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五卷:东方阴影 禅悟 雪祭-东方阴影(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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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这只忠狗八公的故事,确是很感动人的。狗本是很讲忠义的宠物。八公这只狗,1923年出生在秋田县大馆市,是一只秋田犬。生下后三个月被住在涩谷町的一位东京大学的教授上野英三郎收养。每天早晚,八公都会到涩谷车站送迎主人。后来,教授去世了,八公不知主人已不在人世,依旧每天到涩谷车站等候主人回来。就这样,持续了长长的十年。有一天,大风雪,已经年迈的老狗八公竟冻死在涩谷车站前了。附近的摊贩看到多年来狗等待主人这一幕感人场景,非常激动。于是,大家集资建立铜像纪念这只忠义秋田犬。

    海珠看着狗的铜像,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声,有一种崇高的感情涌上心头。狗是这样的呢?人该如何?八公的忠义已是遥远的故事了!但却会传下去的!她在八公铜像旁流连了不少时间。

    海珠后来走过涩谷有名的西武百货店,这里已是涩谷区宇田川町村了!她买了一束鲜花,又买了一盒时鲜水果作为礼物提在手中,询问后按照介绍信上的地址经过大道上栉比鳞次的高楼、商店,找到了夏目喜多律师住的公寓。

    这里实际也是事务所,门口有他的名牌。环境挺好,公寓是用磨光花砖砌成的楼房。揿了门铃,通话机里有个年轻人搭腔,声音有点熟悉,海珠报了姓名,完全出乎意料的是:来开门的竟是小津。

    “啊!是怎么回事呀?”

    小津容光焕发,他站在门口迎候,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

    怎么可能是小津呢?怎么可能?但怎么又不可能呢?

    小津看见捧着鲜花、礼品的海珠,当然也非常奇怪,行着礼说:“呀!海珠!怎么是你呢?”

    “很对不起!”海珠行着礼几乎是晕头晕脑地说,“我是来拜访夏目喜多先生的!怎么你也在这里呢?”她递上了身上带着的介绍信和手中的花和水果。

    “啊呀啊呀!”小津接过信和礼品说,“真抱歉,这是我生父的律师事务所。我父母也都住在这里。我今日恰巧是来看望他们,真想不到你也来了!谢谢光临,快请进来坐吧!”

    日本的家室入门处有一块小的空间叫作“玄关”,在这里要脱鞋,再上台阶,才能进入室内。海珠脱下皮鞋,换上拖鞋,觉得一切像在雾中,但又醒悟到小津大学毕业后是单独住的。他在养父的公司里工作。他谈过养父的一些情况,也谈过他生父是中国留学生,但就是没有深谈,情况并不清楚。今天,偏偏巧了!同小津竟在这里相逢。而且,夏目喜多律师竟就是小津的父亲,真是从何说起啊!

    海珠脱了拖鞋,进了有榻榻米和小桌的陈设简单而典雅的会客室,小津请她坐下,匆匆进内间去了!海珠刚坐定,看到小津陪着一个中等个儿花白头发穿灰西装、白衬衫打黑领带的长者来了!他精神抖擞,手里拿着慕容教授的介绍信,满面笑容地向海珠看着,一脸慈祥。

    小津介绍说:“父亲,他就是我刚才说起过的司马海珠小姐。”

    海珠尊敬地站立起来,鞠躬行礼。

    夏目喜多低头施礼,满面和善,居然伸出手来,同海珠握手,用一口很道地的中国普通话说:“欢迎,欢迎!请坐,请坐!司马小姐,见到你很高兴啊!我早收到过慕容教授的信和电话了,他说你要来,但你一直没有来!”

    他看到了海珠带来的鲜花,周到地说:“花很美啊!谢谢!”并且对小津说:“快把司马小姐送的花插在桌上的青瓷瓶里!”他在海珠对面的茶几式小桌旁坐下了。

    小津插着花告诉父亲:“她很忙,在春稻田大学做研究生,很优秀的,还在一家公司打工……”

    海珠因为夏目喜多说一口中国话感到亲切,谦虚地说:“太忙,没有早早来拜访,今天又没有先生的电话号码,冒昧就来了,太失礼了,请多多原谅。”

    夏目喜多问小津:“你们早就认识了?”

    小津若有深意地说:“是啊!我刚才还对父亲和母亲说起过海珠小姐呢!不过,她不知道我是您的儿子,我也不知道她有介绍信要来看爸爸。”

    夏目喜多摇摇头:“怪不得你说得吞吞吐吐、不清不楚的!”

    小津笑着对海珠说:“我父亲对我从小就严厉,日本人是不喜欢溺爱子女的,小时候,他总舍得让我穿了短裤在冬天晨跑,冻得腿都发紫!使我不怕冷,能吃苦,身体健康。”

    夏目喜多莞尔笑了。他一直看着海珠,似怕冷落了客人,找着话说:“司马小姐,我在中国留学还参加过‘文化大革命’做过红卫兵呢!”说时,做了个戴红卫兵袖章的表情,又做了个手拿语录本的表情,忽然说:“呵,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能已经是不知道的了!不过,我没有打砸抢!哈哈,绝对没有!”

    海珠给逗笑了,但心里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夏目喜多看得出海珠的疑问,解释说:“我在中国留学时,有几位美国专家写了大字报要参加‘文化大革命’,毛泽东主席知道后写了批示,意思是外国革命专家及其孩子,要同中国人一样对待。凡自愿的一律同意,我就做了红卫兵,到过韶山串联旅游。我那时在北京读大学,头脑发热,同中国的红卫兵同学一起造反,后来糊里糊涂发展到同中国同学一起去冲击了公安部,被抓住受审查。当时知道我是日本人,怀疑我是不是特务,有关方面急急上报,中央‘文革’下令,赶快释放!我才回日本!一晃,现在我头发都花白了,对‘文革’,我早认识到那很糟,但对中国,我的感情不会变。”

    小津从里边端了茶出来,将一杯茶放在父亲面前的几桌上,又给海珠上茶,笑着说:“父亲为中国战争受害者代理诉讼,多次到中国取证。前两年,我跟父亲到过中国,在一家苏州宾馆里,父亲说中国话,有人以为是冒牌的日本人,等到他同我讲日本话,人家才相信他确是日本人。”

    气氛变得轻松自然了。海珠介绍了自己在春稻田大学研究亚洲与太平洋问题,并且准备撰写中日关系方面论文的情况。请夏目喜多是否可以从他的切身体会给予赐教。

    夏目喜多直爽地点头说:“所有文明都必须学会共存。我对日本民族主义的泛滥十分担忧,国际社会也出现了日本究竟要往哪里走的担忧。与邻国和解关乎日本形象与国格。日本无论如何都要与当年曾遭受日本残酷侵略的中国、韩国、朝鲜及东南亚各国发展经济和文化关系。否则日本的将来就没有希望。中日两国既是近邻,关系更应密切,但政治关系发展不好。不甘心由衷以史为鉴,回避或掩盖侵略的历史事实,参拜靖国神社,甚至发表反华言论,都造成了发展关系的阻碍,这些破坏中日关系的人是非常令人失望和气恼的!”

    海珠说:“中日关系到底应该怎样?中日关系的根本是什么,请先生赐教。”

    夏日喜多凝思着说:“日本政治家是应该深思的。要中日关系向前发展,双方应当有心与心的沟通。日本应该明确当年加害者的责任,承担起责任来,该道歉的就道歉,该赔偿的就赔偿,尤其要将历史真实情况告诉年轻人和孩子们,使中日永不再战,世世代代友好,我们这个律师团就是抱着这种信念做的,我们为731部队、南京大屠杀、慰安妇等受害者主持正义,索赔,可惜——”他叹了一口气。

    海珠看着夏目喜多激动的表情,继续静听。

    夏目喜多说:“在日本今天这样一个环境中,我们处境很艰难。同政府打官司,胜诉的极少。而且,虽有相当多的日本人同情我们,就整体日本人而言,我们是少数,大多数人并不理解。有的右翼分子还认为我们这样做是在损害日本,打电话来辱骂,写恐吓信来骚扰,都是有的。”

    海珠出自内心地说:“我要向先生这样的人致敬。在您的身上,我看到了跨越国界和民族的正义力量!”

    夏目喜多似乎为海珠这种得体的话感到欣慰,两眼射出一种正气的光芒来。

    小津拿了摄影机走过来,说:“留张合影作纪念吧!也可以寄给慕容教授看看。”

    他让海珠和夏目喜多并排站立,揿下了快门。

    海珠觉得第一次来,坐的时间不能太长,又听到门铃响,是有客来了,起身鞠躬告辞。

    夏目喜多亲切、随和地同海珠热情笑着说:“以后请再来!”

    小津忙着给客人去开门,并送海珠,亲切地轻声对海珠说:“今晚,我去看你!”

    六、异国他乡

    海珠离开夏目家,走在阳光下,到宇田川町一家名叫Book 1st书店里去逛了一圈。

    这书店有六层楼高,她浏览了一通。什么《日本人的心理》呀,《日本人和日本文化》《日本第一》呀一类的书不少。书店里有关中国的书籍许多均是一边倒地攻击中国,正像有些媒体也充斥着一边倒的关于中国的负面报道一样。由于日本一些主要政客的右翼化,日本民族主义高涨,靖国神社问题破坏了中日在历史上妥协与互谅的基础,这使海珠心中产生了压抑感。

    一楼是卖杂志、新书和畅销书的,她翻阅了一下,买了一本英文书,这是本美国智库一位专家写的论述应该构建美、日、中三边框架对整个亚太地区极为重要的书,论点较新。海珠不愿生疏了英语,也不愿放弃新论点的采撷。书虽贵,还是买了。

    海珠离开Book 1st书店,又特意找到纪伊国屋书店。因为听说这里涉华图书特别多,果然看到书架上这类图书不少。拓殖大学教授黄文雄是台湾人,却是在日本胡编乱造骂中国最卖力的人,写的书有《日中战争不是侵略战争》《台湾不是日本殖民地》《满洲国不是日本殖民地》……一本本粗制滥造,充满谩骂式的反华叫嚣,其他,宣扬“中国威胁论”的书和拿中国“反日”做文章,宣扬“厌中”情绪,专写中国阴暗面的书也不少……海珠草草翻阅,有一种吃饭时吃到苍蝇的感觉。但也看到了一些严肃的认真研究中国和思考中日关系的书籍,数量不如那些乌七八糟乱说乱写中国的书多,却反映出了日本学者和作家的良知。像应庆大学教授小岛朋之的《崛起的中国?日本如何与中国交往》;像京都大学教授大西广的《中国现在想什么?》,虽然有的论点不完全能被海珠接受,但基本上是认真研究并公允论述的书籍。海珠又看到一部分在日本出版的华人著作,像政法大学教授王敏的《中国人的爱国心?不同于日本人的五种思考》、日本宫崎大学教授王智新和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吴广义合著的《反日感情,还是厌日?对日本的争论到底是谁的问题?》,作者既了解中国,也了解日本,海珠将这两种书每种买了一本。

    从纪伊国屋书店出来后,海珠顺路买了些吃食,搭电车回到新宿。一路上,她想,中日两国作为近邻,不可能长期为敌,但靖国神社问题是国家意志的较量,不是中国退让能解决问题的。现在日本方面,死硬得像小泉这样的人总是要下台的!反思和重新构建双边关系的基础,双方有合作双赢的热情和思考,应该是有所作为的。她又体味着夏目喜多的话,但更多的时间在想,怪不得小津说他对中同和中国人有感情,原来他有这样一个父亲!……又不禁想,先前刚见到夏目先生时,他问小津:“你们早就认识了?”小津回答父亲“是啊!我刚才还对父亲和母亲说起过她呢”是什么意思呢?……

    她发现自己去拜访夏目先生,小津显得非常高兴。小津本来是个英俊青年,刚才似乎浑身都闪着光彩,健康、开朗、气宇轩昂……她心里对小津漾出一种好感,相识以来,他给了她很多好印象,也给过她很多感动,给过她不少帮助和安慰,解了她不少寂寞孤单。……但,他是个日本人,他为什么是个日本人呢?……

    回到住处,海珠休息一会儿以后,自己做了些吃的当晚餐,就去公司了。公司近来业务特忙,生意兴隆,主管对海珠的工作很满意,对她的评语是:“一丝不苟,井然有序。”主管是个惜语如金的人,经常只适时地从口里迸出一两个字,或者发出个“”呀“啊”的声音来表示同意或不同意。海珠认为他是一个生意手腕灵巧、能够仔细聆听问题的人,他对海珠给予这么好的评语,在公司里是少有的。海珠就更加努力地工作着了。

    夜间,海珠回到了住处。刚才,她走过一幢高层建筑时,仰头向上张望,每层楼上一排排的灯光星星似的一直亮到夜空深处,使她心上有一种孤独难表的感觉。现在,在住处,发现门上有封插着的信,上边写的是中文:“司马小姐亲收。”她开门进房,拆开信一看,很简短,写的是:

    海珠小姐:请恕冒昧。异国他乡,您寂寞孤独吗?我对您极为爱慕,如愿见面谈谈,请打电话3814-4151找小魏,谢谢。

    这是谁呢?“找小魏”,小魏是个什么人?猜不出。类似这样的信,在国内时,海珠常收到,到日本后,却还没有过。纳着闷葫芦,海珠洗了澡,喝了水,吃了点点心。她边吃边打开电视,看NHK台,这家台常有较好的节目。但,发现没什么可看的,海珠就又打开电脑,在网上看了一会儿新闻和资料,发现6月22日早上,一艘载着五名船员和十五名中国民间保钓人士的船只,从浙江玉环坎门岛出发,到钓鱼岛宣示主权。但在离钓鱼岛十五海里处遭日方军舰拦截、直升机监视,有人受伤,他们无法登陆,将带去的象征中国主权的标志石碑沉没在东经123度17分、北纬25度40分的位置。该处离钓鱼岛只有几海里,遂返航。6月24日,坎门岛在细雨中迎来了归航人。……

    海珠看了后,突然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想,爷爷一定已经关注、知道这件事了,他一定非常激动!……她关了电脑,打算静下心来看书,并思索着论文的提纲,但总是惦念着小津来。小津下午在送她出门时说过晚间要来的。也说不出为什么,这竟干扰得她无法静下心来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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