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父王曾对她说过,母亲是个坚强的女子,她的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冲劲儿,可那种不服输终究会害了她。
那时她还不太明白那句话的含义,现在明白了,也清楚地意识到,在很小的时候父王就警告她——女人不适合朝政。
这次宫慈生病确实很严重,几乎病了一个月。生病期间她乖乖呆在后宫,绝口不提朝政事宜。现今大禹国泰民安,朝廷琐碎皇帝倒也能独自处理,没有宫慈在身后监督,他确实舒心了不少,可这种舒心日子并不持久,才仅仅只有一个月而已。
现在不止皇帝舒心,清明哲亦是如此。他是很少穿黑衫的,因为黑色会令他变成另一个人。当他穿郡王朝服时,是成熟稳重;当他穿白衫时,是恬淡儒雅;而当他穿黑衫时,就变成了修罗,冷酷阴险的修罗。
通往城郊外的大街上,清明哲坐在轿内闭目养神,看似懒懒散散的,实则暗暗盘算着如何把京都的所有商业脉络完全垄断下来,如何与何允暗中联合,如何掌控郁,借助他的脑袋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如何利用他的八千精锐暗中提防宫慈的政变,以防她的杀戮……
这些都是他需要顾虑的,他确实比墨衍更狡猾,墨衍精于算计,可他在算计的同时还懂得逃命。
八年的朝政生涯并不算长,朝中比他更老道的人多着去了,而且都比他活得久。所以他一定会像淮阳所说,在宫慈的眼皮底下好好的活着,并且还得活出花样来。
半个多时辰后,清明哲才到了一间农人住所,轩辕绍命人查探附近形势,把他带到了地下密室。
密室中有五个人,这五个人是清明府产业的管理者,分别管理的是赌坊、钱庄、镖局、马场和青楼。清明府的产业就如同沙漏那样,清明哲是决裁者,接着是轩辕绍,之后则是五个管理者,最后是各行分部署。
每过半年清明府都会安排一次聚会,探讨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平时则多数都是通过轩辕绍之手上交给清明哲处理的。当然,那种问题一般都比较伤脑筋。所以清明哲在很久以前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能坐着决不站着,能躺着决不坐着,一旦有空闲时间,就会偷懒。
不过,清明府的产业为何如此庞大?
这还得从燕珏郡王说起,之前他深受先帝器重,是朝中的顶梁柱,故而底下的产业也如同他的人那样蓬勃发展。不过都只是单纯涉及到商业,故朝廷才能容忍没有打压,因为清明府每年进贡给皇室的大批珠宝都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之燕珏郡王老练圆滑,朝中上下打点通透,都愿意卖面子给他,并且各地若遇灾害,清明府还会大方拨款救济,替朝廷掏腰包,谁舍得找他麻烦?
清明府发展了多年,不仅仅只是一座府邸,它还代表着京城里的商业龙头。倘若朝廷意图一夜之间拔除,那么大禹王朝定然逃不过经济危机,它几乎已经成了大禹王朝的经济纽带,与国情依存了。
话又说回来,其实南哲郡王的实权并不大,不过是虚名而已。自从攻破墨尔默后,宫慈就一点点地将清明哲手中的大权收回来了。
此举正是清明哲想要的,因为他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太过光芒之人总会被人当作箭靶子对付。他老老实实上交实权,宫慈自然不好找茬。
按理来说要铲除清明哲很容易,但宫慈却不敢轻举妄动。他虽手无实权,可有人际脉络,宫廷内外的人际脉络。在很多时候这些资源是可怕的,它可以是无数个杂乱的小点,可一旦它们联络起来,那就不是一个点了,而是山洪暴发。
这也是她为何要利用淮阳来实施怀柔政策的原因,先拿糖衣炮弹稳住他,日后再慢慢挖墙角,还怕挖不垮他?
宫慈生病的这段时日郁经常来祠堂探望,他似乎比以前更开朗了些,同淮阳说话也没以前那般拘谨了。倒是淮阳反而有些改变了,多少变得沉闷起来,郁说她变了不少,她笑道:“哪里变了?”
“你就像我以前那样不爱说话,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淮阳呆了呆,讷讷道:“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懂,我懂你的忧心忡忡。”
淮阳低头沉默,许久后,才忧郁道:“郁,我其实最担心的是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长大了,可你知道长大意味着什么吗?”
郁愣住,不吭声了,淮阳黯然笑了笑,苦涩道:“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
“淮阳,我是不是很胆小?”
郁唐突问她,淮阳回过神儿,老实道:“你不但胆小,还懦弱,比皇帝相差甚远。”话一说完,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心惊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郁不安地绞衣角,自言自语道:“你会救我吗?”
淮阳面色一沉,抓住他的手,惊惶道:“你这是什么话?”
郁看了她一眼,迟疑了许久,才恐惧道:“我懦弱胆小,容易受人掌控,这对于母后来说,无异于最好的棋子,我很怕。”
淮阳心底一咯噔,安慰道:“母后不会伤害你的。”
这话她说得很没有底气,因为他反驳道:“我不怕母后,我怕皇上,怕哥哥。”
淮阳的脸色隐隐变黑了,郁继续道:“母后的心思你我都清楚,一旦她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皇上定然不会饶我,到时我夹在他们中间进退皆难。”又焦虑道,“淮阳,你可要想办法救我,我没有朋友,只有你一人才能依靠,也只有依靠你了。”
一番话说下来淮阳难过不已,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一旦宫慈把目光锁定到他的身上,依皇帝的性子定会急躁,到时不知又会闹出怎样的事来。
“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的,记住,一旦有事就来找我,千万别硬扛着。”
郁舒展眉头,“那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些。”
郁点头离去了,淮阳默默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竟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他的背影似乎很熟悉,她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场棋局确实如郁所说的那样,宫慈生过一场病后收敛了很多。但收敛的背后却是危机,她不动声色地观察郁的举动,皇帝的处事能力,还有群臣之间的明争暗斗。
不过皇后进宫倒令皇帝变得更聪明了些,刚开始他挺排斥她的,可待时间久些,才发现薛雁儿的不一样。她聪慧,心灵手巧,体贴人心,更重要的是她的背景能为他带来好处。
薛元义能助宫慈,可若倒戈呢?
下午皇帝心血来潮,想去看望淮阳,问道:“梓童,你可愿意陪朕去祠堂探望淮阳?”
皇后愣了愣,不动声色道:“皇上与长公主叙姐弟之情,臣妾还是呆在宫里头好些。”
“真不去?”
皇后摇头,皇帝笑道:“那朕这就去了。”说完兴冲冲地跑了。皇后望着他兴奋的背影,眼底的灰暗被她隐藏在姣好面庞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淮阳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下棋,她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是一个人饶有趣味地想着如何设局,拆局。听到一丝声响时,她抬起头来,笑了,行礼道:“皇上万福。”
皇帝一屁股坐到她的对面,郁闷问:“谁赢了?”
淮阳低垂着头,没有出声,他又道:“淮阳,跟朕回宫去吧,这里太冷清了,会把你逼疯的。”
“这里挺好的,我已经习惯了。”
皇帝叹了口气,小声道:“你倒好,躲了个清静,朕就麻烦了。”
淮阳扯了扯嘴角,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每天都得小心翼翼地对付宫慈,那滋味恐怕不大好受。似不想谈论这些,她转移话题问:“皇后还好吧?”
“还好。”
“她是个好女孩,皇上万事包容点,知道吗?”
“嗯,朕知道。”
双方一阵沉默,谁都没有说话了,直到许久之时,皇帝打量四周道:“淮阳,朕想不明白,你难道就打算一生都在这里度过?”
淮阳望着四处的高墙,呢喃道:“如果可以,我倒希望就这样走下去。”
“可母后会心疼的,朕也会。”
“她不会,是她抛弃了我。”
“其实你又何必如此固执,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没有往后了。”
“为何?”
“皇上,倘若某天你与母后撕破脸,切莫伤了她,她毕竟是我们的母亲,唯一的娘亲。”她望着他,眼神复杂而悲伤。
皇帝苦笑道:“这话你应该去跟母后说。”
淮阳无奈轻叹道:“她最近可有异常?”
皇帝沉思道:“母后最近有点古怪,她似乎对朝政的事很少过问了,这令朕百思不得其解,摸不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
淮阳暗自心惊,依她对她的了解,这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她告诫道:“皇上,你且记住,最近可要小心谨慎些,朝中事宜切莫轻忽大意。”她一脸严肃认真,若她没估计错,宫慈是在等机会,等他犯错。
皇帝吃了一惊,皱眉道:“朕明白。”
这天夜里淮阳失眠了,今日皇帝的话令她惊恐莫名,倘若宫慈真在等着他犯错,那后果不堪设想。思来想去,得想法子阻拦才行,可让谁去阻拦呢?
次日上午,她吩咐喜红去趟清明府,自己又趁此机会睡了个回笼觉。她这一睡竟睡了一个时辰,当她醒来时,清明哲正静静地坐在床沿上盯着她。淮阳微微一惊,揉了揉眼,困顿问:“你来多久了?”
“你睡多久了?”
淮阳正准备爬起身来,清明哲却把她制住了,“你若累了就再躺会儿。”
“这好像不符合礼仪。”
“那我在院子等你。”
待她洗漱穿戴整齐后,二人坐在院子里品茶。良久,淮阳望着阴霾的天空,沉吟道:“恐怕要下雨了。”
清明哲挑了挑眉,细细思索她话中的含义,好奇问:“那谁是闪电?”
“你以为呢?”
“郁?”他的眼神深邃,隐藏着她看不透的运筹帷幄。那种睿智是可怕的,因为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在他的手中都可以变成利器,也能变成废铁,只要他乐意。
“皇帝是响雷。”
“那太后就是最后的狂风暴雨了。”
“这些都不可怕。”
“那什么才是可怕的?”
淮阳捏住他的下巴,沉声道:“你。”她的声音平静淡然,眼睛干净透彻,却充斥着睿智。因为她深刻地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危险的,他并不如表面般淡然透彻。他深沉鬼魅,睿智狡猾,不可捉摸,亦运筹帷幄。他是这场厮杀的操控者,他既可以冷眼旁观,也可力挽狂澜。
清明哲呆了呆,似乎被她吓着了。二人就这么对峙,就这么盯着对方。半晌后,他恢复了平静,道:“我为何可怕?”
淮阳精明道:“因为你是乌云密布,若整个天空都被乌云遮掩,那就一片黑暗,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她看他的眼神是可怕的,夹带着睿智,甚至狡诈,还有那种说不出的诡秘。可她的神情却云淡清风,仿佛在诉说着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罢了。
清明哲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饶有趣味道:“你想我进去搅局?”
“若你还想在朝中立足,就必须去。”
清明哲单手托腮,戏谑道:“你为何胸有成竹?”
“如果发生政变,对谁都没有好处。”
一声冷哼,清明哲盯着她,直视她的眸子深处,仿佛想掰开她的脑袋来瞧瞧那里面到底还装了些什么。他歪着头道:“淮阳啊淮阳,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淮阳愣住,他又道:“你让人迷惑。”说着竟笑了,眯缝着眼道,“我喜欢越琢磨越有味道的女人。”
他说这话时竟露出少见的阴柔妩媚,她的脸顿时黑了大半,懊恼道:“我可没兴趣跟你谈论这些。”
清明哲浅呷一口茶,笑盈盈道:“你可知我押注谁么?”
“谁?”
“郁。”
淮阳大惊,差点晕厥过去,如此说来,那么宫慈定然会拿郁来开刀了。清明哲继续道:“你想知道我为何押注他吗?”
“因为他胆小软弱?”
“你只说对了一半。”
“还有一半是什么?”
“不告诉你。”他一脸狡黠。
那一刻,她开始痛恨起他脸上的那种狡黠了,就像小时候嫉妒他脸上的笑靥那样。见她神情有异,他居然戒备道:“不准打脸!”
淮阳差点咬到舌头,看来他确实了解她的性子。定了定神儿后,她镇定道:“若母后发动政变,那她定会第一个拿你来开刀。”
清明哲挑眉道:“这倒不假。”话锋一转,尖锐道,“淮阳,你可知你现在在干什么吗?”淮阳沉默了,他冷酷道,“你在干涉朝政。”
淮阳偏过头,狡辩道:“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他们自相残杀罢了。”
“可你的一厢情愿终究无法阻止。”
淮阳望着他,神情变得恍惚起来,她知道宫慈的反叛会给他们带来严重的创伤,会伤了他们,也会伤她自己。倘若她政变失败,那么她的一生就只能被禁锢在冷宫,然后一点点地枯萎。而若皇帝失败,那么他定然会被放逐,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但郁呢?他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棋子,用来争夺的棋子,可他终究会被他们撕裂成两半,死于非命。只有她,只有她能侥幸逃脱,因为她远离朝政,更因为她只是个公主,一个女人。
可她不希望直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与此同时,百花园。
郁一脸小心谨慎地坐在宫慈旁边,低着头,沉默不语。宫慈一身雍容华贵,奢华的装束令她显得高贵妩媚却不失优雅。尽管她年过半百了,可她看起来似乎永远年轻,因为她的骨子里仿佛永远都散发着一股冲劲儿,那种欣欣向荣的冲劲是可怕的,它代表着年轻,代表着奢求,代表着欲望。
“郁,你为何怕我?”
郁偷偷地瞥了她一眼,诚惶诚恐道:“母后言重了。”
宫慈收回视线,望着满园金色,赞美道:“你看它们开得多好。”
郁抬头看了一眼,平静道:“很好。”
“先生说你这孩子最诚实,也最胆小。”
郁垂下眼睑,不出声。宫慈盯着他,又道:“你与皇帝比起来可差多了,日后你如何辅佐他?”
“皇上有母后扶持,孩儿资历尚浅,况且年幼。”
“哀家已经老了。”
“母后说笑了,您还年轻着。”
“真的没老?”
“跟淮阳差不多。”
宫慈呆了呆,眼神变得黯然起来,光彩照人的脸庞仿佛也在瞬间就笼罩着一层看不到的轻愁。她轻叹一声,喃喃道:“淮阳最近可好?”
“还好。”
“祠堂简陋冷清,她一定很寂寞的。”说着扭过头,望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庞,柔声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儿,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她的声音温柔,那是属于一个母亲所表达出来的爱意,母爱。
那一刻,郁的内心一阵翻腾,他以为他会以冷漠的方式来面对她所谓的母爱,可当她说出来时,他还是感动了,甚至有些恍惚。
“淮阳会明白母后的。”
宫慈轻叹道:“或许吧。”她缓缓起身,由小玄子搀扶着走入那片金色,呢喃道,“郁,你是不是怪我忽略了你?”
“母后多虑了,孩儿有时虽落寞,可孩儿明白您的难处。”
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宫慈,她偏过头,望着他笑了,那抹笑意温柔慈祥,欣慰。她柔声道:“你虽懦弱,却体贴人心。”
这句话的含义深刻,郁低下头,又不说话了,因为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小玄子身上。
母子俩继续闲聊拉家常,待郁从百花园回去后,宫慈惬意地品茗,问道:“小玄子,你看郁这小子怎么样?”
“回太后的话,有点难说。”
“怎么个难说法?”
“看似懦弱胆小,好像又有点玄乎。”他搔了搔头,正色道,“令人迷惑,看不透。”
“这孩子确实体贴人心。”
小玄子不出声了,犹豫了许久,才谄媚道:“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有时候体贴人心未必是件好事。”
“这话倒有趣得紧。”
宫慈放下茶杯,忍不住笑了,小玄子暗呼不妙,赶紧跪了下去,哆嗦道:“奴才知错。”
“你倒有自知之明。”停顿了阵儿,又道,“不过这也是老实话。”
小玄子暗自捏了把冷汗,果真伴君如伴虎。
第二天郁把宫慈召见他时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清明哲。清明哲沉吟了阵,叹道:“在劫难逃。”
这句话令郁眼皮一跳,惊惶道:“何时灾难降临?”
“等。”
“等死?”
清明哲笑了,居然正儿八经道:“就是等死。”
郁擦了擦冷汗,哆嗦道:“你就莫要再折腾我了。”
“老实话,我其实也没底。”
郁低头沉默,仿佛想起了什么,正色道:“母后身边的那个小玄子倒令人后怕。”
“此人必除,不过不是现在。”
“如何除之?谁除?”
“淮阳。”
郁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淮阳?”
“到目前看来,小玄子是太后最宠之人,淮阳也正是她最爱之人,可以以毒攻毒。”
“可淮阳远离政事,又怎么可能去搅局?”
清明哲摇了摇食指,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小玄子可怕的原因吗?”
郁摇头,深思道:“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就觉得此人不是善类。”
“既然非善类,自然就得让他干些坏事才行,若到时引起朝臣众怒,你以为他们会找谁处理这事?”
郁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道:“果真妙哉,到时淮阳定然也得被朝臣托下水才是。”
“淮阳深明大义,定然会扼制小玄子。”
“可这小太监又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清明哲不出声了,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沉默了半晌才狡猾道:“你放心便是,他不敢动你的,因为你是太后的猎物。”
郁的脸瞬间就变成了黑面神,郁闷道:“谁又能逃得出太后的手掌心?”
“淮阳。”
郁的脸变得更黑了,滑稽道:“倘若当初我身为女子,岂不高枕无忧了?”当他把这话说出来时他们都笑了,有种苦中作乐的意思。
那时,郁又在清明哲那里学到了一招,清明哲曾对他说过,越紧张危险的时候,你就越要冷静自若,因为你的平静不但能迷惑敌人的眼,而且还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你才能有条理地分析问题,才有机会躲过危险。
这就是清明哲的哲理,他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智囊。他还忠告过郁,无论权势多么引诱人,但操控它的人终究会被吃掉,若想自保,就得以平常心对待,万事不必看得太重。
这也是他对权力的诠释。因为他是聪明人,有些东西可以玩玩,可有些东西一旦玩上瘾后就麻烦了,所以他懂得克制。但淮阳是个例外,因为他上瘾了,而且还没打算克制。
隆冬已至,淮阳默默地坐在窗前,静静地凝视着那一串串的蚂蚱,突听喜红道:“公主,郡王来了。”
淮阳回过神儿,整理整理思绪,往正厅走去,只见清明哲拎着一壶米酒来了,他笑道:“这可是佳酿,整个大禹就只有这一壶。”
“你倒有闲情酿制米酒。”她一脸调侃,可她不得不承认,有时他的心态令人羡慕。他可以永远都忙碌,也可以永远都闲暇。而他所谓的劳逸结合,确实颇有一定的哲理,因为他总能把生活中的一些东西融入到他的脑中,然后琢磨成智慧,然后又用他的智慧去弄到想要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需要,而当他满足后又会闲暇起来。
淮阳细细品尝了一口,猛然道:“哎呀,我好像已经戒酒了。”
清明哲白了她一眼,鄙夷道:“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是酒鬼了。”
淮阳面色一窘,那本是父王捉弄她,故意整她的,后来墨衍说女人饮酒不好,故她就戒掉了。但他这米酒确实很有味道,而且还只是米酒,只能算一半的酒。
哈喇子流了满地,她不顾仪态饿虎扑食。清明哲敏捷地把酒壶抱进怀里,指着她的鼻子叫嚣道:“你说过你戒酒了!”
淮阳柳眉一横,一拳挥了出去,于是他们又开始疯了,像小时候那样打闹。
今天清明哲又给她带来了几只蚂蚱,他成了她与念城之间的桥梁。她感激他,由衷地感激,或许会感激一辈子。因为他从头到尾都体贴她,关心她,而一切都那么自然,令她不知不觉地养成了习惯。
整个隆冬都显得萧瑟苍凉,这段时间宫慈经常召见郁,逐渐对朝政不闻不问。她的闲暇让整个朝廷上下都微微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在某天的某时,会突然爆发政变那样,来个措手不及。
用清明哲的话来说,经历过世事的人总能等,也等得。因为这种人已经积累出经验了,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宫慈无疑也在等,等年轻的皇帝犯错误,一旦他犯错,那么好戏就开场了。
清明哲虽不关心谁主江山,可他关心自己的性命,他还曾对郁发表过他的宫廷理论:有些时候,该你装傻沉默时,千万别出声。而有些时候,该你吭声时,千万别沉默。
这是规则,宫廷朝政中的生存法则。
年底时整个皇宫被一片喜庆掩盖,所有皇族宗室的亲戚都会相聚一堂。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宫里人送来礼服佩饰,说太后宣淮阳进宫。
淮阳怔怔地望着那奢华的宫廷服饰,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厌倦之意,看来这回的聚会定然又暗潮汹涌了。
喜红服侍她沐浴更衣,当她替她梳头时,欣喜道:“哎呀,公主,您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很长了呢。”
淮阳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头黝黑的青丝,百感交集起来。待喜红替她梳妆打扮好了后,她细细端详镜中之人,她的脸上虽涂抹了胭脂,可仍然显得苍白清秀。她缓缓起身,一旁的喜红惊叹道:“公主,您很美呢。”
淮阳摸了摸脸,恍惚问:“像太后?”
喜红点头,叹道:“简直一模一样。”
外头已经有软轿在候着了,淮阳走到门口,望着那片雪白,抬手道:“你们都退下吧。”太监宫娥们赶忙跪下,哆嗦道,“长公主,太后命奴才们来接您。”
“我又没说不去。”
淮阳对喜红使了个眼色,二人自顾往皇城走去了,太监宫娥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远远地跟上。
踩在雪地上,淮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父王经常在雪地里逗她,她不知道他为何总偏爱她,对她百依百顺。他不但没像宫慈那样束缚她,反而还教她饮酒,纵容她任性。
父亲,你孤独吗?
天空忽然下起雪来,旁边的喜红赶紧把怀中的袍子批到她的身上,提醒道:“公主,时辰快到了。”
淮阳回过神儿,收起突如其来的思绪,默默地走了。
金临宫内一片金碧辉煌,好一片奢华的皇家场面。宫慈东张西望了几眼,问道:“人都来齐了吗?”
李公公道:“回太后,就差长公主一人。”
“那再等等。”
不多时门口传来宣报:“长公主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门口扫去,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个长公主非比一般,也怪异得紧。淮阳刚走进大门就愣住,宫慈笑盈盈道:“淮阳,快过来。”
淮阳缓缓向她走去,身姿优雅轻盈,十几年的宫廷生活已经把那种礼仪姿态深入到她的骨子里去了,虽淡然平静,可那种风范是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
她给宫慈和皇帝行了行礼,宫慈拉住她的手,赞叹道:“我的女儿还是这么美。”她看她的眼神带着淡淡的轻愁,却又异常宠爱。
淮阳扫过众人,视线落到了清明哲的身上,吃了一惊。宫慈以皇亲国戚的身份请他,不明摆着想吃掉他吗?
仿佛已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偷偷地瞥了她一眼,居然做了个鬼脸。
淮阳掩嘴偷笑。
席间,她暗自打量所有人的神色,都一脸谨慎,当下便觉无趣,无论是谁,身边坐着两只老虎,恐怕也会胃口缺缺。
百无聊赖时,皇后过来与她套近乎,双方又客套了几句。她忽然发现她仿佛离这宫廷越来越远了,对这些场合很不适应。
宫慈见她神游,呼道:“淮阳?”
淮阳回过神儿,应道:“母后。”
“这几日回来陪陪我,可好?”
淮阳愣住,皇帝暗自给她递眼色,她平静道:“就几日。”
宫慈笑了,她若无其事地扫了四周一眼,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可怕的。因为那一瞬他们都暗暗松了口气,仿佛就认为只有她才能堵得住宫慈似的。她歪着脑袋看了一眼皇帝和宫慈,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恐怕也会将她牵连其中吧。
这天晚上淮阳并没有在淮阳宫睡下,而是在汝宁宫。母女俩睡在同一张床上,宫慈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下雪了,祠堂冷吗?”
“不冷,一点都不。”
“我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缠着我,也总喜欢赖着我。”她的眼神是温暖的,带着疼惜爱怜。
淮阳呆呆地望着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她记得,她小时候最喜欢睡在她的身边,也最喜欢闻她身上的香味。因为那种香味很好闻,它散发着女性特有的柔媚与慈爱。她还记得,她小时候最喜欢搂着她的脖子,狠狠地亲她。
可是,她们母女为何如此疏远了?
见她的神情黯淡下来,宫慈慌了,紧张问:“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感慨。”
宫慈释然地笑了,轻声道:“你小时候最喜欢睡我的手臂。”淮阳点头,她伸出手,让她枕在她的手臂上,依偎在她的怀里,像蜘蛛那样抱着她。
母亲,她始终都是温暖的,她总能给她带来矛盾的慈爱。她依恋她的母爱,却又怕,怕她伤她,可她仍然会爱她。更或许,不管她对她做了什么,她还是会爱着她的。
那一夜,淮阳睡得很沉,那是她们离别了多年后再次睡在一起;那一夜,她依旧像小时候那样蜷缩在她的怀里,依旧像蜘蛛那样抱着她;那一夜,她变成了和亲前的那个淮阳,她只是个孩子,一个贪恋母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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