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树街-沙利文家的“明星”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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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丽·沙利文说过,这个小宝贝生下来就是要当明星的。她一点儿不烦人,而且还总是笑嘻嘻的。

    谢伊·沙利文则说,这个新出生的小宝贝是赛马押注的明星高手。同场出战的赛马名单上,她用小拳头一指,就找出了哪个会赢。

    于是,她逐渐就被人们叫成了“丝达[13]”。大家都忘记了她真正的名字是奥娜。她自己也忘了。在学校里,点名的时候,人家总是这样叫她:“丝达·沙利文?”在她生活的那条街上,人们会对她这样喊道:“丝达,能不能帮个忙,替我们照看一下小宝宝?”或者是请她跑腿去街角商店买个东西,或者是叫她帮着折叠一张超大的桌布,或者是让她去找一只跑丢了的小狗。丝达·沙利文有一头红铜色的长发,很有光泽。她脸上总是随时会露出微笑,脾气好得没话说,不管别人请她做什么事,她都照做。

    家里另有三个孩子都比丝达年长,但这些哥哥姐姐没一个像她那样随和又愉快,那么好相处。凯文是最大的。他说打算去健身房工作,最终要开办属于自己的运动俱乐部。无论什么问题,他都跟父亲有分歧,总是发生争执。

    莉莉是二姐,她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上模特。她对谁都瞧不上,也不关心,除了她自己。

    剩下的是迈克尔。他在校长办公室逗留的时间比坐在教室里的时间还要多。他总是会惹上麻烦,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

    然后就是丝达了。

    丝达经常问妈妈家里会不会再多一个小孩子,把那样一个小宝宝放在童车里,她可以在栗树街上推来推去?可妈妈说不会有了,绝对不会有了。送宝宝来的天使已经给栗树街24号送来足够多的孩子了。如果还想再要,那就太贪心了。

    于是,丝达就推着别人家的宝宝,跟别人家的猫儿玩。就她自个儿玩。

    栗树街是个玩耍的好地方,因为这条街呈马蹄铁的形状,中间除了一些栗子树,还有一片相当大的草地。

    住在这里的人,有的不辞辛劳去打扫整理,要让自己的居住区变得整洁,而另外有些人晚上就只管坐在草地上喝罐装淡啤酒,然后把罐子扔在那里。

    附近也有别的孩子,但丝达很害羞。假如自己走向一群结伙玩耍的孩子,她害怕人家会叫她待一边去。看起来,所有那些小伙伴似乎都过得挺乐和的,因此她就只好在边上当个旁观者,从未加入其中。

    莫丽很高兴,自家这个最小的孩子竟然让她如此省心。她要烦恼的其他事情可多了去了。比如谢伊总是赌博的问题。他说,他去赌博是为了他们所有的人,为了这个家庭。他很快就会赢得一个大奖,然后带所有的人去度假。谢伊是个好心人,但够蠢的,他在一家大酒店的厨房干活,却梦想着能咸鱼翻身,成为有钱入住该酒店的宾客,就好像家里有谁奢望过去度假似的!除了小丝达,谁愿意幻想他能承担举家度假的开销!

    莫丽自己的工作也够烦心的。她在一间超市干活,轮班倒,总是忙得脚不沾地,脸上还不得不堆出笑容,还得飞快地做事,以免人家觉得她太老了,让她回家。

    她为凯文操心。这个大儿子牢骚满腹,因为他还在健身会所干着最基础的工种:捡毛巾,接听客人的预订电话。而他认为干了这么久,现在应该已经被提拔成见习经理了。

    莉莉也让她操心。女儿工作太辛苦了,她在一家电话销售中心上班,每天要打出无数个钟头的电话,为的是赚钱去上后续的模特训练课程。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瘦了,在家里晚餐几乎什么都不吃。虽然她说在办公室那里吃过很丰盛的午餐,可这说法不是有点匪夷所思吗?因为莫丽根本就不信电话销售中心里有厨房。但是莉莉通常不会瞎说,除非确有其事。

    还有小儿子迈克尔!好吧,他从早到晚都让人忧心忡忡。老师说,即使到他离校的那一天,这浑小子也几乎认不了几个字。他对任何科目都毫无兴趣。这孩子的未来真的非常黯淡,看不到什么出路。

    所以,一想到丝达,家里的小“明星”,想到那诚恳热切的面容,她总是感到宽慰。她从未给任何人带来过任何麻烦。给她穿莉莉的旧衣服,甚至是两个哥哥的旧T恤,她都开开心心的。她根本没提过要买任何新东西。

    学校这边,老师说功课对丝达而言并不容易。如果被叫起来读书或者背诵一首诗之类的,她总是显得相当紧张。老师说,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有谁在操场上摔倒了,或者有谁生病了,丝达必定会出手相助。或许她将来可以当个护士,一位叫凯西小姐的老师提出这样的职业前景。莫丽挺高兴的。家里已经有两个做梦的了,一个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开一家健身房或运动俱乐部什么的,另一个则坚信自己会在T台上大放异彩,而迈克尔也许最终要去蹲监狱,所以,沙利文家能出一个护士,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谢伊说,将来谁能娶到丝达,那是真有福气。她对很多事情都很感兴趣,而不是像家里其他人那样,只是叹口气或在鼻子里哼一声,然后耸耸肩了事。他要跟丝达好好讲解一下赌马取得胜算的概率问题,以及马场赛道偏硬或者偏软所造成的结果差异,还有骑手本身给赛马带来的额外负重,还有怎么去采用累计式下注或者是“扬基大兵”那种复式投注。丝达有时候也会提出很聪明的问题,有那么一两次还因此阻止了他做出蠢事。

    “只有一两次吗?”莫丽厌倦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那个,”谢伊回道,“我是说她从不说尖刻挖苦的话,不像你那样,也不像家里其他所有的人那样。她可真是个小宝贝,丝达是咱家的宝贝。”

    凯文对丝达也从未有过反对意见。她帮哥哥擦洗鞋子,关心地问去健身房用那些锻炼器械的人都有些什么故事。而姐姐莉莉的东西呢,她只是羡慕赞赏,从不会拿走什么。她从来也没有向妈妈打过小报告,说莉莉把没吃的食物塞到了她俩同住的那个房间的梳妆台抽屉的最里面了。

    连迈克尔对丝达都另眼相待。她从不把小哥哥在学校的坏消息带回家。相反地,她还不时告诉父母说,迈克尔的表现挺不错的——但事实上远不是如此乐观。有时候她还试着帮哥哥做作业,尽管她比他还小两岁。

    就这么着,丝达长到了十三岁,那是快速发育的年龄段,充满了希望与梦想。如果你愿意信以为真的话,那么她的世界肯定也应该会没有波澜吧。家里人都没意识到,这也正是丝达对自己生活的理解和感受,因为在栗树街24号的这户人家里,是没人有闲工夫坐下来去想想所谓生活的意义这类问题的。

    当然,也总是会有不那么平常的人间戏剧发生,比如,莫丽好不容易才差不多存够了买台新洗衣机的钱,却被谢伊拿去全部投注到了一只灰狗身上,而这只寄托了谢伊厚望的赛狗,却还在谢尔本公园那一带蹦跶呢——只有三条腿管用!

    比如那一次莉莉在电话销售中心晕倒了,被送回来,一起带回家的还有医生的叮嘱,说莉莉必须更小心地照料自己,因为她已经开始显露出厌食症的迹象。

    再比如凯文与他爸爸最近一次的争吵,他抱怨父母拿不出足够的钱送他去上像样的私立学校,而在那种学校里,他可以接受正规、良好的体育培训。还有,迈克尔被学校停了整整一学期的课,只因为莫丽跑去跟校长求情,学校才同意让他先回去复课。

    学校老师都觉得丝达这小姑娘挺讨喜的,因为她脸上总是挂着微笑,而不是像其他很多女生那样整天都阴沉着脸,仿佛看透了人生的尖刻的冷笑随时会从鼻孔里喷出来。丝达也不会在鼻翼或嘴唇上穿孔,这就省却了老师和家长无数的口舌,不需要他们苦口婆心地去讲道理。如果需要有人帮着打扫教室,或者是把椅子摆放整理好,或者是给花瓶换水,丝达就会毫无怨言地去做,而不是先发表一通七分钟的抗辩——班上其余的学生就老是跟老师打这种口水仗。

    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们告诉莫丽,丝达真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什么麻烦也没有。这一点莫丽应该早已清楚了。丝达将来要当个护士,老师们说道,毫无疑问地,她会成为一名超级优秀的护士,只要有一点点额外的帮助,她就完全没理由当不成一个好护士。她有没有可能去上私立学校接受训练?莫丽哀伤地摇摇头。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她们眼下的那点收入只够勉强维持现有的生活。

    也许家里的哥哥姐姐能帮一下吧?凯西小姐试探地说道。莫丽沮丧地想起自己的三个大孩子,然后回道,说实在的,真的没那种可能。

    凯西小姐懂了,甚至都没继续问一下孩子的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能否施以援手。也许哪个邻居能帮上忙吧?他们都很忙,生活并不很宽裕。不过在栗树街有个很和善的邻居,叫作马克小姐,那是个盲人。也有人去看她,给她读读书的,据说她也曾帮助和鼓励过那些人,那么,对丝达来说,这样做恐怕也能起作用吧。

    “告诉丝达,让她去给那个老太太做点好事,这样的话,丝达就会去看她的。”凯西小姐提出行动方案。

    丝达发现马克小姐对自己的课本非常感兴趣。

    “你上周读过的关于法国大革命的那一段,能不能再读给我听听?那些内容很有意思,不是吗?”

    “是吗,马克小姐?”

    “啊,是的。我们一定要想一想,在国王宫廷周围的那些老爷呀、贵妇呀,他们为什么这样愚蠢,以至于都不明白这个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人民大众究竟是多么穷困可怜?或者,他们是看到了,但不闻不问?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我觉得他们只是瞎了,马克小姐。”丝达回道,带着一如往常的随和态度,不想为难任何人。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的意思是说……非常抱歉,马克小姐。”

    “孩子,这根本没关系的。我是瞎了,可我并不是一直都瞎——瞎只是一个词语而已——我的情况是这样的,我眼睛里的肌肉组织和别的什么东西坏掉了。我还能清楚地回想起你是小宝贝的时候长什么样子。而在那些贵族那里,那是另一种不同的瞎,他们对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东西视而不见。”

    她的鲁莽没有造成多大的后果或不安的反应。丝达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于是赶忙又接上了话头:“马克小姐,我猜我们全都是那样做的,让自己不去想坏事情,不是吗?你明白的,要努力去阻止打仗、争吵之类的事情。我是说,如果我生活在法国大革命时期,我也会努力劝阻他们不要挑起战争的。我可不愿意让他们有那种东西,那东西把别人的头砍下来,然后头颅掉进了筐里。”

    “丝达,那叫断头台。你现在就念这个词,慢慢念上几遍,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丝达顺从地念了。

    “马克小姐,你想阻止别人打仗吗?”

    “是的,我确实也想,但我更了解这个,就是人们只干他们想干的事情。最终,事情也是那样收场的。如果多多少少能接受这一事实,我想,我们就会变得更坚强。这能让我们更好地面对自己的生活。”

    “可是,马克小姐,其他人不也属于我们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吗?”

    “孩子,是的。当然,他们也属于我们的生活。”

    马克小姐叹了一口气。栗树街24号遇到的所有那些问题,丝达都不必跟她讲,那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的。对谢伊来说,只要有人跟他赌,不管赌什么,他都会把哪怕最后一毛钱掏出来押注;而莫丽呢,她辛苦地工作,绞尽脑汁地省钱,人都快累垮了;凯文则闷闷不乐,满肚子情绪,动不动就去踢路上的石头;莉莉尽想着节食减重好去当超模,现在却患了进食紊乱症;迈克尔才十五岁,但这个年龄段可干的足够去吃牢饭的事,他都干得差不多了;小丝达却敏感多思,亮泽的长发下是一双心事重重的眼睛,因为她整天都在为家人忧虑。

    这天是丝达十四岁的生日,发生了很多事情。隔壁的23号搬来了新邻居,那是赫尔一家人。本来那里住的是凯利老先生,但凯利那家人从未来看过可怜的老爷子。老人去世后,房子空放了半年,凯利一家人因为怎么处置这处房产吵翻了天。最终,他们快速做出决定,把房子卖给了赫尔这家人。丝达看到新邻居搬过来,搬家公司的车子正在卸货拆包。她希望这家或许能有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在学校,她没有多少朋友,因为其他女生都认为她有点闷。

    但没有女孩子的影子出现,只有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妻子看上去比丈夫年轻很多——还有一只灰狗猎犬。最后从货车里下来的是一个男生,好吧,差不多已经是个男人了,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他从货车上拿下吉他和竞速单车时,丝达就那么直呆呆地看着对方。她看到他是怎么把被汗浸湿的头发从前额上撩开的。他帮着将家具搬进房子,丝达看到了他那深灰色T恤上的汗渍。他到底是搬家公司的工人,还是这家人当中的一个成员?没过几分钟,丝达便发觉自己心里在期望这小伙子是这家中的一员。真想象不到会有个男孩子就住在隔壁,而且是长得像那样的一个男生!

    她很快就按捺不住了,走下楼,站在了自家大门前。

    “你好。”他搬着桌子从她身边经过时,她主动打招呼。

    “哎,你好。”他的微笑很迷人。

    “我叫丝达·沙利文。”她说道,一边感觉心跳加快了。面对像这样英俊的男生,她可从来没有勇气搭讪过。只不过,今天的情形有点不同。

    “哦,丝达·沙利文,你好。我叫拉迪·赫尔。”他回道。

    拉迪·赫尔。丝达满怀惊奇地重述了这几个字。这名字可真不赖。她现在最好还是赶快开溜,省得说出什么愚蠢的话,让拉迪脸上的明朗笑容突然消失。

    丝达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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