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
一开始见到朱蕴老就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38年前,他留着仁丹胡髭,已是年逾花甲的老人。那时,我才23岁,即被他朴实、谦虚的作风所吸引,一种甘愿“士为知己者用”的旧观念油然而生。他对我一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1949年5月初,朱老与周范文同志两人来到南京,着手整顿民革地下组织。他的一位同乡挚友刘鸿基同志带我到山西路招待所,见到了他。刘老早年曾任孙中山先生的卫士队长,他与朱老同时加入的同盟会。朱老见到我第一句话是:“真想不到有这么年轻的同志为民革工作。”并念了孟浩然诗句:“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爱惜之情溢于言表,给我以莫大的鼓舞。
当刘老汇报了我们一年多来所做的工作以后,朱老就要我留在他身边协助工作。我当然欣然从命,于是每天按时前往。
他对起义人员非常负责
当时我们曾争取国民党一二三军单栋部起义。和我一起工作的孙一亚同志,已回镇江,所以,由我将他留下的有关报告送交朱老。经朱老与南京方面联系后,获悉一二三军已退到上海市郊,要我广播通知他们起义。当晚,我起草了广播稿子,朱老亲自帮我逐字逐句地斟酌,最后还请周范文同志修改,并连夜送往有关方面。过了十来天,朱老陪我到南京有关方面,据一位姓史的同志说:“现在上海即将解放,看来不必广播了,等京(宁)沪路一通马上就去上海,找到单栋后,要他帮助当地解放军做好对一二三军的整编工作,免得散兵游勇影响地方治安。”
不久,上海解放了,我从南京去到上海,见到了朱老。这时,孙一亚同志接到我的信也来到上海。谁知事情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就在朱老住的金门饭店房间里,单栋等几个人被饭店服务员抓获。原来,上海解放前夕,他那一二三军司令部就设在金门饭店,单栋本人就住在朱老住的这间房间里。他们仓促逃离时,把随身带的手枪藏在沙发背后的布帘里。这天,他们来找朱老,因朱老外出,见房内无人,便做出蠢事,企图把枪支拿走销毁,因此受到判刑20年的处分。
当时,我对单栋的行为极为愤慨,朱老却若无其事,并且还让我和孙一亚两人,一次又一次地写材料,营救单栋。一天他说:“如果单栋早对我说一声,我帮他把枪支交给上海市军管会,不是啥事也没有了吗?”他还要我懂得“有容乃大”的道理,要善于团结应该团结的人,民革才能兴旺发达,才能将来在联合政府中发生作用。6月下旬,朱老要回北京,邀我同往。我自恃学有经济专长,不想搞民主党派工作,便以家在南京,“父母在不远游”,婉言谢绝朱老的美意。于是朱老再一次送我到上海北站,依依惜别。并托我就近照顾好单栋等人的家属,要他们经常探望在劳改中的单栋等人。特别是他对我说,单栋起义数我们最了解,我们不关心他谁关心他呢?真是语重心长,感人至深。
后来,由于“三反”“五反”“镇反”等运动的影响,我连划清界限还来不及,怎么敢去接触他们呢?1953年我调到民革中央机关工作后,朱老居然没有忘记这件事,多次问我单栋等人的情况,这时我连他们在什么地方也谈不出来,心中暗自感到自疚。由此特别钦佩朱老的为人,他那对人负责的态度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
他热情、诚恳、非常念旧
记得在南京时,我与刘老曾陪同朱老瞻仰中山陵墓。两位老人还合做了一首诗,表达了怀念孙中山先生的心情,并对南京解放后的大好形势加以歌颂。在招待所里,晚饭时两盅下肚,两位老人话便多了起来,他们回忆了当年同盟会中不少老同志的往事,流露了无限的思念之情。
后来,我随朱老去了上海,朱老与季方同志一起住在金门饭店。朱老外出时坐电车,季老则骑自行车。从这两位著名的民主人士身上看到了老八路作风,我是很感动的。有时,晚上两位老人谈起当年第三党的往事,又是一番怀念老友的心情。
朱老不论在南京,还是在上海,对于前民革、民联、民促的同志们,他都要亲自拜望,并征求他们对民革工作的意见。特别是有一天,我陪朱老到上海八仙桥南洋医院,看到了刚出狱不久的王葆真同志。这间病房很小,一张病床外,只有两只小方凳。王葆老大发脾气,甚至骂起朱老来,朱老耐心地听着,并不还嘴,也不解释。直等到王葆老讲累了,他才分析利害,终于说服了王葆老,不久即出院北上,参加了一届政协。
他善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当年,南京、上海两地民革地下组织纷纷公开,各立门户。朱老根据“三层两类”的原则,劝导所有组织都停止活动,将其中好的同志组织起来成立京沪临时工会。我曾亲眼看到他向民革中央汇报工作的书面材料上写道,京(宁)沪两地民革地下组织都有李济深先生在香港寄发给他们的信件,委托他们进行民革工作。这些信件有的是写在纸上的,有的是写在绸子上的,都有李济深先生的亲笔签名……朱老在整顿民革党务时,并不一帆风顺,遇到不少困难,但他却能虚怀若谷,一切从不计较个人,尽可能地多团结一些人,所以能圆满地完成任务。
南京王龙律师的“民革特别小组”,在上乘巷的一座教堂的二楼办公。我与王龙过去认识,新中国成立前曾到他那里联络。后来朱老来京,问起该小组的情况,要我写份书面材料。想不到王龙对朱老很不服气,接连打电报向民革中央告状。朱老仍然耐心等待,要我转告王龙应以团结为重。在王龙与朱老誓不两立、使整顿民革党务的工作不能正常进行的情况下,南京市有关方面不得不取缔了王龙的“特别小组”。这时,朱老忽然对我讲了一段话。他说,他没有做过买卖,但不喜欢我们上海人做买卖的办法:顾客说商品太贵了,就马上回答他,嫌贵到别处去买好了。朱老说,他喜欢北京人做买卖的办法:你嫌贵,他会回答你,货论三家不吃亏,如果再回来买,仍旧欢迎。朱老自称他就爱这种做回头买卖的办法,只要王龙回头,还要团结他,所以叫我多与他们接触,争取他们回头。记得我曾经问他,根据“三层两类”的工作方针,王龙算是坏的一类,为什么还要团结他呢?朱老答道:“好与坏是发展和变化的,争取过来就是好的了。”话虽简单,但它使我第一次认识了统战工作的真谛。
1953年春,朱老在中山公园音乐堂对外贸部职员宣传民革的性质任务,并发展成员。我在座位上看到这个老前辈,倍感亲切。会后,不知他老人家如何知道我已到了北京,于是经他亲笔签名介绍我参加了民革组织,并调到民革中央机关。
现在,我已年逾花甲,正好到了认识朱老时他的年龄了。回顾38年来,在迷惘时朱老给了我多少启示与指引,在困难时又一再得到他的关怀与鼓励,把无限的温暖送给我。他那矮小的身材在我的心目中显得高大起来。这位慈祥的老人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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