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百年心-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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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郁未上早朝,宫慈问起原因,太监上报说郁亲王昨夜受惊,今儿还昏迷不醒。宫慈愣住,赶紧派御医前往探病。

    由于袁彪在御医赶来之前已对郁施过针,故而脉搏显得紊乱。两名御医细细诊断,却看不出是什么毛病。接下来的几天郁缠绵病榻,神智恍恍惚惚的,一脸菜色。

    宫慈亲自去探望了一回,试着喊他,可他直愣愣地盯着她,瞳孔溃散,像木偶似的,半天都没反应。这令她担忧不已,问旁边的御医,到底是生的什么病。

    御医木讷摇头,着实诊不出名堂来。宫慈又问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仆人说主子睡到大半夜突然失去理智一阵狂吼,之后就这样了。

    宫慈自我安慰,他一定是做噩梦受到惊吓才导致情绪不稳,想必多过几日就恢复正常了。可事态发展并不如她的意,因为两日后郁又清醒了过来,可一醒来后就神智不清了,心智竟然回到了六七岁时的模样,竟疯了。

    他口渴要喝水,却一股脑扎进了后院的古井里头,幸亏下人救得及时,若不然非得被淹死。他进食时非要把食物倒在桌上,然后用手抓。睡觉时还得抱着府里老管家养的大黄狗陪睡,更夸张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还嚷嚷着要吃奶!

    宫慈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郁真的就疯了,一夜之间,好好的一个人儿,怎就疯了?所有人都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她再次去了一趟郁亲王府,询问众御医的诊断结果,他们都是这样回答的,“郁亲王神经绷得太紧,整天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久而久之就抑郁成疾。而那天晚上的惊吓令他完全溃散,故而彻底松懈了下来,心智受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可有机会恢复。”

    众御医摇头,“不好说。”

    此时,郁正在骑马,哦不,应该是骑着那条大黄狗,口里直嚷嚷着,你是狗,我是狗腿,然后就是狗腿子什么的,神叨唔念。宫慈正欲接近他,老管家王汝恭敬道:“太后不可,王爷已失去理智,恐伤凤颜。”

    宫慈怒道:“荒唐,哀家乃郁亲王生母,他就算疯了,又岂会干出大逆不道之事?”说着向郁走近,柔声呼道,“郁,过来,来母亲这里。”

    郁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她老半天,脱口问:“你是谁啊?”

    “你的娘亲啊。”

    郁点了点头,喃喃道:“娘亲?”似乎也不抗拒她了,宫慈暗自一喜,正要伸手牵他时,他突然两腿一夹,惊天动地道,“哎呀!”

    宫慈被他吓着了,紧张问:“你怎么了?”

    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我,我要尿尿!”说罢转身便逃,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跑到墙角背对着他们就开始撒尿。

    宫慈难堪地扭过头,内心一阵苦楚,淮阳初回宫时装疯卖傻,如今这孩子也这样,难道有家族病史不成?

    从郁亲王府回宫后,宫慈一脸疲惫,怎么都不愿相信郁会疯了,思来想去,命小玄子去传淮阳进宫。待淮阳进宫后,她一脸哀痛道:“淮阳,你说郁这孩子怎变成了这样?”

    淮阳安慰道:“郁从小就孤僻,又不喜与人相处,性子好生古怪,若让他静一静,慢慢调理,多待些时日或许有转机。”

    宫慈点了点头,揉了揉太阳穴,不动声色地偷瞥了她一眼,想查探出蛛丝马迹,可淮阳并未露出异常。

    二人各怀心思,淮阳也会做戏,陪她一起伤心了阵儿,心下却隐隐担忧起来,宫慈好骗,可若皇帝去郁亲王府,郁又该如何躲过他的刺探?

    这不,郁也在想这个问题。老管家王汝见没旁人,小声道:“王爷,等会儿皇上来了该如何打发?”

    郁自顾玩泥巴,正色道:“不能让他先刺探我。”思索了阵儿,吩咐道,“你现在去准备些秽物。”

    王汝一惊,皱眉问:“王爷这是何意?”

    “等会儿假戏真做。”

    “莫不是要,要吃了它?!”

    “那当然,最好用芝麻糊,把那污秽弄成狗粪模样,这样才好骗人。”

    王汝噗嗤一笑,忍俊不禁道:“鬼点子真多。”

    当皇帝来时,郁正坐在地上玩弄一只小老鼠。皇帝一身体面,待众人跪礼后,他指着郁道:“你们是怎么伺候亲王的?”一脸假意的愤怒。

    王汝诚惶诚恐道:“老奴该死,伺候王爷不当。”

    皇帝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想从他的表情里探寻出真假痕迹。也在这时,王汝养的大黄狗突然蹿了出来,它的视线被地上的某样东西给吸引了。那正是王汝预先准备好的秽物,但那条狗似乎对它很感兴趣,见此情形,皇帝心生歹毒之意。

    当时,大黄狗好像在皱眉,它在想,这东西是何物?好像很诱人呢,哦不,是诱狗。

    皇帝在想,除非郁把那秽物吃下去,否则决计不信他真的就疯了。

    王汝在想,狗儿啊,你可莫要坏了大事。

    郁在想,狗儿啊狗儿,若你真的先下手为强把它吃了,我今儿非得也把你给炖着吃了。

    各人,各狗,各怀鬼胎。最后,那条大黄狗似乎非常困惑地看了众人一眼,怪了,他们为何都盯着自己?

    转瞬,郁一脸兴奋地向那秽物扑去,一把将它抓进手里。狗儿受到惊吓,赶紧逃开了,他并未吃下,而是拿到皇帝面前,居然想抓他的龙袍。

    皇帝后退一步,郁眨巴着眼睛,不怕死道:“好吃。”

    皇帝嫌恶地后退几步,摇了摇头。郁懒得理他,径自放进嘴里,心下不禁暗暗好笑,这王汝倒也了解他,芝麻糊里居然还放了些糖,也难怪那狗儿对它感兴趣。

    心念一转,恶作剧地朝皇帝咧嘴一笑,满口黑糊糊的一片。皇帝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子,把恶心强压下去。待他吃完那东西后,视线又落到刚才把玩的老鼠身上,一把抓起它,就准备往嘴里塞。

    王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王爷!”

    连皇帝都不禁心惊胆战,生吞活老鼠?

    郁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把老鼠一摔,腥红的鲜血溅洒出来,说不出的恶心。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还饶有趣味地去拨开那死老鼠的五脏六腑,肠肠肚肚全都流了出来……

    皇帝一脸青绿,偏过头很没有风度地干呕起来。郁有意捉弄他,满手污秽向他抓去,并大呼着要吃奶。皇帝大惊,像火烧屁股似的跳到老远,众人赶紧护驾,王汝乘机道:“皇上,王爷心智迷糊,还请皇上勿责。”

    皇帝的面容有些僵硬,不自在地擦了擦额头,心有余悸道:“罢了,你们可要好生照顾亲王。”一想到刚才那场景,恐怕今晚连用饭的心情都没有了,怎一个“恶心”二字了得!

    不过皇帝回宫后还不放心,始终不相信郁真的就疯了,又特意安排了一个人儿暗中监视郁亲王府。

    但郁又岂是傻子,他反而觉得傻人也有傻人的好处,至少没有人会想方设法地除掉他,如此一想,便乐得更自在了。

    淮阳担忧郁露陷,故特意去了趟郁亲王府,见附近没人时,才小声道:“郁,别太折腾自己了。”

    郁笑了笑,饶有趣味地向她讲述皇帝来刺探一事,说得夸张搞笑,令她忍俊不禁。但后来细细一想,又觉得悲哀了,手足相残,是何其的残酷。

    回祠堂时,淮阳忧心忡忡,突觉一阵头晕目眩,暗呼不妙。当她醒来时,看到宫慈正守在她的旁边,她紧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怜爱,淮阳蹙眉问:“母亲,我病了吗?”

    宫慈无奈一叹,旁边的御医慎重道:“公主近日忧心过度,气血紊乱,导致身体机能衰退,故而晕厥,日后只要合理调养,便无大碍。”又告诫道,“公主的心智过于敏感,精神紧绷,若再继续下去,恐怕……”

    宫慈道:“你回宫吧,我不怪你了。”

    淮阳的内心一阵激动,但她怕,害怕宫中的那种阴深晦暗,更怕夹杂在她与皇帝之间,“我在这里习惯了,倒也清静自在。”

    “你就不想多陪陪母后吗?”

    淮阳叹了口气,直截了当道:“我不想夹在您与皇帝之间。”

    宫慈垂下眼帘,不出声了。片刻后,她热切道:“淮阳,你会回来的,母亲会保护你,永远保护你。”她的眼神深邃,那种看不透的深幽令淮阳失神儿,却隐隐感到了寒冷,那种古怪的冷冽,就如同初春的温暖中忽然下起了白雪似的诡异。

    这几日清明哲没事就往祠堂里跑,调侃道:“那日说你气血不畅,居然被我蒙对了,看来我很有学医的天分嘛。”他说话的语气轻松幽默,脸皮比城墙还厚。

    淮阳哭笑不得,虽一脸苍白羸弱,可见到他脸上的阳光心情也好得多了。她发现她特别喜欢他脸上的笑靥,因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的笑依旧温暖如昔,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

    “我想去院子走走。”

    清明哲赶紧扶她起来,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温柔了。仿佛不愿放开,她一把抱住他,把头埋入他的怀里,自言自语道:“哲,我该不该爱你?”

    清明哲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拥着她,给她怀抱。她安稳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似乎到现在才发现她依赖他,把他的体贴当成了理所当然,不想嫁他,却又贪婪地霸占他的温柔,舍不得放手。她好自私,连她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了,讷讷道:“哲,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你倒老实。”

    淮阳深深地吸取他温暖的气息,耍泼道:“谁叫你从小到大都是我的人,依赖你已经成为了习惯。”

    清明哲微微一笑,轻抚她的发,引诱道:“那你就继续依赖吧,最好依赖一辈子。”

    淮阳仰起头,痴痴地望着他,眸子清亮得令人心悸。清明哲落下一吻,柔声道:“淮阳,你且记住,无论如何,我永远都是你的哲,无论往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守着你,扶着你一直走下去。”

    这是他许给她的诺言,一生一世的诺言。

    微笑,在唇畔浮现开来。她把头埋入他的胸膛,与他十指紧扣。清明哲,这般固执的男子,叫她怎能不爱?从八岁同他订婚到现在,无论中间他们发生过什么,可他从未离去过,只是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默默相扶。

    一丝温热,沾湿了衣衫。她累了,真的很累,可她又不敢远离这皇城,她期望又害怕,害怕看到结局,宫慈的,或皇帝的,可她又期望着,盼着早些结束。

    郁亲王的疯癫令整个朝中局势又微妙起来,宫慈费尽心思扶持他,怎知他却疯了,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段时间宫慈称帝的野心显露无疑,与皇帝之间的争斗已到了白日化的地步。为了架空皇帝的外援,她要么将朝中几位藩王手中的兵权侵吞,要么就纷纷派遣远地。

    晋北王和晋南王已被架空,成了真正的闲王,魏武王和周武王被派遣边境驻守,其理由是以前的北辽和葛尔伐边境动乱,需要能人把守。京城内外则被凤阳家族的人替换掉,包括宫中的禁卫军。更重要的是,秦麟王手握兵权,大军纷纷驻扎在汴阳外围,若城内有何举动,那些将士可不是吃白饭的。

    朝臣哀声怨气,却又不敢抗旨不遵,阴谋的气息越来越浓。皇帝毕竟年轻,那些大臣虽极力支持,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又有多少人能不顾身家性命以卵击石?

    更令人恐惧的是宫慈的举动让某些人气焰高涨,小玄子充分地显露出他阴残冷酷的本性,他成为了她手中的利剑,大开杀戒。

    不服?

    杀,先斩后奏!

    京城内暗藏着血腥,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充斥着每个人的心间,政变即将上演。皇帝急了,皇后更着急,她暗中询问薛元义该如何挽救,可薛元义保持沉默。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不到万不得已时,也只有舍弃自己的女儿了。

    这就是朝政,朝政中的险恶与残酷。

    保持中立的清明哲依旧稳如泰山,冷眼旁观,可他暗地里早已安排好了退路,全身而退的路。更或许还能力挽狂澜,可他没这个兴致,更不想成为风浪上的箭靶子。

    病急乱投医,皇后的眼光锁住了清明哲。她与皇帝相商,只要抓住清明哲这根台柱,定能力挽狂澜。可如今宫慈也盯得紧,该如何抓住他,于是他们想到了淮阳,准备用淮阳去抓清明哲。

    近来祠堂又变得热闹起来,王希善一党冒死前来,在祠堂长跪不起。淮阳一脸郁闷,就让他们跪着,可这帮老家伙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仍旧没有退意。她懊恼不已,劝说道:“各位大人,淮阳只是一介妇人,怎有能耐干预朝政?”

    王希善道:“长公主,您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相信您一定能劝太后回头。”

    淮阳揉了揉太阳穴,若她能劝服宫慈就不会有今天了,叹道:“太后之意,本宫也无能为力。”

    王希善等人相互对视了几眼,还是没有退下之意,淮阳开始发火了,质问道:“当初水利失误一事,若你们及时辅助皇上妥善处理,那母后就没有机会大展拳脚,还有什么血盟一事,这些都是谁闹出来的?若非各位大人苦苦相逼,置母后于绝地,她又怎会如此疯狂?”

    她冷冷地盯着他们,眼神锐利,若非他们只知怂恿,而忘了给皇帝出主意处事的话,宫慈又哪有机会出头?

    众臣低头静默不语,无动于衷。

    将近傍晚时,小玄子带了一批人马来,说是奉太后之命清除苍蝇。淮阳暗自一惊,怕是要出人命了。

    果不其然,小玄子一到,先礼后兵,可众臣仍旧不为所动。他眼神一闪,阴毒道:“奉太后口谕,若抗旨不遵者,拉下去杀无赦!”

    此话一出,众臣面面心虚,但碍于王希善死守阵地,只得死撑。小玄子眯起眼来,沉声道:“拖下去!”

    几名侍卫走了上来,随便拉了个人就往屋外拖去。淮阳一惊,脱口道:“慢着!”

    小玄子恭敬道:“长公主勿惊,太后说了,这些大人们越老越糊涂,不懂规矩,对长公主不敬,得给他们松松筋骨。”

    淮阳眼皮一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胳膊扭不过大腿,若他们再固执下去,恐怕真的会血流成河了。心思一动,像疯子似的吼道:“滚,都给我滚!”

    众臣愣住,连小玄子都不禁呆了呆,显得被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吓着了。淮阳疯疯癫癫地冲进内屋,一把拔掉墙上的佩剑冲了出来,像疯子似的朝他们乱砍,直嚷嚷道:“滚,快滚!”

    众人大骇,见她似乎失去理智,纷纷起身逃蹿。一瞬间,满院的人逃得精光,她虚脱地跌坐到地上,喘着粗气道:“剑沉死了。”

    喜红赶紧来替她擦汗,担忧道:“公主身子要紧吗?”

    淮阳两眼一翻,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头疼道:“要紧个屁!那些老东西哪管你的死活?”

    次日小玄子把昨晚的事如实汇报,宫慈挑了挑眉,淡定问:“淮阳果真如此?”

    小玄子居然幽默道:“当时长公主手持长剑,将王希善等人吓出了祠堂。”

    宫慈垂下眼睑,自嘲道:“好你个淮阳,也狡猾得很,居然用这招来解救群臣。”

    王希善等人的乞求其实是皇后的意思,可结果不尽人意。她左思右想,突生歹念,主意一定后,便找皇帝商议。当时皇帝大骇,龙颜大怒,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愤怒道:“梓童,你怎如此糊涂?!”

    皇后跪倒在地,嘴角沁出血丝,高绾的发髻也散乱了下来。她委屈地望着皇帝,爬过去抱住他的腿,泣声道:“皇上,臣妾也是逼不得已啊,若不如此,您又该如何自救?”

    皇帝浑身一颤,他又怎不明白她的心思,可内心挣扎不安,激动道:“淮阳毕竟待朕厚善,倘若出卖念城,朕实在不敢想象后果,要知道念城可是她的一切。”又无奈叹道,“梓童,任何人都可以动,就他不能动,你可明白?”

    皇后梨花带泪,只觉得内心一阵苦楚悲凉,仿佛心死,忽然产生了恨意,恨皇帝,恨他的软弱无能,若他能强大起来,又怎会沦落到乞求的地步?

    心底的哀怨逐渐放大,泪痕渐渐干了,肿胀的脸庞令她忘了疼,只是平静道:“请皇上恕罪,臣妾失仪了。”

    皇帝惭愧地扶她起来,叹息道:“梓童,朕明白的你的忧虑,也明白你是为了朕着想,可淮阳毕竟是朕的亲姐姐,我不可以伤害她,你明白吗?”

    皇后麻木点头道:“臣妾明白。”

    皇帝将她拥入怀,讷讷道:“委屈你了。”

    没过多久,李公公来报,说太后召见。待皇帝离去后,皇后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木然地望着铜镜中人。

    她的脸微微发肿,却依旧娇艳如花,她是美丽的,她的生命也如这夏日般激情燃烧。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如花般的年龄就要断送在宫慈的手里。一旦皇帝被废黜,那她也得跟着遭殃,皇帝软弱,薛元义只管自保,她一个女人,如何能在权势中挣扎下去?

    伺候她的宫女来跟她上药,她一把推开她,自言自语道:“疼吧,就是要疼才好。”

    宫女见她哀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泣声道:“娘娘委屈了。”

    皇后摸了摸脸颊,悲哀地笑了。她本以为嫁进宫就能过上让人羡慕的荣华日子,怎知一入宫门深是海,转身便是绝境。皇帝甩的这巴掌打在脸上疼在心上,他爱她的姐姐,却从未想过她,他妻子的处境。

    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这巴掌很疼,真的很疼,可她不会哭,也不会再哭了。因为这巴掌让她彻底地清醒了过来,丈夫靠不住,亲爹亦靠不住,靠谁都没有用,只有靠自己去争取,靠自己去挽救,所以她为了自己活命,出卖了念城。

    当天晚上皇后就去了趟汝宁宫,宫慈没料到她会来见她,吃惊不已。皇后一脸平静地给她行礼,她不动声色道:“免了。”又问,“这么晚了,皇后有事?”

    皇后迟疑了阵儿,才道:“臣媳有个疑问想请教母亲。”

    “你说,哀家听着。”

    “据闻墨尔默现在还有残余势力作祟。”

    宫慈的心一沉,已揣测出她话中有话,镇定道:“你有话直说。”

    皇后咬了咬唇,狠下心肠跪地道:“母后,臣媳是来替皇上代罪的。”

    “何罪之有?”

    “墨尔默还留有后人。”

    宫慈一震,追问道:“哪来的后人?”

    “淮阳的孩儿念城,他,他还活着。当时皇上糊涂,并未听从您的指令。”

    这话令宫慈沉默了,皇后偷偷地瞥了她一眼,大气不敢出。直到许久之时,她才平静问:“可知藏在哪里?”

    皇后小心翼翼道:“清钟寺。”

    “你下去吧,此事勿要宣扬出去,明白吗?”

    “臣媳明白。”待她退下后,宫慈一脸疲惫地瘫软在椅子上,无力地闭上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帝都还看不明白,枉为帝王。当初出征时她就告诫过他杀了那个孩子,断绝淮阳的念想,让她疼一次就够了,哪怕她疼得死去活来,可她不担心,因为有清明哲,只要把他塞进她的心里就能抚平她的一切伤痛。可如今,皇帝的愚蠢导致她还得痛一次。

    翌日,朝阳宫。

    宫慈端庄地坐在软榻上,先生则低着头,站在一边。二人沉默,谁都没有说话,手中的茶已渐渐冷却,可宫慈不为所动,只是坐着发呆。

    “我累了。”

    先生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宫慈放下茶杯,呢喃道:“我知道你怪我,怪我把你禁在深宫,一生没有自由。”

    “你这又何苦?”

    宫慈起身,望着偌大的宫殿,幽幽道:“这辈子我终究得老死在宫里头了。”

    先生黯然道:“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何用?倘若当初你勇敢些,敢带我走,我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她望着他,眼底有恨,很他的懦弱,更恨他的绝情。

    先生张了张嘴,喉头堵得慌,事到如今,除了说“对不起”外,他又还能说什么呢?宫慈缓缓向他走去,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可曾后悔过把我推给先帝?”

    先生逃避她的眼神,选择了沉默。

    “你为何不敢看我?”

    “对不起。”

    眼底的水雾逐渐放大,宫慈固执问:“你可曾后悔过把我推给先帝?”

    犹豫了许久,先生才抬起头道:“未曾。”

    宫慈背脊一僵,握紧了拳头,仿佛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问:“未曾?”

    “未曾。”先生还是那句话。

    “啪”地一声,他挨了她一耳光,她委屈得想哭,却终究没有落泪,只是狼狈地走了。先生从身后抱住她,难过道:“对不起。”他的脸贴到她的脸上,苦楚道,“我后悔了,后悔了二十多年。”

    一丝泪,从眼底滑落,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他痛苦道:“我恨,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明明承受不起,却还要强颜看你在他身下承欢;恨自己嫉妒得发狂,却还要死撑着祝福,表示欣慰;更恨自己没有胆量敢作敢为,葬送了你一生自由。”

    这番话是他隐忍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对她吐露,虽然已经很晚了。哪怕她施毒控制他,同样毁了他一生自由,可他不怨她,也怨不起。是他亲手将她推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看着她在众多女人中摸爬滚打,从才人一步步往上攀爬,直到皇后,皇太后。

    一路艰辛,唯有他看得真切。

    这个拥抱,来得太晚,晚了二十多年。

    宫慈很少为其他事哭过,却也不得不落泪了,憋了许久的哀怨由心底爆发,落泪道:“我不想伤她,不想伤她。”

    先生把她拥得更紧了,喃喃道:“放过他们吧,放弃一切,它不属于你,不属于你。”

    “晚了,倘我退却,凤阳家族必定会遭遇灭顶之灾,皇帝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王希善一党更不会饶过秦麟王等人。”

    先生沉默了,宫慈渐渐平静下来,整理整理思绪道:“该来的,始终躲不了。”她擦干眼泪,脱离了他的怀抱离去了。那一刻,她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雍容姿态,仿佛刚才的脆弱根本就不存在过似的。

    先生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已明白,战场即将拉开了序幕。

    八月十日,宫慈出宫去了趟清钟寺。

    此事的消息被封锁,除了皇后外,无人知晓。现在皇后正在饮酒,她的心情好得很,她得意,她高兴,她快慰。她就是不甘心,不服气,她与淮阳同样是女人,身份同样尊贵,可为何她却活得这般狼狈,如丧家之犬般!

    没过多久皇帝来了,见她醉酒,吃惊道:“梓童,你这是做甚?”

    皇后已有些醉了,媚笑道:“皇上,来陪臣妾喝一杯。”说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去缠他。皇帝心知她不痛快,好声劝慰道,“梓童,可别胡闹了,若母后知晓定会责骂你不成体统了。”

    皇后眨巴着眼睛,狡黠道:“太后啊,她都不在宫中,如何责骂臣妾?”

    皇帝一惊,试探问:“母后不在宫中?那她去了哪里?”

    许是喝醉了酒后吐真言,皇后随口道:“清钟寺。”

    此话一出,皇帝的脸顿时变绿了,一怒之下推开了她。皇后没站稳脚一头撞到了桌子的边缘上,顿时头破血流,可皇帝根本没打算理她,直冲冲地往殿外奔去了。

    鲜血,沾满了皇后的脸,可她却笑了,笑得疯狂。门外的宫女赶紧奔了进来,见此场面大骇,赶紧去拿纱布清理。皇后一把推开她,自言自语道:“就让它流吧,血都流光了更好。”

    祠堂的大院内,淮阳正坐在石凳上饶有趣味地把玩着念城送给她的石头链子。喜红边浇花边调侃道:“公主啊,那链子挺普通的嘛,郡王送了这么多东西,你为何就偏爱它呢?”

    淮阳瞥了她一眼,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喜红朝她吐舌头,还想打趣几句,突听皇帝在外面大呼道:“淮阳,出事了!”

    淮阳一惊,被吓得不轻,手中的链子被扯断了。霎那间,那些小石头落满了一地,在地上欢快地跳跃着。皇帝冲进院子,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石头,哆嗦道:“淮阳,念城,他,他出事了。”

    淮阳呆了呆,似乎没反应过来,问:“你说什么?”

    皇帝“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泣声道:“母后去了清钟寺。”

    天地间,仿佛寂静下来。

    那一刻,淮阳忘记了一切,什么都忘记了。她只记得他,念城,她的孩子,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可这个希望却快要垮了。她突然冲出屋去,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清钟寺,可她很快就被阻拦了回来,刚到祠堂门口就被禁卫军拦住了。他们永远都一副棺材脸,永远都尽忠职守,永远都是那道不咸不淡的声音。

    “长公主,太后有旨,您不得离开祠堂半步。”

    淮阳闭上眼,已明白宫慈定然特意交待过的,又冲进屋去,一把抓起墨衍的佩剑动了杀机,“挡我者,死!”说着一剑刺向他们,没有任何犹豫。

    众人似乎被她吓坏了,心知她是狗急跳墙,可若不阻止,宫慈那边不好交代。皇帝及时解围道:“出了事朕来担当!”

    禁卫军如临大赦,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淮阳把佩剑一丢,赶紧往清钟寺奔去,喜红指着一人吩咐道:“快去通知南哲郡王叫他去清钟寺,快!”

    禁卫军拔腿就跑,皇帝又吩咐喜红备马。一路上淮阳策马而行,恨不得立刻长双翅膀飞到清钟寺。她告诉自己,淮阳,别急,念城一定会平安的,可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当清明哲接到通知后大惊失色,赶紧吩咐钟崇备马赶往清钟寺,又怕发生意外,把轩辕锦也带了去,因为他的马术精进,有他带他速度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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