧，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三天后，成洁来到长崎参观，28岁的典子在母亲和8岁的女儿陪同下，坐了四个多小时的车，赶到长崎与成洁相见。

    当成洁见到了心仪已久的典子时，她们无法握手，也不能拥抱，但她们在喜悦敬佩的目光里交流，在默契的心灵间沟通。

    当时，有十几位日本记者拍下了这感人的一幕，其中一个记者动情地道：“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三个妈妈三个女儿的会见。”

    三个妈妈是：成洁的妈妈、典子的妈妈、典子女儿的妈妈；三个女儿则是：成洁、典子、典子的女儿。

    成洁和典子互相用脚签名留念，并互赠了礼品，好多的日本阿姨见此，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第二天，日本各大报图文并茂地登出了成洁和典子相见的消息，称成洁和典子，是中日两国人民的骄傲。

    成洁随团从日本访问回来后，她又出席了“全国自强、助残表彰大会”，中央领导接见了他们。在合影留念时，团中央的同志特地把成洁安排在江泽民后面，并介绍说：“这是四川的成洁……”

    没等他介绍完，江泽民笑道：“不用介绍了，我们已经是熟人了！我认识，你叫成洁，我向你致敬！”

    当时，成洁的脑袋一下懵了，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再问一遍道：“江爷爷，您说什么？”

    江泽民大声道：“我向你致敬！”

    成洁也激动地道：“谢谢江爷爷！我应当向您致敬！”

    尔后，她又作为唯一的特邀代表，参加了全国少代会，并在开幕式上被安排在主席台上的第一排，在江总书记和杨尚昆主席之间。这种殊荣，令她终身难忘。

    成洁就坐时，江总书记亲自为她移正椅子。

    成洁坐下，笑着对江泽民道：“谢谢您，江爷爷，我代表四川的少先队员向您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江泽民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你们是祖国的花朵、祖国的未来嘛。”

    杨尚昆主席则用四川话和成洁亲切交谈着，成洁也用四川话回答道：“杨爷爷，您是四川人，我代表四川的少年儿童请您写几句话，好吗？”

    杨尚昆欣然在她的本子上题写道：“成洁小朋友，请你代我向四川小朋友问好，希望你努力学习，勤加锻炼，保重身体！”

    一旁，江泽民总书记也接过本子，挥笔写道：“成洁同志留念。江泽民 1991.10.13.”

    在听别人发言时，是江总书记主动帮成洁一页一页翻讲稿。等江总书记讲话时，杨尚昆主席又帮她一页一页地翻着会议材料。

    笼罩着众多荣誉光环的成洁，在那段时间里，忙得像陀螺一样，自己不能支配自己的学习时间。

    一会，她要到各地去巡回演讲；一会，要接受记者和作家的采访；一会，她又要抽出两个月的时间，参加中央电视台拍摄的三集电视剧《同一片蓝天下》。这是以她为原型写的电视剧，并由她主演。

    由于各类的社会活动实在太多了，她无法和其他的高三学生一样，进入紧张的复习功课，致使她的成绩拉下了一大截，在面临高考的关口，她将会考出什么样的成绩呢？成洁为之担忧，她的父母，同样也为此忧虑不安。

    三十四、高考的考验

    高考前夕，成洁参加一次班干会，偶然看到一张报纸，上面登着大专院校的招生简章，有一条规定：“凡双上肢或下肢不能自由运动者不能上大学。”

    她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多少年来，自己梦寐以求的就是考大学，多学本领，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现在，大学之门将要向她永远关闭起来，怎么办呢？难道自己所有的梦想、所有的希望，都要被这规定而破灭么？

    她怔怔地拿着这张报纸，感到无所适从和迷茫痛苦。偏偏这时，记者又来采访她，并追问道：“你要是高考失利了怎么办？”

    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成洁难过地摇着头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成洁偏爱粉红色的衣服，因为，她觉得粉红色温馨、雅致，有轻松浪漫情调。所以，在高考的那天，她穿上了自己心爱的粉红色的衣服，但她的心情，却怎么也轻松浪漫不起来。

    在她的考场上，一群记者带着相机，对她“噼里啪啦”拍个不停，以准备明天报纸的版面，报道考场中的成洁。

    自然，这要影响其他考生的情绪，他们不满地发牢骚道：“跟成洁在一起，老是受干扰！”

    这话传进成洁的耳朵里，她很是难堪，也感内疚，可更是无奈：谁让自己无意间成了名人呢？

    一时，她感到压力特别沉重，仿佛觉得全国人民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

    过去，她考试时，从不怯场，回回都是名列前茅，连高三的期中考试，她还考到了全班的第三名。可这次，她可心慌得不行，一来，因外出活动，拉下的功课太多了，以至底气不足；二来，高考条例里对残疾人的限定、以及记者采访等社会活动的干扰，对她的心理构成了压抑和惶然，这些因素，影响她正常水平的发挥。

    加之她截肢后，身体一直很羸弱，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出虚汗。结果，才几道题做下来，她已经是大汗淋漓了，浑身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而大颗咸咸的汗珠仍不断地从她额头滚落进眼睛和嘴巴里，使她再次品尝到“失手”的苦涩和烦恼。

    为了在考试时不上厕所，大热天，她一口水也不敢喝。此时，她干渴的嗓子都在冒烟，脑袋也发晕了，她咬着牙，命令自己道：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全国有无数只眼睛在关注着自己，她不能示弱，更不能晕倒在考场上。

    这次高考的作文是《尝试》，成洁是含着泪写下了自己尝试以脚代手的艰难与成功。

    高考完毕，1994年7月14日，四川《蜀报》刊登了一篇题为《身残志坚高考一博，“中国典子”能否上大学仍是未知数》的报道，其中，有这么一段话：“……今年高考前，成洁告诉记者，她梦寐以求的最大愿望是上大学。她在给记者写的硬笔书法中写道：只要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将尽力去争取明天的辉煌……”

    这篇报道发表后，在全国引起很大的轰动，多家报刊给予了转载。

    成洁，一直是在众人瞩目的关心下长大的，这次，她也遇到了人生最严峻的考验，因为按现行的招生政策，像成洁这样高位截肢、生活不能自理的考生，是无法被高校录取的。高考完后，成洁心里也很茫然，毕竟，读大学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啊！

    成洁当然没有料到，这时候，在江西，已经有一个人在注意到她了，他也曾是一个因残疾被大学挡在围墙外的青年，后来他却立志办了一所大学。他就是于果。成洁的命运，自此有了另一种令人欣喜的可能。

    于果也是偶然在南京《周末》报上，看到了相关成洁的报道，他从成洁的处境联想到自己当年的遭遇，当即向成洁发出邀请，告之学校愿意免费录取她读大学。他是向成洁发出邀请的第一人。

    几乎同时，团中央也在研究决定，将成洁作为政治思想品德方面有突出事迹的考生，推荐到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习，四川师范学院也大致决定了破格录取成洁。四川有关部门致电江西省委，要他们做工作，让于果放弃录取成洁。

    于果回答道：“我们是出于爱心录取成洁，四川要把她留下来，我们也不反对。我认为，不管成洁是在四川读书，还是在江西读书，都是在中国读书，都是帮助成洁成才，圆她的大学梦。但我们对她作出的资助决定，不会因她在哪读书而改变。关键看成洁自己的意愿。”

    四川方面仍不肯放弃，他们对于果说：“成洁是我们四川培养的。”

    于果道：“成洁是四川培养的，但她是全国十佳少先队员，不是四川的十佳少先队员。”

    对方被这话问住了，但他转口又道：“你们是民办学校……”

    于果没等他的话说完，很自信而自豪地回答道：“民办学校一样可以培养新世纪人才。”

    最后，双方在电话中达成共识：让成洁自己来决定吧！

    何去何从？

    两条路摆在了成洁的面前。留四川读书，是国家办的正牌大学，而江西于果所办的职业学校，却是个刚开办的民办大学，显然，不是在一个等量级上。

    南江县委副书记和教委主任也亲自登门做说服工作，让成洁选择在四川读书。

    成家的亲朋好友也纷纷前来劝说成洁，留四川读书。毕竟，公办大学的牌子硬多了，就像美元和卢布一样，虽然都是货币，可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当成洁的父亲把这些情况告诉于果时，他热忱地表示道：“我还是希望成洁来江西读书，如果成洁不来，我也要帮助她，无论她读哪个大学，我都把资助经费寄来。请你们相信我，我作为校长，能把成洁培养成材。因为，我也是个残疾人，也经历了高考落榜的遭遇，我最能理解残疾生求学的渴望。”

    于果的这番话，深深打动了成洁父亲的心：他也是残疾人，他本身就要别人关心，可他还来关心成洁，关心我们一家人！他不是上级要他这么办，而是他自己要这么办，人间真情最可贵啊！

    月白风青，蛙鸣蝉歇，范家灯光常常彻夜闪亮，一家人为女儿的抉择操心呢。经过前后左右仔细思考，他们最终还是把重心倾向了遥远的江西，倾向了于果校长。说来，原因也很简单：于果校长也是个残疾人，感同身受，一个残疾更能够体谅另一个残疾的心理，而且，也能让成洁在于果的人生经历和追求中，学到更多的东西。

    事实说明，这个重大的抉择堪称英明。

    若干年后，成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还激动地道：“当初，我放弃国家正牌大学，而选择江西的民办大学，就是冲着于果校长来的。事实证明我的选择非常正确。现在我不后悔，将来我也不会后悔。因为，从于校长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坚忍不拔的东西，我确信我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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