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不是省油的灯,在国民党大军溃败撤退之时,早早就预见到解放军必攻舟山,所以也就早早命令国民党军队掳走大陆沿海一切可以掳走的船只。剩下的,除了破旧损坏的船只以外,渔民们东躲西藏能够保留下来的少数渔船,都是渔民借以谋生的命根子,而且多数都是近海捕鱼的小船。
渡海必须要船。每逢开会,指战员必谈船。谈船就必谈军舰。有人说:“有几条军舰就好了”。也有人说:“不要求多,有个十条八条也行。”还有人说:“能有三五条小舰也好。”事实上,华东海军刚刚建立,拥有的舰艇,除了部分是国民党海军舰队起义时带过来的军舰,其他都是国民党海军撤退时无法开走的“残疾”舰艇。不用说拉出去打仗,有的连开都开不起来。有几艘能动的,根据军委和华东野战军的部署,配置在北线,配合北线部队作战。
其实,这种配置也有不得已之处。当时,我们的空军数量少,海上制空能力基本是零。海军舰艇海上航行,离开了岸炮的火力控制范围,很容易遭到敌机、敌舰的攻击。1949年2月,国民党海军中最大的一艘军舰“重庆号”重型巡洋舰,在上海吴淞口宣布起义,蒋介石闻讯暴跳如雷,大骂海军总司令桂永清。后来,桂永清求助空军司令周至柔,派出飞机,趁“重庆号”驶往解放区途中,没有空中掩护,在辽东湾的葫芦岛附近,将“重庆号”炸沉。因此,华东海军数量有限的一些舰艇,在解放舟山的战斗开打之前,只能隐蔽在长江湖口一带,该出手时,才能倾巢而出。
南线的22军,海军是指望不上了,唯一能够依赖的渡海作战工具,只能是船。为了船,华东野战军组织苏南,苏北,安徽,山东各地党政机关,发动沿海,沿江群众,征调船只、船工,支援东海前线的战事。担任主攻任务的22军,也在千方百计地找船。镇海城边,甬江对岸有一个震大汽车公司,附近的江边横七竖八躺着12只又破又旧的海船。其中最大的一只,居然一头扎在一幢厂房里,船上落满了破砖碎瓦。其他的船,每只船里头都积着一尺多深的污泥,有的还长满了杂草。这些船,长期被废弃,也没有人管它,船上的有些零件也早已被人拆走。有的船只是一个外壳,还有破洞。
“个鬼东西,能修吗?”因为有12只船,有的还是大船,军长孙继先得到消息后,亲自和副军长张秀龙在修船队的陪同下,赶到甬江边来看看船的状况,看看能不能修复使用。说话喜欢带个“鬼”字,是孙继先这位老红军的特点。
“大军,这些都是没人要的船,能修好老早被人拖走了,还轮得着你?”站在一旁的老乡不知道眼前这位是军长,插嘴说。
“修这破的船,比打新船还难,犯不着格!”“这些船搁这里木佬佬晨光来,老板都勿要,修修没弄头个!”“三年也修勿好!”一旁的老乡七嘴八舌。
孙继先先问和他一起来看船的副军长张秀龙:“秀龙,你看怎么样?”
张秀龙从小学过铁匠的手艺,红军长征时是贺龙的警卫班长,弄枪玩炮久了,兵器、机器上有什么修修补补的,多少能看出点门道来。他一条一条船攀上去看了一番,点了点头。
孙继先问陪他一起来的修船队战士:“你们说呢?”
“能修!”战士们的回答与老乡的议论截然相反。
“能修?”孙继先再问。
“能!”战士斩钉截铁般回答。
“真能修好?”
“保证修好!”“怎么修?”
“拼命修!”“要多少时间?”
“半个月。”“鬼娃子,真的?”孙继先常常把他眼中的小战士称作“娃子”。
“报告首长,真的!”“不吹牛?”
“不敢吹!”“军中无戏言!吹牛也是要……打板子的。”“我们立军令状!”“好个鬼娃子们,修好了给你们记功,我先给你们敬个礼!”孙继先高兴极了,“啪”的一声,给修船的战士们敬了一个堂堂正正的举手礼。
就22军而言,为了保证渡海作战的胜利,必须要有足够的船。然而从筹集到的船只状况看,损坏、需要修理的为数不少。因此,各部队都成立了修船小组,挑选一些有特长的战士,负责修船任务。
其实,发现这12只船的战士,已经琢磨了好几天了。他们知道这些船不好修,但是又不愿放弃。因为这12只船,都是海船,足足可以运载两个连的兵力渡海。如此大的诱惑力,使他们坚定了信心——船,一定要修好!
孙继先军长一离开,修船队的12名干部、战士,带着十几个民工,开始“拼命”了。
首先是要挖掉淤积在船舱里的烂泥,清除船上的破砖碎瓦。
汤性德第一个钻进船舱,淤泥中一股臭气扑鼻而来,接着一阵眩晕,差一点摔倒。他紧紧地靠在船梆上,呕吐了。上面的战士看到他脸色都变了,叫他赶快上来。他不上来,也不说话,拿起铁锹就干。这时候,说实在的,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他心里头明白,他不能够回头,必须坚持下去,因为这是修船的第一步,第一步迈不过去,就没有第二步,决不能退缩。
船上面的史建新和王要成两个人,接着也跟着跳下船舱,尽管舱内气息难闻,似乎要让人窒息,然而,谁也不在乎。紧张地清淤,冲洗,战士们日夜连轴转,常常是脱光上衣,光着膀子干,有时候连饭也来不及吃。“早饭吃到12点,晚饭吃到点上灯”是常有的事。超强的劳动,恶劣的环境,战士们病了,发烧到39度,都说自己没有病。没有一个肯离开岗位。师长,团长,一切关心他们的首长,看了实在心痛,百般劝阻,都无法动摇战士们的决心。卫生队的军医赶来,给他们吃药、打针。生病的战士吃好药接着干,打完针也不休息。
白天干还不够,太阳下山了,还要挑灯夜战。他们要履行诺言,他们在拼命!船冲刷干净了,修船需要的原材料,特别是被拆走的那些部件,原配原装的很难找到。
战士们就带着有经验的修船民工,满街去采“宝”,去收集敌人丢下的各种旧器材,能修的修,能改的改,打打磨磨,拼拼凑凑。战士们有一股拼劲,有无穷智慧,有一双巧手,别人以为做不到的事,他们一定要做到。
奇迹!只用了九天时间,12只破破烂烂的船,崭新地排列在江边,接受孙继先军长和师团首长的检阅。“同志们,你们是好样的!”孙继先拉着他眼中的这些“鬼娃子”兵,十分激动地说。军政委丁秋生也来了,望着这一排崭新的船,他说:“你们的行动是一种精神,是革命英雄主义的精神,是任何困难都难不倒我们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有了这种精神,蒋介石说我们飞不过去,打不下舟山,我们一定要让他看看,我们22军是怎么把舟山打下来的!”周围的百姓也感叹奇怪,伸着大拇指说:“大军是这个!”天天泡在海上,驾驶着小木船与风浪搏斗的刘林森,看着这一排崭新的大船,带着二唤子边看边说:“伙计,咱们也得有这样的船才行!”刘林森的愿望,也是全体参战部队的愿望。
船,来了。苏南、苏北、安徽、山东各地征调的船,陆陆续续来了,来到了东海前线。不过,他们来得实在不容易。
船,本来应该从海上来的,它们却是从陆路来的。因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还没有制海权,制空权,应征的大批船只从海上航行到宁波,沿途势必会受到国民党海军军舰和空军飞机的侵袭。为了避免损失,保护支前船工的安全,这些被征用的各种船只,都是先用火车运到前线某地,然后翻堤坝入江,再由江入海。
这叫做“陆地飞舟”。
胶东的船老大陈三,随着他的船,上了火车,经胶济、津浦、宁沪、沪杭四条铁路,行程1000多公里,到达杭州湾北岸,翻坝入江。也是天有不测风云,船队入江当晚,时逢农历十八,汹涌的钱塘江大潮不期而至。胶东的船,不熟悉钱塘江的潮汐,毫无思想准备。
钱塘江的潮水,未来时,江面如镜,风平浪静;骤来时,其声轰鸣,犹如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般奔腾而至。船工们还来不及反应,船已被高高卷起,当即被打翻了两只。好在船工都是有经验的水手,人员安然无恙。只是为了修复被打翻的船只,延误了两天的入海行程。
船修好后,同一天进入玉盘洋海面的船队中,还有22军文工团征集的几十艘船。早晨,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乌云,风不平,浪不静。船只驶出钱塘江口,进入一望无际的大海,狂风巨浪扑面而来,船颠簸得厉害起来。这样的天气,对行船不利,对安全却是很有利。因为船出钱塘江口,是沿着海岸线航行的,而海岸沿线,处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炮火的射程范围内,国民党的军舰不敢接近,行船不用担心敌舰袭击。如果天气晴朗,敌机空袭的概率就比较大,行船就要小心了。
不久,天放晴了,国民党的飞机果然来了。
两架国民党的飞机,飞临船队上空,盘旋了几圈,然后向22军文工团的一艘小火轮俯冲扫射,然后飞离,小火轮和船队都没有损伤。
想不到的是,船队快到宁波镇海时,又来了两架国民党的飞机,又咬住了22军文工团的那只小火轮,反复低空扫射。
小火轮被击中了,被打穿了许多洞。
这艘200吨位的小火轮,原属国民党浙江省政府,杭州解放后,由浙江军区接收。22军为了征集到足够的船只,把能派出去的非战斗人员都派出去了,最后,他们想到还有一个文工团的文艺兵们。于是,刚从第七兵团教导团政治处主任刚位上调到22军任宣传部长的杨九如,受命带领22军文工团及下属三个师的文工队人员和教导队,到杭州一带征集船只。杨九如和22军文工团团长傅泉一行,到达杭州后,浙江军区作战处、军务处接待了他们。这两个处的负责人,原来都是老八师24团和杨九如在七兵团教导团的老战友,老战友见面,谈起东海前线解放舟山群岛的战事,有说不完的共同语言。因此,这艘小火轮浙江军区就无条件地支援给了22军。
经过努力,杨九如和文工团、队员们,一共征集到了近百条大大小小的船只,只是有许多是平底船,不适宜海上航行。最后通过检验,留下了40多只大中型的帆船和几只可以分别牵挂在大船上的小舢板,集中在钱塘江大桥附近。
由于国民党空军的飞机经常骚扰,征集到的船队如何安全到达东海前线,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老傅,你有什么主意?”杨九如问傅泉。
傅泉虽然是从延安来的老兵,但毕竟是个搞音乐的人,对战场上的事,能说的并不多,他想了一想,说:“听你部长的!”“同志们有什么想法?”杨九如再问大家。这大概是部队中搞宣传工作的人的一个特点,他们不像军事指挥员,习惯于发号施令。
文工团员们大家面面相觑。这些文艺兵,有的是刚刚从宁波招来、在观宗寺22军青训班、文训班培训了没有几天的学生兵,有的老兵虽然也久经沙场,只是他们擅长于以文艺宣传鼓舞部队斗志,并不擅长战场上的运筹帷幄。
庄大因说话了。他是文工团的美术股长,才20岁,已经是有五年军龄、打过日本鬼子的老八路了。他办事情就像画画一样,构思得面面俱到,他说:“风浪,晕船,敌机是我们的三个敌人。要有思想准备。”
吴植民也开口了。他是四川人,济南战役中解放的兵,有点敢说敢为,他说:“俺不怕!”支前民工水手与战士水手共同研究航行(守智摄)有个“小老兵”叫张瑞五,因为只有17岁,入伍时间却比众多的学生兵要早,所以叫他“小老兵”。他也说:“俺也不怕!”
最后,杨九如将40多只船编成4个队,为了尽量减少和防止国民党飞机的空袭,决定早晚行船,中午前后隐蔽休息。并规定夜航时,主船挂红灯,中队长的船挂绿灯,要紧随而行,不要掉队。
临行前,浙江军区特拨了15万斤面粉给22军,以示慰劳。这样,每只船上都装满了面粉。
船队起航后,第一夜在海宁附近,遇上了滚滚而来的钱江潮,好在船老大有经验,早早地将船驶入江心的一个小岛山后,避开了一劫。
船进入玉盘洋面,国民党的飞机就来了。他们对其他木船不大在意,对小火轮即十分关注。
小火轮被敌机击中了,海水涌进船舱,面粉也被海水浸湿了。杨九如和战友们,顾不得敌机还在扫射,冲进舱内,用身体堵住涌泉般的枪眼,任凭敌机扫射的子弹横飞,火星四溅。敌机飞走了,小火轮保持着航向。天有不测风云。是夜,天气越来越阴沉,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海上骤起风暴,潮水借着风势,凶猛扑向船队。狂风巨浪中,有的船被巨浪打翻,有的船被浪潮冲走,有的船被礁石撞碎,船队完全失去控制。狂风暴雨,巨浪滔天,海面上突然响起连续的枪声。这不是敌人的枪声,是文工团员们约定的求救的枪声。与文工团的船队在一起航行的陈三的船,吨位大一些,加之他几十年来的航海经验,在狂风巨浪中尚能航行。他目睹同行的这些船只的困境,顾不得自身的危险,奋力救援。“抓住!”陈三叫水手们抛下缆绳,让落水的人抓住,拖上船来。“把救生圈丢下去!”陈三不断喊着,指挥着船上的水手,拼命救人。他没有共产主义者的理想,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遇到风暴,救助落难兄弟,只是他以为应该做的事。海面上漂着落水挣扎人影,陈三颠簸的船上,已经救起一个……两个……三个……他救起了三个落水的船工。“庄—大—因!”“张—瑞—五!”“吴—植—民!”海面上传来呼喊的声音。文工团的船队被冲散了,有的被巨浪打翻,有的被狂涛卷走。有人落水了!有人失踪了!大风来临了之前,庄大因看到两三天的航行,许多同志晕船,呕吐,十分艰辛,正兴致勃勃地在擀面条,他要犒劳一下小同志们。突然一阵狂风巨浪,毫无先兆,木船剧烈摇晃的几下,庄大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甲板上的船工和几名战士已经被甩出船去。庄大因一看情况不妙,冲出船舱想去救人,不料一巨浪打来,他一个踉跄,也被卷入海中,手中还拿着擀面杖。
虽然是黑夜,庄大因还能看到几个落水战友和船工在海里挣扎的影子,他奋力抱住海面上漂浮的一块木板,游过去救人,抓住了最近的一名战士,一看,是“小老兵”。他把抱着的木板推给“小老兵”,没说一句话,自己又去抓不远处的另一块木板。然而,天不助人。近在咫尺的木板,被风浪越打越远。庄大因的水性本来就不怎么样,离开了木板的帮助,一个巨浪盖过他的头顶,他,再也没有浮出海面。
“小老兵”接过庄大因推给他的木板,看到吴植民在身边,要把木板给他。这时传来一声声“救命!”“救命啊!”的呼救声,是一个落水的船工,在不远处喊叫。“小老兵”,吴植民,两个战士,一种心愿,他们没有商量,也没有犹豫,危急关头,一起将这块象征着生的希望、象征着生命的木板,推给了这位船工。滔天巨浪随着狂风暴雨的减弱,渐渐平缓,天放亮了。海上漂着一只船,无桅无蓬,孤零零地漂在海上,任凭海浪摆布。船上空空的,船边漂散零星的浮物,海浪里随风漂来一个小木盒,木盒里是庄大因心爱的宝贝,一套版画的雕刻工具。一场狂风暴雨,大海吞噬了五位战士和船工的生命。
还有一只船,被海潮冲到外海。“突突突突!”一阵马达声惊醒了被狂风巨浪折腾了一个晚上、昏昏欲睡的战士和船工。定睛一看,不远处一艘国民党的小舰艇向他们驶来。怎么办?这条船上,多数都是宁波刚入伍的文艺兵,没有打仗的经验,不免有些慌乱。可是,宁死不能当俘虏的气节,大家还是有的。
“把所有武器都集中到船头,靠近了和他们拼!”应为民建议。“不行!”船上唯一的老兵苗发明不赞成。“为什么?”苗发明接着说:“船上所有武器就一支步枪八十发子弹,还有六颗手榴弹,能顶啥用。
咱一开枪,敌舰一炮就把我们报销了,我们不能白白牺牲。”小兵朱一峰傻眼了,问:“那怎么办?”沉静了一下,苗发明铿锵有力地说:“要死,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他要大家都到舱里头去,甲板上只留下船工,尽量不要被敌舰发现船上有解放军。他带着六颗手榴弹,隐蔽在船头,敌舰艇如果发现了船上有解放军,靠梆来抓俘虏的话,他就趁敌人不备,一齐拉响六颗手榴弹,冲上敌人舰艇,与敌人舰艇同归于尽。
苗发明的主张,是壮烈的主张,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别无选择的最佳主张。船上的人们,默默地确认了他的主张。朱一峰是个小文人,从小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突然提出,要把这件事记下来,如果大家都牺牲了,这本日记能漂到后人手里,有人有机会能看到这篇日记,也知道大家是怎么死的。“行!”所有的人都赞成。苗发明回到舱里,取出平时不舍得穿的三件簇新的军装,都把它穿在身上。戴上簇新的军帽,把军容整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将六颗手榴弹绑在身上,打开盖子,抽出拉线,从容地走向船头,用杂物把自己隐蔽起来。船上的人们,屏住呼吸,等待那一刻到来……那一刻,没有到来!应该说是船上战士们隐蔽得好,敌人舰艇没有了望到可疑的痕迹,以为这条船只是一条普通的渔船,而海面上还有其他船只需要盘查,因而在离船不远的地方,转舵而去。经受了战火和风浪考验的、22军文工团队征集的船队,历尽艰辛,终于到达东海前线。陈三的船也同路而来。22军64师190团是担任主攻的先头部队,保证他们的战船需要,是重中之重,这些船,多数分配给了他们。接船时,刘林森连连地说:“雪中送炭!雪中送炭!”他那种欣喜之情,难以言表。陈三的船,也被分派到刘林森的营里。船,来之不易,是个宝。如果没有船,打舟山,用22军政委丁秋生的话来说,只能“望洋兴叹”。军营中还流行着一首《爱船歌》:船儿好,船儿好,船儿就是俺的宝。爱船爱到心坎上,它会渡俺上海岛。打舟山,打台湾,谁都不离这个宝。战士们为了船只的安全,在积极地挖船坞(守智摄)为了保护好这些来之不易的船只,刘林森带领全营官兵,不分昼夜地在内河两侧开挖船坞,隐蔽船只,他们要把这些战船隐蔽起来,不致被敌机发现,遭到轰炸,影响战事。
陈三,不,现在大家都叫他陈三老大。起因是刘林森向大家介绍的时候,说这是咱们营新来的船老大,大名陈三,大家叫他三老大吧。停顿了一下,他觉得不对劲,应该叫陈三老大才对,又说大家都叫陈三老大吧!事后,刘林森却一直叫他三老大,大约自己叫二唤子叫顺嘴了,总是把人家的尊姓给丢了,想改口也改不了。陈三说别改了,叫三老大挺好的,反正我排行也是老三。就这样,陈三老大又成了三老大。三老大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大早就跟水手队的战士们到停船的地方,和战士们一起挖泥担土。“老乡,山东来的?”二唤子和他搭话,因为他不明白,他爹叫陈二,这回胶东怎么来了个陈三?“山东!”陈三答道。“俺也山东。”“济南府的?”“马骆庄!”“哦,济南府我没去过。”“三老大,你大名咋叫陈三?”二唤子直截了当地问。“爹娘起的,咋?”“不咋的,俺爹大名陈二,你大名陈三,真赶巧!”“巧,俺还有个弟叫陈四呐!”“你俩在的咕什么?”刘林森看他俩聊得热乎,插嘴问道。“俺爹大名陈二,三老大大名陈三,他还有个弟弟大名陈四,赶巧!”二唤子回答说。刘林森问陈三:“你有哥吗?”“听说有。”“在哪?”“不知道!”“你爹妈没说过?”陈三说:“打小,爹妈都走啦!”这个陈三,小时候父母带着他和弟妹去闯关东,一家人走到威海威,想挤一条船上大连,谁知道那年山东闹饥荒,逃荒闯关东的人多,再加上他拖儿带女的,又争抢不过别人,等了好几个月都挤不着一条船。
闯关东的人本来都是穷苦人,没有盘缠,几个月下来只能靠老爹打零工挣点饭钱。没想到的是,一方有一方的地霸,外乡人到地面上想打工干活,得先拜过码头,干活还得向地霸交钱。陈三父亲不懂威海威当地的规矩,打零工没有给地头蛇烧香,也不知道应该按时给地霸交份子钱,惹恼了地面上的人,遭到地霸手下的人一顿毒打——那是往死里头打。陈三的父亲受了内伤,从此,卧床不起,不久便一命归天。祸不单行,陈三的娘心火一急,也撒手人寰。在异乡他域撇下了只有6岁、4岁、2岁,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嗷嗷待哺。
在那个年代,这种被遗弃的孩子,能活下来的不多。幸运的是,就近渔村里头有个打鱼的老人,家中只有孤老俩人,没有子女。他们常到威海威城里卖鱼,家境虽不富裕,因为老人是一个捕鱼高手,日子还过得去。老两口为人也相当和善,看到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起了恻隐之心,收养了他们。一晃30多年,孩子们都成人了,老人也走了。因此上,除了这两位老人,陈三童年的记忆并不多。
“二唤子,你写信回家问问,你爹可有兄弟,说不准你们是一家子。”老广也插话了。“我往哪儿写呀?”二唤子说。陈三觉得奇怪,说:“你不是济南马骆庄的嘛!”二唤子说:“济南府那么大,马骆庄一个小庄子,在哪儿片都不知道。”陈三越发觉得奇了,一个大活人,出来当兵,连家在哪儿都会忘?接着问道:“你怎么当的兵?”“俺是小时候被国民党团长半夜里从牛棚里抓出来的,爹娘都不知道。”陈三问:“没回济南找过?”
二唤子说:“当国民党兵,长官不让走;当解放军让走,可是打仗,一仗接一仗,光忙活打仗,没时间走。”“那得去找找。”陈三听明白了。“等解放了舟山,解放了台湾,解放了全中国,俺得好好回济南找俺爹娘,他们连我死活都不知道。”二唤子说出自己的心愿。老广说:“到时候说不准还带个大叔回家。”“俺家在济南,他在胶东,挨得着吗?”二唤子说。“没准!”刘林森说,他觉得有可能。山东连年闹灾,逃荒的人到处都有。一家人东逃西散并不少见。陈三没有再开口,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这个二唤子身上,有他弟弟陈四的影子,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达达达的的达达——”“达达达的的达达——”说话间,突然响起了防空警报的军号声。“隐蔽!”刘林森洪亮的声音。轰轰隆隆的马达声中,两架国民党的飞机,一前一后从远方向部队隐蔽船只的河湾飞来。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水手们把船从船坞里推入下海去学习(守智摄)飞机离隐蔽船只的河湾还很远,离河湾远处山上的重机枪对空射击,已经开火了。天上的国民党飞机,发现了山上的目标,调了一下机头,向山上的重机枪阵地飞去。两架国民党飞机在目标上空盘旋了几圈,发现架在山顶上的重机枪,轰!轰……轰!
轰……一番滥炸,然后扬长而去。“哦——敌机上当了!”河湾旁战士们在欢呼。原来,这是刘林森的‘调虎离山’之计。刘林森这位只有21岁的营长,是个有名的以机智勇敢见长的战斗英雄。在22军64师190团这个打起仗来攻似猛虎、守如盘石的英雄郭继胜连。一、二两任连长都是战斗英雄。首任连长张修良,作战勇敢,负伤十几次,浑身伤疤。号称“钢铁英雄”。第二任连长就是刘林森,指挥作战既勇又智,善用小群动作,每次打仗,部队伤亡小,自己也很少负伤。
为了保护渡海作战的船只安全,这些船只战前必须隐蔽起来,停泊在河湾的芦苇丛中。刘林森预感到敌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些船只,一定会派飞机来轰炸、扫射。为此,刘林森在侧翼很远的山上,部署了几挺重机枪,如果发现有敌机向泊船的地区飞,重机枪就开火。不求击落敌机,只求把国民党的飞机吸引过去。至于山上敌机发现的重第一章机枪阵地,那是假的。
蒋介石梦呓以海为壑
宁波的22军,征船,海上大练兵,热火朝天。
台湾的蒋介石,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茫茫东海是宁波那个22军不可逾越的一道屏障。他以为,22军弄几条小木船,想跨海攻打舟山,是白日做梦。东海这道屏障,将以海为壑,可保舟山不失。
不过他也并不掉以轻心,他的部下始终从海上,空中,盯着22军。国民党东南行政长官陈诚,给舟山防卫司令部发了一份急电:共军近来使用“飞雷”和“加重榴弹炮”爆炸威力大,要研究对策,当心对付。这是国民党潜伏在大陆的特务提供给台湾的情报。这份情报,很快到了毛森手里。毛森是蒋介石派到舟山情报部门的头目,也是蒋介石按在舟山的一双眼睛。对蒋介石来说,宁波的共军,有大海相隔,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舟山岛上的共谍,随时可能制造济南、北京、云南、新疆那种窝里反的事情。
在蒋介石的眼睛里,共产党是无孔不入的。这些日子,毛人凤向他报告,上海失陷后,留在上海的国民党地下总部人员,绝大多数被上海共产党军管会的陈毅所逮捕。这个地下总部是蒋介石离开上海之前,亲自要上海国民党组建的。这个总部如此之快被共产党一网打尽,问题就出在一个蒋介石亲自任命的、上海市副市长吴绍荪身上。这是个“CC”派成员,也是中央调查统计局的官员,还是“青帮”一员,是他把上海黑社会头目和国民党情报密探的档案,全部交给了共产党。
在舟山群岛,蒋介石不敢疏忽,毛森是他器重的人。
“报告!”“进。”这是毛森的办公室。进来的是毛森的副官,双手递给毛森一个密封的信封,说:“稽查处送来的。”毛森打开信封,抽出两张不同的信纸。第一张是稽查处公缄,上书:“钧座:查获匪谍叶子钢给其父叶傲冬情报信一页,呈上。职荘心田”。第二张是一封长长的家信,在重要的地方,已打上红线:
“……前些时候我正在爱的苦海中,现在对方已经无条件投降,不日即可马到成功……”毛森看完信,让副官将荘心田叫办公室来。毛森,国民党军统特务头子戴笠的干将,戴笠死后,他的地位不降反升,深得蒋介石的信赖及重用,此番受命驻舟山统管国安要事,可见蒋介石对他的器重。毛森的办公室,在定海城东南施家河头,一幢三层楼内。这幢小楼,戒备森严。蒋介石特派驻舟山负责整肃的毛森,就住在这幢小楼里。
国民党为了将舟山变成他的反共复国的堡垒,在舟山建立白色恐怖政权,各种特务机关都集中到这里。它们有:“总裁”办公室调查组,国防部第二厅,内政部调查室,舟山防卫司令部稽查处等。毛森是总头目。所谓整肃,就是剿共,灭共,铲除“内奸”。
“报告!”荘心田来了。毛森指着办公桌上刚才这位稽查处长送到的报告问道:“你认为这叶傲冬是共产党的谍报人员?”
荘心田说:“报告钧座,这个案子石觉司令亲自审问过,他已经招供,是解放军特情分团第二组,是解放军特派的,他儿子信上说‘对方已无条件投降’,‘不日即可马到成功’,意思是共军一切均已准备就绪,不日就可向我舟山发起进攻。”“这个22军……真要动手了。”毛森联想到陈诚刚刚发来的情报和空军有关对岸22军有大批船只进港的侦察报告,自言自语。荘心田接着说:“他儿子也已经招供了。”“供词呢?”毛森问。“他儿子叫叶子钢,是解放军特情分团的组长。”荘心田回答说。“岛内的联络站查清了吗?”毛森又问。“还在查。不过——这个叶子钢自杀了,叶傲冬也疯了,下面很难查”。荘心田悻悻地回答。毛森一听,这么个重要的共谍,竟然在牢里头会让他自杀了,有些冒火,问道:“怎么搞的?”“卑下疏忽!”荘心田诚惶诚恐。接着说:“不过叶子钢的入党介绍人,我们抓获了。”“谁?”
“叶子钢的母亲。”“谁、谁?”
“共谍叶子钢的母亲。”“荒唐!”毛森心里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天气有些热,加上毛森的脸色,荘心田头上有点冒汗,他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上的汗水,继续说:“关于‘共匪’在岛上的‘东总’,‘舟支’的残余分子,我们正在查。”毛森看了一眼荘心田,十分严肃地说:“这是大事,让二厅的人配合你,务必查清,全歼之。不要怕杀错。否则这些‘共匪’游击队,一旦与‘共匪’军里应外合,战局就乱了。”荘心田唯唯答道:“是的,是的!”“哦——”毛森随意地哼了一声,似乎没有在意对方的回答,他突然沉入一种莫名其妙的回忆中,荘心田讲的“东总”,“舟支”刺激了他的神经,勾起他自己的往事……毛森、荘心田讲的“东总”、“舟支”,是共产党在舟山群岛的两支游击队。这两支游击队,其实也是毛森的老对手了,而且险些成了他们的枪下之鬼。
1946年,由于国民党政权在舟山的横征暴敛,抓丁派款,加上渔霸的残酷剥削和欺压,渔民群起反抗。普陀塘头人徐小玉率众揭竿而起,抗丁抗捐。翌年春,徐小玉组建武装队伍,起名:锄奸大队。徐小玉自任队长。而后,他成功策动国民党海军排长王荣轩等反水,将其部队拉到镇海峙头,开展武装斗争。
1947年6月21日,锄奸大队袭击镇海县霞浦乡公所,缴获长短枪9支,乡自卫队及警卫班10余人自愿参加锄奸大队。锄奸大队名声大振。
中国共产党华中军区海上工作委员会,发现了这支武装部队。为了保全这支人民自发组建的人民武装,不使他们孤军作战,被国民党军队剿灭,通过反复沟通,徐小玉毅然决定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所部更名为:华中军区浙东第四自卫纵队。
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这支不足200人的队伍,十分活跃,打得舟山群岛及浙东沿海国民党军队四顾不暇。
11月,根据形势发展,奉华中军区命令,浙东第四自卫纵队改名为:舟山群岛游击支队。简称“舟支”。
1948年5月,随着舟支不断发展和壮大,中国共产党苏中军区委员会批准,舟山群岛游击支队建立司令部,徐小玉任司令员。
8月28日,徐小玉奉命率一个大队和警卫中队撤往苏北解放区,留下两个大队在东福山岛,金塘岛坚持斗争。
此前,1948年2月22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另一支武装——江南武工队,登陆舟山。3月29日组建为东海游击总队。在舟山本岛、普陀岛、大衢岛、桃花岛、六横岛等一系列岛屿,袭击国民党的守备部队,保安部队,警察,海军,消灭了敌人大量的有生力量。
与此同时,东总,舟支,还在岛上渔民百姓中发展了共产党组织,建立了党支部,在基层群众中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舟支和东总在舟山群岛及东南沿海的气势,震动了国民党的中枢。
1948年8月,蒋介石下令衢州绥靖公署主任汤恩伯、海军总司令桂永清,限期消灭舟山的共军游击队。
8月18日晨,东总在政委王起的率领下,抵达六横岛,包围了六横乡公所,警察所,缴了他们的枪,并在岛上开展筹款活动。
20日,汤恩伯和浙江警保处长毛森抵达舟山,得悉东总在六横岛的行动,立即调集驻定海的海军舰船16艘,飞机两架,盐警及保安警察两个中队共2000余人,包围六横岛。汤恩伯,毛森乘军舰亲临海上督战。
21日晨,汤恩伯,毛森指挥军队从六横岛南北两头登陆,以求实施夹击,围而歼之。
是日,大雨瓢泼。东总冒着大雨与国民党军激战至夜,终因兵力悬殊,决定乘夜突围。8月28日突围部队安全撤至苏北新四军根据地。
9月5日,国民党海军总司令桂永清抵达舟山,部署对舟山群岛上的共产党游击队进行逐岛清剿。同时,还成立了舟嵊列岛绥靖区。
9日晚,桂永清亲自率领海军总司令部警卫第3营、海军陆战队1个连、青年军202师1个营及“中基”等6艘军舰、3艘炮艇,从上海出发,对舟山群岛实施全面围剿。并由海军总司令部宣布对舟山群岛洋面全面封锁,禁止任何船只行驶。
为配合清剿,国民党衢州绥靖公署副主任陈大庆,浙江省警保处长毛森,率国民党军第75师17团2个连抵达舟山。
桂永清率舰队于9月10日包围了东福山岛。
驻守东福山岛上的是中共舟山群岛游击支队的海防大队。舟山群岛游击支队共辖两个大队,两个中队。分别为:海防大队、六桃大队、警卫中队、金塘特务中队。六桃大队、警卫中队月前已奉命撤往苏北解放区。海防大队留驻东福山岛,金塘特务中队驻金塘岛。
桂永清率领的舰队,首先用舰炮狂轰东福山岛游击队阵地,然后海军陆战队在炮火掩护下,强行登岛。
海防大队在副大队长王和生指挥下,进行顽强抵抗,与国民党军激战六个多小时,打退了国民党军的3次冲锋,击沉国民党海军军舰一艘,击毙、击伤国民党军13人,最后因弹药耗尽,退入山洞,大部被俘,惨遭杀害。
此后,桂永清又对金塘、庙子湖、长涂、黄兴等岛屿逐岛“清剿”,数十名金塘特务中队的干部战士和渔民群众被杀害。
在此期间,东海游击总队也被毛森带领的国民党75师和定海刑警队围剿。毛森作为警保处长,而且血气方刚,自然亲临前线。东总也是一支久经沙场的部队。政治委员王起率部突围前,打了一个反击,不仅突破包围圈,还一直打到毛森的指挥所附近,差一点就把指挥所也端掉了。当时,毛森就在指挥所里头,东总的机枪扫过来,把挂在墙上蒋介石的画像都打得像蜂窝一样,唯让趴在地下的毛森躲过一劫,变成一场惊魂,这是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事后一想起来毛森都感到后怕。
王起经过血战,率部分突围的战士,转至四明山,次年初,抵达天台山区,与中共浙东游击队会合。
“东总”,“舟支”,这两支当年活跃在舟山群岛的游击队,是毛森的一块心病。当年,在桂永清这个海军总司令亲自弹压下,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但是他心中明白,“为首份子”并没有落网,共产党在岛上的地下组织并没有摧毁,幽灵尚在。在他心中,这潜在的威胁是一个火药桶。而他就坐在这个火药桶上。
他要杀,杀尽一切可疑的人!
“电讯局的人员查得怎么样了?”毛森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突然问起电讯局的事来。在他看来,共产党游击队在岛上经营多年,像电讯局这样的要害部门能不插足吗?凭他的经验,这个池子,必有大鱼。
定海电讯局一共有9名职员,毛森到舟山后,就命令防卫司令部稽查处派员进驻,将电讯局掌控在手中,对所有职员,逐个审查。
“报告钧座,目前还没有发现重大的嫌疑分子。”荘心田答道。
对荘心田回答,毛森不太满意,接着问道:“重大嫌疑没有,一般嫌疑有没有?”
荘心田听出毛森的不满,忙说:“有,有!”“有就要查,彻底查!电讯局是共党传递情报最方便的通道,不堵塞这条通道,我们的一举一动,对岸那个22军,就会了如指掌。”毛森一边教训一边敲了一下桌子,接着说:“老兄,玩忽职守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荘心田惶恐之至,忙说:“卑职不敢!”“三天,我要结果!”毛森下了死令。“是,三天!”
三天的结果是:毛森在电讯局首开杀戒,罪名是:“通共”。
其实,因为“通共”之罪被杀的何止电讯局的职员。荘心田最得意的是他破获了一个国民党军队内部的“通共”大案。在这个“通共”大案中,一共杀了多少人,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事情是这样的:
定海城郊有一个庙,旁边有一个竹园,竹园内地上长满了竹笋。一天,两个国民党浙江省电讯总队的大兵路过,看见园子里头地上长着那么多的笋,一时兴起,想进去拔些笋回去烧烧好吃,只是竹园子的围墙是竹子编的篱笆,很结实,拉不开,进不去。
国民党的大兵,没有不敢干的事情。拉不开就烧!一个大兵取出火柴,点着了篱笆,想将其篱笆烧开一个口子。谁料到,干燥的竹篱笆,一见火,轰的一下,就漫延开去,成了一场大火。
篱笆烧掉了,火势也惊动了荘心田。
寺庙边有个军用仓库。这场火让军用仓库受惊不小。荘心田带着稽查队大队人马,赶到火场,逢人便抓。两个大兵被抓了,寺庙里头的和尚被抓了,过路的、赶来救火的也无缘无故地被抓了。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计划的暴动。”毛森定下了铁案。接下来是审讯,挖出幕后策划、指挥的共党游击队份子。荘心田亲自坐镇。舟山防卫司令部稽查处的审讯室,是一个魔窟,各种血淋淋的刑具,常人一见就丢了三分魂魄。两个大兵先拖了进来。“长官,我们冤枉呀!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啦!”两个大兵一拖进来就求饶。“冤枉?看你冤不冤。”荘心田手指动了一下,两个行刑的大汉,手持皮鞭,走向前去,对着两个大兵就抽。一阵皮鞭抽下来,两个大兵已经是皮开肉绽。“说说看,是谁叫你们放的火?”荘心田慢条斯理地问。“长官,我们只是想吃笋,真的冤枉呀!”“只是想吃笋?你吃吧!”荘心田晃了一下手指,接着对行刑的人说:“让他吃,一个一个来。”行刑的人,心领神会,拿出一瓶辣椒水,摁住大兵的头,就往口鼻子、嘴里头灌。大兵晕过去了。行刑的人,从身边提起一桶预先准备好的冷水,拨了过去。“你呢?”荘心田指着另一个大兵问道。这个大兵,早被刚才的刑罚吓呆了,他怕,他问:“长官,你要我招什么?”“是谁叫你们放的火?”“是……”吓昏头的大兵在想,不说一个人,这一关是过不去了,说谁呢?“快说,是谁?”“是……班…班…长……”大兵想,他归班长管,就说班长吧!“班——长?说清楚是谁叫你放的火?再说一遍,班长叫什么名字?”
“班……长叫胡又明。”
这时,刚才被灌辣椒水的大兵醒过来了。荘心田问他:“你班长是叫胡又明吗?”
“是。”
荘心田不再审讯了,站起来说了个“抓”字,拂袖而去。
班长抓来了。
自从班里两个人被防卫司令部稽查队抓走后,这个班长本来就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这会儿被五花大绑拖进了审讯室,已知道凶多吉少,求生的愿望使他违心地胡乱作答。“你是共党分子吗?”“会枪毙我吗?”“说了,不枪毙你。”“我说,是——不,不是。”“是不是,再说一遍?”“是,是……”“你的上司叫什么名字?”“上司?”他犹豫了一下,说:“排长。”“我问你,你的上司叫什么名字?”“叫张同兴。”
张同兴抓来了。
他是桃花岛的本地人,火烧篱笆时,他请假回家在桃花岛,不在定海。回定海来时,刚下船在码头上,便被稽查队的人绑了起来。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被拉进稽查队的审讯室。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犯了什么律条,霎时成了罪犯。
荘心田客气地让他坐下,说:“张排长,和尚庙竹园的篱笆被烧了,目标是军事仓库,这是共党地下组织的一次有预谋,有计划的暴动,你的部下已经招供,你是这次行动的主谋,当然,我知道你还有上司,希望你如实说,免得动刑。”“长官,那天我不在定海,我回桃花岛家里去了,我老婆刚生孩子。这事我根本不接头。”张同兴辩解说。“你回桃花岛去了?我抓的就是你这个回桃花岛的人!”荘心田说。张同兴忙说:“桃花岛是我的老家。”荘心田说:“桃花岛是‘共匪’‘舟总’的土匪窝!”按照他的推理,这个张同兴,肯定是解放军通过桃花岛上的共产党派到舟山来的共谍,火烧寺庙仓库时他不在现场,回桃花岛去了,是为了避嫌。张同兴求饶说:“长官,我老婆生孩子才两天,你放了我吧!”荘心田脸一沉,将两个大兵和班长的供词记录往张同兴面前一放,说:“放了你?你自己看!”张同兴那里看得进去,还想再辩,荘心田已经不耐烦了,手指动了一下,两个行刑的过来,拖过张同兴,将他结结实实的捆在老虎凳上。接着便是一阵皮鞭抽打。张同兴痛得大叫,荘心田说:“对你客气,你当褔气,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长官,我真的勿晓得呀!”张同兴还不认账。荘心田还是动动手指。行刑的又是一猛打。“我冤枉呀,我实在勿晓得呀……”张同兴死不肯认。“上!”荘心田说了一个字,行刑的人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同兴上老虎凳。老虎凳这种刑具,把人的双腿捆在特制的长凳上,然后往脚后跟下填砖块,一般受刑的人,填三块砖就会痛得晕倒。行刑的人,一边往张同兴脚下加砖块,一边问张同兴说不说。
一块砖——两块砖——三块砖——四……张同兴晕过去了……当天,百般拷问,张同兴几次昏死,始终不肯认账。第二天,继续审。已经奄奄一息的张同兴,实在经受不住各种残酷刑具的摧残,招认他是共产党的书记,他的上司是电讯总队的总队长。拿到口供,荘心田高兴极了。他为自己即将抓获一个共党大头目感到自豪。但电讯总队总队长是个国军上校,他还不敢动手抓,就急匆匆地赶到毛森的官邸,求一柄上方宝剑。毛森看过张同兴的供词,只说了一个字:“抓!”定海城里的于大圣庙,东关庙,大门上挂的牌子是“本处招待所”,实际上是稽查处审讯迫害百姓的一座阴森森的活地狱。和尚庙竹园篱笆的一把火,抓进来的人,都关在这两个庙里头,白天黑夜24小时不停审讯,不停地用刑,受害人痛苦的尖叫声,百步之外都能听到。
张同兴的妻子也被抓来了,她产后才三天,怀里头抱着才出生三天、嗷嗷待哺的婴儿。此时,审讯室里荘心田正在拷问一名“共军谍报员”,叫陆树勋。陆树勋用过刑,刚刚昏过去。“说吧,政委!”这个女人,荘心田很感兴趣,据张同兴招供,她是解放军的团政委,也算是个不小的官。他暂时把陆树勋搁在一边,过来亲自审问。“啥西?”女人显然没有听懂问话,用舟山话反问,舟山说的“啥西”就是普通话说的“什么?”荘心田让身边的舟山人用方言问话:“侬男人话过来,侬是解放军格团政委,侬认勿认?”“政委是啥西?”女人从来没有听别人讲过“政委”是样什么东西。“政委就是共产党,侬认勿认?”女人一听是问自己是不是共产党,吓出一身冷汗。共产党他听说过,当共产党可是要杀头的,这怎么好认。忙说:“勿认,勿认!”荘心田的手指又动了。行刑的人夺下她手中的婴儿,将她吊了起来。接着是一顿皮鞭抽打。女人还是不认。再打!女人就是不认。又是一顿毒打!女人昏过去了。行刑的人将她放下来,泼冷水……一次……两次……三次……电椅、老虎凳、火烫……女人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总不肯认。她别的不懂,只知道认了是共产党,就要杀头的。荘心田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如此顽固。盛怒之下,他一把抓起女人的婴儿,高高举起,说:“你再不认,我就摔死他!”女人急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向荘心田,夺过他手中的婴儿,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荘心田,还有行刑的大汉们,想从她手中把婴儿夺回去。她死命地抱着,越抱越紧,婴儿终究没有被魔鬼们夺去。
然而,她抱得太紧,太久,当她松开双手时,可怜的才出生三天的婴儿,已经死去!刹那间,她觉得天昏地暗,她觉得眼前站的不是人,是大鬼小鬼,是牛头、马面、黑无常、白无常,都是阎王殿里头的魔鬼。她狂呼,她吼叫,她拎起婴儿向荘心田砸去,她抓住荘心田的手臂就咬。三四个行刑的大汉都拖不住她。
她——疯了,疯了……“你们也太不讲人道了!”说话的是陆树勋,他醒了,他目睹了这一切。“啪!”荘心田给了陆树勋一个巴掌,说:“什么是人道,讲人道我就不干这差使了。”这个陆树勋,是个生意人,从上海乘轮船到定海,为的是一个要好朋友的一笔生意上的事。谁知道轮船一靠定海码头,他就被防卫司令部的稽查队扣住了,硬说他是共产党派来的谍报员,受尽了酷刑。他实在后悔为了蝇头小利往舟山这个火坑里跳,“早知如此,就是金山银山我也不来搬”。
“我要儿子——儿了——儿子!”女人大声吼着。抱着那个已死去的婴儿,拼命地吻。张同兴的妻子疯了,真的疯了。“拖走!”荘心田无心对付这个疯子,只好叫人将她拖走,先关起来。接着,又轮到陆树勋了。陆树勋已经审了好几天了,也动过不少刑,这个陆树勋就是不肯招认自己是共产党的谍报员。荘心田使了一招:电话铃声响了,荘心田拿起电话,说:“我是荘心田,什么?枪毙,知道了。”他放下电话,一副无奈的样子,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一边交给陆树勋,一边说:“刚才上峰来电话,一个小时内执法队要来将你提去枪毙,你有什么话要留给家眷,快写吧!”陆树勋一听,脑子一阵眩晕,果真死期到了。他只觉得心血上涌,头皮发炸。人到此时,万念俱灰,还能想什么?还能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他,什么也没有说。审讯室沉静着。“还有半个钟头……”“还有20分钟……”“还有最后五分钟……”陆树勋已经万念俱灰,屏住气,耳朵轰鸣,脸色发紫,他等待死亡的一刻。五分钟过去了,执法队没有出现,恐怖至极的审讯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原来这是假枪毙,是这些恶鬼摧残受害人神经的一种恶劣至极的手段。陆树勋也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摧残了,他大叫:“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一枪打死我吧!”荘心田说:“暂且还不让你死,要你活着慢慢受,有你死的时候!”
一天深夜,陆树勋和定海县国民党政府的8个被认为是“共党分子”的参议员、立法委员、和十几个也是被国民党认定是“共党分子”的百姓一起,被蒙上眼睛,用汽车拉到定海北门外普济寺旁一个预先挖好的大坑边,执行枪决。刽子手们把他们一个一个分批拖到大坑边,要他们一排一排跪着。一阵枪响,倒下一批。再一阵枪响,又倒下一批。
刽子手们杀完了人,稍微铲了几铲土,掩埋了一下,开着汽车走了。
夜深沉,死人坑里爬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是陆树勋。陆树勋被两个行刑的国民党兵拖到大坑边,跪在地下。一阵枪响,他就倒下了,倒在大坑里头。接着,蒙胧中觉得好像有人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接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很久,很久,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手还会动,他动了一下,手果然能动。他动了一下脚,脚也能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死。他慢慢推开压在身上的难友的尸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幸运的是,他没有被打中要害,只擦破了一点皮,自己还能走路。深夜,荒山野岭,万籁俱寂,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国民党的兵。他趁着夜色,摸进城里,找到了约他到定海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好朋友,在朋友家里,躲了起来。
舟山群岛,笼罩在白色恐怖中。毛森不仅在定海城内大肆搜捕“共党分子”,在农村、渔村都派驻了军统的指导员。他要用他的铁腕,清除一切可能帮助对岸那个22军渡海进攻的人。他要让对岸的那个22军变成为瞎子,聋子。然而,他却惶惶不可终日。他总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舟山群岛这片土地上,共产党“舟支”、“舟总”的阴魂未散。
其实,毛森的感觉并没有错,白色恐怖中的舟山群岛,共产党的地下组织的确存在,而真正的共产党,他一个也没有抓获。
中国共产党在舟山本岛定海县洞岙,有一个早期建立的党支部。在国民党军队大肆清剿“舟支”和“舟总”的时候,与上级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中国人民解放军挺进宁波之后,他们主动到大陆与共产党组织恢复联系,而后主动收集国民党军队在舟山行动的军事情报,不断地送到解放军手中。毛森的特务虽然遍布舟山全岛各个角落,却始终没有能够发现他们的行动。
岱山岛上,解放军从宁波、镇海派去的共产党地方干部,利用人熟、地熟的有利条件,几进几出,不仅搜集了大量国民党守军的情报,还在国民党守军中进行策反。
毛森在舟山杀戒大开,宁可错杀,决不错过,表面不可一世,内心一片惊恐。他是搞情报的,军统来自对岸的一切情报都显示,共军快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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