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衍微微扬起嘴角,笑了,她钻入马车,对他做了个鬼脸,他淡淡道:“若不能安全到达汴阳,尔等不必回来了。”
众侍卫齐声道:“请公子放心。”
马车缓缓地走了,向大禹边境行使,向汴阳前进,向皇宫……她的家,她可爱的家呵,她回来了!
长公主回京的消息并未走漏出去,待淮阳抵达京都后,都已经过了好些日了。当消息传入宫中时宫慈正在检查皇帝批阅的折子,突听太监来报,说长公主回来了。宫慈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问:“你说什么?淮阳回来了?”
太监欣喜道:“是啊太后,长公主回来了,就在宫门外。”
手中的折子掉落到案桌上,宫慈喃喃自语:“淮阳回来了,她回来了?”仿佛想起了什么,激动地冲了出去,欢愉道,“我的孩儿回来!她回来了!”
此刻,她已不再是高贵优雅的太后,没有所谓的仪态端庄,更没有礼仪束缚。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思念孩儿的母亲罢了。她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汝宁宫,向宫门外奔去。生平第一次,她恨,恨这皇宫的路竟如此遥远。
一道急迫的身影映入了淮阳的眼帘。是她,没有宫女太监充当阵容,没有往日的威仪冷冽,亦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她提着华丽的衣裙向她奔来,高绾的发髻微微松散,青丝在她的耳际垂落,可她不顾不理。她望着她笑了,如花般的容颜上绽放出属于母爱的笑靥。
喜悦的泪水由眼底溢出,淮阳兴奋地向她奔去,呼喊着:“母后,孩儿回来了,孩儿回来了!”她扑入她的怀里,吸取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宫慈紧紧地抱住她,喜极而泣道:“我的好孩儿。”
淮阳赖在她的怀里,仰起头,天真地望着那张溺爱的脸庞,笑靥如花。宫慈亲吻她的额头,柔声道:“傻孩子,瞧你这模样……”
她激动的泪水落到她的脸颊上,灼热滚烫。母女俩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宫慈温柔地抚摸她的发,待激动的心情平息下来后,才问:“你怎么回来了?”
“是墨衍放我回来的。”
“当真?”
淮阳点头,贪婪地抱着她不放,宫慈笑了笑,轻声道:“傻孩子,瞧你一身风尘,母后替你沐浴,可好?”
淮阳眨巴着眼睛,天真问:“母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宫慈怔住,深深地吸了口气,强颜道:“好。”
这天晚上母女俩依偎在一张床上,淮阳把头枕在宫慈的手臂上,抱着她,轻声呢喃道:“母后,孩儿一辈子都呆在宫里头,好不好?”
宫慈轻抚她的头,柔声道:“好。”
淮阳安然地躺在她的怀里,说起了墨尔默的一切。宫慈沉默不语,只觉得心底泛起了一阵锥心的刺痛。沉寂了许久,她才小心问:“那墨衍可有欺负你?”
淮阳摇头,不满道:“他说母后抛弃我,母后,你不会抛弃我的,对吗?”
宫慈把苦涩强压在心底,轻声哄道:“傻孩子,母后不会离弃你的,皇宫才是你的家,永远的家。”
淮阳望着她笑了,眼里闪动着星子般璀璨的光芒。母女又闲话家常了阵儿,她赖在她的怀里撒娇,又抱着她的脖子亲昵放肆。直到她瞌睡来了,才安静下来,睡到大半夜时,梦呓道:“母后,你可别抛弃我……”
宫慈望着她稚气未脱的睡颜,再也忍不住偷偷地哭了。
次日一大早淮阳就去了趟清明府,清明哲一个人坐在八角亭下发呆,不知神游到哪儿去了。她偷偷地走了过去,从身后蒙住他的眼睛,粗声粗气道:“官爷,留下买路钱。”
清明哲愣住,一抹欣喜爬上了他的眉梢,笑道:“在下身无分文,不知大爷如何处决?”
“那我劫色。”
清明哲掰开她的手,映入眼帘的笑容令他痴了,呆呆道:“真的是你吗?”淮阳点头,亲昵地抱住他的脖子,笑靥如花。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轻颤道,“淮阳。”
指尖点到他的唇上,一片安宁寂静,他们就这样拥着,似忘记了一切。
“哲,我能抱你一辈子么?”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到他的手臂上,灼伤了他的心。清明哲面色一僵,讷讷道:“淮阳……”
良久,淮阳恢复了平静,松开他坐到对面,被泪水浸染过的眸子清亮得令人心悸,“哲,你们都不会离弃我,对么?”
清明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觉得心底仿佛被刀子戳伤了般,疼,却不敢说出来。他呆呆地望着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苦涩道:“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令淮阳心口一紧,似乎到现在才彻底明白她该清醒了。她忽然发现她真的很傻,她以为墨衍送她回来他们就会留住她;她以为她是他们的一切,他们会保护她;她以为他们是爱她的,胜过生命。可她错了,她挣扎,呐喊,哀求,可她唯独不能反抗,只有顺从,默默地忍受。
从这一刻起,无知的她幡然醒悟过来。这个世界并非唯我独尊,世界很大,而她很渺小。她身边的人,不会永远都围着她转,她需要学会长大,学会自立,学会在生活中挣脱哲的牵扶,然后站起来,勇敢地跨出一步,两步。
成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身不由己的滋味更令人难堪。心底的哀怨渐渐放大,却终归被埋藏在了心底,不敢说出来。仿佛想掩饰自己的幼稚狼狈,她强颜道:“我,我回去了。”说罢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清明哲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起身向她冲来,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他的脸紧贴在她的脸上,她闭上眼,告诉自己,淮阳,不准哭,既然你已决定了顺从,就不要落泪,不要让他们难过。可她依旧贪恋他,恨不得不顾一切。
“哲,松手。”
“我不!”
“松手。”
清明哲依旧固执,她在他的怀里挣扎,可他死死地抱紧她,不愿松手,也不想。她怒了,嘶吼道:“放开我!”
他呆了呆,委屈地松开了她,她泣声道:“哲,从和亲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没有未来了,没有了。”她仰起头,幽幽道,“放过我吧,我是墨衍的女人,墨尔默的人……”
清明哲背脊一僵,只是默默地望着她,没有出声。她缓缓跪了下去,哀婉道:“哲,不要再傻了,我已经嫁作他人妇,别再傻了。”
“我会把你夺回来。”
淮阳摇头,那时她多想放声大哭,想告诉他,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可她不敢,她的一生已经毁了,不能让他也毁在她的手里,不能,也不可以!
清明哲沉默不语,想扶她起来,可她倔强道:“忘了我,那个淮阳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她望着他,眼底闪动着狠心的决裂。因为只有彻底掐灭他的希望,他才能过得好些。可十多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从小到大他们坚信会守在一起的理所当然被拦腰斩断,他又岂会甘心?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她本是他的妻,却因一场战争改变了他们深信不疑的婚约。这场政治和亲不仅仅是蔑视他的存在,更是践踏一个男人的尊严。
战场上失去父亲,政场上失去妻子,只因他是弱冠少年,还不够强大,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忍耐,无止境的忍耐。可现在,她却叫他忘了她,忘了他唯一觉得可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一抹嘲弄的笑意在唇畔浮现开来,悲凉不甘被他收敛,又戴上了温顺的假面,淡淡道:“忘不忘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这句话换来她一个巴掌,“啪”地一声,那声清脆在空中飘浮,她嘶声吼道:“清明哲,你是男人么,拿得起放得下,你怎能如此窝囊?!”
清明哲面无表情道:“我本就懦弱窝囊。”
脸颊上的五指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淮阳心口一紧,知道她的话伤了他。指尖,落到他的脸上,难过道:“疼吗?”
“不疼。”
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狠狠地吻住了她,带着残暴的渴求。那灼热沉重的气息令她惶恐心悸,瞬间便坍塌崩溃,沉沦在他炙热的探索中。他们缠绵深吻,都想融入进对方的生命,可她彻底地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沉沦。
良久,清明哲松开她,笑了,那抹笑魇温暖如四月的清风,却隐约地带着嗜血的残暴,“你回去吧,不必再牵挂我了,我会学着忘记你的。”
淮阳面色一僵,有些心疼,还有些无奈,“你恨我吗?”
“恨。”
淮阳呆呆地望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清明哲温柔地把她扶了起来,她伸手抚摸他的脸,苦涩道:“对不起,一定很疼的。”
“不疼,它让我记住了一件事,男人不能太窝囊了才是。”他的眼神淡漠,令她心悸,却酸楚疼痛,她终究还是伤了他。
双方沉默,谁都没有出声了,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沉默了许久,她才讷讷道:“我,我走了,保重。”
“保重。”
淮阳转身,拖着疲乏的身子走了,远离了他的视线。哲,她将永远地离去,离开他。从此,她将是一个人,一个人面对一切,一个人孤军奋战。可她不会害怕了,因为那一巴掌亦告诉她,一个男人不能太窝囊,可一个女人也不能活得太懦弱。
是的,她要活得有尊严,哪怕她只是一颗可怜的棋子。
清明哲默默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目中布满着可怕的血丝。指甲,已掐入了掌心,却不觉疼痛。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后,他才扭头望着天空,眼底的悲凉令脸庞显得哀伤落寞,尽管不甘,不愿,不舍,可他终究没有说过一个痛字。
淮阳回到宫中后,站在长廊上发呆,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小心翼翼地跟着,她木然道:“你们退下吧。”
一名太监卑微道:“长公主,太后下旨……”
“滚!”
声音冷厉,一干人等四下逃离。她扭过头,望着这熟悉的一切,一路狂奔。她拼命地跑,在皇宫中的每一个角落里奔跑。这里,她要永远记住它,将它刻入到她的骨子里,她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第二日,淮阳盛装出行。
一身奢华的宫廷服饰,高贵优雅的发髻,黑眸里看不到任何思绪。一夜之间,她的容颜竟变得成熟艳丽,与宫慈相同的容颜上隐隐透露着不一样的淡漠与忍耐。
她对自己说,淮阳,你已经长大了,去吧,没有哲又如何?没有母亲又如何?你自己的路总还要走下去,还要继续下去。
“请母后放心,孩儿会照顾自己的。”
她给宫慈行大礼跪拜,宫慈呆呆地望着她,讷讷无言。礼毕后,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下那数不尽的台阶。
“淮阳!”
宫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淮阳顿了顿身,终究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阳光洒在她雍容华贵的服饰上,宫慈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昨日,十六岁的淮阳,依旧十六岁。可今日,她已经长大成人,从一个黄毛丫头蜕变成了一个坚强的女人。
多日后,她又回到了墨尔默。墨衍依旧如此,他似乎很期待,很想看到她受伤的神情。但他错了,她一下马车就对他露出一抹阳光灿烂的笑靥,然后亲热地喊他夫君,再投怀送抱。
墨衍瞬间傻眼,不禁有些犯懵了。
墨尔默每年的九月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鼓皮舞,以求太平。淮阳是大禹公主,自然得亲自上阵。按照惯例,祭祀在傍晚的天坛举行。天坛是墨尔默最为神圣的地方,也是所有年轻人最为向往的,因为在此地若有中意人便可自由成婚结合。
祭祀那天晚上,灯火辉煌,场面大气喧嚣。因为是全民同乐,故而也可混入异心之人,所以墨衍早已安排众军把守墨城,就怕出乱子。
祭祀的场面庄重威严,程序繁缛,光祭司举行仪式就耗费了一个时辰。在此段时间内,所有人都恭敬跪拜,匍匐在地,不准抬头。待一切仪式完毕后,便是祝生的鼓皮舞。
天坛上共设了十二个大鼓,由女子操纵。上鼓者必须赤脚,手腕与脚裸上都要戴细碎的白铃铛,着装便是以艳红为主,并要蒙上面纱。
十一名女子已上鼓,匍匐在鼓上,严阵以待。十一道鲜红反衬着淮阳的孤独,她静静地伫立在风中,一身雪白,赤脚,青丝披散。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身躯上,风,掀起了衣衫,吹得青丝散乱飞扬。一声轻响,脚尖点在鼓上,悦耳的铃铛声响起。紧接着,又一道鼓点声,十一名红衣女子缓缓地站起身来,翩然起舞。
热情欢快的鼓皮舞引起了众人的兴奋,欢呼声,口哨声,嬉笑声,在天坛弥漫。火把照亮了黑夜,形同白昼,由于天坛地势极高,底下动静一目了然。
淮阳专注地操纵着鼓乐,那身雪白在天坛上极其引人注目。一道熟悉的目光锁住了她的身影,拥挤人群中,他安静地站在墙角,与喧闹隔离,无声无息。
许是心有灵犀,当烟火绚烂爆发时,闪烁的光亮映白了他的面容。就在那短暂的一瞬,她的目光投向了拥挤的人群,视线最后落到了他的身上——因为墙角处只有他一个人。
又一束烟火冲天,噼里啪啦照亮了整个黑夜,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底,淮阳微微失神儿。片刻后,那道人影默默地离开了,她心不在焉地继续跳鼓皮舞,心跳得异常厉害,他竟然是哲,清明哲!
鼓皮舞过后,便是狂欢。
淮阳一从天坛下来便往人群中奔去,顾不得赤脚,更顾不得冷。不多时,墨衍接到燕七汇报,说夫人不见了。他大为震怒,立马命人封城找人。
也不知清明哲是有意引诱还是其他原因,每每待她搜寻不到他的身影时,他又露脸引她跟了上去。她扒开一道又一道的人群,高声呼喊他,可他并未听到,她心急追寻,并未意识到周边环境暗藏的玄机。
一把匕首突然抵在了她的腰上,淮阳背脊一僵,耳边传来一道低沉的警告声:“别乱动。”她听他之言,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把她揽进怀里,命令道:“往左边走。”
二人在人群中穿梭,淮阳暗暗琢磨逃跑计策。那人仿佛已看穿了她的心思,附耳嘀咕了几句,她面色一僵,心沉了下来,冷声道:“是清明哲的意思?”
“我家主子想请公主去一趟。”
淮阳眼皮一跳,阴晴不定道:“既是你家主子有请,我焉有不赴之理?”
可她最终还是未能见到清明哲,因为她被敲晕了,而且还被带出了墨城,具体过程根本就无从知晓。
夜深人静,宏门客栈。
清明哲安然地躺在椅子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令脸部轮廓愈发显得清俊儒雅。稍待之时,一道敲门声响起,他疲乏地睁眼,淡淡道:“进来。”
来人正是轩辕绍的独子轩辕锦,清明哲细声问:“都办妥了?”
“已按公子的意思办妥了。”
清明哲点了点头,伸手倒桌上的冷茶来饮,轩辕锦皱眉道:“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若我们把长公主送给北辽,那墨尔默……”
“你以为墨尔默会怀疑到大禹头上?”
“表面上看不会。”
“当然不会,淮阳是在墨尔默失踪的,大禹完全有理由问墨尔默要人。”又睿智道,“如果大禹与墨尔默发生冲突,北辽定然求之不得,那墨衍又岂是傻子?”
轩辕锦摸下巴道:“确也如此,不过待墨尔默铲平了北辽后,岂不成了大禹强敌?”
清明哲笑了,眼底闪动着亮光,“只有墨尔默铲平了北辽与葛尔伐,大禹才有喘息的机会。”
轩辕锦愣住,不禁有些犯糊涂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台边,望着黑压压的天空,沉吟道:“墨尔默是只猎豹,只有喂给它足够的肉才能稳住它,一旦它吞下北辽与葛尔伐,强大的同时也得兼顾内乱,自然没心思吃大禹了。更何况,大禹虽政局不稳,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它一口就能吞下去的。墨衍乃聪慧之人,又岂不明白其中之意?”
一番话说下来,轩辕锦这才恍然大悟。二人虽年龄相仿,他却从未想过往后大禹王朝的局势,可清明哲顾虑到了。
大禹王朝的第一智者——这是后来宫慈对清明哲的评价。他确实当之无愧,因为在往后的十多年里,在无数次朝政变革中,他都充当着主宰者,掌控着所有人的命运。
奸猾,嬗变,足智多谋……统统被包裹进他完美的面具里。而温顺,便是清明哲最拿手的伪装。他一向喜欢规规矩矩地做事,从不逾越,似乎没有人能从他的身上挑出毛病来。可当一个人完美到了极致,就变得可怕了,狡猾得可怕。
北辽。
雅致的小屋内,淮阳坐在椅子上发呆,似乎到现在她都还不敢相信,清明哲竟把她送给了北辽人。不多时,一名粗犷男子走了进来,看着装应该是北辽贵族才是。
“公主别来无恙?”
淮阳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承蒙公子好意相待,倒也自在。”
男子倒也没有计较她给脸色看,自顾道:“在下北牧平,往后与公主合作想必愉快得很。”
淮阳心头一惊,警惕道:“什么合作?”
“在下愿替公主引荐一人,不知公主可愿会见?”
“何人?”
“南哲郡王。”
淮阳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努力镇定道:“既是故人,岂有不见之理?”
长廊上,清明哲一身娴雅,如玉兰般站在那里,俊秀安然。淮阳怔怔地望着他,那身雪白刺痛了她的眼,她努力平息心中的愤怒,木然向他走了过去。
哲,他望着她笑,笑容干净温柔,令人眷恋。一直以来,她最喜欢看他笑,因为每当他笑起来时就像阳光一样温暖。可现在她却极度厌恶,甚至恐惧,她不禁迷惑了,他的笑容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歹毒心思?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吗?”
淮阳握紧了拳头,只觉得喉头堵得慌,打死她都不信,他居然跟北辽勾结劫持她!清明哲笑了笑,清淡描写道:“这只是个玩笑,一个小小的玩笑,就像我们小时候捉迷藏那样。”
“啪”地一声,他又挨了她一耳光,她愤怒道:“你利用我?”
清明哲摸了摸脸,没有出声,她又准备甩他耳刮子,却被他捉住了。她奋力挣扎,他一手推开了她,撞到了柱子上。
淮阳吃痛冷嗤,额角的疼痛令她的脑子变得清醒过来,她呆呆地望着他,眼底水雾弥漫。当初宫慈和亲把她当做棋子利用,她认了,可现在他竟也把她当棋子摆弄。
失望由心底爆发,枉她还心心念念惦记他,可他却如此背弃。她再也忍不住哭了,什么海誓山盟,什么两小无猜,全都是假的,装的,都是他装出来的!
仿佛憎恨那张丑陋的嘴脸,她突然扑过去厮打起来,仆人赶紧上来拉开她。淮阳不依,一口咬到他的手上,清明哲痛呼出声。
一丝血从嘴角沁出,她死瞪着他,眼底全是愤恨。仆人使出蛮力才把她拉开了,她死命挣扎,嘶声吼叫:“清明哲,你不得好死!我恨你!恨你!”
手上的齿印刺目腥红,清明哲呆呆地望着她被拽下去的身影,沉默不语。北牧平赶紧命人请太医给他包扎,他笑了笑,道:“让亲王见笑了。”
北牧平客套了几句,接下来二人便开始商议合作事宜。待基本计划谈妥后,清明哲才离开了亲王府。送走他后,北牧平的心腹李开道:“主子当真按计划行事?”
北牧平笑道:“大禹和亲毁了清明哲的婚约,他父亲又在战场上丧生,而今皇室虽封了个挂牌郡王给他,却无兵力实权。皇室这般待他,岂咽得下这口窝囊气?”
李开点头,表示赞同,他又道:“如今他把公主劫到我北辽手上,这要让大禹皇室知道,可是杀头之罪。”停顿了阵儿,继续道,“公主在墨尔默境内失踪,大禹定会拿墨尔默是问,一旦墨尔默交不出人,定会大动干戈,我们则可浑水摸鱼,借大禹之力铲平墨尔默,到时南哲郡王再作内应里应外合,瓜分大禹指日可待。”
一番话说下来,李开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道:“主子英明,此计甚为妙哉。”
事态发展确实如北牧平所料,之后几天墨尔默陷入了阴霾中。长公主在墨尔默境内失踪的事很快就掀起了波澜,宫慈得知消息后大为震惊恼怒,原本和亲就令大禹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如今得知长公主失踪的消息,更是欺人太甚。皇室二话没说,立刻召集大军压境,命墨尔默在十日内交出公主。
此次带兵压境而来的是李将军,已命大军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和墨尔默交战。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两国局势已到了白日化的地步,一触即发。不过掀起这场事端的清明哲倒未受到政局影响,而是大摇大摆地去墨尔默要人。
淮阳失踪,墨家堡里的人也不好过,墨衍已经把墨尔默都翻遍了,还是未能找到她的踪迹。突听仆人来报,说大禹南哲郡王来要人了。公子苏一惊,墨衍的太阳穴隐隐跳动,阴霾道:“请进来。”
清明哲背着手,和轩辕锦晃晃悠悠地来了。既然来者是客,墨衍自会尽地主之谊。二人客套行礼,清明哲彬彬有礼,一派斯文的样子。
墨衍不动声色地打量他,淮阳与他有婚约的事他是知晓的,虽然她已嫁他,可以前二人青梅竹马十多年的感情,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嫉妒的。不过,他显然猜错了清明哲的来意,因为他今儿来墨家堡并非要人,而是谈一笔生意。
遣退了外人后,墨衍才打官腔道:“公主在墨尔默失踪,我等难辞其咎,还请大禹降罪。”
清明哲慢条斯理地饮茶,态度不温不火,叫人瞧不出心思。墨衍也沉得住气,静观其变。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居然发牢骚道:“此次我外出办公,从京都到墨尔默,路途遥远,还车马劳顿,可朝廷连一分钱的公款都未拨给我,全是自费,你说我冤不冤?”
墨衍愣住,没料到他会说起这个,嘴角抽搐道:“冤。”
旁边的公子苏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跟他一样郁闷不解。轩辕锦则强忍笑意,若非清明哲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他铁定会笑出声来。
又一声叹息,清明哲继续发牢骚道:“李将军带领大军压境,那批将士每月有俸禄拿,还吃住朝廷公款,可比我舒服多了。我千里迢迢跑断了腿,就只想着为墨尔默谋福,可麻烦的是回去的路费花光了,故才特意相求,希望堡主能打发几两银子给我。”
墨衍盯着他,没有出声,公子苏忍不住道:“郡王说笑了。”
清明哲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你看我像是在说笑的?”
公子苏愣住,倒是墨衍沉得住气,倒要看看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他这般沉得住气,清明哲也不啰嗦了,指着手上的牙齿印道:“这道齿印还是长公主咬的,她既是堡主夫人,我自然得找上门要赔偿。”
此话一出,墨衍暗自心惊,赔笑道:“那是自然。”
清明哲笑了,和和气气的,却越看越像狐狸,“明儿就到十日期限了,可你们还交不出人来,我都替你们着急。”
公子苏插话道:“不知郡王可有良策?”
“有倒是有,不过……我要很多盘缠。”
墨衍皮笑肉不笑道:“墨家堡倒还给得起。”说着对公子苏使眼色,他会意退下了。
一箱子珠宝捧了上来,清明哲眼睛一亮,好奇地翻了翻,只挑了一颗龙眼大的黑珍珠,剩下的全都退了回去,“留给淮阳吧,上回她生气把我揍了一顿,送她消气。”
墨衍的心沉了下来,冷声问:“长公主在何地?”
清明哲老老实实道:“北辽。”
墨衍的心又沉了几分,继续追问:“可是郡王把她弄过去的?”
清明哲的脸红了红,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惭愧道:“是我在贵国祭祀那天把她送到北辽手上的。”
墨衍的眼神变得幽暗下来,“目的何在?”
“挑起墨尔默与大禹之间的战事,一旦两国争斗,北辽则可浑水摸鱼,同大禹联合瓜分墨尔默。”
这话令公子苏气急,正想揍人时,墨衍及时阻止了,不冷不热道:“那郡王为何又来了?”
清明哲把玩着黑珍珠,漫不经心道:“淮阳毕竟同我一起长大,我岂能把她弄成寡妇?”又奸猾道,“我既然把她送到了北辽手上,他们自然不会起疑,因为太后知道了定会砍我的头。不过,这对墨尔默来说无疑是个好机会。”
墨衍眼睛一亮,笑道:“确实是个好机会,郡王放心便是,日后墨尔默定当送上大量‘盘缠’给太后。”
“看来我今儿倒也没有白跑一趟。”
清明哲收起黑珍珠,温文行礼,已准备回去了。墨衍亲自相送,他慢吞吞地走了,一如来时那般晃晃悠悠,东张西望。
公子苏皱眉道:“这人邪门得很,他究竟想做什么?”
墨衍笑而不答,沉吟了片刻后,安排道:“速去整顿大军,三日后出战突袭北辽。”
公子苏吃了一惊,不解道:“大禹的军队都压到家门口了,公子怎出战北辽,万一北辽与葛尔伐联军抵抗,我军又当如何战它?”
墨衍斜睨了他一眼,笑道:“废话这么多作甚,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公子苏一脸郁闷,心知他做事有分寸,只得下去办事去了。稍待之时,燕七来了,墨衍对他叮嘱了几句,他连连点头,准备去办事时,又倒了回来,正色道:“刚有消息传来,打探到南哲郡王暂住在宏门客栈。”
墨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吩咐道:“想法子把此人留在城内,莫要让他溜了,待我取了北辽后,还得向他借一样东西。”
燕七好奇问:“公子想借何物?”
墨衍歪着头笑了,阴柔道:“大禹有这般聪慧狡猾的智者,不借他的脑袋实在可惜得很。”
此话一出,燕七做出一副汗颜状。
三日后墨尔默挥军突袭北辽,原本北辽还等着看好戏,却怎知它竟把矛头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当消息传入京都北阳城时,北辽皇族大惊失色,慌乱之下调兵抵御,又命人传消息给葛尔伐,搬救兵。
墨衍带领铁骑来势凶猛,大军直奔京都,打得北辽措手不及。待送信者回报,说通往葛尔伐的路被大禹军队阻截时,北牧平才恍然大悟——清明哲那王八蛋给他下了个套子!
此刻,李将军正堵截在北辽通往葛尔伐的路上;此刻,墨尔默铁骑正残暴地践踏北辽疆土;此刻,这场战役的策划者正屁颠屁颠地回大禹去了。
他在墨衍那里讨了颗黑珍珠做盘缠,回去的路自是吃好喝好。这还不算,待他回京后,还得把一路花销的票据报给宫慈,怎么也得让她拨点公款补贴补贴。因为“南哲郡王”这个头衔的月俸实在太少了,根本就没几两银子,还不够他塞牙缝。
回到大禹边境时,清明哲骑在马背上往回看了一眼,轩辕锦好奇问:“公子在看什么?”他一副糟老头打扮,清明哲则是小妇人扮相,一身碎花布衣裳,风尘仆仆的。
“我琢磨着,什么时候叫你老爹把生意做到墨尔默来。”
轩辕锦愣住,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未解释,只是轻叱一声,马儿立刻奔跑起来,碎花布衣裳显得滑稽可笑。
轩辕锦赶紧追了上去,忍不住问:“公子把长公主送给北辽,那墨尔默又攻了进去,长公主怕是性命不保了。”
“只怕未必。”
“此话怎讲?”
“墨尔默攻进北辽后第一件事肯定是找人,如果淮阳出事,墨衍自然无法向大禹交代,这点想必北牧平也清楚,只有劫持淮阳他才能保命,他又岂会杀她?”
轩辕锦猛敲脑门,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不紧不慢地溜了回来,怕是早就打好算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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