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百年心-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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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钟寺。

    宫慈端坐在椅子上,一脸高贵雍容。她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孩子,目中渲染着说不出的古怪之意。这孩子才几岁,可他的眼神却令人后怕,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睿智,倘若日后长大,定然不简单。

    一大一小就这么盯着对方,僵持。直到许久后,宫慈才道:“你就是念城?”

    念城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半天后,才语出惊人道:“你要杀我。”

    宫慈身子一僵,没料到他这般锋锐,旁边的小玄子阴毒道:“小子,死到临头还牙尖嘴利。”

    念城瞥了他一眼,不予理会,就盯着宫慈,讥讽道:“我鄙视你,你不配做一个母亲。”他的声音中透露着不屑,完全以成年人的口吻嘲讽她。

    宫慈浑身一颤,沉声道:“那你说说哀家如何不配?”

    念城指着她质问道:“你若爱我娘亲,就该以她为幸福而幸福。娘为你所谓的天下大义远嫁墨尔默,她一人孤苦伶仃,可她忍了。那八年来她在墨尔默从抗拒到融合,你又可知她所承受的痛苦?可当她适应一切,拥有一切后,你却强行夺取了她的一切。试问,你把她的幸福夺取,让她痛苦,这就是你所谓的母爱?”

    宫慈愣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继续道:“娘曾对我说过,她爱她的家,爱她的母亲。可你知道么,当我与娘站在墨尔默的战场上时,她却抱着我哭了。她说她恨你,恨自己的母亲,恨她是你的女儿,恨你的慈爱令她难堪,令她厌恶……”

    “够了!”

    宫慈站起身来,步步逼近道:“她是我的孩子,哀家爱她难道有错?她本就不属于墨尔默,哀家接她回家有错?她是大禹王朝的公主,是哀家挚爱的女儿,她凭什么要守着墨尔默,守着你们?”

    她的眼神是冷酷的,接近于痴迷的疯狂,似乎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墨衍,当初令她忍痛割爱,抛弃自己亲生孩儿的抢夺者。

    念城并没有被她吓着,而是露出了一种怜悯的同情之意。他虽稚嫩岁,可他的心智却已成熟了,他嗤之以鼻道:“可笑之极,你从未把娘当作过女儿看待,若你爱她,当初无论如何就不会把她拱手让人。可当初是谁送走母亲的?是你,是你亲手把她逼走,又是你亲手让她失去一切,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满口的天下苍生道义,虚伪!”

    这番话说下来宫慈气得发抖,可念城并没打算放过她,继续刺激她道:“你说墨尔默没有资格守护她,你有资格?我只知道,当大禹铁骑残杀墨尔默子民时,我的父亲拼死反抗,他没有所谓的天下道义,他只是想保护他爱的女人和孩子而已。他只想保护娘亲,只想保护她不受到伤害,哪怕死在她的手里,而不是你所谓的夺取和占有。你配做母亲么?不配,你只是一个失败的母亲,你只知道让你的孩子回到你的身边,却忘了她不是个玩具,而是一个人!”

    他的话字字如针,深深地扎进了宫慈的胸口,她万万没料到,一个稚儿竟有这般冷酷的心思。他如此幼小,可他有一双深邃难以捉摸的眼睛;他如此幼小,可他有着一颗看透世俗的心。

    不该,不该呵。

    宫慈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孩子,他就像一个魔鬼,一个可怕的魔鬼,因为他一眼就看穿了她内心的懦弱与胆怯。

    如果让这样一个在战火仇恨中苟活下来的孩子获得新生,对大禹将会是致命的威胁。只因他是墨衍的孩子,墨尔默人骨子里的锋芒在他的身上完整地继承了下来。今日若不杀他,又一场大禹分裂的灾难势必会爆发出来。

    显然这些局势念城都看得一清二楚,从他走进清钟寺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与其他孩子不一样,只因他是墨尔默人,他的身体里流着墨尔默人的血液。

    这个结果导致母亲不敢带她回家,也让他在失望中渐渐苏醒,战火、仇恨、甚至父亲死在母亲手里的那一刻,都让他记住了。

    当悲伤痛恨到了极致时,他的心智以常人不能理解的方式急速成长,甚至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他渴望着,渴望着快点长大,离开清钟寺,离开大禹,回到他的墨尔默,因为只有在墨尔默,才能释放出他们天生的野性。

    可宫慈不会给他机会,以往同清明哲聊天时他就稍微知道个大概,所以今天她来他并不意外。反正横竖都是死,他干脆恶意刺激老太婆道:“你杀我吧,我不怕你,可我的娘会恨你,她会恨你一辈子!”

    这句话击溃了宫慈有史以来的端庄得体,沉稳自如的脸庞已完全变形扭曲。许是气急,指着念城,残暴道:“来人,把这个孽畜……”顿觉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了过去。

    念城冷笑道:“气死活该!”

    小玄子赶紧掐人中,好半天后,宫慈才虚弱道:“杀,绞杀……”

    小玄子偏了偏头,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两名太监立刻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白绫,向念城走去。念城死瞪着他们,也不反抗,那种视死如归的气魄令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禁心慑。

    小玄子杀人从不手软,可这孩子的眼神竟令他感到了害怕。到是宫慈来得痛快,气若游丝,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玄子努力镇定道:“你们还愣着做甚?”

    其中一名太监哭丧着脸道:“大,大人……”

    绞杀一个孩子,他实在下不了手。可小玄子的话却令他更惶恐,“蠢货,若不动手,那等会儿这条白绫就会套在你的脖子上。”

    此话一出,那两名太监赶紧向念城套去。念城虽视死如归,却也是个孩子,刚才的伪装在死亡面前溃散。他慌忙跑了,拔腿就跑,两名太监一惊,敏捷地将他捉住。

    念城挣扎,抓他们咬他们,恐惧道:“放开我!放开我!”他哭了,直嚷嚷,“娘,救我!救我!”

    那一瞬,他哭了,与刚才的强悍气势判若两人。他终究只是个孩子,面对死亡,终究恐惧惊惶。可他始终相信,相信他的娘能救他。

    小玄子厉声道:“还不快动手?”

    两名太监神色一冷,敏捷地将白绫套进了念城的脖子,就在他们拉扯时,他拼死挣扎,哭着呼喊:“娘,救我,救我,娘,救我……”

    他的手到处乱抓,想抓住唯一的依靠,却什么都抓不住。他不甘,不甘心,依旧呼喊:“娘救我!”他不甘心他的母亲就这样抛弃了他,任他被绞杀。因为在他的心里母亲是爱他的,他还记得初来清钟寺时拉勾的场景,可现在却越来越模糊,甚至消失了。

    一阵诡异莫名的死亡气息在屋内渲染。

    念城不再挣扎,可他在窒息的那一刻依旧弱声呼唤:“娘,救我……”他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稚嫩的脸庞上沾满了失望的泪水,是的,失望了。因为他相信的娘亲令他失望了,她抛弃了他!

    手,缓缓地垂落下去,那张因窒息而发紫的脸上遗留下了最后一抹脆弱。似在指责,指责世间的残暴与亲情之间的软弱。

    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生命,随之而逝,被彻底绞杀了。他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疼爱他的娘直到最后一刻依旧让他失望了,为什么他期盼的相聚竟是死亡。从五岁等到现在,每天他都期盼着,期盼能见到他的娘亲,可她终究没有来,到死都没有来……

    此时,淮阳与清明哲已经冲进了清钟寺,却被宫廷侍卫们拦住了。淮阳暴怒,发疯同他们厮打起来,好在清明哲作保,那帮侍卫才愿意放人。

    二人慌忙往走廊的最后一间小屋奔去,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淮阳呆呆地望着屋内的一切,疯了似的向念城扑去,嘶声呼喊:“念城,念城,娘来看你了,娘来看你了……”

    她紧紧地抱着他,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希望。她呼唤他,拍打他的脸,摇晃他,可他不为所动。念城,他不理她了,他不理她了,他怪她,怪她不来看他。她泪流满面,泣声道:“念城,你醒醒好不好?娘错了,娘不乖,对不起,对不起。”她把脸埋入他的颈项中,眼泪,灼热滚烫。

    他死了!他死了!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她把他的手放到脸上,语无伦次道:“念城,娘来了,娘来看你来了,我知道你生气了,怪我不理你,可我保证,我再也不丢开你了,我保证……”

    她唯一的孩儿,他的脸因窒息而泛着青紫,稚嫩的脸庞上有着她熟悉的倔强与死亡,满面失望的泪水更令她痛心彻骨。

    一个才几岁大的孩子,他又是怎样面对死亡的?

    淮阳痴痴地望着那张小脸,内心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的念城呵,她想象着他叫她娘亲时的胆怯;想象着他抱着她的颈项撒娇时的幼稚;想象着他安慰她,娘不要怕,念城会保护娘时的倔强。可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他死了,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被她挚爱的母亲扼杀了。

    宫慈,她撕裂了他们母子最后的期盼,亦撕裂了她的一切。这仿佛又是第二场的阴阳相隔,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初墨衍从她指尖中流逝时的哀伤。可如今她唯一的孩儿也随之流逝了,任她乞求呼喊,任她不顾一切,终归被绞杀了,绞杀在她挚爱的母亲手里。

    宫慈,她为何总是陷她于绝地?为何总喜欢掐死她?为何不到她流血流泪时,她就永远都不会甘心?

    一股恨意从心底萌发,淮阳的眼底布满了血丝,麻木地扭头望着旁边瘫软在地的宫慈,她杀了她的孩子,她该死!她该死!

    转瞬,视线落到了轩辕锦的腰间,忽然放下念城,以迅雷之速冲向了轩辕锦,一把拔出佩剑。轩辕锦大骇,清明哲暗呼不妙,赶紧抱住她,阻止她的疯狂行为。

    “还愣着作甚,等死不成?!”

    小玄子等人赶紧将宫慈护送出去,淮阳见他们走了,更为疯狂。她拼命地挣扎,想要脱离清明哲的束缚,可他不为所动,死死地把她禁锢在怀里,安抚道:“淮阳,冷静些!”

    淮阳已完全失去了理智,眼眶泛红,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清明哲,他敢阻拦她,挡她者死!她奋力挣扎,失手一剑刺入了他的腹部。

    天地间,仿佛静止了,就像念城停止了心跳那样,听不到任何声音。空气中,泛着血的气息,带着腥甜。

    大片鲜血肆无忌惮地开在了清明哲洁白的衣衫上。他直直地跪了下去,嘴角微微抽搐,苍白的容颜上渲染着死亡的气息。

    轩辕锦呆住,淮阳傻傻地望着那片腥红,那些殷红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她,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那一瞬,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墨衍死在她手里时的场景,还有念城死时的场景,还有现在清明哲跪在地上的情形,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啊,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她捂住耳朵,惊恐地后退几步,嘶声尖叫。清明哲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想去抓她,满手鲜血令她惧怕,转身逃了。

    “快,快拦住她……”

    轩辕锦哆嗦道:“那你呢?”当即要替他止血,却被推开,痛楚道,“我,我还死不了。”

    轩辕锦一咬牙,转身而去。待他走后,清明哲气若游丝地倒在了地上,一脸冷汗淋漓。许是痛得麻木了,居然幽默道:“念城啊念城,你走了一了百了,可我这半死不活的,上不上下不下,疼死了……”

    夜深人静。

    清明哲疲惫地躺在床上,任老管家钟崇宰杀。钟崇以前可是军医,清明哲闲着无聊时也喜欢跟他偷学两招儿,只可惜他在这方面并非天才。

    “这条疤痕怕是丑陋得很了。”

    清明哲哭笑不得,虚弱道:“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

    “当初老爷要你学武,你偏不信,如今吃苦头了吧。”

    清明哲一脸郁闷,叹道:“耍刀弄枪的,反而还容易挨刀。”他这话不无道理,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有好处,可现在一点好处都没捞到。也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那一剑幸而没有刺中要害,若不然可就死得冤枉了。

    直到大半夜时,狂风暴雨。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便是霹雳啪啦的雷响声。在梦中的宫慈受到惊吓大骇,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呼吸急促。

    渐渐地,雷声越来越远,外面一阵急迫的雨点声。她恢复了平静,不自在地抚了抚胸口,又躺了回去。

    从那以后,她每天晚上都会失眠,只要她一睡熟,就会想起念城那双恶毒的眼睛,还有他死时的那种寒冷。他就像她心底的魔,无论如何都驱除不掉了。

    自念城死后,淮阳就疯了,整天不是呆呆的,就会拿刀乱砍人。御医说她的意志完全垮了,本来前段时间就神经衰弱,这会儿又受到了严重刺激,怕是难以恢复了。

    祠堂内一片狼藉,宫慈来探望她,她趴在地上找那些散落的小石头,那是念城送给她的,它们那么漂亮,可为何却断了?

    她要把它们串起来,重新串起来,她一粒一粒地捡起它们,用细小的丝线串起,可她的视线却模糊了,无论她多么努力,她始终都穿不过……

    她慌乱了,手一抖,石头散落了,都撒了一地。她赶紧把它们都捡起来,如同宝贝般。宫慈实在看不下去了,柔声呼道:“淮阳。”

    淮阳不理她,她又道:“淮阳。”

    淮阳呆了呆,抬起头望着她笑了,那笑靥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稚嫩干净得令人心疼,她把石头捧起,傻乎乎道:“穿。”

    宫慈抚摸她的头,苦涩地点了点头,拿起那些小石头认真地串了起来。

    直到许久之时,一条完整的石头链子放到了她的手里。淮阳怔怔地望着它们,它们依旧美丽,可它不该是完整的,它应该断,就像念城死时那样,“啪”地一声,断了,都断了,再也不能愈合了。她一把扯断了丝线,瞬间,石头撒了满地。

    宫慈浑身一颤,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嘶声道:“淮阳,若你要折磨母亲,我等着,可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我心疼,我心疼!”

    她望着她,泪流了出来,泣声道:“我的孩儿,我又何尝不难过?可如果还有选择,我亦会毫不犹豫地除掉那个孩子。因为他是毒瘤,大禹内部的毒刺,不能不除。淮阳,母亲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你不要折腾自己,我难过,心疼,我心疼。”

    这番话淮阳视若罔闻,懒得理她,只是麻木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宫慈黯然不已,只得擦了擦眼,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默默走了。

    她走了后,淮阳依旧如昔,一次又一次地串联小石头,一次又一次地把丝线扯断,再继续串联,再扯断。

    她的精神支柱已经垮了,已找不到她还要苟活下去的理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以往她努力去维护的亲情,在那一瞬溃散,甚至渺小得可笑。

    亲情?弟弟出卖她,母亲扼杀她,这就是她尽心尽力去维护的亲情?

    可笑!可悲!可憎!

    淮阳的疯癫暂时阻止了宫慈称帝的进程,她的状况很不好,失眠令她的身体机能急速下滑。淮阳的情形更令她操碎了心,再加上朝政的紧绷令她心力交瘁,她唯一支撑下去的理由就是要得到权力,而那权力便是她的精神支柱。

    郁得知变故的消息后本想去祠堂探望,却又怕皇帝起异心,只得隐忍。当下不禁感慨起来,生在帝王家,终究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终究会被政权扼杀。

    清明哲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一个月左右伤口才逐渐愈合,除了脸色差了些外,轻微的动作倒还无碍。在他养病期间,未曾去探望过淮阳,左思右想,便准备去趟汝宁宫。

    轩辕锦问:“公子无碍了?”

    清明哲道:“还行。”

    轩辕锦白了他一眼,那日他说还行,结果差点断气了,实在不敢苟同,叮嘱道:“公子切莫做太大的动作,万一伤口裂开就麻烦了。”

    清明哲点头表示明白了,待穿戴整齐后,不自在地摸了摸腹部,伤口虽已愈合,可他还能感觉到长剑刺入身体里的那种冰凉,一想起就觉得抽筋。

    疼,真的很疼!

    汝宁宫内,宫慈躺在凤榻上闭目沉思,突听太监宣报,说南哲郡王求见。她揉了揉太阳穴,抬手道:“宣。”

    清明哲款款而来,正欲跪礼时,她道:“免了。”顿了顿,又问,“伤可好了?”

    “承蒙太后挂牵,已痊愈了。”

    “那就好。”

    清明哲迟疑了阵儿,见他有话要说,宫慈疲乏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别吞吞吐吐了。”

    清明下跪道:“臣冒死进言,希望太后能把长公主安顿到清明府,这样臣就能好生照料她了。”

    宫慈愣住,细细揣摸他的心机,仿佛已看出她心中所想,他淡定道:“太后尽管放心,臣自知分寸,只想躲清静。”

    他的话无疑已向宫慈表明了立场,只要没人去招惹他,他就按兵不动。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思来想去,倒也觉得他的提议可行,把淮阳安顿到清明府,自然免去了她的担忧,遂舒展眉头道:“哀家准了。”

    清明哲喜道:“臣谢过太后重信,臣以人头作保,定会好生照顾长公主,不受分毫委屈。”

    没过两日淮阳就被宫慈护送到了清明府,清明哲还不敢靠她太近,他的伤口还未完全恢复,若裂开可就麻烦了。

    不过淮阳在清明府跟祠堂里没什么两样,一样痴痴呆呆的,一样会拿刀砍人。清明哲叫钟崇替她诊过脉,钟崇说:“这病很麻烦,说不定哪天就好了,说不定一直就这样下去了。”

    清明哲皱眉,颇觉郁闷,因为他为她花了不少心思,结果却变成了这样。如果说把他忘了,行,大不了重新来段感情,他有的是耐性。但对于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子,他实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钟崇见他憋得窝囊,居然道:“慢慢来嘛,金石为开。”

    清明哲猛翻白眼,他实在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做了缺德事欠淮阳的,这辈子特意来还她的债了。如他自嘲所说,他生来就是给她折腾的,现在看来她还得折腾他,这事儿还没完。

    在此后的每一天里,淮阳的视线里总少不了清明哲,刚开始时她挺排斥他的,见他就砍。可后来见他像苍蝇似的赶不走,就慢慢容忍他了,渐渐地,就变成了习惯。

    清明哲的耐性一向都不错,采取循循善诱的方式,好不容易才费尽心机地改掉了她串小石头的习惯。她总算安静了些,虽还痴痴傻傻的,但不会说拿刀杀人,杀宫慈什么的了。

    这天夜里,淮阳仿佛做了个梦,梦到了念城,梦到了墨尔默,墨衍,还有清明哲。她记得他好像受伤了,他的腹部上挨了一刀,可谁刺的?

    猛然间,淮阳突然睁开眼,头脑似乎又清醒了。她困惑地翻身下床,冲了出去,去敲清明哲的房门。

    清明哲受到惊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地开门,一见到她,瞌睡顿时便醒了大半,吃惊道:“淮阳?”

    淮阳盯着他,问:“你是清明哲?”

    清明哲的表情很奇特,郁闷道:“对,我是清明哲。”话语刚落,淮阳一把将他推了进去,关切问,“你受伤了,还疼吗?”

    清明哲顿时大喜,还以为她的脑子有转机了,欣慰道:“已经好了,不疼了。”

    淮阳不信,使出蛮力把他按倒在床上,说:“让我看看。”当下便要去解他的衣衫,要亲眼看看。

    清明哲脸一窘,觉得尴尬,可她执意要看看,他拗不过她的性子,只得让她得逞。淮阳盯着他腹部上的那道粉红,陷入了沉思,似想起了什么,摇头道:“不对。”

    “什么不对?”

    淮阳歪着头,没有理他,她记得好多的血,然后被一剑刺穿……她扭过头,望着桌上的茶杯,二话没说,“啪”地一声摔到地上,清明哲被她吓着了,蹙眉问:“淮阳,你这是做甚?”

    淮阳蹲在地上捡起一块颇为尖锐的碎片,盯着他的腹部,自言自语道:“血,好多的血,穿了,刺穿了……”她站起身来,向床边走去,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又看了看他,问,“你是清明哲?”

    清明哲怔住,老实点头道:“我是。”

    淮阳指着他的肚子,疑惑问:“我记得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已经痊愈了。”

    “不对,它被刺穿了,好多血。”

    清明哲顿时警铃大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连滚带爬地逃了。可淮阳虽神志不清,但脑中的目的还是清晰的,一把抓住他,非得把他往床上按。

    清明哲怕伤到她,又怕她伤到自己,左右为难。可他不会蠢得让她再去戳他一个窟窿,他是男人,自然不会连女人都敌不过。待看准时机,反手将她手中的碎片打落,怎奈她的蛮劲大得很,一时半会儿怕是制不住。他脑子一动,也顾不得这些了,干脆把她拖到床上,压住她。可她死命挣扎,令他叫苦连天,遂一不做二不休,连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淮阳被巨大的重力压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清明哲也一脸疲惫,苦叹道:“我的天爷,若再折腾下去,我都得疯了。”

    也在这时,府里的仆人怕是听到了声响,赶紧奔了过来。这一看差点傻眼,这不明摆着霸王硬上弓嘛?

    钟崇尴尬道:“公子,你,你这是作甚?”

    清明哲扭过头,一副瘟神模样,哀痛至极道:“她要杀我!她要杀我!你说我容易么我?”

    钟崇居然非常配合道:“不容易。”话刚说完,清明哲也晕了。

    第二日,淮阳依旧安静沉默,显然昨夜的事她没有任何印象。清明哲围着她转了几圈,不怕死问:“淮阳,我是谁?”

    淮阳盯着他,理所当然道:“清明哲。”

    “那你还记得昨晚上的事吗?”

    淮阳想了想,摇头,清明哲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失望。可转瞬,她惊天动地地站起身来,愧疚道:“我,我拿碎片刺你,你受伤了。”

    清明哲一喜,淮阳关切地抓住他的手,像哄孩子似的哄他,“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要去摸他,他像见鬼似的拔腿就跑,她立刻追了上去,呼道,“念城,让我看看你的伤。”

    那一刻,清明哲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开始怀疑自己的脑子不正常了。

    念城的死给了淮阳致命的一击,她的脑子时好时坏,可她的心底明白,她是在逃避,逃避失去念城的现实。她总以为他还在的,总觉得他还呆在清钟寺,还期望着她去看他。她不愿意相信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它们击碎了她,毁灭了她的期望。

    可清明哲的呵护让她彻底地明白,念城真的不在了,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不想说话,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她似乎活在了记忆里,有念城的一切,可她的母亲却连她唯一的期望都掐灭了,她再一次扼杀了她。

    风,冷寂。

    一堆苍白得无力的坟冢旁,淮阳痴痴地站在那里,任冷风吹乱她的发,她的衣衫。清明哲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淮阳缓缓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轻声道:“念城,娘来看你来了……”她闭上眼,泪流了出来,“对不起,娘不好,我不是个好母亲,我没有尽责。”

    她趴在地上,手深深地抓进泥土,狠狠地握紧它们,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他那张泪流满面的稚嫩脸庞,看到他一脸失望地望着她,问她为什么不救他。

    念城,他才五岁就要面对战争,面对失去家园,失去父亲,与她分离。可他如此稚嫩,每天却活在了期盼里,而唯一期盼她来看他时,却是诀别。

    她的孩子,她无法想象他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想他了,疯了似的想他。可他不在了,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在期望中被绞杀了,一切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淮阳懦弱地趴在地上哭泣,她恨,恨宫慈,恨她又让她做抉择。她的母亲,宠她爱她的娘亲,她恨她,恨她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没有逃避的余地。

    身后的清明哲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扶了起来,温柔地擦净她脸颊上的泪痕,轻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把她拥入怀,把她的头按到他的胸膛上,企图给她安慰。她在他的怀里哭了,咬紧唇,颤声道:“我恨她,我恨她!”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听到风掀起衣袍的声音。

    哲,他的怀里永远都是干净温暖的。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总能让她依靠,总能给她安稳的依赖。她贪恋他的一切,她失去了所有,什么都没有了,可哲,她怕伤害他,她爱他,却怕伤害他。

    淮阳紧紧地搂着他的腰,闭上眼,心酸落泪。从他们订婚,到和亲,再到现在,这一路走来的荆刺坎坷令她疲惫,这条相互依偎的路竟是如此艰难。

    她像孩子似的吸取他的温暖,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她不敢相信他们,再也不敢相信谁了,可她相信哲,她只能依赖他,因为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失去念城她曾想到了死,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她质问自己,淮阳,从和亲到现在,你牺牲,顺从,可结果呢?你还剩下了什么?这难道就是命运?

    不,她要反抗,该反抗了!

    从墓地回到清明府后,淮阳就变得更加沉默,整天不疯也不闹。这让清明哲更为担忧,他最怕看到她面无表情时的深沉模样,那神情总会令他不自在地打冷颤,很可怕。

    可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因为她爆发了,那些年来所承受的委屈在一瞬间便倾泻而出。它们汹涌澎湃,似愤怒的洪水般淹没了一切,淹没了宫慈,淹没了皇宫,以及整个皇权,动摇着大禹王朝的基业。

    那天晚上,淮阳突然说:“哲,我要杀宫慈。”

    清明哲一脸疑惑地盯着她,差点痛哭流涕,总算有反应了。他以为她还在说胡话,根本就没当回事,可她却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锁住他的眸子,平静道:“我要杀宫慈。”

    清明哲呆了呆,一脸狐疑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不妙,又坏了。”

    怎知话语刚落,淮阳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他的脑袋在瞬间就坏掉了,暂时缺乏了思考,如果这样疯,他非常乐意接受。

    空气中飘忽着灼热暧昧的气息,他们深吻,沉浸在对方的柔软爱恋中。他得寸进尺,把她禁锢在怀里,贪婪地索取她给予的温柔。

    这一吻柔情四溢,满足了他之前的费尽心思,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他原本还想贪婪地索取她更多的东西,可她有意吊他的胃口,给他一点甜头了又讨价还价了,“哲,我需要你。”

    清明哲的脑袋还迷迷糊糊的,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旖旎中,没反应过来。淮阳采取女人攻略,在他怀里撒娇道:“你愿意帮我吗?”

    清明哲点头,也陪她做戏,深情款款道:“淮阳,你也知道我是生意人,我投到你身上的成本太多了,如果不收回来,也太亏了。”

    淮阳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神闪烁道:“你果真愿意帮我?”

    清明哲狡猾道:“当然,反正都投入了这么多成本,无所谓了。”

    又一吻落到他的唇上,他讨好道:“再亲下。”

    “想得美。”淮阳起身走了,他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正儿八经问她,“淮阳,你是真疯还是装疯?”

    “装疯。”

    清明哲叹道:“那你心机也太深了,可没少折腾我。”

    “跟你比起来,恐怕还差远了。”

    清明哲赶紧闭嘴,淮阳一把搂住他的腰,皮笑肉不笑道:“你真愿帮我?”

    清明哲眼神闪烁问:“这得看你给我什么酬劳了。”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清楚我想要什么。”

    淮阳笑了,依偎在他的怀里,眼底闪动着小狐狸的奸诈。清明哲捏住她的下巴,感慨道:“淮阳啊淮阳,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之前我苦费心思只求得你倾心相待,可你屡屡拒绝,不容我得逞。如今却以利诱来达成你我二人的交易,不得不说你此举太伤我自尊了,我为你折腾了好些年倒还比不上交易。”

    淮阳歪着脑袋盯着他,笑魇如花问:“这岂不让你省去了很多麻烦?”

    “这倒是老实话。”

    “那你要还是不要?”

    “当然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都送上门儿来了,我清明哲焉有推拒之理?”说罢一把抱起她,尽情风流去了。

    淮阳温顺地服从,这是她第一次出卖自己,有了第一次,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可她不管了,如果出卖自己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也未尝不可。

    春宵帐暖,她在他身下承欢。为了惩罚她的出卖,他恶意在她的胸前留下了一道吻痕,她不堪欲逃,怎知他敏捷地抓住了她,把她压在身下,故意轻咬她的耳垂,暧昧问:“有没有后悔出卖自己?”

    淮阳嘴硬道:“不后悔。”

    清明哲眉毛一挑,笑了,唇畔的笑意愈发显得阴柔邪气,指尖由她的脸颊缓缓往下滑,落到了她的唇上,“真不后悔?”

    “不后悔。”

    淮阳垂下眼睑,含住了他的手指,媚态横生。那般妖娆勾魂的举动着实令他吃惊不小,却喜欢得紧,似乎她的另一面越来越引他感兴趣去挖掘了。

    这一夜,她臣服在他的身下欢愉,胸腔中的含恨被转换成了放纵,任他恣意索取填满他的欲望。清明哲,唯有利用他才能达到她的目的,杀宫慈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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