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寒-韶光寒(上)(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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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可以作证……作证二少爷的清白。”一个弱弱的声音自佣人之后忽然响了起来,所有人都侧首看向佣人最后的一排。

    那是一个梳着辫子的年轻姑娘,双手捧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唯唯诺诺地站在最后面,在所有人都看向她时,她更是红了脸将头埋得更低。

    “你是谁?”孙马发问。

    “她是后厨房的帮佣丫头,也负责打扫浆洗的事,叫……叫云隐。”绿姨回答。

    “是,我叫云隐,我可以证明昨晚二少爷是上楼换衣裳了。”云隐声音有些小,但却非常坚定地回答。

    “哦?你说说,怎么回事。”孙马出声。

    “昨夜二少爷在后院安排处理烧焦的杂物,我在那里负责给各位做活的大哥们端小食,结果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是二少爷把我拉起来,还弄脏了自己的衬衫。我后来找了一件三少爷的干净衬衫给二少爷,二少爷才去客房换衣服的。”

    “为什么不早说。”孙情有些叹息。

    “因为怕主事管家知道我摔跤打翻了东西,责骂我,所以不敢说。我知道错了。”云隐说着,忽然就一下子跪落到地上,瑟瑟发抖,同时双手举高,将手时的白衬衫托起来。

    “你说换衣服就换衣服了?方才不说,忽然跳出来说你证明,一个小丫头可别信口雌黄。”孙传业在旁边冷了脸,喝着茶提醒。

    “大哥你不用在这里摆威风吓一个小姑娘,既然是我的衬衣,我看一眼就知道。”孙玉堂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孙传业,算是去平和云隐的畏惧感。

    孙玉堂离席,走过去将那衬衫拿过来,再去看了看楼韶华身上穿着的那件,道:“没说的没错,二哥穿着我的,这件是二哥的。”

    “二哥你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早说,非要被人这样诋毁。”孙玉堂似是责怪楼韶华,目光却瞟过孙传业,意思那诋毁的人就是他。

    “韶华,为什么不直接说呢,本是件小事,却闹成这样。”绿姨也出声,有些叹息。

    “太太,是我的错,是央求二少爷替我保密的,我真的不能被赶出府去,为了能进府里做工,已经花光了我阿娘的所有积蓄了。”云隐将头伏在膝前,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此话一出,似乎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楼韶华自始一至终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因为要信守对一个小丫环的承诺,宁愿自己被别人诬陷质疑,也言而有信。

    “你说你能证明,那又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你怎么知晓他上楼没去别的地方……”孙传业不死心于眼看得手的一切,如今被一个忽然出声的小丫头打乱了计划,盯着地上的人出言质疑,但是话才地半,即被孙马打断。

    “大少爷!你够了!”孙马站起了身,这次他的怒气已经直接表现出来了,其他桌上众人也赶紧随后站起来,气氛变得紧张严肃。

    “这个家里到底是谁在当家?从头到尾,你对二少爷咄咄紧逼,一口一个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但你又有哪只眼睛看到那匣子就是被韶华拿去了?即便那匣子是与他楼家有关系的旧物,那又如何?凭空猜测臆想,以最坏的心思去揣测自家兄弟,一而再再而三地威逼,我孙马可是修了好几辈子的福才有你这么个好儿子。”孙马厉声呵责,虽然只是指向孙传业,但每个人都迫于这样的盛怒而不由低下了头。

    “一家长子,我自小教你要宽厚仁善,敬父恭兄,可你如今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事事咄咄逼人,自以为是,好像自己是那天王老子一样的气势。是不是,我要把这把正席的椅子也放给你坐才好?是不是我应该也搬出这个公馆,把一家之主的位子腾给你?”孙马伸手拍动自己身后的椅背作响。

    孙传业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刺激到了孙马的逆鳞,赶紧接开椅子后退两步,在空地的位置跪下去。

    “父亲不要生气,是我错了,我会改。”

    “老爷,消消气,身体要紧。”旁边的绿姨以手轻轻揉拍孙马的胸口,替他顺气。

    “韶华忙了一晚上为了谁?还不是因为你说你要去商行,不想熬夜?到头来你一句谢没有不说,还要给他扣个大罪的帽子,你的良心可安?丢人,丢人呐!至于那织香堂的钱,你真想知道去哪了吗?

    我来告诉你,是我花了!是我用来给你补你商行里的亏空了,还记得这些年每次你手上出了事儿,我每次给你收篓子,你以为真是靠我三言两语,这海城的上上下下,从督统政府到租界,从达官到显贵都是凭风给我孙马这张老脸的面子吗?不是!都是用真金白钱敲开的门。你上个月惹下的那些茶农,你以为真的凭我三言两语就再不来生事了吗,那赡家的费用,那后来补济的款子,你以为是哪里来的?全是织香堂那里的款子来补上的。孙传业,孙传业呀,你可真是天真得紧,也愚蠢得紧!”

    孙传业跪在地上,摒住了呼吸,再不敢说任何的话,孙马咳嗽了几声,旁边的孙情与绿姨立即紧张起来,纷纷上前去搀扶住孙马,同时叫佣人赶紧去取药过来。

    孙马在众人的搀扶下落座,最后还是伸手指向孙传业,道:“从今天起,商行的事不再由你独断,我会安排刘经理去协助管理,你好自为之吧。”

    “父亲……”孙传业没料到,孙马会在这时候给出这样的一则命令,协助管理的意思是即分权,说是安排一个经理,但实际上的意思是孙马要收回自己授给自己全权管理孙氏商行的权力。

    “好了,大少爷少说两句吧,有事回头再说。”

    绿姨皱眉,满面担忧,招呼着管家一起帮忙搀扶孙马上楼,同时也叫着佣人赶紧去安排医生过来一趟,给孙马做个检查才安心。

    管家应下绿姨的话,吩咐着人去请医生,又安排人去洋行告假,余下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众人风风火火地散开,楼下就余下了孙家两兄弟和杜寒绡及楼韶华。

    孙传业自地上起来,拍拍膝盖抬头望向楼韶华,眉眼间的怒气与恨意已经十足明显,但他也不想在此时再多生事端,只是冷哼一声后转身离开。但是,却不料一只横伸出来的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正是孙玉堂。

    “大哥,这就要走了么?你不应该向二哥道句歉,再道句谢吗?”

    孙传业侧头看向孙玉堂,冷笑显于脸上,道:“三弟,你可真是好得紧,放着我这个亲大哥不要,帮着外人来拦我。”

    “我是帮理不帮亲,二哥也从来不是外人。”

    “好,好得很,三弟你可真是好个三弟,将来你可别后悔。”孙传业转过头,伸手重重挡开孙玉堂的手臂,大步离去,根本不理会身后的众人。

    孙传业离去,孙玉堂就走到了楼韶华旁边,伸手攀上他的肩,道:“哥,你别上心,大哥就是那种破德行,别理就是。”

    “嗯,多谢三弟帮我出头。”

    “说谢就见外了。”孙玉党用手背拍打楼韶华的胸膛,不以为然地笑了,直到目光落到旁边地上还跪在地上的,那个叫云隐的丫头。

    “哟,你怎么还跪着呢,大家都散了,你快起来吧。”

    云隐抬头看了看,之后小心地站起来,再几孙玉堂道谢。

    “记住,现在是新时代了,人人平等,只是谁比谁有多点钱,但没谁比谁就高贵,你在我们家里做工赚钱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的,不亏心,不用动不动就跪谁,也不用怕谁。”孙玉堂冲云隐说到。

    云隐点点头,之后又冲众人微微低头,转身离开。

    云隐刚走过,孙情就又自楼上下来了,瞥了一眼经过的人,之后告诉众人楼上的孙马已经休息下了,由绿姨陪着,应该是没事的。

    “二小姐觉得方才那个小姑娘怎么样?”杜寒绡走过来,与孙情攀谈。

    “不错,胆子似有些小,但能在紧要关头坦露实情,勇气可嘉。”孙情回答。

    “只可惜了。”

    “可惜什么?”

    “她是怕主事赶她出府才求二少爷保密,但为了证明二少爷的清白又自己讲出来,这下她回去怕要是受责罚了。”杜寒绡微有叹息。

    孙情立即懂了,旁边的孙玉堂也咿了一声,当即说要去后院帮她出头,被杜寒绡劝了下来。

    “你这时候去,后院的人只会觉得她是仗着你的势,再加上才帮二少爷出头,难免说出来不好听,觉得与你们这些少爷走得太近。”

    “那怎么办?”孙玉堂犯难了。

    “我去吧。”

    孙情接了话,之后转身去了后院的方向,留下其他三人。

    厅内安静下来,孙玉堂看向杜寒绡,随即脸色微有变化,他心里不悦于方才桌上杜寒绡帮孙传业说话的事,但他又是一个不会向姑娘家发难的人,所以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去勾了楼韶华的肩,邀请楼韶华与自己一道出去走走。

    “这个杜小姐可真是见风使舵,可惜了,还以为她是个有禀性的人,却没料到那样,居然在这种关头站到了大哥那边来打压你。”走在外面后,孙玉堂感叹。

    “你错了,她是在帮我。”

    “帮你?我可没看出来,她句句都是帮衬着大哥,虽说她是要与大哥订婚了,可是也不能这样是非不分,我早先还以为她性子正直,不屑于大哥为伍呢,看来是眼拙了。”

    “你的确是眼拙了。若不是她那几问,大哥怎么会那么顺着杆的朝下说,自己露出马脚,表明自己借着匣子的事,之后再让大哥扯出织香堂帐面的事,实际是要逼我让出织香堂?若不是她问,怎么让大哥把自己的底全交待清楚,还那么大胆子的向义父逼迫施压,引出有人为我作证,让父亲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让大哥”楼韶华缓步行着,微笑解释。

    孙玉堂仔细想了想,好像就懂了楼韶华的意思,微微张开了嘴,回头望向公馆的位置,之后又再次攀上楼韶华的肩。

    “哥,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没人知道。罢了,不说这个了,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你若愿去就跟着一起。”两人在公馆外的路边止步,楼韶华换了话题。

    孙玉堂抬头望望天,之后摇头,道:“我还有别的要紧事要去办,今日就不去了,明个儿得空再带酒去找你。”

    “难得你也有要紧事,又是约了哪家小姐?”楼韶华笑意调侃。

    孙玉堂挠挠头,意有些脸红,道:“就是去趟租界,哪有什么。”

    “租界?哦……是去找那位明珠吧,最近你可真是被晃到眼了。”

    孙玉堂笑了,握拳在楼韶华的胸口轻轻一推,道:“二哥你别取笑我了。”

    “去吧。”

    孙玉堂笑了笑,挥挥手后将自己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甩到肩头,伸手挡了一个黄包车坐上去离开。

    孙玉堂走后,楼韶华回头朝孙公馆的方向回头望去,之后微微扬唇,再转身坐上司机开过来的车离开。

    与此同时,孙公馆二楼的窗后,杜寒绡将一切看在眼底,转身冲收拾屋子的茉莉嘱咐晚些时候备车,她要出去。

    杜寒绡在午后去街上看铺面,先是去了城中杜家唯一家纺织行的店内,清点查看了帐面生意,再了解了一下此类同行在城中的情况,大概明白了一些情况。

    “这海城里最好的铺面位置有一小半都归孙家,余下的各家平分,想要立足,还是得看几分孙家的颜面的。”行里的老板这样向杜寒绡总结。

    杜寒绡倒也不意外,这么多年了,杜家总想朝南来边扩充生意,但是总是不太顺利,这也是杜绅决心让她前来海城联姻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算是为杜家铺路探底。

    杜寒绡问了老板一些建议,打算去最繁华的主街上看些店面,以便于之后杜家的生意在这里落户,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的茉莉就与她走散了。她茫然地顾望,最后一辆黄包车停到了她旁边,示意她坐上去。

    “杜小姐,我家东家请你喝杯茶。”

    杜寒绡瞥过一眼,也不着急,只是暗自将手别到了腰身背后,那里藏放着她备用的一柄小匕。但是,在她刚要摸索上来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她立即回头,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脸孔,温和微笑。

    “我猜,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

    “二少爷要请我喝茶,怎么不在公馆里就喝了?”

    “公馆里的茶虽好,但是却没这外面的有烟火气,”

    楼韶华说着,侧手示意杜寒绡先行,之后负手同行,两人一起穿行于街上的人来人往的洪流之中。

    “那匣子是杜小姐可见过?”楼韶华谈声询问。

    “自然是见过,还是同二少爷一起在拍卖行见过的,不是吗。”楼韶华微笑。

    “是,但我觉得小姐应该比我见得更多。”

    “凭什么这样说?难道我脸上写着我见过几次它?”

    “你的脸上不会写,写了我也看不见,但你身上的味道会告诉我。”楼韶华微微闭目,鼻翼自杜寒绡的耳侧拂过。

    “金丝楠木与檀木香味。”

    “那又如何?我身上即使有这两样香味,那又能说明什么?我杜家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户,有点金丝楠,有些檀木家具再平常不过。”

    “但是,这个匣子的金丝楠木与檀木却与普通的不一样。原本金丝楠与檀木都不是那种能长久留在人身上的味道,并且若两样东西混合在一起,就会相互依附又相互消融,味道在空气里消散得更快。但若配上几味其他的东西辅助,味道就会依附于人身上久留不散,谁若同这东西同时待一日,那香气就会留在那人的发丝之上,洗之不尽,若两日以上便会留在肌肤上,半月余都不会褪尽。

    那只匣子在制成之前先由一味特制的香料熏制了原木料七日,香气与众不同,天下无二,不可能再重复,更不可能在杜家出现。”楼韶华的语气变得慎重起来,之后又松懈开,笑了笑,继续缓步前行。

    “在拍卖之前,你就见过那个匣子了,不是吗?”

    杜寒绡微笑不语,只是闲散地四下张望,仿若真的煞有兴致地逛街,俨然一副自若神态,不像是正在被人揭穿秘密。

    杜寒绡不回应,楼韶华也不追问,也同样微笑地负手随行,四下闲看,接着道:“早在海上的时候,你身上就有它的味道。但是我却也不确定,所以一直静等,直到在拍卖行我真正见到那匣子,闻到那味道,我就确定了那味道我并未猜错。且容我大胆一点猜测,那个匣子就是小姐你带来海城的,那个匿名的出拍者不是别人,就是小姐你,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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