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即日起,由我掌管商行的大小事务,各位经理以后多多指教了。”秦情微笑着开口。
坐在桌上的众人没有人说话,只有相互的打量审视,秦情也不在意这点细节,将孩子交给身边奶妈带走,抬手示意自己旁边的管家将她之前交待的帐目放到桌上。
“当然,我也只是说说,大家不要指教我太多了。今日,就先从各家的帐目来看一看吧,我初来乍到,先把各位手上的营生核对一遍,大家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还有,这几日大家也都不必回府了,我将旁边洋人开的酒店包了下来,吃的用的,都替大家想到了,这一阵儿大家连日对帐吧,什么时候对清楚,对完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回家。”
秦情微笑说着,有人就出言反驳,说她这样太不近人情,是不尊重人的胡闹。
“你一介妇人,凭什么在这里发号施令?还限制我们的自由,不让回府,即使当初孙马在这里的时候,也没敢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同我们说话,你年经轻轻的,什么都不懂,又有什么资格?我们念是你是孙马的太太的份儿上给你面子,但你也别太当自己是回事儿。”
“这位经理还是掌柜,我是年轻,也是不懂,但是我就懂一点,食人之食,为君施事,你拿着我孙家商行的工资就应该好好做事,这其中也包括服从老板的命令。你觉得委屈是吗?那就不委屈你了,管家,拿份大包给这位老板,签个字画押,然后送他出去。”秦情含笑带威地说着,挥了挥手。
管家挥手,下人抬上一只箱子放到桌上打开,那里面放着用油皮纸包上的信封,里面鼓鼓的,看样子是装着钱。
管家将一份油皮信封放到那个说话掌柜的面前,之后拿出一份早就备好了的契约放到桌上,拿出印盒,备好笔墨,示意他落笔画押。
那掌柜的拿起契约来看,之后愤怒地挥手将契约拍到桌上,指向秦情,怒不可遏,道:“你要我放弃所有对铺面的管理运营权,还有一次买断分红权力,就是要把我一干二净地赶出去。你想得美,要知道我已经经营这家铺子十几年了,与孙马可是有契约的,我拼命为铺面里的生意操心,每年是有红利的。”
“是吗?那是你与老爷的协约,我可不知道。再者说了,是你要闹着不干的,我不过是成全你。你每月的薪水一份不落的给你了,你的红利也会给你算到今日,一份不少的给你结清,这一份大包呢是我秦情看在你为孙家工作十几年的一点心意。既然你不领心意,那我也不必给了。你直接签字画押吧。”
秦情说着,挥挥手,管家就将原本放到那掌柜面前的油纸信封再取了回来放回箱子里。
这在众人看来,是一种羞辱,在那个掌柜自己看来更是奇耻大辱,秦情把他当成一个乞讨者一样对付,没有尊重,只有施舍的姿态,可是他却又除了指着她气得颤抖,说不出更多的话。
已经船到岸前,车到阶前,他没有了退路,任是再不服气,不甘心,他也没有了办法,只得提起桌上的笔,在那契约上签字,然后狠狠掷笔。
“你个妖妇,孙氏商行一定会毁在你手上的。”
“这些事,已经轮不到你说了。对了,你店铺内的所有帐目我依旧还是要清的,而且要清得仔细,若是有什么问题呢……放心……我也不会让人打搅你视时间宝贵,一心与家人团聚的心,会直接安排上报到官家,届时自由官家的人过府去找你,大家公事公办的来断定公正与否。”秦情接过旁边人奉上来的茶,一边轻轻吹拂着一边微笑提醒。
那掌柜的脸色变了,再不说话,似乎他已经开始畏惧秦情了,每一次他的愤怒之言都换来了秦情更进一步对他的拿捏,而且都拿到了要害。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的冲动,当了出头鸟,换去了铺面,失去了利益,更可怕的是也许将要面对孙家对自己的指控。
要知道,年底红利这件事是各个商行默许的行规,以及各家铺面有一点灰色帐面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只要不过份,商行老板都会当是人情的事,不去计较。可这毕竟也是不能拎到桌面上说的事,如今秦情就借着他的口当引子,全拎上来了,最后他发现自己似乎是中了圈套,被秦情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给余下这些人看了。
但是,幡然醒悟也为时已晚,他除了咬牙离去,再无计可施。
随着大门再度关上,秦情转目看上桌上其他众人,微笑道:“还有谁有问题吗?”
众人沉默,因为都已经见到了反抗者的下场,大家都不想落个两手空空的下场,留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不会再去冒险出声。
“很好,既然大家都没问题了,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秦情放下茶盏,挥挥手,奶妈抱着孩子离开,其余的下人也收拾了用不上的大包箱子离去,除了管家留下,各家带来的待从也都被清出去,随着一声厚重大门缓缓合上的声音,诺大的厅中除了秦情,所有人都面带忧虑,同时这也宣告着这个海城首富的大商行开始了新的一个时代。
冬至那天,杜西凤给杜家上下发了红利,也下令下去给全府上下做新衣迎新年,全府上上下下开始打扫一遍,一切焕然一新。
杜寒绡穿上路易丝送来的新式洋装,再穿上大衣,挽起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少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弱姿态,更有了几分英气。
路易丝邀她一道出去郊外看雪,听说立冬这日去江岸的楼上看江景是最好的时间与位置,古入今来,有许多文人墨客曾在那挥笔,赞扬寒江映雪的美景。
还是路易丝自己开车,到了江岸的一处茶楼下停住,然后路易丝让杜寒绡先上楼,自己去停车。杜寒绡进门上楼,小二迎上来问是否有房间,还未等杜寒绡回答,已经有人先应了声。
“这里。”
楼韶华挑着帘子站在一处门口,微笑冲杜寒绡招手,小二见是有包厢的,立即过去拉了手掀起帘子示意杜寒绡入内,同时招呼着叫人去备新茶具。
“海城这样大,哪里都有您楼少爷,可真是巧了。”杜寒绡迈步进门,出言有些讽刺。
“那你大可想是你我缘份足,命中注定要在一道的。”楼韶华侧手,示意杜寒绡去临窗的软榻,上面已经摆好了茶桌,桌上有小灶煮茶。
“我倒觉得,是路易丝把我卖了人情与你。”杜寒绡脱却鞋,盘膝坐上榻。
“我自己约你不成,只能许她帮忙了,你勿要恼她。偿偿这茶,你定不会后悔来这一趟。”楼韶华沏好茶推到杜寒绡面前,满脸的笑意。
“找我何事?再有一日就是最后一轮比式了,楼少爷若是要我手下留情,我可是做不到的。”
“看样子,你对下一局非常有把握。”
“自然,若楼少爷心中没有底数,想投笔认输,也太晚了些。”
“这么说,我想不比,也是不行了。”
“不行。”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赢了这样的一场比式于你……”
楼韶华的话才说至一半,杜寒绡即冷笑浮现在脸颊上,喝着茶水打断了他想要进行的劝说。
“看样子,楼少爷还真是自己没信心,千方百计见我一面是要走后门,让我给你放水了。”
“就当是我没信心也罢,是我胆小也罢,听我一句,明日的比式别去了。若你真是想要些什么,我都给你,哪怕你要整个织香堂,我也应承。”楼韶华放缓了语调,变得认真,眉眼间有些从未见过的肃穆。
杜寒绡别过眼去片刻,之后再回过头来,道:“只是要我认输?让我成全你的名声?所以……楼家少爷这个名头,楼氏传人的身份对你来讲是这么重要,摒弃一切都要保住的东西,你……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只当是我相求了,可否?”
微有停顿,杜寒绡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前倾身子,隔着桌子直视楼韶华的双眼,接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认输,要你……交出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楼韶华拿着杯缓缓摩挲,似是想什么事,之后微笑饮尽了茶,像是默许了她的决定。
楼韶华伸手,将窗户推开一些,窗外的江景就更明显了一些,江水凛冽,薄雪落洲头,还有萋萋的枯黄残草纵横在岸边,上面落着积雪,像是一个个被戴了帽子压低头的人,远处一片朦胧雾气萦绕着江水,在江面一直向远方延伸,直到目光最远可触及的天际一线。
杜寒绡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景色值得她冒寒前来一观,这样的景色也值得古人文豪们大加赞扬呤诵,挥毫沷默去描绘它的美。
路易丝进门来与二人招呼,胸前多了一架洋式的相机,她没有坐下,而是自己走到了另一侧的窗边,先是以目光丈量外面的景色,之后拿起相机拍照。拍够了外面的景色后,她转过身来看向坐在榻上的两人,说要给他们拍张合照。
尚不由杜寒绡拒绝,路易丝已经按下快门,留下了一张影像记忆。
【5】薄瓷盛雪话前尘
第三道的比式放在小年的那一日,城中各户辞旧迎新,更替旧物,去尘洗灶,自一清早起,全家上上小小一齐动手打扫,有着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打扫工作。
城中已经落了几日的雪,道路上是皑皑雪白,房屋顶上的瓦片也全都被白雪掩没,孩子们拿着竹杆在敲打檐下的冰晶,时不时传来惊尖欢呼。
城中的客栈酒楼住满了人,即使是最差的房间也走俏起来,价格倍长,但是前来城中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纷纷扰扰,大批说着北方口音的人在城中行走,成为一道景象。这些人,有的是自北方过来避难的,有的则是为了杜楼两家的而来,不少人顶风冒雪从外地赶来的人,为的就是能亲眼见证这一场香界争霸的世纪大战,第一时间知道,南杜北楼到底谁更胜一筹。总之,时局与时事,都让本就热闹繁华的海城更添人气,凑够了热闹气象。
午后,各家各户打扫得差不多了,纷纷挂上红灯笼,召示着新年的气氛正式开始蔓延,同时各家各户也都会去城中设立的高台处上香,以乞求在既将结束的年尾里一切顺遂,丰饶有余。
楼韶华与杜寒绡在午时即抵达了高台上,先对着台上所供奉的神灵上香,之后去接到了由比赛评委中最年长的那位所递出的比式题目。
自小小的锦袋中取出那只刻了比赛题目中的竹简,杜寒绡看着上面的字面无表情,楼韶华有微微的停滞,之后重新将竹简落袋封好。
“你们各有三个时辰做题,没有人监督,没有人去追踪,你们可以用尽一切办法与资源,许能最好最快地完成上面的题目,即为胜者。”评委向双方宣布。
杜寒绡行礼应下后转身离开高台,在她登上杜家的车子之前楼韶华唤住了她,再一次询问她一件事情,像是最后的余念尝试。
“若我此时投笔认输,你可接受?”
“不接受,便是你楼韶华可以不顾颜面,楼家的颜面又怎能不顾?今日一战,无可规避,我等这一天太久了,便是天塌地陷,我也决意不会退让半步。”
杜寒绡上车离去,楼韶华立在雪中有些出神,老材上来询问他的意思,他挥挥手。
“罢了,由她吧,否则她不会死心的,按之前筹备的一切吩咐下去吧。”
“是。”老材应话后离开。
杜寒绡回到了自己的制香室,关上门,拒绝了一切人进入,杜西凤来看过一趟,之后又悄然离去,茉莉一直守在门外,也从不敢打扰,直到三个时辰的期限将近,杜寒绡自己打开了门,带着一只小匣子出门,让人备车出发。
如约回到高台上,台下聚集满了全城百姓,大大小小的官员也悉数前来,有稍有地位的可以坐到高台一侧,地位一般的则只能与普罗大众一起挤在台下。
头发胡子皆已发白的老评委在旁边人的搀扶下起身,走到台中立着的一块盖了红布的木板前,上面贴着今日最终比式的题目。他伸出长着斑点的手,颤颤巍巍地握住红布一角下拉,但因为他太过年迈,手上力量不稳,那红布在拉下后竟随着风一吹,直接飞上高空,飘向旁边的一处落满白雪的屋顶上。
随着猩红的布落到洁白的积雪上,那木板上张贴着几个硕大金粉字也显露也众人面前,所有人不由发出一阵唏嘘惊叹。
“风间香。”
这一场比式的最终题目是风间香,这样的题目让观战的人替杜寒绡开始打报不平,风间香是楼家的秘技,即使它已失传,但若是有谁最能接近制出它,也必然是作为楼家后人的楼韶华。拿它做最终的比式题目,不由让众人怀疑这是对楼韶华的有意偏袒,对杜家的打压。
“这题目不公平,这是在欺负杜家。”
“对,这题目有问题。”
……
台下压了杜家胜的人叫嚣起来,挥动着拳头,要求更改题目,改日再比,否则就是拿他们的钱儿戏,是这场比式的黑幕。
评委们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一个中年人走出来伸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告诉大家一件事。
“大家稍安勿躁,其实这个题目,并非是由我们几人出的,是由比式者自己提出来的。”
“楼少爷吗?楼韶华居然是这种人?”
“不可能,楼少爷在城里是出了名的仁善讲理,不可能这样刁钻作弊。”
台下不满意评委的解释,再次掀起一阵言语的乱潮涌动,直到评委再一次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解释道:“不,不是楼少爷,是杜小姐,是杜小姐提出的比式题目。”
台下的众人一下子惊了,不敢相信这个解释,纷纷看向杜寒绡,评委也小声的示意杜寒绡说句话,否则这个局面是要出乱子。
杜寒绡微笑,走到台前面向众人,大方承认了这个比试题目的确是由自己提出的,她就是要与楼韶华一比,谁能制出风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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