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百年心-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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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淮阳同清明哲坐在亭子下等人,她一身简单的白衫,清瘦的脸庞未施脂粉,青丝上只佩戴了一朵雏菊。清明哲细细打量她的表情,想找出些异状,可她面色平静,探寻不出任何思绪。

    稍待之时何允来了,看到淮阳微微一怔,好在片刻他就回过神儿了,恭敬行礼道:“长公主万福。”

    淮阳朝他笑了笑,道:“将军无需多礼。”

    接下来三人坐在亭子里分析当今局势,何允不禁感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你老兄也准备下水了。”

    清明哲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他调侃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反正是跟你混的,到时有事预先打声招呼便是。”

    清明哲附和道:“那是,那是。”

    三人在亭子下谈论了一个时辰何允才离去了,送走他后,淮阳起身走到栏杆旁,望着清幽的湖水,陷入了沉思。

    冷风扫在她的身上,有些寒意,就如同她的心境般,冷酷。

    清明哲不动声色地走到她的身后,从身后抱住她,让她依偎在他的胸膛上,温暖她。他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呢喃问:“淮阳,你说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呢,像中毒似的,戒不掉,也不想戒。”

    淮阳垂下眼睑,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上,不答反问:“哲,我是不是很坏?”

    “不知道,只是觉得你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为何看不懂?”

    “以前我一眼就知你在想什么,但现在看不透了。”说罢扳过她的身子,直视她的眼睛,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爱你。”

    清明哲愣住,过了半晌才无奈道:“得了吧,你又在哄我了。”

    “没有,我是认真的。”

    她望着他,眼神晶亮透彻,清明哲颇感挫败,郁闷道:“我特别讨厌你现在的样子,因为我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淮阳淡淡道:“那是因为以前我总说真话,所以一目了然,却屡次被你们掌控伤害。”

    清明哲喉头一堵,有些难过,却还是忍不住替自己辩解道:“我没有伤害过你。”

    “你有。”

    淮阳伸手抚摸他的脸,喃喃道:“你曾利用我同墨衍合作攻灭北辽,那是你第一次伤透我,把我推向了他,你让我彻底死心了,开始对墨衍产生感情,甚至依赖,因为他是我唯一能依赖的人,却不再是你。”

    清明哲呆了呆,握住她的手,终究没有替自己辩解什么。她继续道:“皇上亲率五十万大军攻打墨尔默,是你暗中作祟,捣毁了墨尔默的诸多关卡,加速了墨尔默的灭亡,我说得对吗?”

    清明哲低下头,喉结上下动了动,沉默了。淮阳抬起他的下巴,平静道:“你的所作所为我都清楚,只是我选择了沉默。因为我明白,一个弱冠少年要稳坐南哲郡王而不被宫慈斩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同样,你能走到今天一样不容易,所以我并不怪你,你有你的立场。那么从现在起,你也不必大费心思地来揣测我了,我有我的立场,我的所作所为都有我的理由,你明白吗?”

    清明哲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轻声道:“哲,以前我爱过你,现在同样爱,将来无论我做了什么,依旧爱。”

    她转身走了,背影单薄,却腰板挺直。那一刻,清明哲不禁产生了错觉,他以为他已经很了解她了,可到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的,他一点都不了解她,一点都不,似乎以前的淮阳都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而现在,才是真正的她,琢磨不透,令人惴惴不安的她。

    雪,漫天纷飞。

    接近年底时,朝中局势一触即发,宫慈已经私立诏书,意图废黜皇帝。

    大年三十那天,宫中异常萧瑟,没有聚会,也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宫慈一个人站在长廊上,怔怔地望着那片银白,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寂寞,无止境的寂寞,因为他们都离她而去了。

    朝阳宫内,一片温暖寂静。

    宫慈在先生的怀里醉了,酩酊大醉,她哭道:“他们都走了,都离我而去了。”

    先生沉默不语,只是轻拍她的背脊,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明白,她爱权力胜于一切,权力就是她的生命,她的信仰,甚至是她一生最执着热爱的东西。

    在宫廷几十年的生涯洗礼中,权力占据了她的生命,令她养成了高高在上的习惯。可他们都不知道,悄然中,淮阳已经开始行动了。她要夺取她的权力,将她所崇尚的政权一脚踩碎,就如同踩碎她的尊严那样,将她的信仰彻底毁灭!

    年三十晚上,淮阳在清明府与所有仆人们一起过年,众人在院子里摆满了酒席,不醉不归。那天夜里她是疯狂而快乐的,她与下人们抱在一起,说着粗俗的言语,做着夸张的动作,去他的长公主,去他的王公贵族,去他的礼仪束缚,她就彻底放纵了,同他们一起玩乐,嬉笑怒骂。

    清明哲怕她又疯了过去,死活把她拖走了,她赖在他的怀里,醉言醉语道:“哲,我要嫁给你,我一定要嫁给你。”

    清明哲愣住,狐疑问:“当真?”

    “假的。”她一脸晕红,醉死了过去,喝高了。

    开春宫慈发动政变,颁布了懿旨,废黜皇帝一旨。

    昀心殿上一片古怪的寂静,众臣仿佛被惊吓着了。直到许久之后,众臣才回过神儿来,纷纷下跪,齐声呼道:“请太后三思。”

    宫慈静静地坐在帘子后,看不到任何思绪。皇帝则冷汗淋漓,如坐针毡,王希善见众人没有反应,不怕死道:“请太后三思,皇上乃先帝册封,不可废黜。”他的意思明摆着,你宫慈没有权力废黜皇帝。

    宫慈静默不语,气氛顿时变得僵持起来。众臣都绷紧了皮,暗暗揣测她的举动。良久,她抬了抬手,面无表情道:“小玄子,将这些‘尽忠职守’的大臣们的家底都掀出来。”

    小玄子领命后,随手拿起一张折子,宣读道:“工部右侍郎左大人,私吞国银下拨款项七万两白银,扩张地皮徇私……”

    “礼部尚书范礼,私自扣押北辽进贡的玉镜瓶,井如意,三伏蓝图等物……”

    “盐道监管马大人,收取私盐商贿赂白银十万两,徇私舞弊……”

    “户部……”

    他只是随意地念了几道奏折,但多数大臣已知性命堪忧了,明摆着宫慈是有备而来的。而这些肮脏正是小玄子给她出的主意,他说打蛇要打七寸,若这些大臣的把柄被捏住,自然只顾着自保,就没空理皇上了。

    这招确实毒辣精妙,些许大臣已经被吓晕了过去,宫慈道:“把他们都拖下去,按照大禹律法处置。”

    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反抗,因为他们都明白,谁出声谁的老底就得被揭露出来。皇帝一脸惊惶之色,暗自咬牙,他不得不承认,姜毕竟是老的辣。

    “我反对废黜!”

    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殿外飘去。一道雪白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宫门旁,皇帝一脸欣慰之色,因为淮阳终究还是没有放弃他。

    “我反对。”

    她的声音平稳不惊,神态从容不迫。清雅的身姿在奢华的大殿中显得单薄,却散发着冷冽的高贵与内在的强悍气魄。众臣都呆呆地望着她,似乎惊慑于她那种怪异冷冽的威严气势。

    静了,一片寂静。

    宫慈盯着她,面无表情。淮阳缓缓地走进大殿,每走一步,气势就更加冷冽威严。现在她要告诉她,在这里她才是王者!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皇帝不自在地吞了吞口水,战栗不安。因为淮阳并没有下跪行礼,这是对宫慈的大不敬。他慌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该做什么动作。

    宫慈镇定道:“淮阳,此乃朝政,你来做什么?”淮阳不出声,她准备用强,命令道,“还愣着做甚,公主累了,扶她下去休息!”

    两名禁卫军小跑进来,恭敬道:“长公主,请。”

    淮阳不予理会,小玄子暗自使眼色,两名侍卫准备把她拖下去,她愤然道:“放肆!”声音冷酷残暴,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一枚令牌从她袖中取出,高举令牌道:“谁敢动本宫?!”

    那一瞬,皇帝浑身一颤,众臣更是惊惶不已,连宫慈都不禁动容。皇帝赶紧从龙椅上走了出来,与众臣跪拜,齐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令牌上刻着繁缛精美的龙腾图案,那耀眼尊贵的金黄,在她的手中闪动着绚烂夺目的光华。它是至高无上的,它代表着一切,皇权与先帝之灵。

    见此牌者,就如同见到先帝。宫慈愤怒地掀开帘子,高贵雍容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似乎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惠帝摆了她一道。

    纵使心中有万般不甘,却也不敢造次,只得难堪地跪了下去,痛恨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淮阳凛冽道:“先帝有旨,命本宫监察朝政,皇上乃先帝亲册,不得废黜!”声音威严冷酷,充斥着唯我独尊的霸道,仿佛这时候她才是王者,驾驭一切皇权的帝王。

    宫慈恨得咬牙切齿,愤怒道:“淮阳!”

    “母后难道想抗旨不遵?”

    “臣妾不敢。”

    “很好,把懿旨烧了。”

    众臣面面相觑,宫慈握紧了拳头,束手无策,今儿算是栽跟头了。淮阳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把懿旨焚烧了。

    宫慈恨得吐血,似很满意她脸上的表情,她残酷道:“母亲,不服我么?你的野心父王早就预料了,若不然,又怎会御赐令牌与我来遏制你?”

    宫慈猛地抬起头,两张相同的容貌上都泛着强势,她隐忍道:“可恨。”

    淮阳淡淡地笑了,蹲下身道:“可恨的应该是父王,你看他多了解你,知道你的权欲心会威胁到帝位。”又故意刺激她道,“你想知道这块令牌是他在什么时候赐予我的吗?”

    宫慈的眼底全是不甘愤恨,淮阳冷哼一声,站起身道:“退朝。”

    众臣唯唯诺诺地跪礼退朝,皇帝则连滚带爬地跑了。宫慈仍旧跪在地上,努力克制即将爆发出的坏脾气。

    淮阳一屁股坐到她的面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记得在我十岁时父王就开始对你产生了怀疑,他背着你把这块令牌给了我,说到万不得已时需要我出面牵制你。那是我们唯一的秘密,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明白它的意义,可现在我明白了。”

    “一块破令牌又能奈我何?”宫慈冷声道。

    “不能耐你何,可它总能拖你的后腿,让你焦虑,急躁……”

    话才到一半,宫慈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淮阳懒得挣扎,就让她掐,并恶意道:“母亲,你知道父王为何要把这块令牌交给我吗?因为我是你的女儿,你总不至于为了这块令牌杀了我。”

    这句话令宫慈更加恼恨,力道加重,把她扑到了地上,她闭眼道:“掐吧,反正我的丈夫儿子都被你掐死了,掐死我又有何惧?”

    宫慈背脊一僵,再也忍不住暴怒道:“可恨!可恨!”她终归下不了手伤她,愤然而去。淮阳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望着奢华宫殿,笑了,是讥削,嘲弄。

    皇帝躲在角落里,见没人了才胆怯地走了过来,把她抱进怀里,没有出声。淮阳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沉默了许久,皇帝才讷讷道:“姐,对不起。”

    淮阳缓缓睁眼,抚摸他的面庞道:“你为何要毒杀郁?”

    皇帝面色一僵,狡辩道:“我,我没有,我没有。”

    “郁是你的弟弟,你的亲弟弟。”她脱离他,站起身来,指着龙椅问,“为了那把交椅,你可以六亲不认,连你的亲弟弟都不放过?”

    皇帝“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爬过去抱住她的腿,慌乱道:“淮阳,你信我,我没有杀他,我没有!”

    “你承认也罢,狡辩也罢,我只想告诉你,你是我的弟弟,无论母亲对你做什么,我都会护着你,你明白吗?”

    “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好。”

    “你明白就好,那把交椅是你应得的,我会把它夺来还给你,可皇上你记住,郁是你的亲弟弟,我是你的亲姐姐,宫慈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伤害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懂吗?”

    “我懂。”

    皇帝依赖地抱住她的腿,自言自语道:“淮阳,我很怕,真的很怕,这宫中就只有你才愿意对我好,不记我的过错,除了你,我不知道我还能依靠谁了。”

    一丝心疼在心底渲染开来,淮阳抚摸他的头,轻声道:“我是长公主,我有职责保护我爱的亲人,更不愿看到你们受伤。无论母亲对你做过什么,你都不要记仇,她毕竟生养过我们,她犯的错,我总有法子给她纠正过来的,你要包容她,知道吗?”

    皇帝点头,心酸道:“为难你了,都怪我不好,一无是处。”

    这是姐弟二人第一次坦诚对话,皇宫很大,可他们不会感到寒冷,因为在这一刻,他们的心是贴近的,温暖的。她不再计较他的过错,只希望他学会包容,包容他们的母亲,因为世间的亲娘,只有一个。

    火烧懿旨给宫慈敲响了警钟,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她若要称帝,就必须用强,发动真正的军事政变才行。可淮阳也不傻,当天晚上就把王希善等人召集到了郁亲王府,共商抵御之策。

    将近天明时,众臣才各自散去。淮阳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默默地望着逐渐亮开的天空,发愣。郁无声无息地走到她的身后,轻声道:“你累了。”

    淮阳扭过头,扯开了一抹微笑,叹道:“郁,你瘦多了。”

    郁苦笑,木讷道:“你更瘦了。”说着都望着对方笑了。那笑容辛酸苦涩,一个为了躲避兄长的杀戮而装疯,一个则被母亲的残忍扼杀而逼疯,其中的滋味谁人能知?

    “我们都是些疯子。”

    郁沉默了,半晌后,才道:“淮阳,我不是皇帝,也不是母亲,我没有刺,也没有必要长刺。”

    淮阳低下头,他的意思她都明白,他没有野心,也不稀罕这些东西,他只想要自由。可郁,他们能自由吗?生在帝王家,这些要求是不是奢望了些?

    母女俩闹得不愉快后,宫慈好一段时间都没了动静,朝臣紧绷的心情稍微松懈下来,都各自静观其变。

    差不多持续了半个月左右,宫慈忽然召见淮阳,命她入宫。淮阳并未推却,而是大大方方地去了。

    汝宁宫。

    依旧奢华的古老晦暗,依旧奢华的宫廷襦裙,依旧相同的两个人儿。整个空荡荡的大殿中飘忽着暗潮汹涌,那种诡异不安的气息在空气中浮动着,昭示着人心的晦暗与变幻莫测。

    淮阳背地里的所作所为都被宫慈察觉了,故特意邀她进宫来刺探。母女展开了一盘棋局对弈,二人的棋艺不相上下,争斗得颇为激烈。

    厮杀到一半时,淮阳盯着棋局,有些举棋不定了,宫慈单手托腮,不动声色道:“淮阳有心事。”

    淮阳瞥了她一眼,很快就落下了一粒黑子,道:“母亲多虑了。”

    宫慈看了看棋局,微微蹙眉道:“你这不是自寻死路?”立刻落下了一粒白子,封杀了她所有的退路。

    淮阳沉默了阵儿,目中隐隐浮现出一丝悲凉,呢喃道:“母亲,您不觉得我们之间就像这棋局么?”

    宫慈眯起眼来,否定道:“不,还有挽回的余地。”

    “已经晚了。”说完落下一粒黑子,缓缓起身离去了。

    宫慈呆了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暴戾道:“淮阳!”淮阳顿了顿身,她愤然道,“你就非得跟我作对不成?”

    淮阳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消失在汝宁宫,永久消失。

    宫慈望着门外,握紧了拳头,欲掀翻棋局时,却愣住了,神情变得阴霾晦涩起来。因为淮阳最后落下的那粒棋子一样封杀了她的所有退路,两军僵持,只有一个结局——死!

    一股愤怒由心底爆发出来,宫慈一手掀翻了棋盘,霎那间,满地的棋子在大理石地板上活泼地跳跃着,发出清脆的声音。那些清脆在这寂静的大殿中落寞地响起,就像当初淮阳把念城送给她的石头链子扯断时发出的呐喊声。

    从这一刻起,宫慈彻底地醒悟过来,她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亲生女儿。是的,她的女儿要覆灭她,夺取她最热爱的权力。她开始恐慌了,以最快的速度采取了行动,承阳政变由此拉开了序幕。

    三月二十五日早朝,淮阳接到消息,说宫中的每个入口都被封锁,与外界完全隔离。朝中大臣全被软禁在宫中,由禁卫军把守,京城外已被秦麟王大军包围,整个京城都被架空。

    皇帝与众臣都被禁锢在承阳宫,这次宫慈并未下懿旨废黜,而是逼迫皇帝写退位诏书。如此一来,倘若皇帝自愿退位,那先帝遗留下来的令牌就起了不任何作用。

    承阳宫上下由众军把守,皇帝呆呆地坐在案桌前,麻木地望着眼前的空白,不知如何下手。一旁的皇后惊惶劝道:“皇上,不能写啊!不可写!”

    众臣纷纷泣声道:“请皇上三思!”

    皇帝木然地望着他们,年轻的脸庞上尽是不甘的厌恶。他咬紧唇,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进肉中,却不觉疼痛。这时,宫慈由小玄子扶着款款而来,道:“哭什么,你们的皇上不还活着吗?”

    皇后见她来了,犹如见到救命稻草,连忙向她爬去,一把抱住她的腿,乞求道:“太后,求您放过皇上吧,他毕竟是您的儿子,求您了。”

    宫慈垂下眼帘,捏住她的下巴问:“可你们会放过哀家吗?”她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思绪。

    皇后呆呆地望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宫慈抬了抬手,一旁的小玄子从袖中取出一份拟好的诏书,平放到皇帝面前,她雍容道:“皇儿,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做无用之争?”

    皇帝死瞪着她,眼眶微微泛红,王希善突然从众臣中爬了出来,悲愤道:“皇上,不可啊!”

    皇帝的目中一片悲凉,被逼迫的暴戾令他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明白,一旦他在诏书上面签字盖玺印,那他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曾经的宏图大志,曾经的帝王尊严,曾经的不可一世,都成了清梦。他忽然觉得可笑,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够窝囊的,一气之下悲愤地拿起了笔……

    “皇上,不可!”

    王希善猛地站起身来,悲怆道:“皇上,您乃堂堂男儿,背负着先帝之灵,岂能被这等妖妇所折?”他一脸大气凛然的断腕之气。

    皇帝被他的决绝惊着了,指尖动了动,陷入了犹豫中,王希善不怕死地瞪着宫慈,愤怒道:“自古以来后宫无权干涉朝政,而这等妖妇狂妄自大,天地不容,理应当诛!可皇上,您乃天子,怎可让妖妇危害朝廷,令大禹基业毁于妇人之手?”他扑通跪了下去,不断磕头道,“皇上,万万不可啊,不可!”

    皇帝一脸苍白,宫慈冷声反驳道:“王丞相,你口口声声说哀家是妖妇,危害大禹基业,那么敢问,哀家何时做出过有损大禹之事?”

    众臣怔住,她的反问令他们沉默了,宫慈冷笑,霸气道:“哀家为大禹呕心沥血,我的所作所为,哪一点辱没了闵氏声誉?”又道,“这十多年来,哀家为大禹心力交瘁,谁敢说哀家没有帝王之气魄?谁敢?!”

    她的声音凛冽不可侵犯,那种由骨子里所散发出来的帝王之风令人不寒而颤。是的,她就是帝王,她代表着绝对权威,她的专权与朝政手腕充分彰显着帝王的威严与强悍,无与伦比。

    静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王希善嘴硬道:“自古以来男人是天,这是天经地意,哪有女人撑天的道理?”

    众臣纷纷表示赞同。宫慈眯起眼来,指着自己质问道:“就因为哀家是女人?”

    王希善咄咄逼人道:“您错就错在不该是女人。”

    宫慈怒极反笑道:“说得好!尔等口口声声说男人是天,那么敢问,尔等又是从何而来的?倘若没有女人的十月怀胎,何来天经地义?”

    此话一出,众人愣住,些许脸皮稍薄之人不禁红了脸,王希善被堵得哑口无言。也是在那一刻起,皇后开始佩服宫慈了;也是在那一刻起,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成为她那样有气魄有手腕的女人。

    见众臣不愿出声,宫慈问道:“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那么敢问众卿,一个帝王的职责何在?”

    左丞相薛元义道:“为天下百姓谋福。”

    宫慈沉声道:“说得好!”又冷声质问道,“自皇帝登基以来,他可曾替天下百姓做出过功绩之事?尔等质问哀家专权也罢,可这几年来哀家步步忍让,任由你们胡闹。尔等不是忠臣吗,那么敢问忠臣的职责的又是什么?你们可有尽到职责?你们又在忙碌些什么?忙着分裂内政,忙着教唆皇帝斩杀他的母亲。试问,你们又是如何争做天下表率的?!”

    众臣耷拉着头沉默,宫慈大气凛然道:“皇帝稚嫩无能,哀家已给过机会,可他干什么去了,你们又是如何引导他的?!”

    她的视线转移到皇帝身上,沉声道:“不是哀家心狠,就拿长公主来说,倘若没有她的牺牲,又何来大禹一统墨尔默的战绩,又何来大禹的一统江山?她淮阳是谁,她只是个女人,可天灾一事,她的所作所为谁敢否认,谁敢否认女人无能?”

    皇帝握紧了拳头,觉得羞愧,众臣亦是沉默。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直到许久之时,皇帝闭上眼,再次提笔,王希善呼道:“皇上!”

    众臣纷纷呼道:“请皇上三思!”

    皇帝满面悲怆,一咬牙,大笔一挥。王希善痛呼道:“皇上,老臣不忠!”他愤然而立,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汉白玉雕柱,竟一头撞了上去!

    霎那间,鲜血迸裂、溅洒。那腥红的血液缓缓地流淌在那片洁白上,绝望地渲染开来,似因为生命而怒放的红梅般,最后一次疯狂绽放。他孱弱的身躯缓缓地倒了下去,哪怕在最后一刻,仍旧虚弱道:“皇上,不可……”

    宫慈的心猛地一抽,怔怔地望着他的尸体,内心翻滚。皇帝则浑身颤抖,众臣一片哀呼声:“王丞相……”

    一阵惶恐的悲戚在这偌大的宫殿中渲染开来,空气中的血腥令整个宫殿变得异常诡谲,宫慈闭目道:“厚葬他。”

    王希善的死尖锐地刺激着众臣的神经,金大人与他素来交好,不由得泣声道:“大禹危矣!”说罢老泪纵横。

    宫慈微微蹙眉,怒道:“胡言乱语。”

    金大人继续道:“皇上,您是罪人,您有罪啊,大禹基业毁在了您的手里,您有何脸面面对先帝?有何脸面面对祖宗?您是罪人!”

    那一声声的控告令皇帝冷汗淋漓,他咬紧唇,发白的手微微颤抖,一脸懦弱狼狈。宫慈残暴道:“拖下去砍了!”

    两名禁卫军立刻执行命令,将金大人强拖了下去,他死活挣扎,高呼道:“皇上,您有罪,大禹危矣,大禹危矣!”

    众臣眼睁睁地望着金大人被拖下去的身影,浑身颤抖,都不敢出声。宫慈冷声道:“谁敢反抗,不服者都站出来!”

    所有人的头低得更低了,只觉得背脊僵硬,仿佛只要她看过一眼就会招来杀生之祸似的。皇帝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软弱呢喃道:“朕是罪人。”

    宫慈所表现出来的专权与手段令众臣愤恨,却又无能为力。他们被囚禁在宫中,稍有举动就有生命危险,没有人愿意以卵击石,因为王希善与金大人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非常清楚她敢如此狂妄是因为她已经掌控了整个朝政与兵权,秦麟王大军就驻扎在城门外,谁敢轻举妄动?

    这场监禁威逼清明哲有幸参与,因为他也遭了殃,虽早有防备,却还是没料到宫慈的手段这般强硬,借早朝把群臣一网打尽。显然何允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绿得很,相信无论是谁面临这局势脸色都会不好看的。

    郁接到宫中变故的消息后匆匆去了趟清明府,找淮阳商议对策,淮阳握着茶杯,镇定道:“我要去趟齐府。”

    “找雅兰?”

    淮阳点头,斟酌道:“如果要牵制住母后,就必须掌控秦麟王,若要擒拿他,就必须从雅兰身上着手。”

    郁忧虑问:“你要如何捉拿秦麟王?”

    淮阳垂下眼睑,不出声了,轩辕锦吊儿郎当地蹦了出来,笑嘻嘻道:“我可以陪公主走这趟。”说罢打了个响指,又一人走了出来,正是天摇,他拱手道,“主子被禁在宫中,在下也可以陪公主走一趟。”

    主意一定后,淮阳立刻动身去了趟齐府,齐府是雅兰的夫家,看到她时雅兰颇为吃惊,行礼道:“哎哟,姑奶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淮阳扶起她,笑着打趣道:“听说你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我正来凑凑热闹呢。”

    “得了,你又来损我。”二人进里屋聊,雅兰似乎已明白了她的动机,但她并未出声,只是静观其变。

    淮阳也不装了,开门见山给她下跪,雅兰大骇,惊道:“淮阳,你这是做甚,岂不是折杀我?”

    淮阳望着她,正色道:“雅兰,我需要你帮忙。”

    雅兰面露难色,小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爹爹……”

    淮阳打断道:“我明白你的难处,可你曾替你爹想过后果吗?”说着起身道,“自古以来,帝王都以君子成大统,我母亲此举定当受到天下人非议,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爹跟着受累?”

    雅兰耷拉着头沉默,她继续道:“秦麟王深受百姓爱戴,如今却跟着太后哄闹一堂,这成何体统?再者,秦麟王素来享有清誉,难道你能眼见他的声誉毁于一旦?”

    雅兰被她说得有些犹豫了,苦闷道:“那该如何是好?”

    “若想保你爹全身而退,最好是远离朝政纷争。”

    “不瞒你说,我爹也正有此意,怎奈身不由己。”

    “不,现在还不晚,倘若秦麟王助我母亲得逞,恐怕就不得安宁了。”

    雅兰一惊,大骇,淮阳睿智道:“你想想,若事成之后,宫慈必定会血洗闵氏家族铲除政敌,那时秦麟王就成了她手中的匕首,替她斩除祸患的刽子手,到时你爹又如何安宁?”

    这番话说下来雅兰害怕了,她趁热打铁道:“倘若你助我挽救皇上,我便以人头力保你爹的性命。”又道,“自古以来君为正统,皇帝未曾犯错,而他又是先帝册封,倘若秦麟王扶助他,便是天下道义,名正言顺。如此一来,天下百姓也不会落下口舌,擅自非议。”

    雅兰细细沉思了阵儿,也觉得她的话有道理,犹豫道:“你真能保我爹的性命?”

    淮阳慎重点头,并发毒誓,雅兰凝重道:“那依你之意,我明天就带你去爹的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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