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诸侯-公元九〇五年,唐哀宗天佑二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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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祸

    朱温回到大梁后,对李振说道:“王师范归降已一年有余,如今仍然处于故藩,实在让人不能心安。我想奏请天子给他换个方镇,请你辛苦一趟,把这个意思转达给他,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李振领命,当即驰赴青州。王师范不敢违命,李振到青州的当日,他就把节度使、观察使大印及文簿管钥全都交给了李振。

    王师范担心朱温记着朱友宁之仇,屡屡泣求李振,请他转告梁王,他愿辞官归里,以保全族人。李振道:“王公难道不知道张绣之事吗?汉末之时,张绣屡次与曹操为敌,害得曹公长子曹昂、爱将典韦相继丧命,此仇可谓大矣!然而,等到袁绍遣使召张绣时,贾诩却说:‘袁家父子自不相容,何能容天下英士,曹公挟天子令诸侯,其志大,不以私仇为意,不宜疑之。’今日之梁王又岂会以私怨害忠贤呢?王公这是多虑了。”

    王师范虽然半信半疑,但也不敢违拗朱温之意,只好举族西迁。行至濮阳,王师范即改换素服乘驴而行。到大梁后,朱温果然待其如贵宾一般,甚为礼厚,王师范这才放下心来。不久,朱温即表奏李振为青州留后,王师范改任河阳节度使。

    朱温知道,要想夺取李唐社稷,必须先剪除李氏宗族。社日这天,朱温密令蒋玄晖在九曲池宴请昭宗九子:德王李裕、棣王李诩、虔王李禊、沂王李堙、遂王李翊、景王李秘、祁王李祺、雅王李稹、琼王李祥。九王之中,年龄大的也就是十四五岁,年龄小的尚不到五岁。九王不知大祸临头,尚还嬉笑打闹,正在兴头上之时,突有一群黑衣人闯了进来!九王大惊,皆愣在了当场,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黑衣人就同时动手,将他们全都活活勒死了!随后,又将他们全都沉尸于池水之中……

    崔胤死后,朝廷中最得志之人当属新拜宰相柳璨了。柳璨,字召之,河东永济人,虽然出身于名门,是大唐名臣柳公绰和书法大家柳公权的族孙,却家道中落,自小家境贫寒。柳璨少年时以打柴为生,生活极为艰难,却一直心怀大志,日间打柴之余即自学苦读,到了夜晚,因家中无钱点不起油灯,只好点燃树叶,借着火光苦读。光化末年,他一举而中进士。三十岁不到,就成了史馆直学士,不到一年又迁升为左拾遗、翰林学士。崔胤死后,柳璨就拜为宰相,当时,距他进士及第还不到四年!

    柳璨虽然长相英俊,举止潇洒,但为人趋炎附势、谄媚卑颜。此时,天子左右及朝中大臣大多是朱温的心腹,柳璨心中明白,此时的朝廷虽然还姓李,但其实已经是朱温一人的了,要想保住自己的相位,就必须阿附于朱温,唯朱温之命是从!于是,他对朱温及其僚属尽力曲意逢迎,很快就博得了朱温的信重。裴枢、崔远、独孤损等人俱是朝廷宿望之臣,他们见柳璨如此倾巧轻佻,心中甚为不齿,连正眼都不看他。柳璨心知肚明,暗自怀恨在心。

    张廷范本为优人,因长相俊俏,善于揣摩,故而一直深得朱温宠用,此时,朱温欲以张廷范为太常卿。柳璨得到朱温旨意后,即奏请昭宣帝颁诏,但裴枢不同意,谏阻道:“太常卿一职,我朝历来以清流人士为之,廷范本为梁王客将,多有功勋,若任此职,实违旧例。何况,廷范现在已是一镇诸侯,又岂会在意一介礼卿呢?这恐怕不是元帅的意旨吧?”柳璨竭力辩驳,两人一时相持不下。退朝后,柳璨便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朱温,并称裴枢、崔远、独孤损等自以清流为荣,常常怀念先帝,并多有议论。

    朱温大为不悦,对敬翔道:“我一直认为裴十四器识真纯,不入浮薄之党,他这番议论,原形就露出来了。”裴枢排行十四,时人称其为“十四郎”。

    朱温想,这些人既然不能和自己一心,又怎可让他们列于朝堂之上呢?朱温当即奏请昭宣帝罢黜裴枢、崔远、独孤损的相位,昭宣帝不敢违拗,只好下诏。

    裴枢等人罢相不久,天象突有剧变,有彗星出现于西北,连扫文昌、轩辕、天市星位,长掠天际,世人一时议论纷纷。柳璨见时机来临,暗地里收买了司天监,让他对朱温进言:“天象有变,主君臣俱有灾祸,必须诛杀大臣,方能应此天象,以弥灾祸。”

    柳璨趁机说道:“裴枢、独孤损、崔远、陆翊、王溥、赵崇、王赞等人,常以清流自居,以唐室宿望博取虚名。他们对元帅则是心存怨望,经常聚众议论,意图重振唐室,须得尽行诛杀,以塞灾异。”

    李振也特意从青州回到洛阳,对朱温说道:“朝廷之所以不能治理,全是这些衣冠浮薄之徒紊乱纲纪造成的。况且,梁王欲图大事,这些人都是朝中难以制服之辈,不如趁机全部逐除干净。”

    咸通、乾符中,李振曾应进士第,却累举不第,故而心中一直对缙绅既嫉妒又怨恨。自昭宗东迁洛阳后,李振大得其志,在朝廷之上,每每颐指气使,旁若无人,与其朋附者可破格奖升,为其私恶者则贬罚沉弃。李振每次自大梁或青州入洛阳,朝中大臣必有被贬黜者,故而,朝中之人皆称其为“鸱枭”。

    李振之言,朱温也有同感,他一面令司天监以天象上表,一面亲自奏请昭宣帝下诏,罢黜朝中的“清流之士”。昭宣帝哪敢违拗,只好下诏:贬宰相独孤损为棣州刺史,裴枢为登州刺史,崔远为莱州刺史,贬吏部尚书陆翊为濮州司户,工部尚书王溥为淄州司户,太子太保赵崇为曹州司户,司空裴贽为青州司户,兵部侍郎王赞为潍州司户……凡是门胄高华,或者是科举进士,或者是高居三省台阁,或者是声名显著者,皆被指斥为浮薄之辈,加以贬逐。

    此诏一下,朝野大哗,朝官们虽然慑于朱温的淫威不敢谏阻,却有不少名士、太学生纷纷上书,说裴枢等人既无罪名,为何要无故罢黜。朱温大怒,立令张廷范将带头上书的十几个人抓了起来,之后,又把他们乱棒打死在狱中。

    随后,朱温一不做二不休,又逼迫昭宣帝下诏,敕令裴枢、独孤损、崔远、陆翊、王溥、赵崇、王赞等人自尽。诏书刚下,朱温就把裴枢等被贬朝官三十多人全都押至白马驿,令刽子手准备行刑,朱温亲自监刑。

    朱温正要下令行刑,裴枢却突然高叫道:“且慢!”

    朱温冷冷地问道:“裴公还有何言?”

    裴枢面色静若止水地说道:“请朱公允许我等身着朝服而死。”

    朱温奇道:“死则死矣,何必如此做作?”

    裴枢问道:“敢问朱公,我等何罪?”

    朱温一时还真说不出个罪名来。李振见状,讥笑道:“难道裴公惧死?”

    裴枢道:“不然!我等既然无罪被贬,自当身着朝服而死,如此,我等死后仍是大唐之臣,也好有面目去见先帝及列祖列宗,不然,我等死不瞑目!”

    朱温虽然恼怒,但还是答应了裴枢的请求。就这样,一夜之间,三十多位声名显赫的朝官就全被缢杀了。众朝官皆从容受刑,无人再出一语。

    李振心中很不舒服,对朱温道:“这些人常以清流自居,不如把他们投入黄河之中,黄水一泡,他们不就成了浊流了吗?”

    朱温哈哈大笑,当即让兵士们将裴枢等人的尸体投入了黄河之中。

    李振看着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朝廷高官的尸体,随着黄河的波涛上下翻涌,心中亢奋不已,不禁仰天大笑。

    柳璨犹觉朝官杀得太少了,必欲杀够一百人才肯罢休,幸得张文蔚力劝,方才住手。

    国夫人

    一日,朱温与李振、裴迪、杜荀鹤等人边散步边商议事情,不知不觉间走到一棵大柳树下。朱温抬眼一望,只见好一棵大树,树干竟比车轮还要粗,故而对众人戏言道:“这棵柳树又粗又坚实,本王看,完全可以做车毂。”众幕僚尚未答话,有几个游玩的书生听见了,一看是梁王,忙随声附和道:“元帅所言不错,这棵树确实是做车毂的好材料。”

    朱温勃然生怒,指着众书生对左右厉声道:“你们看,书生就是这样信口戏弄人的!连小孩子都知道,车毂只能用夹榆,柳木怎可做车毂?”说罢,即回顾众卫士喝道,“你们还等什么?”

    众卫士一拥而上,不分青红皂白,抡起棍棒就打,可怜这些手无寸铁的书生,就为了这么一句话,皆被活活打死了。

    自此之后,洛阳城内的读书人人人自危,各书院门可罗雀,而朝堂之上,缙绅名士更是为之一空。时任河南府参军的李愚,正客居于洛阳南郊的白沙别墅,见朱温、柳璨如此疯狂地杀害朝士,担心受害,慌忙逃离了洛阳,前往河朔避难去了。

    朱温对柳璨道:“如此也不是良策,国家总需要人治理的,你可选一些名望素重且有真才实学之辈,以充朝堂。”

    柳璨唯唯答应,但面有难色。朱温知道他为难,便道:“司空图、韩偓甚有贤名,若能得此二人来朝,则不愁贤人不至。”

    柳璨知道,若自己去书相召,司空图、韩偓必不肯来,只好奏请天子下诏,宣司空图、韩偓来朝,以司空图为监察御史,韩偓为宰相。接着,昭宣帝又按照朱温的意思,拜杨涉、张文蔚为宰相,薛贻矩为御史大夫,苏循为礼部尚书,张策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赵光逢为吏部侍郎,张廷范为太常卿。

    杨涉乃名家之后,其祖杨收曾在懿宗朝为宰相,其父杨严官至兵部侍郎,杨涉于光化三年首次拜相。按理说,文人拜相乃读书人最为尊荣之事,杨涉却不然,一听到他要再次拜相时,竟与家人相对哭泣,并对其子杨凝式道:“我不能脱此网罗,祸将至矣,必会连累你等。”杨凝式哈哈笑道:“父亲大人这是做作了,您要不想当宰相,难道还有人硬逼着您不成?依我看,您不如就说自己年老体弱,心智不清,上一道表章辞了吧!”杨涉大怒,说道:“真是疯话,这不是明摆着跟人家作对吗?人家能饶了咱们?”杨凝式道:“既是如此,父亲又何必要说什么‘连累’呢?”

    王行瑜被杀后,张策隐居于乡间,朱温久闻其名,故而在其兼领四镇之时,特地聘其为郑滑支使,后因其母亲逝世,张策丁忧解职。除服后,他又被唐室召为膳部员外郎。不久,韩建辟其为判官,韩建移徙许州后,以其为掌书记。此时正值朝中用人之际,朱温特意表奏他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

    与杨涉、张策等人相比,薛贻矩、苏循的为人就颇令世人齿冷了。

    薛贻矩,字熙用,河东闻喜人,极好书画,昭宗时为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但与宦官往来密切,曾为韩全诲等宦官作画像,并获诸多赞美之词。昭宗自凤翔返长安后,大肆屠杀宦官,薛贻矩自觉不能免罪,便倾力结交朱温,这才得以保全。

    苏循父子就更令人不齿了,苏循唯利是图,为人巧佞,善于阿谀奉承,毫无廉耻之心。苏循之子苏楷,乾宁年间登进士第,却被昭宗遣陆翊覆落,自此怀恨在心。昭宗遇弑后,他便与柳璨、张廷范等深相结纳。当议及昭宗谥号时,他对张廷范道:“所谓谥,就是更以名号,重要的是信义。先帝以‘昭’为谥号,名不副实,张公既为太常卿,就是史官,不可不加言明。”张廷范遂上表奏道:“臣闻执事坚固则谓恭,乱而不损则谓灵,武而不遂则谓庄,在国逢难则谓闵,因事有功则谓襄,请改昭宗皇帝谥号为恭灵庄闵皇帝,庙号襄宗。”朝臣皆不同意,朱温也觉不妥,这才没有答应他。

    李振、柳璨等人在洛阳大肆荼毒朝官、士人之时,敬翔一直在大梁养病。其实,他是在为一个人而烦恼,此人正是其妻刘姣娘。

    刘姣娘的一生也可谓波折多变,其父本为蓝田县令。广明年间,刘姣娘被黄巢大将尚让掠得。黄巢败亡后,尚让携其投靠了时溥,尚让被诛后,她又被时溥纳为妾室。朱温平定徐州后,又将其作为尤物玩弄了一段时间。朱温返回大梁之际,因惧怕夫人张兰舒怪罪,又逢敬翔丧妻,这才忍痛将其让给了敬翔为妻。

    张兰舒在世时,朱温犹自收敛,偶与刘姣娘有私,也是暗中来往。张兰舒去世后,朱温便不再顾忌了,常常召属下妻妾大肆淫乱。刘姣娘虽是半老徐娘,但因其美貌冠绝天下,而且极擅长床上功夫,故而深得朱温宠幸,经常出入于朱温卧室,此事在大梁几乎是家喻户晓,人们暗地里皆称刘姣娘为“国夫人”。因而,她在朱温面前言事,丝毫不亚于敬翔。敬翔碍于颜面,初始还常常规劝,后来,干脆就对她视若无物,不加理睬了。刘姣娘反而恼怒了,竟然对敬翔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是不洁之身呀?我劝你还是不要如此想。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若以成败而论,尚让曾是黄巢宰辅,时溥乃国之忠臣,若论门第出身,是你辱没了我,若你认为我辱没了你,我这就离开你敬家。”敬翔担心朱温怪罪,连忙赔罪挽留。

    自此,刘姣娘就更加有恃无恐了,豪车华服,骄侈异常,就连她的婢女丫鬟也都是耳环珠翠,指戴金银。不仅如此,刘姣娘还特意养了一支上百人的卫队,设置了自己的“衙室”,其规制堪比一个大县的县衙,爪牙典谒、书币聘使一应俱全。她还经常与各藩镇来往交结,各藩镇均知她与朱温的关系,也都想通过她讨好朱温,因而对其有求必应。一时间,妇人之盛,无出其右者,权要贵介,争相附丽,贵达之家,竞相效仿。

    敬翔为人谨慎,对刘姣娘的所为自然大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在中条山王官谷休养的司空图见有天子诏书相召,不敢抗旨,只好来到洛阳。然而,在朝见天子之时,他却佯装年老体衰,还时不时地将笏板掉落在地上。天子问话,他也假装耳聋,顾左右而言他,笑料百出。柳璨见状,只得请昭宣帝下旨准其回山养老,诏书中言道:

    既养高以傲世,类移山以钓名。心惟乐于漱流,仕非颛于食禄。匪夷匪惠,特忘反正之朝;载省载思,当徇遁栖之志,宜放归中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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