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让人假扮了海盗去劫船,就是想找出杜家的随行人员里谁有问题。”
“是,但是没料到,半路上杀出个楼韶华,拖着我跳了海,白费了我一场功夫。之后你的人又找到了我,一路尾随,我以为能等到你们出手,但楼韶华一直跟着我,甩也甩不掉,你即出不了手,我亦找不到你,白作了无用功。后来我不与杜家同住,独居在外,我也是在一直等你动手出来。”
“所以,你设了一个局,给我机会来杀你,洗清楼韶华的嫌疑,同时对我来个瓮中捉鳖。”
“上一次在齐嫣的生辰宴上,你杀我不成,箭落进了海里,本也是天衣无缝的事,但是你大意在于,那箭刃划过栏杆留下了痕迹残骸,只需要叫一个老工匠去辨认,就能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箭头,再根据痕迹就能知道那箭刃的形状。那锻钢只有云南才有,而云南能打得出上等箭刃的工匠虽说不少,但能打造特制材料的却不多,是只要有耐心,仔细去问查,就能找到出处,我只需要等。”
“所以,你问到了。”
杜寒绡盯着椅上的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人的双眼,将那只未淬毒的箭头丢落到旁边的桌上,发出一声响动。
“你知道吗?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怀疑是二哥做的,他从小不喜欢我,怨恨我受父亲的欣赏而持掌产业,讨厌我处处比他精明,总胜他一头。加上他向来嚣张跋扈,又有一群狐朋狗友作伴,为人也乖张狠戾,他要是做出想要我命的事,我觉得最合情合理的。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于是我就更奇怪了,在我身边的,还有谁这样恨我?我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怀疑过,也许楼韶华就是一直要杀我的人,因为每次与他一道时,就会发生意外,但是后来发现他看似无理的纠缠,但实际上又一次次的像在帮我,总一次次的救了我。”
“其实你真的已经很小心了,你在定制这些箭刃时,没有露过真容,用的是记不名的金块,做事时也没有留下多少马脚,甚至在我离开云南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你选择了匿名雇佣别人动手,自己继续留在云南,这样就能保持独立没有嫌疑,又让我在追查的时候遇到了难题,模糊视线,即使我让人找到了那些来追杀我的人,他们也一无所知,只知道是收了钱与信息来办事。但是……你要想想,在河边走久了,总要湿鞋子的。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自己那个醉酒疯癫的毛病有一天会出卖你,你在窗棂下放火时会恰巧被一个翻墙过府,打算偷盗的小偷看见。
当我得知后,我还相信那一定是那个小偷为了洗白自己不是纵火犯面编的借口,我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是你要杀我。但是,也只是稍稍让人跟踪一下你,就找到了你藏着凶器的地方,你可知道当我看到阿达拿来的东西时我有多震惊吗?但是,我还是在侥幸的想着,一定是误会,我不相信,或者说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当下收手,不论什么原因,不论什么理由,我永远不会再提再问,我还会一样敬重你如从前。他们换了你藏起来的箭,把原本淬毒的箭,换成了萃了生肌止血药的。直到你再一次出手,楼韶华替我挡了箭,甚至在我们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后,在我假意送了一封信回府报平安,得知我未死后,你再一次要出手至我于死地,丝毫没有悔改,没有收手的意思。”杜寒绡是愤怒的,亦是悲伤的,双唇微微颤抖地说完这些话。
“原来,你的平安信,就是最后的陷阱圈套。”那个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笑。
“是,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同谋。”
“很好,不愧是我教大的孩子,聪明灵敏,有谋略,有魄力。”
听到这样的夸讲,杜寒绡闭上了眼睛,似是不忍去看去听,然后伸手狠狠揭下那人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丹凤眼,高鼻,薄唇,那张传闻曾经扮上女装能让整个北平城中的太太小姐,公子老爷都为之倾倒的脸,尽管已经历经了风霜,但它却依旧有着岁月掩不过去的俊美。七月半,一个曾经北平盛世下梨园行的名角儿,也是北平盛世的一个小小写照,满堂坐儿的叫好,一打打的银票,一把把的金银,繁华年景下的人们从不知道什么叫苦难,只有享受,就如台上那人唇角扬起的傲慢笑意一样。
杜寒绡捻着黑面巾的手在颤抖,握着那只毒箭的手紧紧攒着也在颤抖,眼底的泪她努力的想要逼退回去,但却抑止不住牙关去的轻轻作响。
“七师傅,我是寒儿呀,你一手抚养的寒儿,你如何下得去手要这样对我。”杜寒绡的泪无声滑落,自颤抖着的牙缝间吐出一句话。
“我无话可说,要杀便杀吧。”
“七师傅!”杜寒绡怒吼。
“不要叫我师傅,我从来不是你的师傅,我与你关点干系都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好,我告诉你,因为若不是你他不会死,她也不会死,若不是你,我不会被困住一生,若不是你,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无辜枉死。”
“什么意思?”
“你曾问我,那只匣子是如何得来的?好,我告诉你,那是他在最后一刻用命换来的,除了我,所有人都没了,只为了那只匣子和你,只为了楼家的秘密。我痛失所爱,被人唾弃,众叛亲离,我的一生都毁在了你的身上,教我如何不恨你?杜寒绡,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知道的,不是吗?”
杜寒绡愣立在那,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佯装了多年的失忆,失嗅,不也是从未对我诚意以待?如今哪里来的资格说我如何不对?都是从北平逃出来的未亡人,谁还没有些秘密呢。还记得院中那棵杏树吗?还记得每年杏花开放时的样子吗?记得那个月圆之夜的血光漫天吗?杜寒绡,你欠了太多人的命,你自己心理一清二楚。我杀你不成,你就杀了我吧,但是你别想逼问出任何一个字。”
“你即然这么恨我,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对,我后悔了,后悔了当初看在你不过是个孩子的份儿上的一面之仁,我应该替所有人报仇,替所有人结束这一切的。”
杜寒绡咬牙,看着椅上的人摇头,之后闭眼,迅速转动指间那只箭刃握进手心,伴随着她另一只手将黑色面巾抛向椅上的人,黑巾落下之时,那淬毒了的箭刃也刺向了椅上的人,七月半闭上了眼睛,但是那箭却并没有刺进她的身体,而是自那被捆绑着的身体与椅子的绳子上划过,给他松了绑。
“别再让我看见你。”伴随着钢箭掷地的金鸣之响,杜寒绡转身,站在门口处停留片刻,杜寒绡收拾表情与情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室。
船下的渡口上,阿达和茉莉都是紧张地等候,看她平安出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之后听到船上的另一头有落水声,阿达刚想要叫人去看,杜寒绡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我累了,今夜就到这儿吧,回吧。”
茉莉似有话要说,旁边的阿达阻止了她,之后安排众人登船,起航返回海城。
回到杜家时已经是第深夜,杜西凤坐在厅中等候,看杜寒绡进来,她将膝头的小猫交给旁边的佣人,自己迎上来打量杜寒绡,确认她身上无伤后点点头。
“平安回来就好。”
“今晚我同大姐一道睡吧,像小时候一样,我们聊聊闲话。”杜寒绡伸手落到杜西凤的腕上开口。
“好,我叫人给你备桂花糖水到房里,睡前喝一碗,和小时一样。”杜西凤微笑。
躺在杜西凤的身边,杜寒绡回忆起了她小时候的旧事,她到达杜家时,杜西凤已经是个半大姑娘了,在当地出了名的大家闺秀,织得一手好绣,后来杜寒绡的织绣功夫也都是杜西凤这个姐姐教的,只是她的名声渐起,她这个姐姐却从不来人前显露,人人只夸杜寒绡针上功夫了得,却不知这杜西凤是她的功夫源头。
后来某一天开始,杜寒绡开始对制香有了兴趣,她香坊里走一遭,居然能够记住所有香料的名字,她对香料与香料之间的比例与共同调制后产生的效应一清二楚。仅在十五岁,她就将杜家书房里那些已经许久没有人再翻动过的香料史籍全部翻阅完闭,并熟悉运用,任何一个配方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下来,还能依照原来的方子再精进改良,这对于一个没有嗅觉的人来讲,无于是一种异能,这也是她在云南能够迅速拥有香主之名的原因之一,因为她足够传奇。
“大姐,你是比我早进入杜家的,所以你应该记得我当时来时的模样吧。”
“自然记得,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还染着血的衣服,肩膀上的伤已经溃烂,人昏迷不醒,大夫说你能醒过来就是万幸,失了嗅觉,失了记忆都不值得一提。”
“不值得一提吗,可是如果现在我告诉你,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从未真正忘记过呢。”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么多年,你不也装作忘记了?”
“阿达那些人什么时候归了你的。”杜西凤问。
“阿达的父母长年重病,一直是我出资安顿,离世也是我出钱安葬的,他对我有承诺。”
“原来如此,攻人攻心,这点你和父亲很像。”
停顿一下,杜西凤再度开口,道:“你送回来的平安信是为了诱出杀手,但是你却连我都不曾透露半点,其实你这么多年也是在怀疑我的吧,不止是我,杜家的每一个人,你都不曾真的相信。”
“大姐,那你又相信吗?”
杜西凤没有再说话,只是拉了拉被褥,替杜寒绡将肩膀盖上,告诉她该睡了,明天还有更多的事在等着她们。
杜寒绡重归杜家,之后由杜寒绡下帖,邀战织香堂东家楼韶华,一决定这数百年来制香界南北之争,谁更技高一筹,这件事情迅速登上了报纸的头条,也成了所有人口中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一个飘雪的日子,在城中最豪华的酒楼内,比香大会的第一轮如期举行,评委是由几位颇有声望的香料大师作评,的比试是香料的原材料,要在一众干花中挑出一株香气最佳的出来,然后各自交出,再由香料大师们来评定,谁挑的更好。
左侧坐着孙马为首的孙氏商行的几位有声望的掌柜,右侧坐着以杜西凤为首的杜家商行的人,杜南来坐在杜西凤下侧。
这是孙马第一次见到杜西凤,两人自大厅中央擦肩而过,他愣然止步,看着这个气度不凡,一脸淡漠的年轻女子,竟有些诧异惊慌,直到被旁边的人唤了一声,他才回神坐下。
当一大筐子干花杂乱堆积着端上来时,众人唏嘘,原本以为是每类花都会分开,但是却不料是这样杂乱堆放在筐子,这样一来,对于眼睛失明的楼韶华就是一大吃亏的地方。
两人接过旁边人递上来的手套戴上,对着各自筐子内的干花停滞了片刻,楼韶华侧手示意杜寒绡先请,杜寒绡就伸手去挑中了一小嘬桂花放到了旁边人端着的空盘里,楼韶华则闭上眼睛,轻嗅之后挑先了一朵兰花放到盘子里。
两只盘子被放到了厅中央的桌上,那些香料大师一一上前,以镊子先夹起他们各自选取的花来轻嗅,之后返回座位写下自己所更中意的那一个投进匿名箱内。
最终投票完成,由请来的一个长者进来唱票,最终兰花六票,桂花五票。
“这一嘬桂花很新鲜,是8月时正值开放时采下的,且采摘时间是在花瓣张开后的第二天,晒干时的温度与时间也恰到好处,所以它的香味与色泽都保留到了最好的程度,放在原料里,算是上上品。
这一株兰呢,是高山丛兰,有着大多数高山花类的共同特征,即是香气很淡,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不会用它来做香料,但若是做,就是做那种价格昂贵的少数精品,再混以其他的例如龙涎香一起,作为一种中和气味之用的辅香。”
“所以说,应该桂花赢呀,但这票怎么会桂花输?是不是有人有失公允?”围观者提出质疑。
“听我说完,让我们再来看看今天比式的题目,是比挑出来的干花原料更新鲜纯正,香气更佳。由于这里有数十种干花堆在一起,并且已经长达了两天的时间,其实这些材料其实都已经相互将各自的味道浸入了其他的花叶里,桂花香气浓,喜太阳光照,太阳越盛开得越好,花也越香,也意味着它花叶上的用以光照作用的开口是最多的,可以最多的散发出气味,那么也同样的意味着,它被其他花叶的成份气味入侵的也肯定最多。这株兰花是高山花类,长在云雾遮蔽的阴地里,味淡,气小,光照也不多,基本是依靠根部汲取水份而过活,花叶上用以光照吸收作用的开口最小,所以在这一筐花当中,它被入侵的也最少。相比之下,这株兰花对自己原本的味道是保持得最好的,香气亦更为纯正。”
众人恍然大悟,鼓起掌来,茉莉似有些不服气,但又抿了抿嘴后一声叹息,冲旁边的阿达感叹。
“我是即盼着我们家小姐赢,又盼着楼少爷赢,这比试真是不管谁赢我都高兴,我也都不高兴。”
“你真是太贪心了,肯定是要盼小姐赢,否则你要回去府里可没饭吃。”阿达笑一笑。
第一轮比式结束,结果已出,杜寒绡虽是有些不服气的,但也还是坦然接受了结果,拱手认服。
“恭喜楼少爷赢得第一轮,半个月后第二轮,届时我与楼少爷再比试。”
“杜小姐承让。”
孙马在散场后上前,与杜西凤打招呼,却被杜南来拦下。
“孙伯父,我大姐身体不好,事儿也多,先回去休息了,您有什么事儿,不如同我说吧,我自会转达。”杜南来笑着开口。
“是吗?世侄越来越懂事了,早先听闻你父亲把家业全交给两位小姐打理,让你在家里享清福,如今接手了一些生意,语气越发的大了,看来过不了多久也能当家立业了。”孙马笑里藏到的反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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