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没有哇呜哇呜地叫，而是悄悄开进村的，连王花家周围的邻居也没被惊动。不过村干部都被惊动起来了。鱼烂沟村又发生了大案，市公安局都来了技术专家。
王花家很快被封锁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了这个案件，除了发动广大群众揭发可疑人员外，在案子没破之前，谁都不许外出，确实因事需要外出的，也要跟专案组请假，专案组就设在村委会。
由于两起案件都比较蹊跷——和富有有关——超市凶案是小霞死在富有超市的床上，本案又是富有报的案，因此，富有被第一个接受讯问。在鱼烂沟村一间仓库里，富有每回答一句，心里就发虚一次。
……
问：半夜一点半，你到王花家干什么？
答：我睡不着觉，我在村上转转。
问：你经常凌晨一两点睡不着？
答：不。
问：那你为什么昨天夜里睡不着呢？
答：我……
问：你是几点睡不着的？
答：牌局散了以后，人都走光了，我就……就出去转转的。
问：那时候是几点。
答：我看了时间，是十二点整。
问：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你都干了什么？
答：我在村上转啊。
问：就你一个人？
答：就我一个人。
问：没有别人看到你？
答：没有。
问：你没有敲门，直接就进了王花家？
答：是。
问：王花家是不是夜里一直不锁门？
答：这个……我不晓得。
问：你是你脱了衣服，钻进王花的被窝里，才发现王花死了的，是这样吗？
答：是。
问：你第一次到王花家，就往人家被窝钻，不怕王花赶你走？
答：我……
问：你以前和王花有过性关系吗？
答：什么？
问：你和王花以前睡没睡过？
答：没……没有。
问：那你昨天夜里，和王花睡了吗？
答：没有。
问：没有发生性关系？
答：没有。
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一丝不挂的？
答：我钻到她被窝里发现的。
问：你从十二点，到一点半，在哪里转的？
答：村……村上。
问：村上哪里？
答：我……我到水关桥上站站，看看天，在水关桥上撒泡尿，又到大白果树底下站站，吃支烟，又……又到水关桥上，我就想起王花……
问：怎么会在半夜想起王花？
答：王花在我家看牌了。
问：你为什么到了两点才报案？
答：我害怕。
问：你知道王花是怎么死的吗？
答：不不不知道。
问：你知道头一天，王花的丈夫陈兴东回来过一趟？
答；大家都知道。
问：我是问你。
答：知道。
问：陈兴东回来干什么啦？
答：送钱给王花的。
问：送多少？
答：不知道。
……
由于富有没有说出全部实话，他的疑点迅速上升。疑点有五，一是，他说不清从十二点到一点半之间他都干了些什么（在村上转了一个多小时，显然与常理不符）；二是，王花体内有精液，死前有过性生活，而且很可能就是凶手所为；三是，陈兴东在头一天送给死者的四千块钱，不知去向；四是，作为一个女人，在家睡觉，不可能不锁门，富有怎么可能顺利进了门，此前讯问在楼上睡觉的王花十二岁的儿子，说他家从来都是锁门睡觉的；五是，第一次上王花家，就脱光衣服往人家被窝钻，也与常理不符。另外，富有说是一点半到王花家，发现王花死在床上，而他直到两点才报案。由此可以断定，富有一定隐瞒了什么，没有彻底谈清楚，就是凶手自己报案，也是完全有可能。为了稳住富有，公安人员决定不对他实施进一步的措施，而是增加警力，继续走访群众，寻找线索，调查可疑人员，并且和超市凶案并案侦察。也是因为富有身上有太多的疑点，才让三巴争取了足够的时间，连夜逃出了鱼烂沟村。
富有超市的纸牌没人看了，许多人都集中在水关桥上，谈论着夜里的凶案，分析着凶手的杀人目的。水关桥上显得更加热闹。
长毛没有参与那些无聊的分析，他只是预感到大祸要临头了。其实，不需要判断和分析，王花一定是三巴杀的。三巴要是被抓，他肯定会供出小霞的被杀案，长毛也就插翅难逃了。三巴果然是个祸害！长毛后悔鬼迷心窍听了三巴的话。长毛站在水关桥上，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议论者都是老人和妇女，说话没根没据，都是一些离奇和夸张的话。长毛这耳听那耳冒，一句也不入心。长毛是等三巴的。三巴刚才冒一眼，跑到台球馆捣球去了——他倒是会装。长毛有话跟三巴说，可要是也跟到台球馆，肯定不是个时候，弄不好叫人怀疑上了。长毛心里是越来越焦急。
香草最高兴了。香草嘴上虽然不说关于王花的话，却说了许多笑话，也是满脸喜洋洋的。香草在水关桥上搔首弄姿，嘴上叭叭叭的，说身上的新衣服，说染过的黄头发梢，骂二狗鳖在连云港玩野了，还骂鱼烂沟这个破地方是个阴地，尽出一些怪事情。香草咋咋呼呼说了一通后，跑到富有超市了。等香草从超市出来时，她手里捧上了一纸袋瓜子，一边走一边嗑，瓜子壳在她嘴上满天飞，她一路二起腿，跳着走到桥上，倒出瓜子，分给这个一小撮，分给那个一小撮。香草走到长毛跟前，也分给长毛一小撮。长毛嗑着瓜子，觉得这瓜子很难咽，嗑了好几个，不知把瓜子咽到哪里了。
香草突然一笑，拿胳膊挤一下长毛，说，人家都叫你长毛，你哪里毛长啊？
长毛本来就不善于开玩笑，加上心里有事，就没去理会她。
说你呢。香草又拿胳膊挤他一下。
长毛就躲了她半步。
香草看长毛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像一个冰做的人，弄了个没趣，又换了个话。香草说，我们看牌的队伍里，减员很严重啊，长毛你看看，我们今天连一局牌都凑不起来了，三巴呢？三巴死去捣台球了，那东西捣来捣去有什么玩头，还有阿华，收网还没回来，等会我喊上他俩再凑一局？
长毛说，算了，今天不看了。
香草说，村里都是公安局的人，你怕他们抓你啊？有富安大红伞罩着，怕个毛啊。
不是，长毛说，村里刚出了事，又不是喜事，看牌也算是娱乐，不好吧。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王花的男人！香草看长毛看她一眼，觉得这话不好听，又说，我是说，你们又不是亲戚。
你找别人看吧，我不看。
香草说，那就不看，忍忍，警察到处找人谈话，说不定等会就找我去了——他们不是找了富有谈了一个多小时？要找我去，我就说王花该死，王花要是不死，陈兴东怎么能安心跟城里的二奶过日子？升官发财死老婆，人生三大幸福的事，都叫陈兴东赶上了，去年当了政协委员，算是升官吧，陈兴东发了大财就不用说了，唯一碍事的丑老婆又死了，陈兴东这下遂愿了，人生重新开始了！
香草忍了半天不说王花的事，到底还是没忍住，说了，对了长毛，我觉得警察真是没有鸟用，这案子明摆着是陈兴东安排杀手来干的，还查什么呢？抓了陈兴东，电警棍一戳，他保险就招了。还有啊，说不准就是陈兴东亲手干掉王花的，他前天不是回家一趟吗？在什么地方下了药，还不是简简单单？
长毛觉得香草的话没有影子，不过她怀疑陈兴东雇了杀手，倒是可以转疑警察的视线。长毛便点着头说，对，对。
对吧？香草高兴了，又把瓜子给了长毛一小撮。
三巴这时候从台球馆出来了，他晃到桥上，三巴说，敢跟我捣，我一发挥，就玩他个三比蛋！香草吃什么？吃什么好瓜子啊？小嘴就知道吃吃吃，来，我也来一点。
要是平时，香草才不理三巴呢，香草今天高兴，虽然不情愿，还是给了三巴一小撮。
这时候，村头响起嘈杂声，有人跑过来，都是学龄前的孩子，在孩子们身后，又来了一辆警车，和前两辆不一样，是面包车。警车一拐，往村部那边去了。村部那边，就是王花家。
又来警车了。有人跑来说。
是运尸车，要把王花运走！又有人跑来说。
水关桥上、台球馆里和富有超市的人，就陆续往村部涌去。
长毛和三巴也在人群里。长毛趁别人不注意，小声对三巴说，你慢点走，我有话对你说。
三巴就慢走了。三巴和长毛就走在人群的最后边。长毛说，三巴，你胆量不小啊，你怎么还不跑？
三巴脸青了，说，我，我往哪跑？
又说，你你你怎么晓得？
长毛说，你还没掉屁股我就知道你放什么屁了，你不是买过云南的一个女人嘛，还记不记得她家地址？你去找她，到深山老林里，别出来了，出来就掉脑袋了。
我找她，她还能认我？
一日夫妻百日恩，说不定人家念起你呢。
我约摸着也是，我是老早就想去一趟云南的。
现在去正好，一举两得。
我一走，他们不就全晓得啦？
你不走，他们也很快就晓得。
那我晚上走。
要等半夜才能走，你趁着夜色，把钱都带上，一定要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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