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继续着她自己的生活,学习、打工。每天也非常疲劳,她想帮兰兰在公司里揽些美术和广告设计方面的临时性计时活干,主管却总是摇头。海珠明白这看来是帮助不了兰兰了!心里不免抱着歉疚。
去公司打工晚间回来时,要走过一处横街窄巷多的地方。兰兰告诉过海珠:“这一带有许多黄色场所,有不少骇人听闻的事情。天黑后,你一人可不能胡乱闯荡,有时可能碰上喝醉了酒的坏人……”
海珠心里警惕,但这些地方夜晚反而灯光闪烁,霓虹变幻着五颜六色,海珠觉得自己匆匆赶路,没什么可胆怯的。
这夜,公司里忙,要海珠赶译几份急用资料,起草一些广告词,比平时打工的时间延长了两小时,海珠下班后急急赶回住所,看看手表已是夜间十点半了!
低檐的房屋,大红的灯笼,藏青的京梁门帘,笔直的或幽深的街巷,原木砌成的格子木门和格子木窗,紧挨着的居酒屋,高高低低刺花人眼的光污染,合成了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她匆匆迈步,四月天,走得急,身上发热,出了汗。东京有许多高楼大厦,却不全是高楼大厦。宽阔的大街上人头攒动,到这种洋溢着夜生活景象的小街巷中,人似乎都躲进那些街两边的房屋里去了。走在路上的人很少很少,仅仅偶尔可以看见个别皮条客和打扮得非常妖艳诱客的女人,也偶尔可以看到个别免费赠送有色情广告的纸巾包的人。这使海珠心里厌烦。她低着头只想快步离开,早点到住处,好好洗一洗,喝杯茶。
她忽然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拎着摄影包,在拍照片,这个年轻人有近一米八的个儿,长得精明干练,很帅气。他穿一身潇洒的休闲服,有一头乌黑的头发,从脸孔到身上,给人一种很轻盈快乐的感觉。日本有许许多多小眼睛的男人,他却有一双英气勃勃的大眼睛。海珠记得白天她在住处附近也不止一次见到过这个人,也见他拎过照相机,并看到过他在给街道边的房屋和有些街景和行人摄影。
今夜,这年轻人朝海珠看着,也许,他是因为看到海珠的美丽出众?也许,他是奇怪在这么晚的夜里这个女生匆匆赶路是在干什么?……
海珠发现自己的目光无意间与这年轻男生触碰了一下,她迅即避开了!她依然急匆匆地朝前赶路。
在前边,一个有着酒吧霓虹灯招的店馆里,突然跌跌撞撞、摇摇晃晃闪出一个人来,粗胖得一脸横肉,脸颊边有着络腮胡茬,有凸出的啤酒肚,长得就像与陈川富结交的那个黑道上的绰号“一匹狼”的家伙,只是鼻子更塌些,眼更小些。
海珠刚往前走,他却正好摇摇晃晃、醉醺醺地打着酒嗝,张开双臂,迎着海珠走过来。
海珠皱眉,想绕过他走,没料到这个酷似“一匹狼”的家伙却喷着浓烈的酒气,跳跃式地冲过来拦住了海珠,猛地一把拽住了海珠的右臂。
海珠有撞着了鬼的感觉,心惊肉跳,猛地甩脱了酒鬼的左手,酒鬼却猛冲猛撞地连抱带拥将海珠掀倒在地,一面用左手撕开海珠的外套,一面已经压在海珠的身上,右手紧紧捂住了拼命挣扎的海珠的嘴。
海珠一切都出乎意料,清醒地放下手中的提包,用死力抗拒着酒鬼的侵犯,高声呼叫:“救命!救命!”但这酷似“一匹狼”的醉鬼用粗壮有力的手,打了海珠的头部和面部,海珠只记得鼻子、嘴里被打得都流血了!她狠狠地在酒鬼的手上咬了一口,这就一阵头晕,失去知觉了!
当海珠清醒时,发现那个酷似“一匹狼”的酒鬼已经四仰八叉挺着啤酒肚躺在一边地上。她正被一个淌着鼻血的男青年抱起在路边。那青年男子用指甲在掐她的人中,并且用雪白的纸巾在擦去她鼻子和嘴边的鲜血,将她的手提包放到她手中。
见她醒来,那男生声音喜悦地说:“好了!好了!您醒来了!我已经用手机报警了!”他自己也用手在拭去自己的鼻血。
有摩托声响,骑摩托的警察来了!海珠这时才想到自己是被那个醉鬼打伤打晕了,上衣和内衣也被撕裂了!她也才认出这个救她、抱着她流着鼻血的人正是那个她注意过的挎摄影机的年轻人。
海珠想挣扎着起来,不要让人抱着她。但是头仍眩晕,她只能在地上坐着,由那年轻人向警察述说着他所目击到的经过。
警察盘问了海珠的姓名、身份、住址、电话等情况,知道海珠是中国留学春稻田大学的研究生,礼貌地表示歉意,说一定会好好处理的,问海珠要不要去医院,海珠说不用了,警察盘问了救海珠的日本青年,又忙着去处理那个喝酒肇事又被击倒的醉鬼去了。青年日本男子说要陪海珠去附近找医生检查一下。海珠说不用了,他就扶着海珠回家。
“我曾经不止一次见到过您!”他的目光无声地飘过来,慢慢地定格在海珠脸上,用中国话说,“我们住得很近,我名字叫小津。”海珠说:“小津君,谢谢您了!您忙吧!我自己可以回去。”她很奇怪,这个日本青年怎么中国话说得这么好!但她不想要这个陌生的日本人送。
小津似乎懂得海珠的心意,说:“不要紧的,我愿意送您,这我才放心。您受伤了!一个人走不好!日本有好人也有坏人。我是摄影家!在我养父开的有岛商业中介公司里担任课长。我住处离你住处不远。我对中国和中国人友好!……”他一连串就用中国话说了那么多,但他的表情和态度使海珠感到可以信任。海珠确实感到头晕,就由着小津扶着她慢慢走回住处去。
“那个酒鬼怎么会那么老老实实躺在地上不动了!”海珠奇怪,她用日语问小津。
小津笑了,说:“我用中国话,你用日本话!但你是中国人,我是日本人!这很滑稽,你说是吗?你日语讲得真好!我看我们偏爱用哪国话就用哪国话讲吧!”
海珠点头,笑了,觉得小津说得有趣。
小津说:“那醉酒的人打出了我的鼻血!我就只好回手。我学过空手道!但我没有狠狠教训他。主要是我知道他酒喝多了!”
“你常在街上摄影?”
“是的!”小津点头,他的声音好听,中音偏低,带点磁性,“我正在拍摄一些东京城市生活的照片,也作为积累的一些图片资料。有时,也有广告商请我拍摄一些他们需要的照片。”又说,“我注意到您是中国人!前几天,有一次,我听到过您在房里吹笛子!我猜那是您吹的吧?太好听了!我在楼下街道边仰望着您的灯光听了很久。”
海珠出乎意外,这个日本青年竟注意到自己吹玉笛了!说:“您怎么知道的?”
“您很引人注目,很美丽,很高贵!我本来有一次想替您拍照的!怕冒昧,没有做。春稻田大学是个有名的大学。您可能猜不到。我是去年春稻田大学第一文学部文学专业毕业的。”
海珠听了,感到亲切,说:“您怎么搞摄影呢?”
“纯粹是爱好。在我养父的公司里工作,我是努力的,但我业余酷爱的是摄影。哪天,我替您拍些很好的您一定喜爱的照片,好吗?”
海珠没有说好,也不好就拒绝,说:“小津君,非常感谢。您看,我住处快到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了,您也请回吧!”
小津突然说:“请给我您的电话号码,可以吗?”在他眼里,海珠有令人难以拒绝的一种美,浓烈而又清雅,给人很多的思绪。
海珠报了电话号码,再一次谢谢小津,独自回住处上楼去了!
在二楼房里,海珠未开灯,有意识地从临街的窗口向窗下张望。一眼看见小津仍在那下边站着,仰望着。海珠心里一动。这个日本人似乎挺好,他说他对中国和中国人友好,又说日本有坏人也有好人,他中国话说得很不错!……但她不再看,也不再想,去开了灯,不再去到窗口。
洗了一洗,海珠换了衣服,喝了些水,头里舒服了,鼻子和牙齿也似乎没有重伤,她感到庆幸,这种时候,她更特别想家了!时间虽太晚了,长途话费虽贵,她仍忍不住拿起了电话,直拨家里。
接电话的是妈妈,听到海珠的声音,吕丽娟高兴地说:“海珠,你好吗?”
“好的!妈妈!你们好吗?‘非典’怎样?”
“‘非典’没有传的那么凶,染上的人究竟是少数!我们都好!你放心,就是想你!你独住以后好吗?你爷爷、你外公、你爸和我,只有你一个宝贝,如今成了空巢里的几只老鸟了!”
“妈妈,大家别多挂念我,我读完研究生就会打道回家的!爷爷和外公怎么样了?”
“你爷爷好着呢!他已经睡了。就是因为北京有‘非典’,他想去北京国家图书馆和故宫皇史查资料,我们劝他目前别去。他答应了,整天关心着伊拉克战争,看电视看报纸。他经常念叨你,烟抽得不多。”
“外公呢?”
“家里有个养狗的麻将迷,他总是消受不了。那只白毛狗夜里爱‘汪汪’地叫,吵得他睡不好。你外公想办一个书法展,精神有了寄托,倒还不坏。呵,对了!那个小保姆张慧妹让代她问你好。……”
“她好吗?”
“滑稽得很,慧妹托我对你说,如果有合适的日本人要她,她愿意嫁到日本,不过一定要有钱的。这姑娘如今讲究打扮,好像已经在外边交上男朋友了!你外公对她很不满意。”
海珠又问:“慕容爷爷还常来吗?”
“他是个忙人。这些日子没来过,但同你爷爷通电话,对了!他介绍你认识的那位日本律师,你去拜访过吗?”
“没有!忙,也怕打扰人家,再说,我现在还很难融入日本社会,过些时再说吧!爸爸好吗?”
“他好,今晚他的一个老同学从美国回来了,几个当年的好朋友聚会长谈,但过一会儿大概就会回来。我问你,陈川富怎么样了?”
“不知道。”
“我和你爸爸去过陈家,一片好意把他们儿子的情况说了,目的不外是要他们注意别让儿子出了大事。谁知他们护短,结果不大愉快。他们的生活很成问题,夫妻俩据说各自都有外遇,最近矛盾不少,难怪儿子教育不好。我们反倒处在一种尴尬境地了。”
海珠听到这里,想挂电话了。但吕丽娟说:“海珠,别太节省!一定要注意身体!告诉你,妈妈跳槽了,离开报社到新办的时尚杂志《流行风》当执行主编去了!主要是待遇高,妈妈会攒钱帮助女儿拿学位的!……”
“妈妈,您别太辛苦,我现在边打工边读研究生,收入可以维持,一切都好,您告诉爸爸、爷爷和外公,请他们放心,就说我向他们请安。当然,邵外婆也代请个安,还有慧妹,问她好,劝她年纪小还该多学点文化。”
海珠挂断电话,被醉鬼拳击过的头和嘴部还有些疼痛,一种在异国他乡受了委屈的情绪泛上心头,但她忍住不落泪。
刚想就寝,忽然电话铃响了!
这么晚谁来电话?
她拿起话筒,出乎意料听到的是小津开朗的声音:“真对不起,海珠小姐,我一直打电话,却打不通,可能是您在通话。这么晚了,我不放心您的伤。您没事吧?”
海珠心里萌生出感激:“呵!小津君,我很好!没事!先前我一直在同中国家里通话!”
“那……晚安!呵……不!我想告诉您,那个骚扰您的酒鬼,名叫山下,是一家企业雇用的非正式员工,收入少,日子紧,现在日本社会贫富差距日益扩大,这个人喝便宜的发泡酒喝醉了就犯法干了坏事,还正在拘留调查中!真对不起您!……”
海珠说:“幸亏您救了我,我还得再说声谢谢呢!”
小津突然说:“正是赏樱花的时节,我还想问问您,明天,我们一同去赏樱花好吗?今晚遭遇了这种事,您该放松放松才好!”
“呵,真不好意思!”海珠礼貌地说,“上野远,我也忙,小津君……”
小津又改用日语讲了,看来,他喜欢既用中国话也用日语同海珠说话:“呵!不是去上野!我们不必舍近求远。就在离这里不远处的新宿御苑,樱花是与上野一样出名的。园内有七十五种一千五百株樱花,开得十分绚丽,不看就要凋谢了!您不喜欢樱花吗?再说,只占用您很少的时间,现在是日本春天最美的时候,请答应吧!”
春天,一般日本平民的“花见”(赏樱)活动,据说是日本江户时代之后就开始的,赏樱花迎春是一种传统。时至今天,依然是一种消磨、享受融融春日的迷人方式。
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每年3月中旬到4月中旬,是日本“花见”的时候,是樱花节。由于忙,加上陈川富的事烦心,海珠还没有闲情逸致想到去观赏樱花。现在,小津提出十分诚恳的要求,海珠因为感恩突然不忍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海珠想:“头部给打了,休息休息去吸吸新鲜空气,也是应该。”她想到鲁迅曾用“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的句子描写过樱花的美丽,她不由自主地说:“那……那好吧!谢谢了!”
“明天近中午吧!我想十一点钟时您可能方便些。从新宿南口散步十五分钟就可以到新宿御苑。我们赏了樱花一同吃午饭。不影响你上学,也不影响你工作。”
这倒是个替人考虑得很周到的男生!海珠似乎觉得只有答应了,说:“好!那明天我们准时在新宿御苑进口处见面。”
放下电话,海珠感到先前那一阵压抑和寂寞似乎过去了。她关了灯,在黑暗中躺在榻榻米上闭上了眼。
正是春天多雨时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雨来了。起初,雨不大,从声音听,细细的像线一样,一会儿,变成了滂沱的春雨。这种时节,日本的雨真使游子想家啊!窗外是稀里哗啦的雨,满屋子似乎也流淌着水声。突然想起明天赏樱花,又突然使海珠想起小时候爷爷教过的“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唐诗。海珠倒急切希望雨停,很怕去看樱花时,已是一地的樱红,令人凄婉悲怆。
幸好,在她睡梦中,春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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