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百年心-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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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火,弥漫着整个北辽。

    墨尔默的铁骑彪悍残暴,顷刻之间便击得北辽溃不成军。前有大军进攻,后有大禹夹持,断绝外援,无异于困兽之斗。

    才仅仅两日,墨尔默大军就驻入了北阳城。北牧平心知大势已去,便劫持淮阳出逃,欲带着她往葛尔伐去。墨衍审时度势,连夜命人搜查亲王府,务必把她找出来。如果她出事,那墨尔默恐怕就真得与大禹为敌了。

    淮阳被劫持出北阳城已经是多日后了,北牧平成了丧家之犬,拖着她四处逃离。可整个北辽的所有关口都被墨衍封锁了,要逃亡葛尔伐谈何容易?

    不止墨衍在寻人,大禹李将军也在找人。兴许北牧平运气不好,经过西闽路时碰上了大禹士兵,被他们围攻。淮阳趁着他与他们厮打时,拔腿而逃。

    北牧平见她跑了,连忙追了上去,那帮士兵也匆匆追赶而上。她像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待她逃到一处斜坡地时,心头一惊,赶紧倒了回去,可北牧平却追了上来,把她擒到手后,两军对峙。

    二人被逼无奈,只得步步往后退。

    淮阳暗呼倒霉,因为斜坡下面是河水,水流得湍急,要跳下去,铁定冷死了。北牧平也无计可施,为求活命,只得硬着头皮纵身一跃,滚入了河流中。由于河水流得湍急,二人很快就被冲走了,上面的士兵见没了踪影,赶紧沿着河流找人。

    大量的河水灌入口中,淮阳像狗刨沙那样在水中挣扎,冷得直哆嗦。也不知在河中漂了多久,她才稀里糊涂地被北牧平拖上了岸,满肚子的水令她苦不堪言,又冷又饿,已无分毫力气。

    显然北牧平也比她好不了多少,之前打斗耗费精力,落下了几处伤,又在河里挣扎求存,这会儿瘫软在地上疲乏不已。

    稍微缓口气后,见他躺在地上要死不活,淮阳逃生的念头又萌发了,东张西望了几眼,趁他不备时拔腿就跑。北牧平见她逃了,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她被绊倒跌了个狗啃屎,他一把将她制住,愤声道:“想逃!”

    “追兵,追兵!”

    淮阳失声大喊,北牧平一惊,赶紧扭头观望,知道上当了心中一怒,一巴掌甩到她脸上。怎知她逮准机会,一拳挥到他的太阳穴上,一声惨呼,紧接着昏天暗地,北牧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淮阳大喜,拍了拍他的脸,没有任何反应,这堂堂七尺男儿竟被她撂倒了?她窃喜不已,心思一动,等会儿他醒来定会追击,左思右想了阵儿,脑中冒出来一个歪念头。

    没过多久北牧平就被她剥得一干二净,连裤衩都不留。这还不算,她又贪财地把他身上的财物取走,并把衣衫丢进河里冲走了。做完这些后,才大摇大摆地逃了,压根就没发觉她的作为有辱妇德,不符合礼仪教条。

    事实证明她是英明的,因为北牧平在茶盏功夫后就醒了,但他并未追击,因为他又晕了,被气晕的。那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打败了一个男人,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也算用了谋略的。

    脱离了北牧平的纠缠,做事自然要顺畅得多了,淮阳通过把守关口的人联络墨衍。第二日她才被送回北阳城,墨衍还是那张不冷不热的脸孔。

    淮阳懒得理他,自顾吃喝,连日来逃命可折腾得够呛,这会儿敞开肚子豪吃,正吃得起兴时,墨衍忽然开口了,“你是如何逃脱北牧平之手的?”

    淮阳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你怎知我被北牧平劫持了?”

    墨衍闭嘴,不愿出声了,她歪着脑袋盯着他,试探问:“祭祀那天晚上我被劫持,可是你与清明哲联手策划的?”

    “不是。”

    淮阳不信,起身向他逼近,他敏感地后退一步,她沉着脸问:“你跟清明哲之间可有协议?”

    “没有。”

    一声冷哼,淮阳嘲弄道:“你二人若没有协议,那北辽又岂会中计?”

    墨衍眼皮一跳,没料到她也精明得很,她伸手道:“清明哲走时可有留东西给我?”

    “有。”

    “何物?”

    “珠宝。”停顿了阵儿,又老实道,“他说你恼火咬他,特意留给你消气的。”

    唇畔的讥削笑意逐渐扩大,淮阳双手抱胸,问:“灭了北辽,你又准备给大禹多少好处?”不等他回答,她又说了句奇怪的话来,“墨衍啊墨衍,枉你精明,却干了一件傻事。”

    墨衍微微蹙眉,问:“傻事?”

    “你不该让清明哲活着回大禹。”

    “为何?”

    淮阳扬起嘴角,没有说话。不多时燕七来报,同墨衍附耳嘀咕了几句,待他退下后,他苦笑道:“那家伙比你想象中还要狡猾,现在恐怕已经溜回大禹了。”

    “怎么回去的?”

    “金蝉脱壳,之前他来找我时就打定主意留下此人,怎知这人比泥鳅还滑,趁着我带军攻打北辽时乔装成妇人逃了。”

    淮阳轻笑出声,清明哲那家伙出卖她,没让他出点血她始终不甘心。这般聪慧狡猾的一个人,不杀了终究是祸患,无论是对大禹还是墨尔默,他都是祸害。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从北牧平手中逃脱的。”

    淮阳瞥了他一眼,道:“我把他敲晕了。”

    “怎么敲的?”

    淮阳指着太阳穴,“就敲这儿,他晕了我就逃了。”

    “就这样?”

    “嗯,就这样。”顿了顿,又道,“然后我把他的衣服都脱了扔河里,一旦衣物漂走了,他醒来也无可奈何,光的怎么能到处跑?”

    墨衍的嘴角抽搐起来,皱眉道:“你脱男人的衣裳?”

    “不妥?”

    “那他岂不被你看光了?”

    “你不也被我看过?”

    这话她说得理所当然,压根就没想过妇德。见他一脸恼怒的样子,她调侃道:“啧啧,还害羞了?”

    墨衍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窘着脸走了,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问:“你可知北牧平的去向?”

    “你问我我问谁去?”

    墨衍愣住,不由得暗自懊恼。稍后公子苏来了,他安排他放消息给李将军,并叫燕七先护送淮阳回墨尔默,他还得继续留在北辽处理后续事宜,谨防葛尔伐趁乱袭击。

    之后一段时间在漫长无聊中悄然而逝,隆冬偷偷而来,整个墨尔默被一片大雪掩埋。淮阳蜷缩在狐裘内,怔怔地望着那片银白发呆。近段时日墨衍都在北辽,她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见过他了,倒有些想念了呢。

    些许飞雪从空中飘落,记忆仿佛也跟着飘到了大禹皇宫,一阵怅然若失油然而生,正准备回屋时,突见清儿来了,兴奋道:“小主,这是太夫人送给你的雪狐。”

    淮阳眼睛一亮,好奇问:“什么雪狐?”

    清儿把怀中的团子递给她,笑道:“才出生一个多月的雪狐狸。”

    淮阳接过手细细端详,雪白柔软的皮毛摸起来温暖得很,表情胆怯可爱,引人生怜。她把它放到地上,与清儿一起逗弄,小东西在雪地里打滚,憨憨的动作惹得二人失笑不已。可狐狸就是狐狸,趁二人不备时逃之夭夭,淮阳趴在地上四处搜索,找了老半天,突听清儿惊呼,“那家伙往长廊跑了。”

    二人赶紧追了上去。

    身上的厚重狐裘不易奔跑,淮阳立刻脱了,就不信她抓不住它。清儿赶紧捡起狐裘,见狐狸往河面跑了,呼道:“小主,不可!”

    现在时值隆冬,故河面已经结起了薄冰,那雪狐狸直冲冲地往河面逃去,淮阳紧追不舍。清儿暗呼不妙,大声呼道:“小主,回来!快回来!”

    淮阳哪里肯听她的劝阻,一心想着捉狐狸。

    河面虽已结冰,但多处地方甚是稀薄,还能看到冰块下的水流。突听一道破裂声,她的心一沉,远处的清儿还在呼喊,转瞬,整个身子已栽进了冰窟窿里。

    清儿大惊失色,嘶声呼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

    水,冷得刺骨。淮阳拼命挣扎,河面上大量冰块被她弄破,耳边隐隐传来清儿的呼喊声,却越来越远。

    青丝,在水中漂浮,仿若海藻般柔顺;衣衫,在水中缓缓地舒展开来,变得异常唯美;肌肤,在水的潋滟下苍白,似一具完美的雕塑,却散发着死亡冰冷的气息。

    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已随着寒冷渐渐消逝,就在她准备去见阎王时,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紧接着是墨衍那张铁青的脸孔,他一手揽住她的腰,费力地把她拖了上去。上面的仆人赶紧接人,把她弄上岸后,肚子上挨了一记,“哇”地一声,吐了不少水出来。

    将近茶盏功夫后,淮阳才渐渐恢复了知觉,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臭脸。她还当自己是做梦,墨衍那家伙处理北辽的事没这么快回来,索性再眯阵儿。

    温热的水与肌肤融洽,没过多时她就觉得痒了,只觉得血液里密密麻麻地像蚂蚁爬似的,痒死了。猛地睁眼,偌大的温泉室里就只有她与墨衍二人,她愣了阵儿神,嘿嘿干笑两声,尴尬地转移视线,小声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墨衍面色不善,她搔了搔头,窘着脸道:“我,我看到了好多鱼。”

    “鱼?”

    墨衍冷冷地盯着她,面无表情。淮阳自知理亏,局促地赔笑,没脸辩解什么。他随手端起旁边的一碗姜汤,她乖乖地喝下,又想起了什么,问:“我的狐狸呢?”

    “什么狐狸?”

    “祖母给的雪狐狸。”

    “扔了。”

    淮阳一惊,“你把它扔了?”

    墨衍鄙视了她一眼,没好气道:“难不成留着炖汤?”

    这话令她气急,她费尽心思想去捉回来,他却扔了,顿觉脑门发热,一时冲动想揍人,怎知脚底踩滑,整个人向他扑了过去。墨衍没防备,被突如其来的撞击按进了水里。

    肌肤之间的贴近令淮阳的心跳得异常厉害,墨衍怕她溺水,赶紧把她抓出水面。他微微喘息,她这才发现他们的姿势令人想入非非,面色一窘,欲逃离时,怎知他一把抓住她,情不自禁地落下了一吻,印到了她的唇上。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她挣扎反抗,可他的热情似山洪般令她招架不住,急得脸都涨红了,倘若他再继续下去,铁定星火燎原。

    推拒了好半天才把大灰狼甩掉了,匆匆爬上岸去,不敢看他。墨衍故意捉弄道:“哎哟,夫人这是害羞了?”

    淮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懊恼道:“臭不要脸!”

    墨衍失笑出声,放任她离去了。

    从温泉室回去后淮阳就一个人发呆,胡思乱想起来。算起来她嫁到墨尔默也半年多了,与墨衍的相处不冷不热,可不知怎么的,最近她忽然发现她好像有些喜欢他了呢。

    上次清明哲的利用令她恼恨,是他一手将她推进了墨衍的怀抱,因为除了墨衍外,她不知道她还能依靠谁了。

    回不了大禹,注定她将一生在这里扎根重新开始,既然无法改变局势,与清明哲的过往烟云,忘了也好。既来之则安之,往后的路她始终还得继续走下去,总不能一直都活在记忆里。

    许是心底隐藏着小秘密,整个冬过下来淮阳都神采奕奕。墨衍灭了北辽后,搜刮了大批财物进贡给大禹朝廷,之前花费大量时间整顿,现在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机。

    眨眼间便到了初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淮阳脱去厚重的小棉袄,天天去缠太夫人,盼着她聊墨衍小时候的糗事。太夫人也来了兴致,同她八卦起来,一老一少拿墨衍取乐。

    不过这种傻乐呵的情绪并未持续多久,淮阳一向是个装不住东西的人,十多年的宫廷教养并未让她变得矜持束缚,对墨衍的感情虽羞涩,但憋久了也会变得烦躁不安的。左思右想,为了给自己一个心安,便硬着头皮坐到长廊上等墨衍,她知道他今天会从这里过去的,她要告诉他,一定得告诉他,要不然铁定会憋出病了。

    傍晚,血色残阳,有些冷,还有些期待。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可墨衍并未回来,淮阳冲动之下往他住的小宣雅阁奔去,燕七见她来了,狐疑问:“小主有事?”

    淮阳东张西望了几眼,脱口问:“墨衍什么时候回来?”

    燕七摇头,她不甘道:“他回来了叫他去趟西厢素陵楼,说我有事找他。”说完便匆匆离去了。

    将近亥时,墨衍才办完事回来了。淮阳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听到声响,猛地睁开眼来,墨衍推门而入,狐疑问:“燕七说你有事找我?”

    淮阳呆呆地望着他,话到喉头,却说不出来。

    墨衍微微蹙眉,“你喝酒了?”见她神情有异,走过去摸她的额头,有点烫,正想说话时,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没有出声。他垂下眼睑,淡淡道,“你醉了,该睡了。”

    淮阳摇头,“我没醉。”

    “你醉了。”

    “没醉。”她一把抱住他的腰,孩子气地仰头问,“墨衍,你为何要躲着我?”

    墨衍身子一僵,面无表情道:“我有必要躲你?”

    “有!”

    淮阳把脸贴在他的衣衫上,自言自语道:“你怕爱上我,怕我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墨衍偏过头,没有出声,她呓语问:“我说的对吗?”

    沉默了许久,他才平静道:“很对。”这还不算,又冷漠道,“淮阳,你记住,一颗棋子是没有资格要求所有的。”他的话令她愣住,放在腰上的手缓缓松开了,他漠然而去,没有任何犹豫。

    眼泪,在眼眶凝结,她死死地咬紧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却终究止不住哭了。

    许是吹了冷风,第二日淮阳突发高热,大夫说感染了风寒,再加之忧郁气结,故才这般严重。这一整天她都烧得迷迷糊糊,直到晚上才清醒过来,却不言不语,仿佛傻了般,没有丝毫生气。

    接连几天她都这样,太夫人过来探望,见她病恹恹的颇不是滋味,后来问过清儿,清儿把墨衍来过的事说了,太夫人立马拿墨衍开刀。

    墨衍向来孝顺,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来了一趟,淮阳偏过头不愿见他,他坐在床头尴尬不已。气氛顿时僵持,他伸手摸她的额头,却被她一手甩开,怒道:“滚!”

    墨衍呆了呆,她叫他滚,他二话没说立刻滚了。淮阳见他走了大为恼怒,暴喝道:“你站住!”

    墨衍顿住,没有回头。她挣扎地爬起身来,不顾礼仪束缚,不顾厚颜无耻,本想大声宣泄她的不满,却终究压抑了下来,迟疑了许久,才放低声音自嘲道:“墨衍,很抱歉,我好像有些喜欢你了。”

    墨衍还是没有出声,更没有回头,淮阳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还不够资格,名义上是公主,却连蝼蚁都不如。无论是在宫慈,或清明哲,亦或你的眼里我始终都是颗棋子,宫慈会利用我和亲稳住大禹局势,清明哲会利用我做诱饵同你合作灭北辽,而你也可以利用我要挟宫慈,为墨尔默杀我……”

    一丝泪从眼底滑落,她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平静道:“我知道我在你们的眼里是何其的卑贱,从当初你送我回去宫慈又把我送回来时就明白了。不过你放心,从今天之后,我会安安分分地做我的棋子,也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说着对他跪拜行礼,庄重道,“墨衍,谢谢你让我有机会活着,能活着,对我来说已经算莫大的恩赐了,谢谢。”

    她卑微行礼磕头,墨衍背脊一僵,心底隐隐刺痛起来,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她只是本分地匍匐在地,道:“你走吧,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傻得伤害自己。”

    片刻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淮阳依旧匍匐在地,门外的清儿见她跪在地上,慌道:“小主,你这是做什么?”说罢搀扶她起身,她苍白地笑了笑,告诉自己,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在往后的日子里,淮阳沉默寡言,按时吃饭喝药,规规矩矩。之后墨衍也未再出现过,没来探望过一次。

    差不多半个月左右,大禹来使者,说太后想念,特来接长公主回宫探亲。临走那天天色有些阴霾,淮阳静静地伫立在风中,太夫人亲自送她出行,她含笑道:“祖母,您可要照顾好身子。”

    太夫人柔声道:“丫头记得早些回来。”

    淮阳点头,稍微犹豫了阵儿才钻入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就在马车驶出墨城时,一个人堵截在城门口,抱着一坛酒落拓地站在那里,不让他们走。

    淮阳见马车没有动静,一手掀开帘子,愣住。墨衍一脸醉容,像孩子似的抱着酒坛子呈大字型把路堵了,她微微蹙眉,问:“你是来送行的?”

    墨衍盯着她没有出声,他已经醉了半个月的酒了,整个人看起来邋遢不堪,胡渣子疯长,眼底布满了血丝,憔悴得狼狈。

    不忍见他这般模样,她由宫女搀扶着下马车,默默地走到他面前把酒坛子丢开,温和道:“少饮酒,伤身。”墨衍“嗯”了一声,她轻声道,“回去吧,保重。”

    喉结上下动了动,墨衍干涩地回她:“保重。”

    淮阳笑了笑,转身离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她微微侧头,眼眶已泛红,努力镇定道:“松手。”

    墨衍不松,也不想松,她猛然质问:“你有何资格抓住我?!”

    墨衍张了张嘴,挣扎了许久才嘶哑道:“别走……”仿佛鼓足了一生的勇气,他用力将她揽进怀里,一字一句道,“别走,我妻,墨衍愿用生命去捍卫的妻。”

    那声“我妻”撞击到淮阳的心坎上,再也忍不住落泪了,泣声道:“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墨衍捧起她的脸,庄重道:“我妻,挚爱一生的妻。”

    那一刻,她心酸得泪流满面,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诉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着他不愿松手。从今天开始,她的家在这里,在墨尔默,墨家堡,墨衍的怀里!

    最终她婉拒了宫慈,她现在已不再是他们手中的利器了,因为墨衍愿意疼她,愿意爱她,愿意给她一切。

    在他的怀里,她可以单纯直率,不拘大雅,虽然他们经常斗嘴,恶意捉弄对方,还会打架,但他们的感情却急速升温,如胶似漆。

    墨衍,他给了她女人所奢求的一切。他体贴人心,温柔,纵容她无法无天。他的细心呵护令她不会感到孤独,因为她把自己全身心地融入了墨尔默,融入了这片热土。

    这里是她的家,她愿意倾尽一切来捍卫的家园。

    之后的日子变得愉快起来,金秋八月时,淮阳已怀有身孕,她亲自休书一封送往大禹。她以为母亲会感到高兴,会祝福她,因为宫慈曾对她说过,她爱她胜于一切,而她的喜悦便是她由衷的欣慰——但她错了。

    汝宁宫。

    宫慈雍容华贵地坐在凤榻上,望着手中的书信发呆。不多时,先生来了,她闭目道:“淮阳即为人母,她不该把墨尔默当成她的家。”

    先生垂下眼睑,沉默不语。宫慈睁开眼来,问道:“你为何沉默?”

    “长公主会过得很好的,她值得他们爱护。”

    宫慈面色一沉,把书信揉捏成了一团,冷声道:“大禹才是她的家,皇宫才是她的归宿!”

    先生抬起头,望着她,目中渲染着淡淡的悲哀,“她不会回来的,已不必再回来了。”

    宫慈心口一坠,想反驳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傍晚时分,两道背影静静地伫立在长廊上。风,掀起了华丽的衣袍,猎猎作响。宫慈凝望着远方,陷入了深沉的思念中。直到许久之时,她才伸手指着远方,问:“皇儿,你想她吗?”

    皇帝小声道:“想。”

    宫慈扭过头,笑了,美艳的脸庞上渲染着张扬的狂傲。她指着远方,冷冽道:“你若想她,就把墨尔默攻下来,踩在他们的头颅上把她夺回来!”

    皇帝的眼睛闪闪发亮,稚嫩的脸庞上绽放着异样的光彩,他单膝下跪,发誓道:“请母后放心,孩儿会亲自将淮阳接回大禹。”

    宫慈满意地把他扶了起来,欣慰道:“我的好孩儿,这才是帝王,这是才是大禹王朝的君主!”

    淮阳在墨尔默过着所有小女人所幻想的生活。墨尔默的男儿是懂得爱护亲人的好男儿,他们热烈而不乏温柔,一旦爱了,就会全心全意,倾尽所有。

    这与宫廷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天地,她曾以为她会一辈子呆在皇宫,因为那里才是她的归宿,她一生的家。可现在她重新发现,墨尔默除了有爱外,它没有束缚,没有禁锢,它的爱不会成为枷锁,不会成为勒死她的绳索。

    按照大禹朝纲规定,女子不宜抛头露面,可这里是墨尔默。墨衍可以拉着她的手,漫步在葱郁的小道上;可以在街道上与她谈笑风生,丝毫不避讳他的身份之嫌;可以同她漫步在长廊上讨论着他们的孩儿像谁……她亦可以冲动地大声说爱他,可以当着众人的面亲吻他的脸颊,然后依偎在他的怀里撒娇。没有人会嘲笑他们,只会善良地祝福他们,祝福这对有趣的夫妻。

    来年的二月,淮阳已怀胎八个月,与所有的孕妇那样,她每天都会幸福地感受着腹中生命的颤动。那是一种新奇,说不出的微妙,她沉浸在那种喜庆里,头脑变得更简单了,也更懒了。

    墨衍说他喜欢的就是她的简单,还有那种傻呼呼的冲劲儿。不过,她其实还固执,倔强,而她的固执与倔强竟架空了宫慈的政权。

    那个时候,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为权力而战,用政权扼住母亲,用政权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那时候没有人会说她傻,他们只会惊惶地跪拜,恭敬称呼她千岁。

    三月底,淮阳临盆。

    生产那天夜里既没有狂风暴雨,也没有响雷闪电,她只是紧紧地抓住墨衍的手,疼,推心置腹地疼。三四个产婆慌得手忙脚乱,墨衍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赶忙去请太夫人过来。

    冷汗,浸湿了衣衫,淮阳嘶声尖叫。那产婆不断地说用力,用力,再用力,她恨不得踢晕她。宫缩阵痛令她苦不堪言,不由得恼怒嘶吼:“墨衍,杀千刀的,你害死我了!”

    她紧紧地抓住被褥,用力撕扯它们,也想用力……可她觉得累了,又疼,力气几乎都耗尽了。那一刻,她突然想哭,想母亲,疯了似的想她,“母后,母后,救我,救我!”

    难产,要命的难产,她被那未出生的孩儿折磨得生不如死。

    墨衍在门外焦急万分,却无可奈何,隐约还能听到她荒唐的咒骂声。许是痛到了极限,淮阳两眼一翻,痛晕了过去,太夫人大骇,赶忙道:“水,快拿水来!”

    一口冷水喷到她的脸上,又迷迷糊糊地清醒了过来,弱声道:“祖母,救我,救我,我不行了,快不行了。”

    太夫人握紧她的手,鼓励道:“傻孩子,你再用力,很快就会出来的,很快。”

    淮阳摇头,只觉得心力交瘁。也不知哪个产婆急中生智,故作兴奋道:“哎呀,夫人,加把劲儿,头出来了!”

    这话犹如雷劈,她瞬间清醒了过来,欣慰道:“真的,真的?”

    产婆连连点头,她又重新振作起来。

    折腾到大半夜,她最后的垂死挣扎终于换来了一个生命的诞生,婴儿的哭啼声令她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似虚脱了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片鲜血染红了被褥,众人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太夫人惊呼道:“大夫,快去叫大夫!”

    在鬼门关转了多日后淮阳才渐渐回魂了,当她醒来时的第一眼,她看到他憔悴了,可那双眸子却温柔得似要碎掉。她张了张嘴,弱声道:“下,下回,该你生了。”

    墨衍紧握住她的手,爱怜道:“好。”

    奶娘把襁褓中的婴孩儿抱了过来,她好奇地瞥了一眼,老实道:“他好丑。”却忍不住笑了,墨衍柔声道,“你说取什么名字好?”

    “念城,墨念城好不好?”

    墨衍轻声呢喃:“念城,念城……”说着轻吻她的额头,满足地笑了。那抹笑,包含着太多的意义,也包含着太多的感激与说不清的爱恋。

    淮阳静静地感受着初为人母的喜悦,默默地望着这个用生命换来的孩儿。她告诉自己,宫慈,生她养她的母亲,她会爱护她,用生命去爱护她。因为她是她的母亲,心连心的母亲。

    也在那一刻,她深深地体会到了母子之间的那种微妙,也明白母亲答应和亲时的痛苦与软弱。她对自己说,念城,她的孩儿,她会像宫慈爱她那样爱他,用她的宽容,仁慈,生命,去呵护他,爱护他。

    这边淮阳像所有平凡人那样为孩子欣慰时,另一边的宫慈与清明哲已联手加强整顿大禹,大刀阔斧地进行着改革。

    承阳宫内,宫慈正辅助皇帝批阅奏章,李公公来报,说南哲郡王求见。她叮嘱了皇帝几句便往八角亭去了,遣散了宫女太监,她端坐在椅子上问:“哀家安排的事可办妥当了?”

    清明哲躬身道:“臣不负太后所托,已安排妥当。”

    宫慈满意地点头,似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郡王已二十有余了?”

    清明哲微微一怔,没有出声,她感叹道:“当初你与淮阳本有婚约,可哀家擅自毁约,深感无奈。”

    “太后深明大义,哲无怨言。”

    “秦麟王的小女儿雅兰郡主还不错,又与你们一同长大,哀家下旨赐婚,如何?”

    清明哲偷瞥了她一眼,不禁暗暗好笑,秦麟王是她的娘家亲戚,赐婚的目的何在?“臣惶恐,雅兰郡主金枝玉叶,臣不敢高攀。”

    宫慈微微动怒,好不知抬举,强压怒火道:“郡王这是责备哀家毁你婚约么?”

    “臣不敢,太后既知臣的心意,又何必强求?”

    “如此说来,你是打算终身不娶了?”

    清明哲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地,平静道:“谢太后恩泽。”

    宫慈愣住,没料到他这般不识抬举,又气又恨,总不能逼清明氏断后,只得懊恼道:“罢了,哀家不过是句玩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顿了顿,戏谑道,“难不成你还想哀家把淮阳嫁你?”

    “若太后能成全,那是哲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已嫁作他人妇,你就不嫌弃?”

    “既然太后都不会嫌弃,哲又岂会嫌弃?”

    宫慈不说话了,沉吟了许久,才道:“好你个清明哲,倒是个痴情种,今儿哀家就准了你,你若有本事把淮阳抢回来,她便是你的人。”

    清明哲微微一笑,“谢太后恩赐。”

    宫慈抬手示意他可以回去了,他起身告退,朝服令身段越发显得挺俊起来。之前的风姿少年此刻已逐渐蜕变,言谈举止虽不紧不慢,却多了几分圆滑沉稳。脸部轮廓也逐渐变得明晰俊朗,眼底也多了几许看不清的内容,更显恬淡睿智。

    从宫中回到清明府后,哲换下朝服,一身轻便地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轩辕锦兴奋而来,欣喜道:“公子,你可回来了。”

    清明哲笑了笑,他神秘道:“近日我已组建了一支八千奇兵,什么时候去瞧瞧?”

    “可不能让你老爹知道。”

    “那老头子迂腐着呢。”

    清明哲随手端起参茶来饮,正色道:“万不能被朝廷中人察觉,若不然太后定会生疑,趁机扼制于我。”

    “我办事你放心。”话语刚落,就见钟崇领着轩辕绍往这边走来,他赶紧退到一边去,轩辕绍皱眉道,“兔崽子,你怎么在这儿?”

    轩辕锦嘿嘿干笑两声,吊儿郎当道:“孩儿给爹爹请安。”

    轩辕绍的眉头纠结得更厉害了,因为轩辕锦在他的眼底十足的痞子无赖,令他头疼不已,这会儿又来招惹清明哲,岂不误事?

    见他又要训教,轩辕锦一拍屁股溜得飞快,轩辕绍懊恼道:“公子可莫要跟这小儿一般见识,顽劣得很。”

    清明哲含笑道:“绍叔言重了,哲明白。”

    轩辕绍心知他懂得分寸,也不好啰嗦什么,很快就切入正题,同他商议如何打入墨尔默的策划细节。

    表面上清明府与一般商业大家无异,宫慈也知道清明府有些家底产业,不过这些拿得上台面的事自然是轩辕绍在负责,至于见不得人事则是由轩辕锦和天摇在处理了。

    俗话说朝政多风险,后宫多薄命,现在大禹朝政全是由宫慈在掌控,多半朝臣都是她娘的家人,若要在朝政上立足,不但得面面俱到,还得巩固其势力才对。

    现在清明府还有利用价值,故清明哲暂时还能混个舒心日子,可一旦他同宫慈联手策划把墨尔默收回,她首要除掉的人必然是他。毕竟养一只老虎在身边不是件好事,更何况还是只吃人的猛虎。

    这些局势清明哲都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宫慈准他加入大禹军政上的掌控,可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热情来。因为他怕死,怕宫慈哪天心情不顺了拿他的脑袋当球踢。

    二人可谓各怀鬼胎,既要利用对方,又要提防对方。她借助临朝称制来培养自己的势力,他则偷偷摸摸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谨防政变被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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