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父亲的原话?”杜寒绡抬头看了一眼杜南来。
“算是。”
“那就不全是。”杜寒绡侧身,顺势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三妹,我知道了一些你的旧事,知你不易,但是……不论如何杜家于你,是家。大家皆无血亲关系,你可以相信我们。”
“若是我不信你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听你说这些了,二哥,这么多年了,你我争执不断,矛盾处处。但是,若我真想要你消失,你以为凭着你以前的毛糙个性,我会没有办法治你?”
“从前不知晓,如今自然是知晓的。”
“那便是了,所以你也不必在这里和我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路数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方子我会写一份给杜家,但却不是现在。你可以回复父亲,我会亲自回趟云南,方子也会回归杜家。”
“好,那便好。”杜南来点头。
之后是片刻的沉默,两人似乎没什么可再说的了,杜南来转身离开,走至门槛处时他又回过头来,道:“三妹,还是搬回家来吧。”
杜寒绡没有回复,杜南来也没有催问,出门离开,消失在夜幕之中。
孙传业在城内的生意开始风声水起,他与租界内的权贵们也渐走渐近,原本已经只剩余一个空架子的孙氏商行开始改变了经营方式,统一换成了西式的管理方式,放弃了原本许多的营生,再次做回了孙家最初的立业起势的老本行生意,点当。
因为时运不济,许多人都要依靠点当值钱的东西来获得财资生存,所以孙家的点当门庭若市,孙传业过着惬意的生活,再复了昔日的风光生活。
杜寒绡在几天后搬回了杜家大宅,原因是在夜间她入睡后,茉莉忽然仅着了单衣,赤着脚跑进她的房间,哭着告诉她,方才有人潜进了她的房间。
杜寒绡取了匕首去茉莉的房间查看,那里除了打碎几件花瓶的碎片,和丢了几件并不算太值钱的首饰,其他的并无损失,但是茉莉却吓得一直发抖动。
“昨日还有人大白天的潜进后厨偷吃的,这些人越来越猖狂了,城里现在太乱了。”茉莉说。
思前想后,杜寒绡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同意了茉莉的建议搬回杜家大宅,杜西凤加强了大宅那边的守卫,至少比她们两个女子住在外面安全。
杜南来已经离开了海城,带走许多东西,原本从云南带来的下人也大多一道返回,只余了几位愿意跟在杜西凤身边的人,其中包括负责看守院子安全的阿达众人,他还是总带着笑,每天安排看人员训练,安排轮班守护一家安全。
茉莉与阿达的情谊是所有人都已经知晓的事,闲暇时他们就坐在廊下聊天,茉莉会做些点心给阿达,阿达则总送些小东西给茉莉,两个年轻又单纯的心靠在一起,简单而幸福,好像这外面越来越乱的时局,和不安分的天下格局与他们二人而言都没在关系。
孙传业在报纸上发布声明是在仲春,他再一次强调了孙家与楼韶华的抚养之恩,要求楼韶华归还从孙家拿走的一切,声明楼韶华与孙家再无关系,同时晒出了一张当年楼老爷的手书,写明楼韶华寄养于孙家,今后楼家的一切都归于孙家所有。
且不说这份手书的真实性与否,时隔这么多年,孙传业这样的一而再针对楼韶华挑衅,强调孙家对楼韶华的恩情,要他是还一切,全然忘记了楼韶华在孙马危难时的扶助,这让海城众人对孙传业都有所不齿。不过,此时的孙传业也不在乎这些了,他已经完全将租界那头的生活当成了自己的人生,对于海城旧城里的一切人情与言论都不再当回事。
“蝼蚁小民,不足挂齿。”孙传业在记者采访他对海城里面的负面评论时这样回应。
原本,楼韶华是大可以不回应孙传业的,但是没有料到的是,楼韶华回应了,他约定与孙传业在租界会面,将所有的一切转让给孙家。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觉得楼韶华是疯了,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完成的,这样拱手让人,无异于疯狂。
楼韶华在约定的协议前一日来杜家拜访,还带了一份礼物给杜寒绡,告诉她这是一份迟到的新年礼物。
“因为路上耽搁了一下,所以晚了。”楼韶华笑说。
杜寒绡瞥了一眼那礼物的盒子,不置可否,道:“你明日要去租界?一定要去吗?”
“嗯。”楼韶华点点头。
“你应该知道,孙传业一直恨你,如今他更是变得不是善类,你过去那边就是羊入虎口。”
“自从当日我在孙家寄养起,就料到迟早有这一天了,有债必偿,欠人的就不能怕还。”
“你若是不顶替我的身份,大可不必有如今这趟事儿的,这也是因果报应。”杜寒绡有意讽刺。
楼韶华笑了,以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两下,道:“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停顿了片刻,楼韶华微微抬起头来,闭上眼睛享受阳光照落在他脸颊上的温度,徐徐地询问杜寒绡今日天气如何。
“晴日,天很蓝,太阳很暖,大约是开春了的缘故吧。”
“真是个好日子。”
杜寒绡也抬头,迎看那天空的太阳,和万里无云的蓝天,半晌后问道:“你的眼睛是真的盲了吗。”
“我就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是假装的,数次试探我。其实,我也希望如此,不过可惜……是真的盲了。”
“何时?”
“很久之前了,不记得了。”
楼韶华在院内稍坐了片刻,享受阳光与茶水,安静地坐着,杜寒绡只当他不存在,安静地看着一册从云南带来的古籍笔记,院内四周的树上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新芽,一切似乎都在重生,欣欣向荣。
最后,楼韶华在老材出现在门外后起身告别,由人引着离开,杜寒绡就继续沉默地坐在那,杜西凤从外面回来时见到离去的楼韶华,客气地颔首招呼作别,没有更多的言语。
【9】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杜西凤进入院内,来到桌前坐下,告诉杜寒绡说今日城中有人纵火,杜家的铺面有烧到两家,不过好在没有伤亡。
“城中越来越乱了,大姐应该离开会比较好的,云南那边安全许多。”
杜西凤摇摇头,道:“不是时候,也许之后吧。”
“不打开来看看吧?”杜西凤的目光落到礼物盒子上示意。
杜寒绡的目光定格在礼物盒子上两秒,之后才放下书册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一把枪,和一小匣子子弹,以及数张图纸写明着这些子弹的制作工艺流程,这样就意味着杜寒绡只要找到合适的工匠就能制作更多的子弹。
“听闻,昨日李家老爷受伤,许多人冲进了李府去,打砸一通,看起来像是难民作乱,但是难民可不是能冲破守门进去伤人的。”
“你觉得是孙传业做的?”
“他现在代表洋人在谈收购码头的事,李家拒绝了。况且,雇人生乱的事,他早有先例,是他的风格。这个人,为太目的,没什么原则可讲。”
“要是他收购了码头,这海城就是他的一言堂了,想在海城做点事,进进出出都得看他脸色了。”杜寒绡若有所思。
“不止是李家,他还向各家的商行发了帖子,要大家废除原本的商会,成立一个新的外贸总商会,由自己担任新的商会主席。美其名曰,为众人谋福利,发展出口生意,但实际上就是要当个土皇帝。还有谁愿意服从,就能通过他得到受洋人保护迁去租界受保护。”
“有人同意?”
“没人愿意同意,但是现在海城乱成这样,各家都想自保,他又对李家这样下手了,怕是有人会开始服软。”
“所以,这次要楼韶华过去,也是想敲山震虎吧。”
“敲山震虎倒还好,只怕是杀鸡儆猴。他如今有洋人撑腰,又雇了一批人跟着,楼韶华在海城内有声望,各家各户都给看他面子,若是他都能低头,这便是洋人胜了。”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会面,看起来是两人就财产归属的谈判,其实是洋人与海城旧势的谈判。”
“可以这么说,海城这样一分为二的格局已经许多年了,为了保护海城本地的生意,洋人要来做生意,就要向海城的旧商会交一份申请和一定的分红,这是这些洋人一直诟病和不服气的事。如今形势不如从前,洋人那边自然想解决掉这个障碍不说,指不定还要反将一军,向旧城这边征红利。”
杜寒绡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看着那支枪,伸手盒上盖子,继续翻看桌上的古籍书册。
第二日的判断在租界内进行,楼韶华只身一人过桥前往,由孙传业在桥头备好的车接走,之后一去就是两日没有回来。
杜寒绡待在家中没有出门,茉莉时不时在她耳边谈及外面的各种流言,最后杜寒绡说她再这样啰嗦,就将她送回云南,她才终于停口。
翌日,孙传业的人接手了城中所有织香堂的铺面,将匾额取下,换上了挂着洋文的吊旗,宣布了归属权,之后将所有东西撤出来,堆积到外滩上烧起大火。但是,楼韶华却没有有从租界回来,美其名曰暂居,事实是上被孙传业扣押了。
如孙传业所预料的那样,海城里的商户位屈服了,成立了商会,他成为会长。随后,孙传业又在洋人的支持下成立了一支队伍,美其名曰在时下混乱的局面中保护商户,其实是在洋人的支持下开始征收保护费,俨然如地头蛇,开一言堂。
海城的督统对此表示了不满,但是却无济于世,面对洋人的火枪势力,和一部分财资的买通,他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
孙传业带人来杜寒绡的店内寻事,杜寒绡冷眼看着,孙传业就打翻了桌上的花瓶,恰巧阿达进来出声阻止了他更进一步的动作。
“孙先生,这里可不是租界,不是你任打任砸的地方,请你离开。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了。”阿达冷眼看着他出声。
孙传业的目光在阿达脸上掠过,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人离开,在离开之前,他侧至杜寒绡的耳侧,低声道:“你好不了多久了。楼韶华现在命在我手里,你也一样,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傍晚,杜寒绡换了一身男装,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出门。去城中一处地下酒馆,在那里果然看到了几个喝得酩酊的洋人,嘴里说着一些时下的事,大意是说现在这边不安全了,要早些回国,但是走之前一定要淘一批好货,中国的古玩古董,是值得他们飘洋过海前来的唯一原因。
杜寒绡与那些人喝酒,告诉他们有一好货出手,比他们见过的都好,果然有一个人上勾与她谈起来,她就邀请对方出门谈,之后只稍用一点点香,那人就在门口醉倒,她脱下帽子,放下头发,待他的司机上前来,杜寒绡就一道坐上了对方前往租界的车,顺利过关。
在那洋人的官邸内,待司机离开,杜寒绡重新戴上帽子悄然下楼,前往路易丝的官邸,她在门外看到了守卫,便猜测路易丝此时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正在她要离开时,一辆车悄然停在了她身边推开车门,冲她招手,杜寒绡自帽檐下抬起眼睛去看,居然是戴克里。
戴克里让杜寒绡上车,然后开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告诉了她一些事情,大意是路易丝被自己的父亲关了起来,配香的笔记是被他父亲强行夺走交给孙传业的,并不是路易丝出卖了她。
“我知道,也从未怀疑过她。”
“她也说,你一定会相信她的,看来……你们的友谊比我想象的要坚固许多。”戴克里笑道。
“她的父亲希望她能够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人,以巩固地位和财富。这段时间于她而言,也是异常的艰难。”戴克里补充。
“不要告诉我,那个人是孙传业。”杜寒绡咋舌。
戴克里点头,微有停滞,之后才道:“她是个坚强又勇敢的独立女孩,但是他的父亲却不是个正直的人。他一直对中国的制香非常感兴趣,想要垄断这个行业,当年就是他提出了条件要楼韶华留在英国为自己所用,但是楼韶华拒绝了各种条件和诱惑和威胁。如今,他有了孙传业,继续完成自己的构想。”
“不止是制香吧。”杜寒绡说。
“是的,还有古董,字画,文物,这才是中国最具有价值的东西,他的父亲是个精明的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可不是真的为了只当个简单的外交大使巩固两国的友谊,他有着自己的图谋。”
“你的意思是,走私。”
“不能说走私自,是……一种不公平的交易吧,现在几乎十之八九的洋人都在暗地里做这种生意,这像是一种来东方淘宝的热潮,在吸引着我们这些洋人前来中国,在中国低价收购,再想办法带去欧洲拍卖,一件东西的利润可以高到让人一个人瞬间暴富,过上富人的生活。”
“这么说来,路易丝的父亲是与孙传业达了联手合作的协议,垄断,走私。”
“这是我知道的,不过我想应该不仅仅如此。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理解路易丝,这也是她唯一一次有机会接触到我时,托付我寻找机会转告给你的事情,她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她很钦佩你,欣赏你,珍惜你这个朋友和搭档,不想让你对她失望。”
“那请你转告她,可放心这一点,也希望她能早日找到自己的路。”
戴克里伸手与杜寒绡轻握,之后他发动车子,绕过两条安静的街道最后停在一所房子前,告诉她这是现在楼韶华所被安排停留的地方,这里有人看守,他已经没办法带帮她了。
杜寒绡下车,打量这所房子,看到两个像是守卫的人在门外的台阶上打瞌睡。之后她选择了大方的走上前去,从衣袋里取出一只小瓶轻轻摇动,在看守的人走上前来询问她是谁时,她将瓶子重重摔碎在台阶上,随着一阵奇香味道散开,那两人就缓缓闭上了眼睛倚着墙缓缓滑倒睡下去。
杜寒绡推门进去,这是一处欧式的复式小楼,一楼暗着,她就顺楼梯上二楼,见到唯一的一道门隙内亮着灯,就推开门走去,见到楼韶华正立在窗口,迎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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