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处,孙传业缓缓转身,望向自己的父亲,道:“父亲,您就是当年那个潜进楼家当过仆役的贵族少爷吧,你将我的母亲害得好苦。”
厅中所有众人都惊住了,在满厅的烛台映照下望着这父子两人,孙马脸上的表情一直未变,凝重而又沉着,迎视孙传业的目光,之后只是淡淡地问出一句话。
“大少爷要怎样?”
“您是我的父亲,我自然也不会要怎样,我只是希望您能给我母亲一个名份,也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我希望世人知道,我孙传业是楼家与孙家共同的后人,自今日起,我将光复楼家。”
“楼家有楼韶华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哪里轮得到你光复?”有人出声。
“楼韶华天生眼疾,本就不合适当楼氏的继承人。况且,楼家族上有规矩,正统继承者可拥有楼家以制香秘籍为证,现在秘籍在我手里,那楼韶华有什么?”
孙传业再次将钥匙举到众人面前,放进匣子的锁孔里,轻轻转到,随着一声咔嚓脆响,那匣子就弹开了一条缝隙。
“我宣布,素来被称为天下第一制香秘籍的楼氏制香秘籍,有幸被我找到了,自此之后,失传于世的风间香,将再次被制成,流传于世,我会再度光复楼家的昔日荣光。”
孙传业得意微笑,伸手缓缓打开匣子,满堂众人也都不由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匣子,但最终所有人看看到的,不过是匣子里空无一物。
孙传业的脸色变了,他不敢置信地将匣子拿起来翻看,但是依旧是空无一物,他长吼一声,气愤地将匣子挥袖打翻在地。
“不可能,不可能的!”
“啪啪啪!”孙马轻轻鼓掌起来,之后走上前来,面向众人道:“大少爷是特意为我的寿辰排了一出板文,编了一出戏,讲得有声有色,听得我都差点信了真了。”
场中其他众人回过神,看孙马一派笑意的鼓掌,也都跟着鼓起来,三言两语地符合,之后孙马看向孙传业,道:“大少爷喝醉了,也累了,管家,安排人带大少爷下去休息。”
管家点头,招手示意后立即有两个年轻家佣上前,架起孙传业离开,与此同时公馆内的电重新通上了,水晶灯亮起来,四周一片通明,佣人们也陆续熄灭了屋空的烛台,将它们撤离。
当作是一场闹剧听过看过,看孙马依旧笑容满面,不见怒色地与身边人交流,也就没有人再多想,各自恢复了常态,继续这一场大宴。一切依旧,无人问津。
当夜散宴后,孙马独自坐在了大厅的桌前,孙传业衣衫不整地自楼上挣开了佣人的拉扯而走下来,他的面上和头上尽是水渍,身上带着些酸苦的药味儿,像是被人强行喂食过药,并以冷水为其降火。
管家刚要说话却被孙马抬手制止,管家看情形不对,就挥手示意在收拾的佣人都暂且先离去,公馆里的其他人也都停下言语与动作,汇集到了桌边。
“管家,让人上茶和点心吧,凌晨尚未到,我这寿辰还没办完呢。”
“是。”管家点头应下,退出屋外。
“都站着做什么,坐吧。”孙马示意众人,众人才拉开椅子坐下。
“大少爷酒醒了吗?”孙马目光扫过孙传业。
“父……父亲……”孙传业站起身来,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与地板的刺耳响动。
“你不用慌,再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把你怎样。而且,今晚之事,你也是被人操控的一只木偶,真正的指使者另有其人,你被下了药,言行癫狂,道出所有你臆测的事情罢了。”
“下药?”孙传业诧异。
“古书有记,云南的高山之下有一处神隐之地,可生长一种仙舞草,若有人能找到那片山谷,在花开时间进入花海,就能见到仙者翩翩起舞。但是传闻那仙者是那仙舞草成精而幻化成的,一旦受惊就会立即变化原形,隐形众草之间再不可寻。
若是有人能够寻到那成精的仙舞草制成药用,只要一丁点,便能让人吐露真言,而那受药者却又丝毫不会察觉,因为所吐露的真言都是他本身心中所想之事,当事人也只会怪自己心直口快,冲动误事罢了。
上一次被有人受此药蛊惑,还是许多年前的一位权臣,当朝者畏于他的权力,又拿不到把柄,就让人对那大臣下了药,然后那大臣就按着自己心中所想的去发动宫变,最后被当朝者翁中捉鳖,一网打尽。
这药名贵的很,失传已经许久了,你能被人用药,当是看得起你了。”
孙马说得不急不徐,目光始终没有看孙传业,而是落在对面一侧的杜寒绡脸上,最后他轻笑道:“杜小姐,老夫不擅香药之术,我说的可对?”
“孙伯父说得极对,这味药,光用药也是不得的,还有要引物,即是一些东西能够使那人产生情绪,或悲或恨,然后药性会将这情绪放大。若是心中没有鬼,无愧于心,这药对那人就没有任何的用处可言。”
“这一出,是大少爷自己先败了,他该认的。那么,接下来,还请杜小姐拿出真的匣子来吧,钥匙就在这里。”孙马喝了一口送上来的茶水,将碧绿的钥匙放到桌上。
“孙伯父怎么那么确定匣子在我手里,明明宴上已经打开过了。而且,我与那匣子又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见过两次而已。”
“那只做工堪比以假乱真,锁孔的机关都制得一模一样,但是假的就是假的。而且,杜小姐真的以为,二少爷会去警告你,而不告诉我吗。匣子是你带来的,再匿名放到拍卖行去,让孙家人的拍回来,你给孙家设了好大发出戏码呀。”
杜寒绡侧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了楼韶华,那个面容平静似带微笑的人,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她其实心里明白,楼韶华依附于孙家成长,他的织香堂也是挂在孙家的名下成立的,即使他们曾一起历经生死,但从来不是自己的朋友,会选择站以孙马那一边将他自己所察觉到的一切告诉他其实是最合理的事,但是她还是莫名的有种失落,对于他的出卖,她甚至有些心痛。
“孙伯父说笑了,且不论这匣子的出拍者是不是我,就说这匣子来到孙家,可是经过鉴定的,拍卖行里都是高手行家,一遍遍的鉴,怎么会有假。”杜寒绡收起自己那些不经意的小情绪,转眼微笑迎对孙马。
“你送到拍卖行的东西是真的,孙家从拍卖行拿回府里的东西也是真的,你本是想拿真匣子引出钥匙,却不料我不为所动,你又不放心匣子一直放在这儿,所以换了个假的让孙家失而复得,再操控大少爷拿出钥匙,现在万事具备了。”
“所以,孙伯父是承认了大少爷所讲的事情,皆为真实,对吗?您的确乔装潜入楼家,与楼家的小姐暗结珠胎,最后又带着一个孩子全身而退。”杜寒绡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数十年已经过去,斯人已逝,年少轻狂的日子在此时说来,只余有荒唐而已,嚼之无味。”孙马不紧不慢地回应。
“那好吧,看来真是多说无益了。”杜寒绡冲旁边的茉莉使了个眼色,茉莉就去了门外,不一会儿端着一只匣子进来放到桌上。
孙传业拿起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之后匣子应声开启,打开之后果然见到了一套封面上印写着楼氏制香秘籍的书册,但是就在孙传业欣喜伸手,打算要将其取出来时,那书册居然渐渐泛黄枯焦,不消片刻间就化成了一堆灰烬。
孙传业睁大眼睛,伸手去抓那灰烬,口中喃喃道着不,但是也不能阻止任何改变,随后连那灰烬都一点点的散开,溟灭,最后除了一层薄薄的微尘余烬之外,一片掩于尘下的一片玉也渐行显露出来。
看到那玉,孙马的脸色变了,原本端坐着的他缓缓站起身来,手指颤抖地伸进匣子内,取出去片玉,轻轻拭去上面的灰烬,眼神间流露出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悲伤。
“我一直以为,她把玉丢进了护城河里,原来一直装在匣子里带在身边。”孙马低声沉吟感叹。
“看样子,楼家的人也留了一手,的确让她抄了秘籍带上,但也在这秘籍上落了腐蚀的药粉,一旦再开匣,药粉就会生效,谁都得不到这份秘籍。”杜寒绡似有感叹。
“这样说来,这楼家的秘籍,最后还是全没了,世间再不可寻了?”孙玉堂在旁边插话。
“是的,当年楼家举家上下南迁,路上遇到劫匪,一百零三口家主王仆役尽亡,值钱的金银被夺走,其他所有的行李与家当也都烧毁了,仅余下我与父亲只身逃出来,之后父亲携我逃往海城,来到海城之后就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将我托付于孙家,自此我成为楼氏一脉单传,但那制香的秘籍我却因为太过年幼从未见过,更未学过。”楼韶华在旁边徐徐道来。
“如此看来,这楼家的气数也就到此了,没了秘籍以后可就别再称什么天下第一香了,且让给我们杜家来当这个第一。”
人未到,声先至,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带着一行人迈步入门,眉眼俊秀中透着犀利,有一种阴柔之美,也有一种危险的气息。所有人望向他,他微笑迎对众人目光,丝毫没有畏惧怯意,拱了拱手。
“小生杜南来,给孙伯父来贺寿了,这凌晨还未过,想来还不算太晚吧。”
杜南来毫不客气地笑着上前,身后跟着的人立即取了一把椅子在桌子对面摆下,与长桌另一头的孙马相对而坐。
对于这个不素之客,孙传业自然是非常不喜欢的,立即站起身来有意指责,但是孙马却抬手示意他止住了,笑道:“杜少爷亲自来贺礼,我孙公馆内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再晚也不能算晚的。令尊大人近来可好?”
“父亲甚好,身体健硕,心情爽朗,时常念起与杜伯父年轻时的旧事,对您思念得很。”
“那就好,我还盼着有日能如从前年少时那样同他把酒言欢呢。”
“孙伯父放心,这一日很快会到来的。”
杜南来挥挥手,站起身来,杜寒绡也站起身打算离去,孙传业唤住了他们。
“你们杜家大费周章前来海城,一出拍卖,再一出偷龙转凤,为的就是要孙家拿出钥匙打开盒子,毁了制香的秘籍。但是,你们可曾想过这是在海城,在孙家,做完这些事还想全身而退吗?”
“大少爷在说什么?我们杜家的小姐前来海城是为了结亲,这匣子也是你孙大少爷打开的,至于你们孙楼两家的事是大少爷自己讲的,一切者不关我们杜家的事。不然,大少爷要如何?”杜南来笑得嚣张反问。
说至此处,杜南来忽然一拍额头,道:“哦,对了,贺礼,贺礼忘记了。来人呀,把我送给孙伯父的贺礼给带上来。”
随着杜南来的话音落下,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押着一个被捆了手至身后的中年男人进来,男人穿着长衫,上有点点泥水,戴着眼镜已经碎裂一角,头发乱如茅草。但是,看到那人的脸,孙传业立即变了脸色,唇部紧抿起来。
“杜家用几万大洋悬赏这个会计,恰巧我在南边逮住了他,赏金就不用了,这人我留下,就当是给孙伯父贺寿了。”
杜南来笑说着,微微一歪头,押着吴会计的汉子就将孙会计推进了厅内摔到地上。
地上的吴会计瑟瑟发抖,言语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抬头望向孙传业,之后又望向孙马,见孙马脸色冰冷,忽地上前抱住了孙传业的腿,央求他要帮自己。
“嚷嚷吵吵的成何体统,你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清楚吗,此事来求有我何用。”孙传业一脚踢开吴会计,将自己的腿拔出来。
“大少爷,我为你可出过不少力,卖过不少命,帮你做私帐,帮您出货,你不能这时候见死不救。”
“你闭嘴!你拿着商行的薪水做事天经地义,休在在这里扯些别的事情。”孙传业忽地涨红了脸厉声打断他。
见这样的场景,旁边的杜南来双手双胸,似笑非笑地立在一侧如同看戏。孙马知道,今晚要拿这杜家人怎么样是不可能的,甚至孙家人还不能声张关于这一切发生的任何一个字。因为,吴会计落到杜家手中,想必杜家人已经从他口中得知了关于孙家在码头所做的事情,甚至也许已经拿到了证据把柄,一旦两家撕破脸,杜家将其公开出去,孙家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吴会计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孙马起身打断了众人,客气地侧手示意杜南来与杜寒绡可以离开,在孙传业欲要说话之际以一个眼神阻止。
“管家,送客。”孙马出声,断了孙传业似乎还再要说的话。
杜南来最后满面嘲讽地冲孙传业再笑了笑,附至他耳边又道了一句话后才转身离去,孙传业虽然气愤地将拳头紧紧攒紧,但碍于孙马的命令却连半个字都不敢再道出。杜南来微笑颔首作别,负手越过那两个汉了中间的门口,领着众人离去,杜寒绡回头望了厅中众人一眼,之后也无甚表情地跟随出门。
杜家的人离去后,孙传业转身看向孙家自己的满桌人,孙马下令所有人离开,让管家唤人将吴会计带下去安顿。
“将他收拾干净,好吃好喝招待,让他交待清楚都和杜家人说了什么,说了多少,然后不用我多说,你看着办。还有,今晚所有府里见过他的人,都给我把嘴封死了,谁敢泄露出去一个字,就永远从海城消失。”
管家低头沉声应下后离去,更没有人反抗孙马的安排,众人麻利的行动,或出门,或去后院,桌上的其他孙家人也都上楼离去,仅留了孙传业还站在桌边。
大厅即时安静下来,孙马重新坐下,之后动动手指,示意孙传业坐下,要与他谈一谈。孙传业在较远的位置坐下,孙马即冲他又勾了勾手指,在孙马的授意下坐到了临近首席的席位上。
孙马伸手去取了桌了的花壶亲自给孙传业斟茶,孙传业受宠若惊地要站起来,却被孙马伸手按下,边缓缓倒着茶水边徐徐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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