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往事-锦瑟无端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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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眉姆妈春天出生,父母为她取名春芳。小时候在苏州家乡,她家三姐妹都会唱评弹,大姐秋芳尤其出类拔萃,经常被附近的茶楼和书场邀去表演。有一年,镇里来了一位上海客人,听了秋芳的评弹,建议她去上海发展。

    家有三朵金花,父母未免为女儿们的婚配和嫁妆发愁。眼下为秋芳说媒的人不少,真正年貌般配,门户相当者不多。秋芳既能干又能闯,如果能像同乡姑娘蒋云仙一样在大上海立足扬名,倒是一条好出路。秋芳得到父母首肯,请求带二妹春芳同行。

    祖父掐指一算,沉吟着说,秋芳命主阳火,八字缺木,能办事但是易冲动,春芳命主阴木,温和细心,木生火,由春芳陪伴秋芳是个好主意。于是姐妹俩带着简单行李,走出家乡小镇,跟着上海客人去往大上海。

    上海客人将她们引荐给一些评弹团,客串顶缺,更多时候她们在茶馆酒楼或私家宴会表演,秋芳主打说唱,春芳拨弄三弦。秋芳秉承天赋,又能钻研技艺,渐渐地崭露头角,被剧团和书场邀请演出,很快蹿红,一时小有名气,难免招蜂惹蝶。

    上海客人早已和秋芳暗通款曲,却又不便娶她为妻,这时打破了醋罐子,与秋芳吵闹不休。秋芳正当红,彼时骄矜不羁,发怒咆哮,砸碗摔杯,与上海客人分道扬镳。为了摆脱心中烦躁,秋芳索性沉湎于花天酒地,染上了鸦片瘾,日日无烟不欢,时时浑浑噩噩,既糟蹋了健康,又荒废了艺技。

    铁一般的寒气,充斥着两姐妹借居的小屋,她们鲜有演出机会,穷困潦倒,前途茫茫。这时候,捧场票友沈老板向她们施以恩惠,看中的是天真未泯的春芳。春芳不忍心看姐姐受鸦片瘾折磨,在接受沈老板资助的同时也接受了他的爱抚。秋芳恼自己废了前途,恨自己连累了妹妹,因她知道春芳与男演员雪汀彼此有情。

    “阿妹,我拖累了你,我对不起阿爸姆妈。”秋芳满面惭愧,眼泪汪汪地说。

    “阿姐,戒掉鸦片吧。戒了就没事了,阿姐还是可以登台演出,可以孝敬阿爸姆妈。”

    秋芳戒不了鸦片,依然无烟不欢。春芳辛苦客串赚得的几个铜板,秋芳看见了,不由分说就拿去买烟土。烟瘾满足之后,秋芳又是一番涕泪交集。

    “阿妹,我对不起你。我该死啊,我想去卖血,你找个医院让我卖血吧。”

    春芳流着泪对秋芳说:“阿姐,你戒掉鸦片就好了。阿姐一点不比蒋云仙差。”

    一日,一位从前的捧场客请秋芳姐妹为老母亲的寿庆宴会演出,秋芳终于有了重新登台的机会,却因人形消瘦,台型萎靡,唱腔不佳,被人喝了倒彩,昔日明星不仅让主人家失了面子,更彻底坏了自己的名声。

    痛慨失望之际,秋芳偷偷地吞食了过量鸦片,离开人世。春芳痛失胞姐,惘然无措,沈老板出资为秋芳办了丧事,不久又将春芳纳为妾室。

    大房太太闻风找上门,令春芳搬去同住,把她使唤得比丫头还不如。春芳孤苦伶仃,唯一的贴己物是雪汀赠她的一条玉坠金项链,她把项链挂在胸口,藏匿在心头。没想到姐姐烟瘾发作时,曾经把妹妹的宝物送进了当铺。沈老板出重金赎出,送回春芳身边。

    春芳被迫窝在高墙深宅,埋头家务,伺候大太太,忍气吞声。沈老板不便得罪太太,又怜惜饱受刁难的春芳。当时的风气是正房太太理家执事而不抛头露面,沈老板便找机会带春芳出入交际场。在一次商务活动中,沈老板发现春芳竟有数字天赋,对生意中谈到的出价,进价,成交价等数字过耳不忘,于是让她拜师读书,学习财会,参与公司的财务。春芳摆脱了在大太太眼皮底下伏低做小的生活,心情放松下来,不久怀孕生下了女儿阿眉。

    新政府提倡一夫一妻制,春芳带着女儿另找居处。由于多妻习俗自古至今已有几千年历史,政府并不深究管理,只做到重形式而不重实质。春芳没有再婚,依然将阿眉爸爸奉为当家男人,彼此常来常往。

    这天是礼拜天,阿眉爸爸要来看望阿眉母女,阿眉姆妈一大清早就跑小菜场买紧俏菜。菜场设在附近的一条小马路内,各式菜摊沿着马路两端摆开。豆制品摊头清清爽爽,卖菜女人温声细语,手脚麻利。肉摊头的铁钩上挂着猪肉,卖肉壮汉站在厚木砧墩板后面,斩排骨时气壮山河,收肉票和钞票时轻手轻脚。早市菜场人头济济,空气中散发着鸡鸭鱼肉的腥气味。阿眉姆妈不舍得让女儿跑菜场,总是独自一人排几个队买小菜,肉票和蛋票不够用时,她就买一些高价盆菜。

    爸爸要来,阿眉脸上挂满了笑意,爸爸还是十分疼爱她的,总会带一些时兴精美的小礼物给她。姆妈在厨房间忙碌,阿眉和爸爸在屋里聊天,一阵阵欢朗的笑声不时从门内溢出门外。

    阿眉姆妈烧得一手好小菜。她在炉灶上煎炒烹炖一阵忙碌,四菜一汤就摆上了红木八仙方桌。鲫鱼塞肉鱼鲜肉嫩,宫保鸡丁脆香味浓,开洋烩丝瓜鲜美清口,塔库菜炒黄豆芽赛过碧玉金丝,最后再来一砂锅蛋饺鱼丸粉丝汤,父母孩子围坐一桌吃饭聊天,屋里顿时也有了普通人家的热闹和温馨。

    吃罢午饭,隔壁周家伯伯向阿眉爸爸打招呼:“沈老板,有些日子不见了,忙吧。恭喜发财啊。”

    “哪里哪里,公私合营了,我早就轻松了。来来来,我正好带来刚上市的碧螺春,我们泡一壶茶,小乐惠一下。”

    “妙极妙极,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家爸爸乐呵呵地进了门,与阿眉爸爸喝茶下棋,谈谈山海经,打着拍子哼几句戏文。

    周家伯伯从前是一个富家公子。他当少爷时爱看大戏尝美食,进跑马场打康乐球。当他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家道中落,只娶了一个普通市民家的女儿为妻。

    周家姆妈虽然识字不多,却胸有城府,既能察言观色,急智讨巧,又泼辣爽利,敢做敢当。几年以后,资本家处境惨淡,不再吃香,周家伯伯暗自庆幸,自己讨了一个出身好又能干的老婆,善于精打细算过日子,螺丝壳里做道场,把他们的小家安置得乐乐惠惠,舒舒齐齐。

    周家伯伯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如从前,年龄也在一年年增长,但他一颗玩心不变,风雅随性,被弄堂里的人称为“老克勒。”每天早晨,他不顾共用卫生间有多挤,别人时间有多紧,总是占着水池刷牙漱口,修面洗脸,洗头吹风,再往稀疏的头发抹上一点生发油,然后皮鞋敞亮,衣裳笔挺地出门上班。

    周家姆妈生了三个儿子,只有一间房子,经常为占用公用场地引起邻居纠纷。周家姆妈发现,介入居民委员会是可以有一些小权力的,便争取当上了居民小组的组长,后来竟然成为居民委员会委员,领着一份小津贴,成为名正言顺的调解员,邻里邻居之间的纠纷包括她自家的在内,倒也真的被她摆平不少。

    周家放在过道上的东西杂多,未免给隔壁邻居阿眉家带来不便。前几天房管所派人来弄堂维修,周家姆妈送给张师傅一条带过滤嘴的凤凰牌香烟,请他在厨房装了一个小木柜,把阿眉家的炉灶面积挤小了。阿眉姆妈委曲求全,心里不高兴,当面还是客客气气的,又教女儿谦让一些,与人为善,予己立足。尽管如此,阿眉姆妈总感觉周家姆妈对她抱持戒备,带着一丝莫名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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