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恩才七岁,所以不管对谁来说,他都还拥有大把的未来。我跟这孩子只见过几次面,因为就他的情况而言,我还是置身事外更好。但费恩的事,我却谈论了很多——唉,我说的就是这孩子和他的未来——除此之外,丹几乎想不起别的什么话题。
费恩三岁那年,丹和莫丽就分手了。这个,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莫丽在工作中遇上了什么人。她是一家康体娱乐中心的前台接待员。丹是销售员,老是出差在外。莫丽只想跟她娘家人亲近,而不是去笼络丹的亲友。
总而言之,他们不再相爱了。就是这样。但这可不像我们很年轻又单身的时候,不爱了掉头走人就行。他们还有费恩以及他的未来要考虑。不像那些常见的分手夫妻,丹和莫丽没法就费恩的事达成令人满意的安排。他们两人都很爱这个孩子,尽管他们彼此是爱不起来了。
丹不想只做个周六爸爸,带儿子去逛逛动物园,或者吃个汉堡,跟孩子进行尴尬的交谈。莫丽不想让她唯一的孩子睡在陌生的屋舍中,天知道是什么人在孩子身边晃悠,而且那房子还没有恰当的供暖,或许卧室也不够通风,寝具也没干透。
他们讨论了这一可能,就是把费恩留在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身边,好让丹去那里看儿子。但这也行不通。莫丽的父母认为,丹一无是处,心爱的小费恩跟这窝囊废的爸爸接触得越少越好;丹的父母则认为,莫丽是个随遇而安的浪荡女子,只要丹有那么一点胆识,就应该去法院起诉,要求得到孩子的完全监护权。所以,这个方案从一开始就行不通。
然后,我认识了丹,给之前的这个难题又增添了一个新元素。我在栗树街有一栋自己的房子。那不是在城中什么时尚的地段,但起码也是一座独立屋,有三间小卧室和一个花园。我们就快结婚了,所以,那房子也不至于背上坏名声或出现可以让人指摘的地方。我在本地医院当护士,有根有底,可不是什么疯疯癫癫、不负责任的轻浮姑娘,不会对费恩坐视不管,让他因为营养不良而丢了小命。
但莫丽对此一点也不认同。她比以前更为强硬,坚持不让费恩过来跟我们住。
“一定要想想他的未来,”她会如此说道,“他可不该在混乱中长大,不知道他生活在哪里,不知道哪里才是他的归属。”
然后丹就会说,他想着的正是费恩的未来,他不愿这孩子认为他抛弃了他,而他也确实没那么干过。
那么你大概会想,我是不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曾经,我有时会幻想,莫丽接了份新工作,在邮轮上跳外国艳舞,于是把费恩丢给我们三个月,她回来的时候,费恩会说他在这里过得非常开心,这是他乐意住下去的地方。
我准备好了一个房间给费恩。放进去一张小书桌,好让他写作业。我还买了一本词典、一部少儿百科,还有一本地图册。我甚至还装上了漂亮的亮橙色窗帘,配了同色的被套,因为我听说他喜欢鲜艳的颜色。
但莫丽仍然固执己见。她不想让费恩融入另外一种生活环境,欢迎他的父亲周末去看他,在她的家里见孩子。她还补充说,世上任何一个法庭都会认定,她这样已经足够宽容大度了。
这样的周末探视回来之后,可怜的丹总是闷闷不乐、心烦意乱。每次探视结束时,费恩显然会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走。
“这是你的家,老爸。别走。”他会这样说,而丹则会犹豫不决、跌跌撞撞,然后情绪失控地说,这里以前是他的家,但现在他有自己的地方了。莫丽只是耸耸肩,仿佛她对这一切没有丝毫责任。
就这样,我和丹结婚了。我家里人从一开始就挺喜欢丹的,他们想知道小费恩会不会来参加婚礼,但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莫丽说,如果费恩到场参加任何像这样的场景,那只会让他对未来感到焦虑不安。
然后,费恩七岁时,他开始在一所新学校上学,那里碰巧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于是,丹又一次做出努力,问能否每周去接孩子两三次,带他回我们的家。他会记得让费恩喝牛奶,莫丽建议什么就给他吃什么。但是,莫丽让我们等着瞧。她就是这么说的。
这一天上午,我看着早餐桌对面丹那悲伤的脸。这张漂亮的小圆餐桌对着外面的花园。费恩大概永远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玩耍,因为那会让他的未来受到动摇。我心中猛然冒出一阵怒火,直指莫丽。这栋房子里有这么诚挚的欢迎和深情的关爱在等着那孩子,她凭什么剥夺费恩的这份权益?她凭什么要让渴望尽到父亲的义务去陪伴孩子的费恩爸爸陷入如此凄惨的境地?他的生活是不完整的。
但是,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往伤口上撒盐,对丹说地球上的所有女人当中,他的前妻是最自私的那个。那样做毫无助益。我只会微笑着说这一类的话——既然今天休假,那我就去购物了,回来给他做个牛扒牛腰子馅饼。那张忧伤的脸会稍稍明亮起来。他说,他运气真不错。
可我还是感到恼火,心神不宁。动身去采购时,我决定绕一下道,先经过费恩的学校。十点半左右,孩子们会在操场上活动,那我就可以悄悄地靠近看一下这个孩子。他的未来实际上正在破坏我和丹的现在,以及我们的未来。
我立刻就看到他了。他正在跟另一个男生搭档练习杂耍。他们交替着抛接那些小木棒,凭借很出色的技巧让棒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很快,一小群孩子在他们身边聚集起来。
丹也喜欢玩杂耍。他是否曾有机会教过儿子这个?或者,这孩子只是自发地有了这个爱好?大概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吧。
其他几个大人也站在那里,透过大隔栅围栏看着孩子们。没有通道可以去到场地上,要进去,你必须走学校的主门入口。时代真是变了,我心想。孩子们竟然要被保护起来,跟陌生人隔开,人们只能从操场的铁栅栏外面看到他们。然后我意识到,我,当然也是学校想要拒之门外的那一类人,一个学生的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在他们眼里,我注定会跟麻烦扯到一起。谢天谢地,没有知情人看到我在这里,否则这看上去一定非常可疑。然后,我就瞥见一个女人,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是莫丽。她认出了我。
我决定立刻开口。
“你儿子杂耍玩得很棒呀。”我说道。
“对,你看到的就是他。我的儿子。只要你还能记得这一点。”她小个子,金发碧眼,对我满是怒气。
我来这里,呆呆地看人家的孩子,却只是为了被现场抓住,自取其辱——我真想踢自己两脚:“是的,他当然是你儿子。你肯定为他感到很自豪。”
“确实。非常。等你有了儿子,你也一样可以为你的儿子们自豪的,而不是跑到这里来偷看我的儿子。”莫丽这样嘴尖舌利地抢白人的时候,就显得怒形于色,不像她微笑时看上去那样如洋娃娃般美丽可爱。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说出了这个。我还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我不会有儿子的,女儿也不会有。我生不了孩子。”我说。
我甚至都没跟妈妈和家里的姐妹们说过这个。她们还不断地来烦我,动不动就问我有没有什么新动静。
“我不信,完全无法相信。”莫丽回应道。
“这是实话。挺悲哀的,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自嘲地耸耸肩。
“丹是怎么想的?”
“他也觉得悲哀,但我们结婚时,他是清楚这一点的,毕竟,他已经有个他深爱的儿子了。”我把头转向操场那边,虽然这是多余的动作。
“虽说你不能生孩子,那他的生活也不能因此就被改变,他的未来也不该被毁了。”莫丽说。
“我知道这个。”我表示同意。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呢?”莫丽依旧怀疑和戒备。
“我也说不清。”她也许能从我的脸上看出,我是在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我来这里是要干什么,莫丽。这跟今天早上丹的脸色有点关系吧。”
“他派你来的?我告诉他了,叫他不用来学校,不要在这里转来转去的。我没想到他会让你来。”
“不,不是这样,他一点都不知道我在这里。”我觉得莫丽再一次相信了我。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走向教室。有些男孩子拍拍费恩的背,对他的杂耍表演表示赞赏,莫丽和我则自豪地看着这一幕。费恩没看到我们俩中的任何一个。
“现在,”我说,“我得走了。我今天休假,但有些事还得去做。”
“我也在休假。”莫丽主动示好,“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买一些肉,给丹做牛扒牛腰子馅饼。”
“哎呀,他找到你真是幸运——我不会做饭,一直都不会。”
“我也不擅长,”我承认道,“我还是要看菜谱才会做。丹跟你在一起时的运气要好得多吧——你给他生了个儿子。”
她站在那里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在权衡要说出口的话。
然后,她就说了。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去买东西呢?”她提议道。
我没有迟疑,一秒也没有。“那真是太好了,你可以帮着参考,让我知道要买什么。这次要买四人份的食材,所以我觉得,其中一半东西由我来买吧。”我知道自己简直是在絮叨,但那也没关系。
她已经朝我迈出了巨大的一步。我只是往前跟进了半步。
我能否再迈出一步?那会不会反而坏了事?
哦,管它呢,我还是要说出来。
“要么,或许我就按照四人份的量买,你跟费恩干脆过来一起吃。这就像是某种宣示信念的举动,我的意思,要是你能懂就好了。”
她沉默不语。也许是我的这一步跨得太远了吧?我经常会这样。这个女人也可能只是可怜我罢了,对我不能生孩子表达一下同情,所以才提议一起去购物。把钟爱的孩子带去潜在敌人的家里,就是另一码事了。这也许会让她感到紧张,怕丹和我有什么预谋。反过来讲,这或许也能让她不再那么紧张。知道我不能生,她现在就不用再担忧丹会因为又有了孩子而可能遗忘头生子。莫丽脑海中到底漂荡着怎样的思绪,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猜得到。
然后她说话了。“我们所做的每件事,某种程度上都是在表达信念,不是吗?我们会为今晚能去分享那牛扒牛腰子馅饼而感到高兴的。”
这可是我没想象到的。阳光闪耀在秋日树木的枝叶间隙,给整个操场铺满了美妙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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