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拉开爷爷写字桌的大抽屉来看。
一拉开,就看到爷爷写的一封信放在面上。那是用雪白的16开打字纸写的,爷爷有时写信喜欢用这种质地坚韧又漂亮的纸,他流利的圆珠笔字写在这种纸上好看。
海珠惊叫:“妈妈!看!爷爷的信!”
她从大抽屉里拿出信来。
信上的字,写得潦草,甚至大大小小、颤颤巍巍,有的东侧西歪,估计爷爷写时身体、情绪都很不好,吕丽娟和海珠都一起来看。这是一封没有写完的信:
海珠:见到你回来后那么痛苦,爷爷十分内疚,但,我们应该为了一种信念活着。爷爷从你小时候就特别爱你。你是爷爷的命!可叹的是明知会严重伤害你,爷爷又不能不伤害你!爷爷这就钻进死胡同出不来了!爷爷虽老,也懂得破坏你的爱情是一种罪!你也许将永远不会原谅爷爷,但爷爷没有办法不这样做!今夜,爷爷将要有犯病的感觉。头里昏昏,心里慌,趁头脑还算清醒,写这信给你,也给康勒和丽娟。我一生为人正直爱国,此时只有两大遗憾:第一,是你的事使我伤心,而我既不能不这样做,又无法使你不受到伤害。第二,钓鱼岛一书还未结尾,恐怕已无能力写完了。倘若可能,希望你来续成,我老了!连想远远看一看钓鱼岛的愿望都无法做到了,实在遗憾。你是爷爷心上的一颗珍珠;钓鱼岛是中国海上的一颗珍珠。我写钓鱼岛时常常魂牵梦绕。心里澎湃着一种爱国热情。我留给你的那笔钱,属于物质;而这种爱国热情属于精神。你能给爷爷续成这书,爷爷也就是把这份精神遗产传给你了。事实上,一个作家,他最后的作品应当就是他的遗嘱,我就认为我此生所写的书,如果我死了,都是我的遗嘱。唉,遗憾太多,但我不写了!……
看信时,海珠、丽娟起了条件反射,身上发抖,泪光闪闪。海珠尤其心酸,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掩着面泪水不断,她想对爷爷说:“爷爷,我不恨你!……”但爷爷不在当面,爷爷不知哪里去了!感情这东西,有时就这么奇怪!它是各种矛盾常常纠结在一起的综合体。它有时会是爱与恨、情与仇、亲与疏、生与死交错糅合成的一种催化剂。头绪有时是理不出的;发泄有时是受梗阻的!海珠怨恨自己!昨夜,我为什么不对爷爷说点安慰他的话呢!啊!啊!……她珍贵地将信折好放进了抽屉,说:“立刻报警!”
吕丽娟已经拿起电话在报警了!她打电话给110和派出所,报警后将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了对方。
报了警,海珠不放心地说:“妈,您在家守着,家里不能没有人!我也出去到处找一找。”
吕丽娟说:“不!我也出去找,分头找,多一个人好一些,公安局发现了你爷爷,会用手机同我联系的!”
他们全家都外出寻找司马天雨,找到夜里也没有消息。八点多钟时,三人回来,胡乱吃了点东西,又都决定再分头出去寻找,互相用手机联系,但懊丧的是:S市这么大,茫茫大海里怎么捞得到司马天雨这根“针”呢!
巧的是忽然丽娟的手机铃响,吕丽娟马上拿起手机,原来是110来的电话,说:“别急,你们要找的司马天雨老先生找到了!”
吕丽娟声音激动:“在哪儿?好吗?”
“在浦东方向的一个立交桥桥洞里,没事。我们马上用救护车将他送回来,请放心!”
(在找到司马天雨的事上,有另一个传说。据说:在S市找了两天,没有找到,司马康勒忽然想:会不会司马天雨到南京去了?找到南京新闻界的朋友托了电视台播出了寻人启事,说老作家司马天雨外出未归,登出了照片,寻求帮助。果然,有人送来信息,说在栖霞寺附近看到一个老人,约莫一米七五的个儿,在那里游荡,时而翘首伫立,时而低头沉思,在后山荒坡旁往昔众僧安葬的坟场旁,似在寻觅什么似的。也有一种传说更正说:不对,人们是在原来鼓楼三条巷附近看到他的。司马天雨神情忧郁而又恍惚。在许多新建的房屋高楼中似在追寻什么往事。……总之,他是被家人从南京接回S市去的。……)
110真好!不多久,司马天雨就被送回来了!康勒、丽娟和海珠扶着司马天雨下车,只见他眼神惊恐,身上哆嗦,看到家人脸上木然。海珠扶爷爷到房里坐下,灯光下他不言不语,康勒给他洗脸,丽娟给他倒水,海珠要爷爷换件干净衣服上床躺躺,他拒绝了,总是不言不语痴痴地凝望着窗外黑黝黝的天空。谁也不睬。
可能家里的环境他熟悉,又有家人陪伴,他比较安静,他过去犯病不太严重时,就常是这样像和尚打坐静坐入定似的。这次病情似乎不轻,康勒、丽娟与海珠轻轻商量后,决定连夜立即送司马天雨住院,三人轮流去医院日夜陪伴。
康勒去联系了附近的区中心医院病床,一家人将司马天雨送到了医院。医生做了检查,询问了病史,认为他受了强烈的刺激,需要进一步观察治疗。给司马天雨服了药,让他镇静,安睡,先消除狂躁。海珠坚持要陪伴爷爷,让爸爸妈妈先回去休息。一场突如其来的不幸与惊扰,才告一段落。
九、怎么办?
经不住海珠的再三要求,康勒与丽娟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海珠陪着沉沉昏睡着的爷爷。药物使他安静地躺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灯光下,司马天雨脸色灰白,深深的皱纹配上全白了的稀疏头发,显得严肃。他偶尔断续地在谵妄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唧,似在独言独语,使海珠看了心疼。她深情地握着爷爷在输液的那只苍老而血管硬化了的手,轻轻地给爷爷按摩,心里发酸发苦。
“这都是因为我!这都是因为我!……”海珠心像被撕成了碎片,一半在小津身上,一半在爷爷身上。而由于爷爷的病情,主要的关心此刻全倾注在爷爷身上了!自己心上的创伤暂时滑到脑后去了。心中最悬虑的只是爷爷的病和她的歉疚了!爷爷老了!但愿他早点好起来,仍像从前一样地写完他的《啊!钓鱼岛》。但愿他早点清醒过来,依然笑看着她最心爱的从东京归来的孙女!……
但是,空虚和伤感像密布的蛛网似的缠住了她的心。她又怎么能忘怀小津呢?刻骨铭心的爱用刀削、用斧砍、用镪水腐蚀也是消失不了的!往事散出星星点点的怅然和惦想,临别那夜的拥抱……谁料想第二天一早小津被杏子叫走就不再见面了呢?……她不能不想起街头击倒日本醉汉的小津,在新宿住处楼下仰望楼上的小津,替她在樱花树旁拍照的小津,快乐旅游中的小津。……那个总带着明快笑容、总体贴周到、颈项里挂着铂金链心形瓷照的小津……她不由自主地从胸前抽出铂金链来,深情凝望着朝她笑得那么快乐的阳光男孩小津!可是,她永远失去他了!永远不会再有小津了!爷爷昨夜那封未写完的信上说得那么明白,说得那么悲壮和坚决,爷爷的信上写出的“两大遗憾”,实际是要她再一次做出承诺。她能置之不理吗?
不知小津现在怎么样了?她知道兰兰会有信息传给小津也传来给她的。真希望早点能从兰兰那儿知道她希望知道的情况啊!……
她收起铂金链,让小津的瓷照又重新回到她的胸前。又细细想着爷爷那封未写完的信上的每一句话,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凄凉和累乏。她像一个不谙游泳的人被抛进了深水,挣扎着上不了岸,游不出漩涡,好像有一种等死的心情了!简直是骨架都要松散的累乏,但这时,一个戴着白帽穿着白衣的护士将门轻轻地开了!她出乎意料地看到了护士背后慕容教授那高大挺拔的身影轻步走进房来。
病房里很静,静得使人听得见自己的心跳。空气里弥漫着医院里总有的那种药水气味。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头柜等用具,反射出洁净的光,有一种肃穆气氛。
海珠轻轻起身,迎了上去:“慕容爷爷!……”刚压嗓叫了一声,泪水竟滚落下来。
慕容教授来看望爷爷来了!他花白的头发染得挺黑,穿一件短袖的墨绿色休闲衫,一条黑色的西装裤,很潇洒,那副金丝边眼镜下两只聪明智慧的眼睛,使他整个学者风度的外形儒雅、精明而有书卷气。
紧握着海珠的手,他轻声关切地说:“海珠!别难过!人生,什么事都不会一帆风顺的。用我们中国人过去习惯了的话说:‘你要经受得住考验!’”他远远看看在静睡输着液的司马天雨,带着感情地继续说:“人总应该不断挑战逆境,打破宿命!对一切抱希望,永不失望!”
从慕容教授的手上,海珠可以感觉到他的关心;从他的表情上,海珠得到安慰;从他的话语上,海珠得到力量。
慕容教授松开了海珠的手,走近床边,深情看着老友司马天雨,司马天雨瘦骨嶙峋,安详酣睡。教授关切地说:“司马兄啊!你坚定,你是个有信念的人!你会好起来的!你的书没写完哦!我相信你这个强者,一定会康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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