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寒-韶光寒(下)(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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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小姐,许久不见,虽来无恙。怎么?认不出我了。”

    “孙大少爷,别来无恙。”杜寒绡入内回应。

    “我是有恙了一阵儿,但好在上天待我不薄,现在……无恙了。”孙传业笑说着,放下茶水站起身来,立即高过了杜寒绡半个头。

    “那恭喜孙大少爷。不知道大少爷来此有何贵干。”

    “我是来给杜小姐送件东西。同时也给杜小姐带句话。”

    “什么话?”

    “有债必还,有债也必偿,我孙传业,回来了。”

    孙传业目光所及,落到桌上的一只匣子,之后负手离去。

    孙传业走后,杜寒绡上前,打开那只匣子,看一了一捧已经带血的花捧,不用多去想也知道这大概就是那捧自秦情手中落下的。

    孙传业去找了戴克里,从他的宅子里带走了一个孩子,对外声称那就是他父亲与秦秦的孩子,之后他重回孙氏商行,继承孙家的一切。

    随后,孙传业搬进了秦情在租界的房子,以照顾秦情的孩子,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戴克里与之就秦情的遗产所属暴发了不小的斗争矛盾,最后在一位大使的支持下,孙传业获得了胜利,随后孙传业与这位大使也签署了外贸合作协议,再次点燃了孙家的希望。

    在孙家商行再振旗鼓之后,孙传业在第一时间宣布了要以孙家的名义收回织香堂的事情,因为当初楼韶华前来孙家时一无所有,现在楼韶华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基于孙家对他的收养才建立起来的,如今他在报纸上买下版权发出一篇讨伐之文,指责楼韶华在自己入院期间未能照顾好孙马,让其病死狱中,自己要与之恩断义绝,收回本属于孙家的一切。

    这本是件在所有人眼里都不合理的事,织香堂一直以来是以楼家的名号立起来的,也一直由楼韶华打理发展,但是一旦被孙传业提起来,若楼韶华不回应,就落了败,但若是回应,一旦开口否认孙家对自己的收养,那就要让自己落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认了收养的事就又落了孙传业的圈套,要将自己打拼来的东西拱手送人,亦或是拉开一场争夺战。总之,不论如何做,楼韶华被孙传业架到了火上。

    楼韶华回应了孙传业,答应愿意将现在所有的产业都还给孙家,并且拿出一纸协约,是早半年前就与孙马立下的,但上面写得清楚明白,孙马不在后,孙家所有产业都归远在海外的孙玉堂所有,现在孙传业接手孙家的一切其实名不正言不顺。

    孙传业偷鸡不成,反被将军,此事不了了之,他则彻底断了与楼韶华的往来,之后与洋人联手在城中推出数款香水,迅速得到了人们的喜爱和响应,他频繁出现在洋人的各种活动中,与各国的大使熟络起来。

    在秦情下葬的那日,杜寒绡前去墓地吊唁,孙传业带着奶妈一道前往,在墓前寥寥几人走过,最后只余下孙传业接过奶妈手里的孩子站在那。

    孙传业冲着墓碑上秦情的照片得意地笑,道:“你机关算尽,还以为是最聪明的,其实最后不也是为我做了功夫。我斗不过父亲,谢谢你帮我做完了一切,帮我扫除了一切障碍。其实,你姐姐并不是我父亲派人放火杀的,下令的那个人,是我。”

    杜寒绡侧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孙传业,孙传来得意冷笑,一边轻轻拍着那孩子的襁褓,一边缓缓走动,笑道:“秦怡她爱我是真,我爱过她亦是真。但是,人生又哪里只依靠爱情就够了呢,过了初时的浓情蜜意,后来余下的不过是柴米油盐的粗糙磨砺。生活太现实残酷了,后来你会发现,爱情是最一纹不值的东西,只余下累赘!然后是不断的埋怨与争吵,但又怎么也不肯放手,把两个人捆在一起像是一个共同体,却又都有着各自想去的方向挣扎,禁锢了对方,唯一的路就是牺牲其中一个人。

    她离不开我,她太倔强,除了死,她是一定不会对我放手的。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一切的错误,我不想死,那就只有她死了,她一直说爱我,愿意为我去死,为我做一切,我不过是成全了她。”

    “所以,其实这些年,你从来没有真的对秦情有过感情吗。”杜寒绡问。

    “她还年幼的时候,和她的姐姐长得可真像呀,像初我见到她姐姐时的模样,眼睛里的楚楚可怜,柔弱,她如果一直保持着那个样子,或者我是有些感情吧。我们也曾有过些欢乐的时光,可是一个人的眼睛是藏不住东西的,她后来的满眼冰冷与镇定,和她姐姐后来的一模一样,那样的人,我什么感情都不会有的。”

    “是的,眼睛是藏不住东西的,当初那个拿着蜂蜜冲入后院的人,满心的欢喜,也是藏不住的。”杜寒绡说。

    “那又如何?”孙传业抱着孩子转身微笑,一边轻轻拍着襁褓,一边又接着笑道:“她大概不知道吧,父亲已经从很多年前就丧失了生育的能力,就连父亲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当她宣布有了生孕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彻底失去了她,她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也是从那时候起,她也失去了我……”

    “于心计,城府,她比我胜出太多。但是,女人始终就是女人,会有优柔寡断的心软时刻,会有被感情用事迷了眼的时候。比如,她会一时心软留下我的性命,比如,她原本可以轻易看出下毒杀了李少爷的人其实是我,是我嫁祸给了父亲,她还是按照我的设计计划去做了,亦或者说,她知道是我做的,为了保全我而推到了父亲身上。她给我安排的一切,最后成了我还击她的最好保护色。

    这个她抱来的孩子,原本是她用来牵制父亲的筹码,现在也成为了我的筹码,被我用来坐收她拼命换来的一切。没人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是一个自路边抱来的遗孤,因为秦情说她为父亲生下了这个孩子,那么他就会是孙家的后人,是秦情一切财富的继承人,是我将她所努力得来的一切纳入囊中的一架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管是螳螂还是黄雀,最后都死了,蝉活到了最后。

    我无法对抗父亲,她替我完成了,我无法独立掌控孙氏,她帮我完成了,我无法打通的洋人渠道与财富,她帮我达成了。我应该谢谢她的,谢谢她设计了一切,谢谢她的妇人之仁,功败垂成。”

    孙传业如同结案陈词一般总结了他与秦情之间的所有,最后笑一笑,抱着孩子离开交给远处侯着的奶妈,一起离开墓地。

    杜寒绡站在墓前一阵儿,直到有细密的雨粒落下,她抬头望天,看到头顶灰蒙蒙的一片,四周的树木依旧光凸凸的只有枝干,三两只奈寒的鸦雀立在枝干上偶尔发出叫声,一片萧索。

    杜寒绡离开幕地返回城中,在一处路口下了车,之后买了一把油纸伞,一沽清酒,撑着缓慢行走,最后来到了楼韶华的宅子外,定定地立着,盯着那两扇门发呆,也不去扣响,也不愿离去,只是呆呆地对立着,直到有人自里面拉开门缝看到自己,然后又跑开。

    不久,楼韶华出来,下阶来至她面前,询问她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约是迷路了吧。”杜寒绡含糊地回应。

    “阿韶,你喝酒了。”楼韶华挡开一点伞的边沿,抬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

    杜寒绡闭目,以脸颊贴上楼韶华的掌心,寒冷的天气里,她的脸颊发着热,贴上温热的掌心,即像是降了温,又像是更暖了现分。

    “阿九,你说……这人世间,有真情吗?真情,又能有多久呢?在现实面前,是不是所有的情字,都不堪一击,除了利益与算计,人与人还有什么?”

    杜寒绡徐徐地问着,双目垂睑,不经意间有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滚落,进入楼韶华的掌心。

    楼韶华的拇指轻国抚摸过她的脸颊,随后微微歪头,闪进伞下,一手捧着杜寒绡的脸颊,一手揽上她的后腰,在她唇上吻下去。

    头顶的油纸伞上,雨水顺着伞骨滑落,随着轻轻的一旋,那伞自杜寒绡的手间脱离,落到被雨水打温的地面上轻轻弹动几下后落定,手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酒沽也落下去,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裂响后四分五裂,酒香在雨中四散开来。

    “阿九,你不该背叛我的,你不该那样欺骗我的,你可知道我有多恨,有多恨……”杜寒绡将头埋在楼韶华的肩上低声说着,泪水敲无声息地落入他的领口。

    楼韶华将手轻拂在她脑后,微微抬头,任凭细雨扑打在脸上,一点点如同寒针扎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肤,这样的寒风细雨中,他依旧沉默不语,唯一做的就是紧紧拥着怀里的人,给她温暖,给她此时可以蜷缩躲避的一个胸口怀抱。

    然后,在她想退后离开时,又无条件地张开双臂,目送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消失在雨雾之中。

    日子继续朝前,越来越多的外地人涌入了海城,多是北方口音,他们很多人携家带口,也有的是孤身一人,城中的大小客栈都挤满了人,街道小巷内也都是挤着栖身的人。

    从这些人口中,人们也听到了许多关于北方的消息,在东北,前朝贵族在借助东洋人的势力后举行了祭天大典,之后再立朝政,匡扶旧势,重新开始用起了以前的封号,爵位,同时也向天下各地下出了所谓的召书,要求如今划地割据的各方势力向其归顺臣服,可以换得名头响亮的官位。

    没有人去直接去拒绝,但是也绝对没有人直接回应臣服,这么多年过来,各方势力划据天下,大家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切,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再拱手交付出去,即便是那些还挂着前朝爵位的门阀势力,也在此时打着太极,没有响应。

    海城的政府也接到了数所谓的召书,却没有任何人去响应,倒是租界那边的各个大使馆纷纷出了大使北上,说是去向新政府道贺,但是那是因为他们的租界当初就是与旧政府签订的,去承认这个旧政府,也是承认自己在租界的权益。

    就在城中一片混乱之时,孙传业与洋人合力推出的数款香水风靡全城,茉莉从外面带了些香水回来放到杜寒绡的桌上,脸上带着气愤,杜寒绡打开瓶子,不用凑近去嗅,便知道了茉莉生气的原因。

    “小姐,你被出卖了。”茉莉开口。

    这些香,是杜寒绡费时数月研制出来的配方的,尚未量产,此时却成了孙传业推出的新品。杜寒绡起身,去找自己平时做笔记的册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但心中有了数。

    “一定是路易丝,我就说不能信她,她心里惦记着楼少爷,又怎么可能是真的与小姐你交好,一起合伙制香。”茉莉气愤地说着。

    杜寒绡抬手,示意她止住,之后去取自己的大衣外套出门,她拦了一辆黄包车去租界,却在租界的桥头上被那里的拥堵着的人群也挡下,车夫告诉她,那是难民要进入租界,租界政府不让,于是桥上设了栅栏,所有人都过不去了。

    杜寒绡让车夫调头去杜宅,一进门便见到杜家里的人正在收拾东西,杜西凤坐在堂中看着帐目,见她进门来后让身边的人去给杜寒绡盛一碗今日煲好的热羊汤袪寒。

    “这是要搬家?”杜寒绡问。

    “算是,有些东西先送回云南去,留下些不打紧的就好。”

    “这意思是,随时弃城而逃的准备?”

    “这城又不是我们的,何来弃与不弃的,说到底,你我如今不过都是升斗小民,真有强石压下,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更宝贵呢。”

    杜寒绡没说什么话,这时后堂闪出来一个穿着黑鼠细绒滚边长衫的年轻男子,他口中向杜西凤报备说该备的东西都备好了,言至一半时才发现堂下站着杜寒绡,便停了话。

    “三妹,别来无恙。”杜南来开口。

    “无恙,多谢二哥记挂。”杜寒绡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目光掠过。

    佣人端着羊汤上来,杜寒绡也没去喝,杜南来就走了过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再将勺子放下,让人再去取个新勺子过来给杜寒绡。

    “放心吧,姓杜的人里面,没人想要你的性命,就算我也不会。”杜南来出言。

    “二哥说笑了,我只是现在不想喝汤罢了。”杜寒绡转身离开。

    傍晚的时候,茉莉说有客来访,正坐在桌案前对着一桌香料发呆的杜寒绡起身,走到外堂时见到是杜南来负手立在堂下,还是穿着白日的那件黑色长衫,身上披了一件灰色防风斗篷。

    “这外面到处都是难民,你们两个女子独居在店里到到底也不是个法子,搬回大宅去吧,好歹有个照应。”杜南来望着外门渐渐变暗的天色开口。

    “难民不过是落了难,又不是恶鬼索命,有什么好怕的。”杜寒绡回答。

    “他们不是恶鬼,但是个个饥肠辘辘,四下流离,吃多了苦,见多了恶,精神与本身双重夹击的痛苦之下,难免做出违背本性的事。”

    “这数月不见,二哥倒像是懂了许多大道理,发人深思。”杜寒绡有意讽刺出言。

    “我这是在激我,我可是听得出来的,打小你就是这样。”杜南来笑了,转身指了指杜寒绡,之后又停顿片刻,放沉缓了语气,道:“我去了趟北方,是父亲要我去的,让我去见见破败的旧城,和那里正在经历的各种苦难真面目。父亲也告诉我了一些事,如今想来,我当初那般纨绔又执迷的事,是真的太过份了。好在,一切尚不算太晚,三妹,从前是我不懂你与大姐的辛苦,望见谅。”

    杜南来的脸上显露出了杜寒绡从未见过的沉着与认真,从前的那些傲慢纨绔,和自视甚高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现在面前这个人,除了还有着同样的外表,已经与之前那个毛头小子,花花少爷判若两人。

    杜寒绡没有当即回答他,只是以目光打量审视,之后侧过身去将摆在旁边桌案上的的装饰花瓶移了移,使其更周正于桌台的中央。

    “二哥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无需客套。”

    “好,那我就直说了。”杜南来停顿了一下,像是调整语气与态度,之后才开口,道:“我想请三妹将水底凤的方子写一份给我,让我带回云南。”

    “这是父亲的意思吧。”杜寒绡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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