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寒-韶光寒(上)(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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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毕竟是父子,不是外人,不是吗?从小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你喜欢的西洋玩意儿,你喜欢的车,海城是这些少爷们有的你都有,他们没有的你也都有”

    孙传业再次想站起身来说些什么,再一次被孙马按回座位上,示意他继续听。

    “唯儿一件事,就是当年那个叫秦怡的女子是我不同意的,你做出了忤逆我的事,带着她去私奔,要与我断绝关系,我也不曾拦你。后来你自己归来,我当作你不过是一时迷了路,之后你迷途知返,我包容你的任性权当一切不曾发生,不去计较,甚至把商行都全权交由你打理,再不过问半分。

    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一个父亲能做的最好的表现了,我孙马自认为从未亏待过你,却不想你这么多年来,意恨我如此之深。要在我的大寿之日,当着大厅广众之下要将我的脸按到地上,让我颜面扫地,要把我这几十年建立起来的人脉,声望,地位全部都推倒。

    我活了这几十年,走到这一步,其实像你这样的人多不胜数,恨我的,怨我的,要毁了我的,甚至要我命的人都不在少数。但偏偏是你,你是我的亲儿子呀,你的骨子里流着我的血,你可知道这令我有多失望?”

    孙传业坐在那,看着面前斟满的茶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慌张与不安,但他却又连颤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坐在那里。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不让你迎娶那个叫秦怡的女子,但是我没想到,你为了一个外人,能恨我至此。

    我也知道你一直怨我将织香堂交给楼韶华打理,你三番五次地要让我将织香堂给你,甚至还打算逼宫一样用所谓流着一半的楼氏血脉做文章。但是,你以为你真的有资格与楼韶华争楼家继承人的位置?不,你别忘记了,即便退一万步去讲,你真是我与楼家小姐的孩子,可我与楼家小姐是未婚生子,我们的孩子也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你放着孙家堂堂正正的大少爷不做,把自己拉回阴沟里扣上一个私生子的帽子,真的光彩吗?

    你以为,你和吴采办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吗?你以为你这么多年从商行偷偷转移出去的帐目我都看不见吗?你真的以为,那个吴会计对你衷心耿耿到连我都敢骗,还能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携家带口的离开海城吗?孩子呀,你从出生那天就被我看在眼里,你动动手指我就能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如何能将我当成一个傻子来蒙蔽?

    我拿织香堂的钱去补贴打点商行的事务,说明我已经在偏颇你了,你为何就是不懂知足?非要将我的旧事捅出来,让外人来看这个笑话,也让你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听到这里,孙传业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来,退后半步跪到桌边的地上低下头,道:“父亲,我知道错了,请原谅孩儿这一次。”

    孙马的目光瞥向孙传业,接着道:“当年,楼家老爷带着楼韶华来找我,要我抚养楼韶华成人,以此赎罪,原谅我当年亏欠楼家的情。我即起了誓,就不会食言,即便你是我的儿子。上次你指认楼韶华时,我以为你分你一半的商行管理权,你就能知道这一点的,偏你就一直不死心,最后把自己送进了杜家人的圈套里。

    你可知道,那把钥匙是当年楼家将楼韶华托付给我时的代价,只要我有钥匙在,意味着我拥有一半楼氏制香秘籍的把柄,楼韶华再大能耐也不会与我反目,不管将来织香堂做到何种程度,我孙家始终握着他的一线筹码,一线命脉,他楼家的招牌永久都会挂在我孙家的门下。如今,这筹码没了,楼韶华才真正自由了,楼氏再不受我孙马半点掌控,我这么多年将楼韶华培养起来,才真的是全为别人做了一场嫁衣了。

    除了你,没有人真的想拿那本秘籍,杜家不会傻到真的以为能堂而皇之的将将楼家的东西据为已有,楼韶华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这秘籍拿出来后,会全权交给他处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都知道开匣是什么样的结果。

    连我,也被设计进了圈套,楼韶华将杜寒绡带着匣子而来的消息告诉我时我就奇怪,他作为楼家的后人,有千万个理由想办法,自己拿到秘籍然后脱离孙家而自立门户,为什么要向我通风报信,反而让我提防杜家的人。我甚至真的以为,他是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姓氏与血脉,将孙家当成了自己家。

    现在才懂了,其实他早就想到了一切,丢出一块肉到中间后坐山观虎斗罢了,最终的目的从来不是得到那本秘籍,而是亲眼看到那本秘籍消失,从此再无软肋,以此获得自由,再不受我的牵制。”

    “若真如父亲所言,那现在就将楼韶华叫来,要他来对质!”孙传业愤慨提议。

    “对质?”孙马冷笑,看着孙传业摇头,显得对他非常失望,道:“你呀你呀,你若是有他楼韶华一半的聪明与城府,现在就不会跪在这里与我说这句话了。要他来对质,对质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实提前告诉我,提醒我,有着足够的忠诚,你想与他对质什么?还有就是拜你所赐,这些年各处出现的漏洞缺口,都是从织香堂拿的钱去补漏,还有送给各处的礼金好处,全是从织香堂拿的钱,一旦他爆出帐目,整个海城都要震几震。”

    “您的意思是,现在只能任由他去了?”

    “我知道你向来看他不顺眼,但是现在相比起楼韶华,你应该更担心杜家。杜家既然来了海城,就不会轻松的离去,你好自为之吧。”

    孙马缓缓站起身来,走过两步,在经过跪在地上的孙传业时,他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叹声道:“这次我能保你,但是下一次,就不一定了,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吧。”

    孙马离开,跪在地上的孙传业沉默着,在孙马走上二楼的台阶时他如同鼓起勇气一般扭过头来,询问了孙马一个问题。

    “父亲,你对我的母亲可曾后悔,可曾愧疚?”

    “后悔?愧疚?不,那不是我孙马会有的,这个世界上,强者生存,后悔与愧疚只是弱者的借口罢了。”

    “她拿了自己的命去保护你和我。”

    “那是她自愿的,我并未强求她半分,逼她的是楼家人,而非我。至于你,你的一切也都是我的,好好的听我的话,你就是孙家的大少爷,否则你什么都不是。”

    孙马头也不回地上楼去,孙传业瘫坐到了地上,失声冷笑。

    与此同时,杜寒绡也与杜南来回到了杜宅,杜南来打量空空的门楣,啧啧出声,感叹这地方太过寒酸,配不上杜家的人。

    “不会委屈你住在这里,城东已经购置了大宅,茉莉会安排带你们过去住。”

    杜寒绡不紧不慢地说着,之后冲茉莉打个眼色,茉莉就走过一行礼,但茉莉也并没有亲自带路,而是招了一个佣人出来交了钥匙给他后让他安排杜南来他们的事宜。

    “三妹这是要自立门户了?便是你自立了门户,这又何必急着逐客呢,大家毕竟是兄妹,许久不见了,难道不该叙叙旧。”杜南来笑着询问,眼神间透着一种阴沉。

    杜寒绡微笑,道:“我是怕这小地方委屈了二哥,再说,我也不觉得二哥同我有什么旧可叙的,我给写二哥的信二哥想必是收到了,我能说的在上面都说了,不是吗?”

    言至此处,杜寒绡微微前倾身子,侧过头凑近杜南来的耳侧,低声道:“下次雇人的时候多花点钱,挑点好手,否则就难堪了。”

    杜寒绡说完微笑后退,杜南来也一脸笑意,道:“那三妹就早些休息吧。”

    杜南来由佣人带着离开,杜寒绡瞥过一眼,转身上阶入室,进入大厅后见到一个站在那里的女子背影,女子身量比普通女子要高一些,长发如瀑,垂落在一身藏蓝色宽袖长裙上,望着大厅中央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出神,正是杜家长女,杜大小姐,杜西凤。

    杜寒绡看到这个背影微微愣,之后缓步进厅站到她的一侧,同样打量那山水画,收起脸上的各种情绪,柔声道:“大姐,他认了。”

    “原话怎么说的?”杜西凤淡声询问。

    “数十年已经过去,斯人已逝,年少轻狂的日子在此时说来,只余有荒唐而已,嚼之无味。”杜寒绡重复了一遍早先孙马在席上所讲,关于楼婷之事的评价。

    “好一个只余荒唐,嚼之无味。”杜西凤收回望着那画作的目光,似笑非笑地重复。

    “大姐,你莫要多想,终有一日我定会为你讨回个公道的。”杜寒纱伸手扶上杜西凤的胳膊轻轻挽住。

    杜西凤伸手轻轻拍她扶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背,侧转过身来,道:“没什么公道不公道的,公道是最无用的东西,讨了反而还让那些当年作恶的人心安理得,仿佛得了解脱。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略微一沉呤,“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这些日子在海城可曾受过委屈?”

    “委屈倒不曾有,毕竟在今夜之前孙家还指望着我嫁过去联姻的,就是今晚若不是二哥去接我,我怕是没那么容易离开。”杜寒绡似微有后怕。

    “本来这些事也不急于一时的,你真人嫁入孙家,到时候孙家人倒下,自有法子让你名正言顺的能继承孙家的一切。但你不肯……”

    “大姐,许多事情我都听你与父亲的,偏就在这件事上我永不会妥协的。不管是毁了楼氏的秘籍也好,还是孙家父子关系的离间,还是将杜家引进海城也好,我都做到了,至于如何做的过程,大姐就不要去过问了。我替杜家置办好的东西已经都备好了,地契房契,物料购置等帐目,会送到大姐那边。”

    “你这话说的,似是要赶我出门了。”杜西凤叹息摇头。

    “自然不是,只是大姐一路辛苦了,去大宅休息较好。我这里,就当是留与自己的一方小地了。”

    “罢了罢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对了,有位故人近日心绪不佳,也一道来了,见了他或许你愿意多聊些。”杜西凤微笑说完,之后由茉莉引路带着她的随行仆人一道离开。

    杜寒绡去后院,缓步绕过回廊,看到月下的石桌前坐着一个着了浅绯色对襟绸缎衫的男子,饱满的额,高挺的鼻,微微上翘的唇峰,浅浅上翘的下巴,修长白皙脖颈,优雅胜过女子。以至于那么女气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并不维和,反倒是有着一种超越男女的性别之美。

    “寒丫头,站在那里瞧什么?过来陪我喝酒!”桌前的人以指捻杯,微有嗔怒地侧首望向杜寒绡,一双如同盛满了露水的眸子,盈盈闪动着光,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眼周浅浅的细纹,忽略了他的年龄。

    “七师傅。”杜寒绡走过去笑着亲昵唤一声,绕上他的肩膀轻轻摇动。

    “停下停下,起开你的手,把我这新衣裳给弄脏了。”

    七月半啧啧地嫌弃,但却并没有真的去将杜寒绡推开,反而以手轻轻拍击她的肩膀,如同小时候安抚哭闹的她。

    两日后,在杜西风的主持下,在海城最繁华的几条街上陆续近十家挂着云南杜家招牌的店铺开张了,这些店铺直到几日前都还是维持原来的样子,然后在一夜之间更换门面与老板,令所有人诧异。

    同时,杜家在城东的大宅也发出了乔迁宴的邀请帖,海城但凡有些地位的门户都收到了帖子,邀请前来赴宴,那姿态便是自即日起杜家驻进海城,也成为这里的一处新户。

    孙传业在看到报纸上的这些新闻后,扬手将报纸丢到了地上,吴采办立即去捡起来拿到手上,之后告诉孙传业,现在不止如此,更有传闻就在昨夜杜南带着两车礼物,亲自登门李家,直至深夜才离开。

    “李家,哪个李家?”

    “唉哟,我的大少爷,还能有哪个李家,就是那个才死了少爷的李家,船行那个。看样子是要去拉拢李家了,大少爷您可得要提防点了。”

    “不行,不能再由着杜家的人在海城这么嚣张了。去,破鞋巷里叫一批人。”

    “大少爷您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到的意思,但是给我小心点,别扯到我。”

    吴采办应下话来,退了出去,之后就拦了车去破鞋巷,那里是海城人最讨厌,最不想靠近的一个地方,里面藏污纳垢,集结着各种地痞流氓,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但凡有点讲究,或是有些原则的人都对这里嗤之以鼻。

    吴采办在那里拿了些钱给靠在巷口的人,交待了几句,那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拍拍吴采办的胸口后拿着钱离开。吴采办弹动胸口被拍过的衣襟,四下环顾之后露出厌恶的表情,转身离去。

    当晚,杜家新开的数家铺面遭到了一地痞流氓扮在怕乞丐的打砸,叫嚣着各种污言晦语,还把看铺子的人打伤,损失了不少钱财,最后被阿达带着的杜家仆人抓了几个送官,余下的作鸟兽散去。

    杜南来听到上报来的消息后拍桌欲起,口中声称知道一定是孙家人干的,要上门讨个说法,却被杜西凤的一个眼神制止。

    杜西凤只淡淡地端起桌上的茶水来浅偿,目光移向另一侧的杜寒绡,询问她的意思。

    “既然海城有这么多受苦受难的乞丐,我们杜家向来以仁义为本,是应该做些事情接济大众的。至于被抓的那些,不要去追究了,都是为了吃口饭,再受上牢狱之灾,太过残忍了。”杜寒绡微笑回答。

    “那哪里是乞丐,一看就是被雇佣来的地痞流氓,三妹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吧,还是在杜家待久了,不忍心与杜家为难了。”杜南来讥讽。

    杜寒绡不理会杜南来的讽刺,目光淡淡地掠过,望向杜西凤,杜西凤放下茶盏,交待这件事就由杜寒绡处理。

    在杜寒绡的主持下,第二天,在杜家的各家商铺门面摆起了施舍铺,免费向穷人分放米面馒头和粥汤,如果是带着孩子来的,还能分到一些花布用以制衣。

    “杜家搬来海城,与大家同在海城,论起来就是邻居,以后还请海城的乡亲父老多多担待包涵。”杜寒绡站在高阶上与下面的众人拱手招呼,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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