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帝国空前绝后四百年2-陆 南宋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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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颜伐宋

    1273年(咸淳九年)8月,忽必烈又派出伯颜率军增援阿术。本来,忽必烈把伯颜和汉人史天泽同拜为中书左丞相,统领荆湖行省。史天泽深谙韬晦之策,又怕元军号令不一,上表请示忽必烈应该专任伯颜,于是,忽必烈下诏以伯颜“领河南等路行中书省,所属并听节制”。陛辞时,忽必烈对伯颜道:“古之善取江南者,唯曹彬一人。汝不嗜杀,是吾曹彬也。”这位“不嗜杀”的伯颜,不仅率军灭掉了南宋,也使血雨腥风笼罩了江南地区,终究没有做成“曹彬”。

    其实,占据襄阳后,忽必烈当时有休兵之意。阿尔哈雅进言:“荆、襄自古用武之地,汉水上流已为大元所有,顺流长驱,必可平灭宋国。”阿术也上奏:“臣率军略地攻城于江淮之间,观宋兵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今若不取,是违天时也。”由此,忽必烈才下定决心,遣伯颜率十万元军主力大举南下。

    元帅伯颜军事天分很高。1273年10月,元军在襄阳会师后,他把元军分为两道:伯颜本人与阿术从襄阳入汉水济江,命南宋降将吕文焕统水军为先锋;博罗懽从东道直趋扬州,以南宋降将刘整统骑兵为先锋。所以,二道先锋,皆是熟知地理地形的汉奸开路。伯颜又把自己统率的大军分为三路:派唆都领一军由枣阳趋司空山;派翟招讨将一军自老鸦山趋荆南;而伯颜与阿术两人率一部主力统领张弘范等军水陆并进,直抵郢州(今湖北钟祥)。元军势盛,“旌旗延袤,前后数百里”。

    当时,屯兵郢州拒元的是宋将张世杰。郢州在汉水北,新郢城在汉水南,二城之势,颇似襄阳与樊城。二城城墙皆以石砌,牢固坚实。同时,宋军又在水中树立木桩,遍亘铁锁,战舰密布,两岸弩炮林立,严阵以待。元军袭城,自然不能得手,张弘范以同乡之情出面劝降,均被张世杰严词拒绝。

    正当元军踌躇不前之际,倒是一个被元军抓来充当苦役的汉人献计:“宋军江汉九郡的精锐部队和防具,均集中在二郢之地,如果由水路进攻,骑兵不能护岸,很可能被宋军打败。不如舍郢州不取,先夺下流的黄家湾堡。此堡西面有一大沟,南通藤湖,可从其中拖船入湖,再行三里水路,即可使舟师入江。”吕文焕是刚刚投降的汉将,听后觉得可行,而元朝诸将以勇武斗胜为先,纷纷嚷道:“郢城乃咽喉要地,如不攻取,日后我大军还归,岂不成为心腹大患!”吵嚷多时,最后还是伯颜当机立断道:“用兵缓急,我深知晓。大军倾力而出,岂只为争一城一州之地!”他下令诸军舍郢州不攻,顺流而下,派一支军队直扑黄家湾堡,果然一战即克。“诸军破竹席地,荡舟由藤湖入汉(江)”确实是一招好棋,倘若元军在郢州坚城下持久消耗,师老兵疲,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襄阳。

    伯颜行军有法,大军开拔,他仅与阿术率百余骑殿后,而暗中却埋伏了大队人马。南宋郢州副都统赵文义不知有诈,亲率精骑二千追击,殊不料却反遭埋伏好的元军迎击。力战多时,宋军被杀五百余人,赵文义在交战中也被擒,为伯颜亲手所杀。

    元军绕过郢州后,于10月22日进至沙洋堡。伯颜遣断事官杨仁风去招降,宋守将不肯与之对话,又遣一降将持黄榜和檄文,带上赵文义人头入城招降。宋守将王虎臣、王大用斩使焚黄榜,坚壁不降。时宋裨将傅益带水军十七人乘船降元,继而又有七艘战船降元,王虎臣将欲降而未及者全部处死。相持至日暮,伯颜命新军万户忙兀台架设巨炮十二座,准备攻城。23日,伯颜命参知政事吕文焕至城下招谕,又被拒绝,于是伯颜下令诸军发起强攻。由于元军登城力攻,夺其旗帜、弓矢、衣甲,汉奸巩信又率勇士五十人,纵火焚寨,宋军大乱。夜间北风大起,伯颜命炮水手元帅张荣等人顺风发“金汁炮”(即一种使用火药弹的抛石机),焚其庐舍,烟焰燎天,城中房舍几尽,沙洋堡被攻破。守将王虎臣、王大用等人被忙兀台俘获,其余全部被屠。沙洋堡南五里为新城,由善于守城颇得人心的京湖制置帐前都统边居谊戍守。

    接着,元军立刻南行五里,直杀新城。吕文焕一马当先,派元兵把上万血淋淋人头堆在城堡前,遣人向宋朝守将边居谊喊降。边居谊表示:“我想和吕参政(吕文焕)面谈。”吕文焕以为边将军要向自己投降,兴奋得驰马奔至垒下,结果伏弩齐发,吕文焕身中三箭坠马,几乎狗命呜呼。其实边居谊在元军未到之前,早已抱定必死决心,正如其绝命诗所云:

    孤城高倚汉江秋,血战三年死未休。

    铁石肝肠忠义胆,精灵常向岘山留。

    但是,吕文焕堆人头的心理战术确实毒辣,不少宋军将校纷纷缒城降元。边居谊一面拦截逃跑兵士,一面指挥守城。

    气急败坏之下,吕文焕指挥元兵攻城,边居谊亲临城头指挥作战,但终因寡不敌众,元兵蚁附登城,新城堡被攻陷。见新城堡已破,最后边居谊拔剑在手,仰望苍天,高呼“边居谊宁死不降”。说完,剑刃一横,热血飞溅,自杀未死,他又用最后一点力气赴火自焚。其属下三千余人力战至最后一刻,皆为国殉难。伯颜闻知后,为边居谊英勇所动,亲至边将军被烧焦的尸体前瞻仰。可见,忠臣义士,连敌酋也不得不佩服。

    伯颜元军降复州(湖北天门)后,在蔡店(武汉汉阳)以西大会诸将,克期准备渡江。当时,宋军老将夏贵率战舰万余艘分据长江各处要口,都统制王达屯守阳逻堡(今武汉汉阳以东),京湖宣抚使朱禩孙率机动军扼制中流,元军一时无法突破宋军的防线。

    阿术手下的宋军降将马福向伯颜献计,建议说应该从沦河(今府河)走湖中,可从阳逻堡西沙芜口(今武汉汉阳东北)入长江。伯颜依计而行,派侦骑窥探,发现宋将夏贵早已分精兵在沙芜口守候。灵机一动,伯颜先派兵包围汉阳,对外放言,佯称要攻取汉阳渡江,夏贵不知是声东击西之计,连忙移兵援汉阳。由此,沙芜口兵力空虚,被元军一举攻下。元军水陆兵力汇集,战舰近万,一齐驶至,并以数千艘泊于沦河湾口;陆兵蒙汉兵三十万,屯兵江北。

    至此,元军下一个目标就是阳逻堡。当然,伯颜仍旧先遣人招降。宋朝守将王达大义凛然,对守城士兵道:“我辈世受厚恩,当戮力为国死战,安有叛逆归降之理!今日我大宋天下,犹如赌博孤注,输赢在此一掷!”

    元军集精舰“白鹞子”千艘,猛攻阳逻堡三日,没有占到丝毫便宜。眼见阳逻堡城坚壁厚,强攻不可能得手,于是有人献避实击虚之计,派人以三千骑连夜乘舟直趋上流,突袭南岸。阿术表示赞同:“攻城,下策也。如分一半军船循岸西上,泊青山矶(今武汉东北方长江南岸)下,伺机而动,可以击破宋军。”伯颜于是依计而行,派阿尔哈雅与张弘范率军进逼阳逻堡,夏贵闻讯,马上率军赴援。阿术本人率一支精锐,溯流四十里至青山矶。是夜大雪如鹅毛,元军行踪诡秘,未被宋军察觉。黎明时分,阿术在船上下令诸军先下水上岸,战马随后而行。元军前锋史格刚刚上岸,就遭到宋军都统程鹏飞的迎击,一下子被杀死三百多人。阿术见势危急,立刻接仗,双方大战,程鹏飞寡不敌众,稍稍后撤。

    元军凭借近岸的数处沙洲,纷纷弃舟登岸,人数越来越多。不久,战马也涉水上岸。元军上马后,战斗力更强,宋将程鹏飞身中七创,不支败走。阿术乘胜追击,得守船千余艘,并于江中架起浮桥,元军成列渡江。

    伯颜闻讯大喜,立即指挥诸将猛攻阳逻堡。赴援的宋将夏贵听说元军已经渡江,大惊失色,急引手下军船三百艘率先遁逃,顺流东下,败还庐州。

    由于孤城难守,阳逻堡终被元军夹攻而破,宋将王达及手下八千人皆力战而死。

    本来,元军诸将想先取蕲州、黄州,阿术献计道:“若赴下游,退无所据。不如上取鄂州、汉阳,虽迟旬日,可以万全。”伯颜采纳阿术的策略,率军直扑鄂州,又施以火攻,烧毁宋军舰只三千余艘,“烟焰涨天,城中大恐”。宋朝的朱禩孙本来正在率军援鄂州的道上,听说阳逻城已经被攻陷,吓得连夜奔逃回江陵。没等鄂州守军反应,汉阳的宋军主将王仪便开城投降。如此,恃依汉阳以为屏蔽的鄂州顿成一座孤城。

    吕文焕在鄂州城下列兵,耀武扬威,向城上高喊:“汝国所恃,江、淮而已。今我大元军驰骋江、淮如平地,汝辈不降何待!”守城主将张晏然早被元军吓破了胆,估计自己也守不住鄂城,遂开城投降。先前与元军死斗的程鹏飞无奈,也只好向元军投降。武将皆降,鄂州唯有文人幕僚张山翁不屈,坚决不降。诸元将纷纷要杀此人,伯颜叹道,“此义士也”,释而不杀。

    于是,伯颜任宋降将程鹏飞为荆湖宣抚使,把宋军降卒分隶诸将,从寿昌运取四十万斛充为军饷。又命阿尔哈雅率四万元军留守鄂州这一战略要地,伯颜与阿术统大军东下,直趋南宋都城临安。

    元将阿尔哈雅以“不好杀”著称,严禁元军杀掠当地民众,“(鄂州)民皆大悦”,此人在元将中可谓是凤毛麟角。

    元朝大军南进扑往临安之时,已是1274年的岁尾。程鹏飞降元后不遗余力地为新主子卖命,亲至黄州招降当地宋军守将,黄州不战而降。不久,蕲州守将也开城投降。“时沿江诸郡皆吕氏(吕文德兄弟)旧部曲,望风款附。”贾似道庇护吕氏子弟,又不把这些人从这些战略要地调任。所以,元军一到,时在江州的吕文焕侄子吕师夔(吕文德之子)马上献城向伯颜投降。紧接着,德安府、六安军、南康军的宋朝主将皆降于元军。特别无耻的是,吕师夔在江州掠得两个美貌的宋室宗亲妇女,盛饰以献伯颜,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伯颜大怒道:“我奉天子之命,帅义师吊民伐罪,岂敢以女色沮我志!”把两个美女斥遣回江州。

    鄂州既破,面临如此江河日下之势,宋廷内外大惊失色,群臣纷纷上疏,强烈要求师相贾似道亲自出来指挥作战不可。不得已,也找不到任何推辞的借口,贾似道只得在临安开都督府,以孙虎臣总领诸军,任黄万石为参赞军事(总参谋长)。同时,贾似道又从封桩库中调取黄金十万两、白银五十万两以及关子一千万贯充当办公费。

    1275年(德祐元年)春,正当元军节节胜利之时,刘整却因为没有和吕文焕抢到头功郁郁而终。本来,元军大举南侵,皆以刘整和吕文焕开道,但不久元廷就命令刘整另率一支军队出师淮南。刘整雄心勃勃,很想先渡江占个先机,于是对伯颜道:“大军从襄阳、樊城方向东下,宋朝会拼出老本西拒,其东部防线一定空虚,假使我们出一军径直打向临安,肯定大功告成!”伯颜却道:“我受诏而来,不想分散太多兵力,现在渡江为时尚早。”无奈,刘整只得依照元军统帅的命令,率骑兵进攻南宋的无为军,日久不克。结果,当他得到吕文焕单骑降鄂州的消息后,异常沮丧,叹道:“统帅(伯颜)约束我,使我不能立首功。善作者不必善成,果然如此!”刘整老贼气急败坏,忽发脑溢血一命呜呼。

    伯颜克鄂州后,得知安庆城地处山顶,城坚池深,兵精粮足,认定此地将是元兵付出代价最大的地方,整日为此忧心忡忡。结果,没等派出信使入城招降,范文虎自己倒主动派人送密信,表示:“(元朝)行枢密院临城招谕,众心不从,(我范文虎)愿俟丞相(伯颜)。”令伯颜喜出望外。

    贾似道方面,本来心中最忌惮的是刘整。听到刘整死讯,贾似道大呼“天助我也!”马上出师临安,从诸路抽调精兵十三万随行,“金帛辎重,船队长达百余里。”行至安吉州,贾似道本人所乘超豪华指挥巨舰忽然搁浅,士兵千人牵拽,纹丝不动,贾似道只能换乘小船悻悻而去。师出船胶,显然不是什么吉兆。

    贾似道一行浩浩荡荡由新安池口往前推进,在芜湖扎营。如此盛勇而来,贾似道似乎成竹在胸,他又有什么退敌良策呢?贾似道安营后首件事就是派人到降元的吕文德之子吕师夔处,让吕师夔从中斡旋与元朝“议和”。不久,见吕师夔方面没什么回音,贾似道又找来一个受伤被俘的元兵,以重金馈赠,派此人携荔枝、黄柑等土产馈送伯颜,并派人入元军大营,表示南宋要向元朝“奉岁币,称臣”。原来贾似道的看家本领是“议和”。也许是他当年与忽必烈议和尝到了甜头,如今又企图故伎重施。

    阿术当即对伯颜道:“宋人无信(指贾似道扣使不履约之事),唯应速速进兵。如果舍贾似道不击,恐怕已降附的州郡会接连反叛。”伯颜也无心议和,便派人回复贾似道说:“我大军未渡江时,还可商谈入贡议和之事。现在,沿江州郡皆降附大元,果真有和意,(贾似道)应亲自来大营面议。”贾似道哪敢应邀,于是此事作罢。

    元军首先进攻池州(今安徽贵池)。大军未到,宋朝池州知州王起宗早已率家属逃走,临跑也不打招呼,通判赵卯发代理州政,修城备粮,准备固守。待元兵临城,城内的宋军都统张林胆小如鼠、畏敌惧战,屡次示意赵卯发出降。赵通判“愤气填膺,瞠目怒视”,张林不敢再言,但私下派人向元军表示自己将率守军投降。赵卯发察觉后,知道事不可免,就设宴招待故旧亲友与大家诀别。席间,赵通判对妻子雍氏道:“州城将破,我为守臣,义当死之,你可先行出走。”雍氏泣言:“君为忠臣,难道我不能为忠臣之妇吗?”赵卯发笑道:“临难一死,非妇人女子所能也。”雍氏刚烈,表示“我要死在您之前!”。转天早上,元军攻城,都统张林投降。赵卯发从容不迫,冠服一新,用笔写下数字:“国不可背,城不可降。夫妇同死,节义成双。”然后夫妇二人一起在厅堂自缢殉国。伯颜闻讯,大加叹息,命人厚葬赵氏夫妇,亲祭其墓。

    贾似道方面,把七万最精锐的宋军交由孙虎臣统掌,自己先在池州下游丁家洲驻扎。不久,命老将夏贵统战舰两千五百艘横亘于江中,贾似道自率后军在鲁港(今芜湖西南)屯军。可叹的是,夏贵本人自鄂州败后,特别怕贾似道的督府兵取胜,一来彰显自己的败迹,二来宋军大胜后肯定秋后算账,要治他的败军之罪,加上孙虎臣资格远逊于自己,现在竟成了“总指挥”,夏贵更是怏怏不乐。由此,夏贵非但毫无斗志,而且是心怀鬼胎。

    大战之前,先前被罢的汪立信又被委任为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使,让他去建康(今江苏南京)府库招募士兵以援助江上各郡。汪立信接到诏命后,便即刻起程赶往建康。临行前他把妻子儿女托给爱将金明,握着金明的手道:“我不辜负国家,你也必定不负我。”汪立信在芜湖见到贾似道,贾似道用手拍着他的背痛哭道:“不采纳您的意见,以致到了这个地步。”汪立信道:“平章(指贾似道),平章,瞎贼今日更不能说一句话了。”贾似道问他到什么地方去,汪立信道:“如今江南没有一寸干净的土地,我要去寻找一片属于赵家的土地,死在那儿,只要死得分明。”汪立信到了建康,守兵已全部溃败,他知道募兵一事已不可能,感叹道:“我生为宋臣,死为宋鬼,最终是为国而死,但白白送死没用,这样就辜负了国家。”于是率领部下数千人到了高邮(今属江苏),想控制淮、汉,作最后的打算。

    本来,如果贾似道主动出击攻打已经精疲力竭的元军,还有取胜的可能。但伯颜诡计多端,故意虚张声势,派人在江上摇摆数十只大筏,载满柴薪等引火之物,佯称要烧毁宋船,吓得宋军昼夜严备,根本忘了自己到此是来与元军打仗的。

    稍作休整之后,元军发动猛攻。伯颜分步兵与骑兵夹岸而进,指挥战舰合势直冲孙虎臣军。当时,与孙虎臣对阵的是阿术所统元水军,闻令下,元军首先连发巨炮,先对宋军展开一番炮击,宋军的辎重营帐损失惨重。接着,阿术指挥轻型划船数千艘,“乘风直进,呼声动天地”。孙虎臣手下先锋官姜才忠勇,持枪率军与元军接战。身为统军的孙虎臣不仅没有坚守岸上大营擂鼓指挥什么的,反而慌忙跑向岸边,爬软梯登上他爱妾所乘的快捷小舟,仓惶而去。宋军将士见状,大呼“步军统帅跑了”!一时间群龙无首,乱作一团。夏贵方面,面对数千元军蚂蚱小船,本可以奋力抵击,坚船大舰,其实在水面占有很大的优势。但夏贵私心甚重,不战而逃,他自乘一叶扁舟,飞也似的狂逃。败至鲁港水面,正好从贾似道的指挥舰旁掠过,夏贵大呼道:“敌众我寡,势不支矣!”惊闻此言,贾似道惊愕失措,不仅没有下令组织迎击元军和阻遏溃军,反而令人鸣金收兵。元军水陆杀至,贾似道又鸣金,宋军见大势已去便一哄而散,“杀溺死者不可胜计,军资器械尽为元(军)所获。”姜才孤军奋战,舍生忘死才突围成功,险些做了元军的俘虏。

    狼狈逃窜一百多里后,贾似道才敢停下来稍作休整。正好夏贵小舟已先到,贾似道便招其上船议事。正当此时,孙虎臣也丢盔弃甲地跑来了,他一见贾似道捶胸大哭道:“我军无一人用命抵敌!”完全不讲他自己未战先逃之事。夏贵见到孙虎臣的狼狈样,嘲笑道:“我可是血战一场,抵挡了好大一会儿!”贾似道此时已束手无策,问孙虎臣、夏贵二人道:“事已至此,下一步如之奈何?”夏贵献计道:“诸军皆胆落心寒,不能复战。您可入扬州招溃兵,迎圣驾于海上,我本人会死守淮西。”言毕,夏贵扬长而去。于是,贾似道、孙虎臣二人单舸走扬州。转天,宋军溃兵缘江而下,贾似道忙派人登岸,摇旗召唤,竟无一人响应报到,不少人还冲船上高声大骂。至此,南宋十三万精军,除被杀和淹死水中的以外,皆作鸟兽散。

    贾似道跑到扬州,上书谢太后要求迁都,并发檄诸州郡“海上迎驾”。平心而论,贾似道这一主张,就当时的形势而言,确实不失为上策,但谢太后与大臣商议后,没有应从。宋廷下诏各地派兵勤王,“多不至,唯郢州守将张世杰率兵入卫”,沿路收复饶州;不久,又有湖南提刑李芾率三千人入援。

    勤王诏下,身在赣州的文天祥捧诏涕泣,招集郡中豪杰及当地土蛮,亲率数以万计的民间志士入卫,被授予江西安抚副使、赣州知州。有人劝文天祥道:“今元军三道大入,君以乌合之众万人赴之,何异驱羊群而搏猛虎!”文天祥大义凛然道:“我也知此情,但国家养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之兵,无一人一骑入关者,令人深恨!我不自量力,决心以身殉之,希望天下忠臣义士可闻之而起,如此,社稷庶可保全。”本来,文天祥出身当地豪族,“性情豪爽,平日挥霍无度,身边美女歌妓无数”,但一闻国难,立即“投笔从戎,拿出全部家资做为军费”。招兵买马,奔赴敌前,以死报国。

    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江西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其人“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是个魁伟白皙的美男子。二十岁时,文天祥举进士,对策集英殿,以“法天不息”为题,洋洋万言,一挥而就。宋理宗奇其才,大喜,钦点文天祥为第一,成为御题状元。文天祥原字履善,宋理宗钦点其为状元后,叹其名佳,“天之祥,乃宋之瑞也”,故而文天祥又字宋瑞。

    不久因为父守丧,文天祥归乡。二十五岁时,时为刑部郎官的文天祥直言上书,请斩主张迁都避敌的太监董宋臣。而后,由于贾似道独揽朝政,文天祥行制文,言多讥讽。贾似道大怒,指使台谏罢斥文天祥,迫其“致仕”,时年才三十七。在官场蹭蹬,岁月蹉跎之中,感慨“少年成老大,吾道付逶迟。终有剑心在,闻鸡坐欲驰”,德佑初年,新君即位,诏天下勤王,下野回乡两年之久的文天祥,在国难当头关兴挺身而出,终于踏上了光耀万世的不归之路。

    得悉贾似道溃败消息,江汉守臣也都望风投降或逃跑。汪立信感叹道:“我今天还能够死在宋土上。”于是就置酒召集宾客与手下官员,与他们诀别,亲自写奏章给皇帝,又给侄子写信嘱托家事。夜半,他心绪难平,信步来到庭中,慷慨悲歌,紧握双拳反复抚拍桌子,以至悲情难抑失声痛哭。三天后,他上吊自杀殉国。

    宋朝建康留守赵潽弃城而逃,都统司都统制徐王荣等开城请降,元军兵不血刃,占领建康。元军进占建康后,伯颜派兵进攻建康周围的重要城镇,随即攻陷镇江,控制了江东地区,建立起稳固的南进基地。与此同时,为防止两淮宋军南下救援,忽必烈命阿术率军渡江,进围扬州。阿术在扬州东南的瓜洲修造楼橹,缮治战具,又在扬州城外围树栅,修筑坚固的堡垒长围,截断了宋军增援部队,又派水师堵截江面,控制了长江天险,断绝了宋军渡江南救临安的通道。

    南宋朝廷立国,是以长江为防线,两淮为藩篱,“重兵皆住扬州,临安倚之为重”。元军占领建康,进围扬州,攻占两淮,南宋都城临安完全失去了屏障。元军在建康休整后,兵精粮足,战斗力增强,随时准备攻取临安,处在进攻的有利地位。

    先前依附贾似道得以一路猛升的陈宜中,也一改过去的态度。他向从败军中归来的翁应龙询问关于贾似道的情况,翁应龙说不知道贾似道的下落,陈宜中以为贾似道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便上书谢太后道:“贾似道为相十几年,擅权独断,独揽朝纲,为政不清。上蔽天听,下压忠臣,外降异族,内压百姓。颁公田令,使天下百姓食无所食,居无所居;改金银交子,使国内经济一塌糊涂;用小人于朝堂,致使朝政败坏,政令朝出夕改,混乱不堪;贪污受贿,无所不纳,丧心病狂至克扣军饷;结交市井无赖,使流氓得以晋身,使社会风气败坏。种种恶迹罄竹难书。此人所言元兵难挡,敢问天下谁人不知朝廷如此窘迫局面,尽是此人造成?”

    建议谢太后下诏“诛(贾)似道以正误国之罪”,“请皇上将此贼远投四裔,籍没家产,重惩奸党,以谢天下,平百姓之怨气。再请皇上坚定决心,下诏天下以号令百姓义军抗击元军。以我大宋泱泱数千万子民,同结一心,何愁不灭无知凶残的蒙古鞑子。”

    宋朝从来不杀文臣,谢太后表示不忍以一场败军之罪诛士大夫,认为“似道勤劳三朝,岂宜以一旦罪,失遇大臣之礼”,于是,只下诏罢贾似道在朝的官职。至此,贾似道终于结束了他的误国生涯。同时,陈宜中开始清理朝中贾似道残留之党羽。

    贾似道临行的时候,命令他的亲信韩震总督亲兵,有人传说韩震要以兵力劫朝,陈宜中知道后,假意召见韩震计事,伏壮士将韩震杀死。陈宜中此举,一方面在舆论的压力下把贾似道的势力消除,既顺应了当时抗蒙的民心,又显示了自己的“不党于似道”;另一方面,他又夺取了朝中权利。不久,皇帝在曾渊子等人的请求下,陈宜中被拜为特进(高级侍从官)右丞相,掌握了朝廷的政治军事大权,到达了其政治生涯的顶峰,成为继贾似道之后朝廷的资深人物。

    从依附贾似道而青云直上,到上疏皇帝治贾似道罪,对贾似道来说,陈宜中扮演了一个恩将仇报的角色。但平心而论,陈宜中在客观上打击了投降派贾似道势力,顺应了民心。同时,他也为自己走上政治权力的顶点铺平了道路,自此,他开始左右南宋局势。

    陈宜中执政后,先放还被贾似道拘禁十多年的元使郝经回国,同时以朝廷名义诏谕叛将吕文焕、范文虎等人,让他们协助与元朝通和。可悲的是,宋廷一面要讲和,一面又无力约束各地将官,几拨元使走到半路,均被宋军杀掉,这就犯了外交大忌。

    贾似道之死

    贾似道丧师辱国,朝野震动,群情激奋,不仅陈宜中想杀他,台谏、皇宫侍从以及太学生,均上书指斥其误国当诛。真可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由于贾似道与李庭芝颇有交情,所以他一直逗留扬州,深居简出、行踪诡秘,企图逃出所有人的视线。由于来自朝臣压力太大,谢太后不得不下诏削降贾似道三级官职,命他回绍兴私宅去给他母亲守丧。贾似道到了绍兴,绍兴的地方官关起城门来不让他进去;于是朝廷改命贾似道去婺州(今浙江金华)居住,婺州群众听说贾似道来,就贴出通告,把他赶走。可见贾似道犯下滔天大罪,天理不容。不久,宋廷又下诏贬贾似道为高州团练副使,循州(今广东龙川)安置,并派人“籍其家”(抄家)。

    为置贾似道于死地,陈宜中等人“寻其(贾似道)平日极仇者监押”。经过认真筛选,陈宜中终于物色到了借刀杀贾似道的合适人选,此人便是与贾似道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郑虎臣。郑虎臣的父亲郑埙是一个爱国文人,曾在贾似道的父亲贾涉官府里当过文员。宋理宗登基后,郑埙升任越州(今浙江绍兴)同知。贾似道得宠后,郑埙时常发表对贾似道把持朝政不满的言论,尤其对贾似道的“主和怯战”做法十分反感,曾经上书朝廷要求加强军队建设、抵御外敌侵略。于是,贾似道父子对郑虎臣的父亲恨之入骨,在对郑虎臣父子百般拉拢不成的情况下,就常常找借口对颇有才华的郑埙进行打压,对郑虎臣父子的仕途设置种种障碍,企图达到排除异己的目的。

    有一天,郑虎臣的父亲将贾似道的一些卖国言行写成奏折,准备通过大臣陈宜中向朝廷告发。但是,陈宜中是个攀附权势的小人,他把郑埙的秘密行动向贾似道告发。贾似道觉得铲除郑虎臣父子的机会来了,他马上效仿秦桧谋害岳飞“莫须有”的定罪手段,把郑埙杀害了,郑虎臣则被充军到边疆,后来遇到宋理宗朝廷大赦,郑虎臣才被放归,回到朝廷候任。

    1255年,一些忠臣提议,郑虎臣是一个武举人,理应按照世袭祖制的规定,给予适当的官职。由于郑虎臣有功名在身,主持朝政的贾似道没有办法,只好安排郑虎臣到较为偏僻的浙江会稽当个县尉。

    由于郑虎臣对贾似道恨之入骨,时刻想报杀父之仇,便欣然报名前往当监押官。这时,贾似道虽然是待罪在建宁府的开元寺中,但是他的身边还有侍妾几十人侍候着,珠宝财物更是无数。郑虎臣在起解前,把侍妾全部遣散,财物施舍给民间。押解途中,正是农历七月三伏天,路途酷热。郑虎臣看见贾似道还坐在轿子里,心里很不痛快,就喝令轿夫把轿盖打掉,一路上直晒得贾似道晕头昏脑,口燥唇干,暗暗叫苦。郑虎臣还把贾似道的罪行丑事,编成杭州曲调,教轿夫们唱,冷嘲热讽,嬉笑怒骂,轿夫们越唱越高兴,越骂越过瘾,贾似道只能龟缩在轿里。

    1275年8月,郑虎臣监押贾似道到了漳州。漳州知府赵介如原是贾似道的门下客,一见他的恩公驾到,连忙设宴替他洗尘。但是,贾似道一路上已被郑虎臣教训怕了,前程未卜,因此,只是战战兢兢地一味推让,口口声声称说:“天使在上,那有罪臣坐席之理。”郑虎臣虽官位低微,但气宇轩昂,神态严峻,流露出极端蔑视的神情,不屑理睬贾的谦让。

    赵介如见状,无奈只得让郑虎臣坐上座,贾似道方敢侧坐于下,一席酒宴,弄得不欢而散。这时,赵介如已经觉察出郑虎臣有杀贾似道之心,暗中指使人防范,虽强留住了三天,郑虎臣一直催走。临行时,赵介如馈赠贾似道许多衣服钱物,但是,郑虎臣借口行囊过重,下令截留寄存起来。

    出了漳州城以后,郑虎臣心中盘算,像赵介如这样的贾家门客狗官,在潮汕一带还很多,如果不能叫贾似道死在半路上,到了那边就没有机会除掉这一奸贼了。于是,他下定决心要逼贾似道自杀。行至南剑州(今福建南平)黯淡滩,郑虎臣道:“此处水甚清,何不自投其中以死!”贾似道连连摇头道:“太皇太后许我不死。”

    八月初八贾似道生日这天,他还亲自写了一篇“建本醮青词”(道教斋祭仪式上写给“天神”的奏表),为自己辩护,说什么“老臣无罪”,又说自己曾始终一节,为国任怨,为人正派得很。

    一路受辱,走到漳州木棉庵,气息奄奄的贾似道得了痢疾。他一日大泻数十次,仍旧不死。郑虎臣再也等不及了,自言道:“我为天下人杀贾似道,虽死无憾!”于是,他冲入小屋,一把将正蹲在虎子(坐便器)上出恭的贾似道提了起来,然后对着老贼的胸口连续重拳击打,直至贾似道倒地,事也凑巧,贾似道正好脸朝下一头倒在了自己的一摊稀屎之上,一命呜呼!

    可怜曾经权倾朝野、显赫一时的贾似道,最终竟以“狗啃屎”的高难度动作,结束了自己荒诞的一生。真是咎由自取、恶有恶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贾似道做宰相之前,尚有作为;其后,专擅朝政达十七年,主政之初,虽有改革弊政的举措,但既夹带私货,也不得要领,难挽狂澜于既倒;其后更是“专功而怙势,忌才而好名”,刚愎自用,排除异己,怠忽朝政,纵情享乐,置国家命运于不顾,在导致南宋土崩瓦解的同时,也使自己身败名裂。后人评论他“阃才有余,相才不足”,宋代称安抚使、制置使为阃帅,也就是说,贾似道在这一方面是个人才;至于做宰相,则做得一塌糊涂,恐怕主要是不具备宰相之器,才不足倒还在其次。

    贾似道死后,寺僧举火焚其尸,付其子归葬会稽。自被贬到被杀,贾似道颠沛流离了七月有余。时人闻其死,作诗讽叹:“楼台突兀妓成围,正是襄樊失援时。误国误民还自误,满庭秋草露垂垂。”

    至于手刃贾似道的郑虎臣,后被逃至福州主政的陈宜中派人投入狱中,以“擅杀大臣”的罪名处死。当初千方百计欲置贾似道于死地的正是陈宜中。当郑虎臣杀掉了贾似道,善于玩弄权术的陈宜中又以“国法”杀郑虎臣,可谓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完美注解。奸人之心,真是叵测。

    郑虎臣遇害后,葬于南山村的馆园旁,乡人及其后裔在村前建祠纪念他。明朝抗倭名将俞大猷在木棉庵前的石亭中亦立下石碑,并亲书“宋郑虎臣诛贾似道于此”。明代王紫衡也就郑虎臣诛贾一事写诗云:“当年误国岂堪论,窜逐遐方曝日奔。谁谓虎臣成劲节,木棉千古一碑存。”

    明末清初的“贰臣”钱谦益人品不好,见识却高。对于南宋亡国,他有其独到的评判:“宋家三百年社稷,一旦不血食,所由来者甚渐,亦非(贾)似道一人之过。”确实,南宋末期士大夫寡廉鲜耻,见利忘义;军人贪黩,纪律废弛;经济凋敝,人民流离;穷富悬殊,赋税不均……凡此种种,如全归在贾似道一人身上,似欠公允。所以,忽必烈在元大都召见南宋一些投降的大将时问道:“汝等为何那么容易就投降?”诸将回奏:“贾似道专国,总是优礼文士而轻我辈武臣,臣等久积不平,故望风降附。”忽必烈闻言,轻蔑一笑,道:“贾似道确实看不起汝辈,但只是他一人之过。宋国国主又没有做过对不起汝辈之事,何以如此轻易辜负宋恩!依朕所见,贾似道看不起汝曹,理实应该!”

    对于贾似道的是非功过,暂时放置不谈,最令笔者奇怪的是,当年贾似道也曾是热血男儿,在忽必烈兵临鄂州城下之时,丁大全隐瞒军情可谓误国不浅,理宗曾准备听从丁大全的建议迁都以避蒙军之锋,而贾似道全力主战并亲自指挥取得了鄂州大捷。当理宗罢免权相丁大全,命贾似道出任宰相之后,贾似道的糟糕表现比丁大全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至襄樊失守,南宋岌岌可危。为什么贾似道前后判若两人呢?这不能不令人深思!

    文天祥临危受命

    夏日时节,南方的暑气很重,忽必烈下诏伯颜,认为“正值酷暑,如今我们已经扼住南宋的咽喉,可以暂时休整军马,待到秋高气爽在起兵不迟”。伯颜马上回奏道:“宋人凭借江海,作困兽之斗,现在虽然已经扼住其喉咙,但是如今不一鼓作气将其赶尽杀绝,很可能灭亡南宋的机会转瞬即逝。”忽必烈觉得伯颜所言有理,诏伯颜以行中书省驻建康,阿术驻扬州,绝宋朝淮南之援。于是,伯颜分兵四出,一步一步收紧对临安的包围。其实,忽必烈对南宋“停战”的想法绝非因为天气原因,恰恰是因为蒙古内部统治不稳,他的注意力还大半放在北方,准备彻底平定诸王后再灭宋。伯颜一席话,使忽必烈决定先南后北。

    一时之间,平时大读圣贤书,张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天理人心的宋朝各地官员纷纷降元,广德军、岳州、滁州、宁国府等州军皆投降,最终连镇守江陵的南宋京湖宣抚使朱禩孙和湖北制置副使高达也献城降元。如此战略大郡,不战而降,对南宋各地的文武守臣心理震撼极大,朱禩孙又发檄各部号召“归附”,于是“归、陕、郢、复、鼎、澧、辰、沅、靖、随、常德、均、房诸州,相继皆降”。本来,阿尔哈雅一支孤军守鄂州,元朝一直忧心江陵宋军会合军进攻。至此,荆南大定,元军再无后顾之忧。

    为此,忽必烈手诏褒奖进攻江陵的阿尔哈雅,并授叛将高达为参知政事,召朱禩孙入上都面圣。可惜刚刚走到上都地界的朱禩孙因病而一命呜呼,无福见到新朝天子的龙颜。

    元兵东下,“所过皆降”,唯独宋将李庭芝“率励所部,固守扬州”,并斩杀元朝派来招降的使者,时出金帛牛酒犒赏壮士,誓以死守,“人人感激自奋”。其手下姜才(原为孙虎臣前锋)更是频频出城与元兵交仗,屡败屡战,身先士卒,身中多创,仍带伤勇斗。

    8月间,身为保康军承宣使、总都督府诸军的张世杰率平江都统刘师勇和知寿州孙虎臣率宋军水军万余艘,列于焦山南北广阔的江面上。此前,他约张彦从常州率军趋京口(今镇江丹徒),约李庭芝统军出瓜洲(今扬州东南),准备三路并出与元军决战。结果,张、李二人皆因故失期,只有张世杰孤军与元军对阵。张世杰久处军旅,秉性忠勇,但军事指挥方面却属平庸之才,水战更是外行。为示必死之心,他下令以十船为一舫,铁索互连,沉锚于江,非有军令严禁起锚。如此,就给元军留下了最佳的火攻机会。

    阿术登石公山眺望宋军水阵,立刻大笑道:“可烧而走也!”于是,阿术先遣元军善射者乘巨舰进逼,火矢雨发,宋军“篷樯俱焚,烟焰蔽江”,宋军“死战,欲走不能,多赴江死”。元朝张弘范、董文炳等汉人将领又舍命冲杀,张世杰最终不支,与刘师勇、孙虎臣二人分头败走。元军获宋水军“白鹞子”精舰七百余艘,杀伤宋军无数。

    当时元军进攻的态势是,伯颜统主力直奔临安;阿尔哈雅攻湖南;宋都带等人攻江西并一举断绝宋朝东西纽带;阿术攻扬州方向,阻止宋军从淮东方向支援临安。

    值此国难当头之际,风云变幻之时,宋廷把文天祥招至临安,任命他为兵部尚书。文天祥临危受命,立刻上书道:

    本朝结束了五代十国的纷乱,解除了各路藩王的兵权,建立都城,虽然足以消除诸侯尾大不掉之弊端,但现在国家危难,故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破,中原沦陷,痛悔何及!如今之际应该将南宋境内分为四镇,建都督统御于其中,以广西益湖南而建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建阃于隆兴,以福建益江东而建阃于番阳,以淮西益淮东而建阃于扬州。责长沙取鄂,隆兴取蕲、黄,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地广人多,乃足以抗敌。齐心协力反抗元军,有进而无退,日夜疲扰元军,彼(元军)兵力分散,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机出于其中,如此则敌不难退也。

    疏上,“时议以为迂阔(迂腐而不切合实际),不报”,只下命文天祥知平江府。其实真正“迂阔”的并非文天祥,而是那些庸碌无为的朝中大臣。

    然而在专制政体下,官场沉浮和筛选规律往往是黄金下沉,粪土上浮。宋朝最崇尚文官政治,最优礼科举出身的士大夫,这与其他朝代,包括待士苛刻寡恩的明朝,形成鲜明对比。但既然存在着专制主义中央集权下的等级授职制,养士三百年就不可能不是败政。等级授职制的官场是个贪墨的大染缸,大多数士大夫经历官场的染色,只能成为国家和民族的蠹虫,他们贪污腐化有种,横征暴敛有能,奉承拍马有才,结党营私有份,钩心斗角有术,文过饰非有方,妒贤嫉能有为。高官们平日似乎是高视阔步,旁若无人,一旦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即显露出萎靡卑琐的鼠辈本色。

    10月间,伯颜又把元朝大军分为三路,伯颜本人自统中路军,以吕文焕为向导,直取常州、平江(今苏州);阿剌军为右路,从建康经由溧阳等地进攻独松关(浙江安吉),张弘范、范文虎率左路军统水军经江阴等处由海路进攻澉浦(今浙江海盐)。元军兵锋所向,宋军不支,先前配合张世杰作战的孙虎臣在泰州战败自杀,张彦在吕城也战败,被捕后降元。元帅阿术攻扬州,“既筑长围,城中食尽,死者枕藉满道”,但守将李庭芝坚守不降。

    血战常州

    伯颜命大将阿塔孩为前锋军,猛攻常州。常州形势危急,宋廷派大将张全率两千精锐赴援,同时文天祥自平江也遣部将尹玉、麻士龙、朱华三人各率一千兵马共三千军士增援。结果,麻士龙首先遭遇元军,血战于虞桥、五牧(今常州东南)。关键时刻,宋将张全见死不救,一千将士全部战死,麻士龙浑身多处受伤仍力战不止,手刃元兵不计其数!麻士龙忽然停下了刀,然后仰天大笑,笑声令元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这一笑令麻士龙身上的数道伤口迸裂,鲜血喷洒而出如泉涌,溅了身边包围过来的元兵一脸,元兵纷纷向四周退去,惊恐地注视着这个疯子一样的宋将。

    麻士龙把大刀插在身边,面向南方,无限留恋地说道:“陛下,太皇太后,臣不能再尽忠报国了,陛下保重,臣麻士龙去也!”说完,麻士龙拔出腰刀,在自己喉咙处重重一抹,一个人缓缓地倒了下去。一直到死,他的脸,依旧是面对着南方。元兵见麻士龙已死多时,仍不敢靠近!

    朱华一军驻扎五牧(虞桥以东),想掘沟堑筑鹿角抵拒元军,张全又不许。结果,元军很快赶至,双方激战,斗至傍晚,朱华身带重伤,仍然亲自指挥军队酣战,但终因孤立无援而被迫败走!

    元军又分出一部绕出山后,直扑尹玉一部宋军,双方恶战,尹玉手下宋兵英勇,杀元兵千余人,打得难解难分。但是,张全所率二千精兵隔岸观斗,不发一矢相援,最终,尹玉部寡不敌众,不支败走。宋军争相奔至张全泊在河中的大船想搭船逃生,张全忙下令军士砍断扒船溃军的手指,张帆奔逃而去,“于是溺死者甚众”。

    宋将尹玉见撤退无望,长叹道:“吾以一死报国耳。”下定必死决心的尹玉,迅速招集残卒五百余人,集合之后,忍饥挨饿,重新冲入战场与元兵激战,“自夕达旦,杀元军人马,委积田间”,尹玉本人虽力竭,仍手刃数十元军,最终伤重被俘。元军恨透了这位勇似战神的宋将,“横四枪于其顶,以棍击杀之”。尹玉部下宋军皆苦战而死,无一人投降。看到了这一切的伯颜微微叹息道:“中原多好汉也。自我蒙古大军伐宋以来,先有襄阳、钓鱼城之战,又有常州、陈墅血战,若不是汉人的朝廷不争气,我蒙古人安能赢得中原分毫!”

    可怜,麻士龙与尹玉两位大英雄,皆死于元军之手。“余兵闻之号恸,相率夜战,死伤人马蔽田间,无一降者,全部壮烈牺牲,尸骨遍野,当地百姓拾骨集葬,称‘骨成堆’。清入关后,改为‘郭成墩’。原五牧有‘二忠祠’,虞桥有‘尹麻两将军庙’,俗称‘双庙’,今祠庙均已毁。”

    元朝右路军一路凯歌,势如破竹,连克溧水、溧阳、东坝(江苏高淳)、四安(今浙江安吉以北)。元朝左路军也攻占江阴。大惧之下,陈宜中急忙在临安籍民为军(拉壮丁),召文天祥自平江入卫。

    坐镇江西的大官、先前一直排抑文天祥的宋臣谢万石降元,其属下都统米立率众苦战,力竭被俘。元人看重这位英雄,派谢万石亲自去狱中劝降。谢万石厚颜无耻地对米立道:“你看我,权高位重,所任官职之多,在一张牙牌上都写不完,现在也向大元投附。你一个小小军将,何以不降呢?”米立凛然答道:“侍郎您(谢万石兼兵部侍郎)乃国家大臣,米立只是一名小卒。但我自思数世皆食宋禄,赵氏危亡,我有何面目苟生求活。加之我力战不支被擒,本应死国,与您这样的投拜之人不同!”谢万石惭愧,又不得不劝。米立凛然不屈,最终为元兵残杀。

    伯颜率军包围常州,宋朝知府姚訔与陈炤等诸将全力固守。见招降不成,伯颜下令攻城。伯颜命元军架云梯、绳桥,指挥帐前军携赤旗奋勇先登,诸军见伯颜的旗帜已立城头,四面并进,蜂拥而上,迅速占领城头。姚訔在阵前指挥,与诸将士拼死力战,因寡不敌众,英勇战死。元军破南门而入,护国寺的万安、莫谦之长老率领五百僧兵,高举“降魔”大旗,杀向南门,由于孤立无援,五百和尚全部战死。常州城破,知府姚訔殉国。王安节、陈炤、胡应炎等率兵与元军巷战,亦因体力不支,先后阵亡。刘师勇转战至北门,乘乱突围,仅带八骑逃往平江。常州城破之后,常州百姓不愿受辱而纷纷自杀,一时间,城里的井中填满死尸,在树林中上吊的人两两相望。

    兵临城下

    常州之战结束一周之后,元军攻战独松关,守将张濡(陷害岳飞主谋之一的张俊的五世孙)临阵脱逃。由此,邻近宋军“皆望风而走”。不久,许浦、安吉州(今浙江湖州)皆为元军所破。眼前元军步步逼近,宋廷别无他法,故伎重演,派出柳岳为使臣,到无锡的元军大营见伯颜乞和。柳岳先是对元使被杀之事道歉,表示他们是“为盗所杀”,与宋廷无关。接着,柳岳哀求道:“嗣君冲幼,服孝未满,自古礼不伐丧。两国关系发展到今日这种地步,皆奸臣贾似道所为。”伯颜对柳岳的话不屑一顾,立刻反驳道:“汝国执戮我使臣(指拘郝经杀使者等事),大元才因此兴师来伐。钱氏(吴越)纳土,李氏(南唐)出降,皆汝国昔日所为。汝国得天下于小儿(指赵匡胤篡后周柴荣之子恭帝之位),亦失之于小儿(指当今的宋恭帝)。天道如此,尚何多言!”元人虽蛮横暴戾,此话却不无道理。

    柳岳回朝复命,众臣皆长吁短叹,乱作一团。不久,宋廷下诏“追封吕文德为和义郡王”。那么谢太后何以把一族皆叛的死人吕文德追封为王?而且,先前数月,继吕文焕、吕师夔等人降元后,吕文德另一个弟弟五郡镇抚使吕文福也杀宋使降元,几乎整个吕氏家族皆归降蒙古人,且一路充当向导,为害日深。宋廷在吕文福叛变后,才下令抄没吕氏家族在临安的资产,怎么会忽然又追封吕文德为郡王呢?其实,此举也是事出无奈,宋廷还封没逃掉的吕文德之子吕师孟为兵部侍郎,想借此来打动吕文焕等人,幻想这些人为南宋向伯颜说几句好话,答应南宋的乞和。

    慑于元军的屠戮,身在临安的南宋大臣之中有数十高官,皆悄悄逃离临安,甚至主管军事的签枢密院事文及翁和倪普也想一走了之。这两人先让与自己关系好的台谏官弹劾自己,好使得自己能被贬逐从而出走临安。结果,弹劾章疏未上,两个人就已经携家眷绝尘而去。

    谢太后闻知此事,又悲又气,派人在朝堂上立大榜,诏示如下:“我朝三百余年,待士大夫以礼。吾与嗣君(宋恭帝),遭家多难,尔大小臣工,未尝有出一言以救国者。内而庶僚叛官离次,外而守令委印弃城。耳目之司,既不能为吾纠击;二三执政,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里合谋,接踵宵遁。平时读圣贤书,自许谓何?乃于此时,作此举措,生何面目对人,死亦何以见先帝!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其在朝文武官,并转二资,其叛官而遁者,令御史台觉察以闻,量加惩谴。”在谢太后的谴责声中,也泄露出南宋皇室孤儿寡母的无奈与悲怆。危亡之际,文天祥被任为“签枢密院事”,来收拾残局。

    男人血性

    至于潭州(长沙)方面,先前与文天祥一起响应勤王的李芾,以湖南安抚使及潭州知州的双重身份死守潭州。潭州军民在李芾率领下,展开了一场英勇的保卫战。数万元军兵临城下,而长沙能作战的军民只有三千。敌众我寡,危如累卵,是一场无法打赢的战争。有人劝他逃跑,李芾正颜厉色道:“我世受国恩,今逢国家危难,正思报国无门,很幸运如今有了用武之地,我以家许国矣!”

    李芾的一席慷慨陈词,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然而在远处的城楼上,不时传来军士巡夜的刁斗声;而在由北向南的驿道上,快马正传送着十万火急的塘报。那嗒嗒的马蹄声不仅使夜色惊悸不安,也足以使一个末日的王朝瑟瑟发抖。

    李芾本来是一个文弱的儒生,他明白,在滚滚狼烟和刀光铁血面前,他的文化人格,只能归结于寂灭和苍凉,归结于一场无可奈何的悲剧性体验。他只能有这种选择。有时候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向结局的过程。多少抗争与呐喊,多少谋略和鲜血,多少英雄泪和儿女情,把走向结局的每一步演绎得奇诡辉煌,令人心旌摇动而又不可思议。

    李芾率潭州军民苦战苦撑,固守了三个多月。元将阿尔哈雅气急败坏,射书城中威胁,“速开城门投降,否则屠城”!宋军将士以箭雨回应。阿尔哈雅大怒,派兵掘挖潭州护城河河堤,待水半干后大竖攻城器具,指挥元兵拼死进攻。激战之中,宋军抛石发弩,一箭正中阿尔哈雅胁下,阿尔哈雅负伤之后“恼羞成怒、加紧督战”,手刃数名从城墙下撤回的元兵,催逼军士奋力攻城。“城中大窘,力不能支”。宋军诸将见形势危急,泣请道:“潭州城将不保,我们军将为国而死义不容辞,但城内百姓怎么办?”李芾双眼冒火,骂道:“国家平日厚养汝辈,正为今日!汝等只管死守,勿思其他,再有敢言降者,定杀不饶!”

    李芾在城中弓箭用尽之时,令百姓将废箭磨光,配上羽毛,用以再射;盐尽,则将库中盐席焚毁,取灰再熬,分给军民食用;粮绝,则捕雀捉鼠充饥。有将士受伤,李芾亲自抚慰,给以医药。他日夜巡视城郭,深入兵民之中,以忠义勉励部属。元兵派人来招降,被李芾抓住,当场诛杀。

    潭州坚守了三个多月,援兵不至,城池危在旦夕。农历除夕之日,李芾的参谋尹谷听到元兵已登城,乃积薪闭户,全家人坐在一起,举火自焚。邻居来救,只见尹谷正冠端笏危坐于烈焰中,全家老少葬身火海。李芾闻讯赶到,以酒祭奠,哭道:“尹谷真男子也,先我就义矣!”李芾传令,手书“尽忠”二字为号,决心与潭州共存亡。眼看城破在即,李芾端坐熊湘阁,令部将沈忠把他的全家老少集中在一起,积薪焚烧,沈忠伏地叩首,表示自己下不了手。

    李芾厉声对沈忠道:“我守城力竭,为国尽忠。我一家人也不可为俘囚受辱,你先为我尽杀之,最后杀我!”沈忠泣而允诺。李芾集全家于庭院,告之众人殉国之意,然后以酒相劝。尽醉之后,沈忠依命杀掉李芾全家。最后一刀,含泪砍掉李芾头颅。尔后,沈忠纵火葬了忠臣一家,自己纵马回家,手刃爱妻与两个儿子。然后,他又回到正熊熊燃烧的李芾府宅,痛断肝肠的他在熊熊烈火中,引刀成一块。除此以外,幕僚陈亿孙等皆自行了断。“李芾的幕僚多人,闻讯皆自杀。”

    消息传出,全城军民杀身殉国者众。岳麓书院的几百学生,在保卫潭州的战斗中,英勇无畏,城破后,大多自杀殉国。与李芾协守城池的安抚使参议杨霆,善于出奇应变,奋勇守城,多次立功,城破后也跳水自尽,妻妾奔救不及,也一道殉难。潭州百姓誓死不为元军俘虏,“多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缢林木者,累累相比”。

    李芾把自己和潭州军民置于一座巨大的悲剧祭坛上,用自己喷涌的热血和强悍的生命作为牺牲,祭奠那怆然傲岸的民族精神。于是,潭州留给元军的是一座空城;留给后人的,是不朽的气节。仅仅一百多年,元朝就走向了末日,汉人执政的明朝在李芾殉难的熊湘阁,修建了李忠节公祠,大学士李东阳为此作记:

    马殷宫前江水流,定王台下暮云收。

    有井犹名贾太傅,无人不祭李潭州。

    在生命极其黯淡的岁月,使命是高悬于头顶的永不熄灭的灿烂星光。李芾等正是把使命看得重于生命的英雄。在他们眼里,祖国与民族的利益超乎一切之上,他们的英雄主义不纯粹囿于个人的天地,如一座孤峭离群的山峰,被后世所传颂!

    一直有“不嗜杀”之名的阿尔哈雅,本想遍屠潭州之民,因附近诸城未下,经汉人僚属劝告,暂忍杀心。由此,“袁、连、衡、永、郴、全、道、桂阳、武冈皆降”。

    谢太后出降

    元军诸路克捷,“诸将利掳掠,争欲趋临安”。元朝的汉人郎中孟祺劝伯颜:“宋人之计,唯有窜往闽地。如马上大兵压境,宋帝室肯定立即逃窜。临安无主,城内可能盗贼四起。如此,临安三百年之积蓄,将焚荡无余。不如先以计策安抚宋室,令其不会因惧而逃,相待时日,可全取临安。”

    伯颜觉得孟祺所言很有道理,于是点头应允。果然不出孟祺所料,宋廷方面,已经是惊惧至极。陈宜中派陆秀夫去平江见伯颜,表示可以向元朝称侄或称侄孙,哪怕最后“奉表求封为小国”,只要元朝能止兵,一切都答应。

    伯颜仍不答应,非坚持要宋“称臣”。陆秀夫归临安复命,谢太后泣言道:“苟存社稷,称臣也可以。”当时,谢太后等人还幼稚地幻想,以为对元朝奉表称臣上尊号献岁币,还可以保存原有国土。

    为使宋朝皇室保存一点血脉,不被元军连根拔起。文天祥上疏谢太后送宋恭帝的一兄一弟出临安,吉王赵昰赴闽,信王赵昺赴广。谢太后同意,进吉王为益王,判福州;信王为广王,判泉州。以驸马都尉杨镇和二王的两个舅舅“提举二王府事”。由此,两位年幼的宗王,也即将踏上他们颠沛流离的亡国之旅。

    陈宜中见元人不肯和议,无计可施,只得率群臣入宫见谢太后,请迁都避祸。谢太后开始不允,陈宜中等人跪泣请命,谢太后终于答应,回内宫命宦官收拾行装。结果,等到夜晚,却不见陈宜中等人来接驾。谢太后大怒:“我本不想迁都,大臣数以为请。今我欲行,众人又不至,是骗我这个老妇人吗?!”愤怒之余,谢太后“摘下金簪、耳环,投于地,随后关闭宫门,群臣请见,皆不纳”。由此,弄的想逃也逃不掉了。其实,陈宜中的本意是想转天一早成行,但是,仓促之下,忘了告知谢太后出发时间,使得太后因空等而大发雷霆。

    元军方面,在正月十八已经三路会师,扎营于临安以北的阜亭山,南宋朝廷已岌岌可危了。文天祥、张世杰上疏谢太后,请帝室出避海上,谢太后不允。“当时陈宜中把持朝政,正值国家多难之秋,陈宜中却束手无策,凡事蒙蔽圣听,欺上瞒下,弄的将士离心。”

    这个身为宰相的陈宜中,平日里顾盼自雄,遇事则肝胆俱裂!关键时刻已完全乱了方寸,经他与谢太后最后商议,决定派人携传国玉玺出城献与伯颜,准备向元军投降。其实只有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才有和议的可能,如今元军兵临城下,临安唾手可得,南宋已经输光了最后的一点本钱,伯颜留给他们的当然也只能是单选项“投降”了。

    伯颜让人读译宋朝降表,对以宋恭帝名义上呈的降表内容非常满意:“宋国主(赵)显谨百拜言:(显)如今年幼,又逢国难当头。权奸贾似道,背盟误国,元军兴师问罪。不是我不想迁都躲避兵锋以求苟全社稷。奈何天数已尽,我以回天乏术,我愿率百官称臣降服于大元;今谨承太皇太后之命,削去帝号,将两浙、福建、江东、江西、湖南、两广、四川、两淮等宋朝州郡,全部献给大元圣朝,祈求元朝可怜宋朝三百年江山,不要断绝宋室社稷,使赵氏子孙以后有靠,使宋朝百姓能够安享天日。如果这样,那么元朝的大恩大德,宋朝君臣百姓永世不忘,日日思报。”

    本来,身为宰相的陈宜中,应亲自出城到元营议降,但是由于陈宜中关键时刻贪生怕死,竟然定下投降“大计”后置帝室及临安于不顾,连夜逃走,跑到温州清澳躲避兵灾去了。张世杰见宋廷不战而降,愤然率所部离去,屯军定海,以观形势。

    文天祥等人出城,在明因寺见到伯颜。文天祥不卑不亢地对伯颜道:“本朝承帝王正统,衣冠礼乐之所在,北朝(指元朝)将以本国为属国呢,还是想毁我社稷宗庙呢?”

    伯颜承诺道:“社稷必不动,百姓必不杀。”

    文天祥又以软硬兼施的口吻对伯颜道:“北朝若有意保存本朝,请退兵平江或嘉兴,然后再商议岁币与犒师之事。如此,北朝可全兵而返,此为上策;如果北朝想毁我宗庙,灭我国家,则淮、浙、闽、广等地大多未下,成败还不可知,如此,兵连祸结,胜负难料!”

    出乎伯颜意料,文天祥这个“亡国宰相”竟然如此镇定自若、慷慨陈词。于是,伯颜语气强硬,威吓文天祥。文天祥毫无惧色道:“我乃南朝状元宰相,但欠一死报国,即使刀架在脖子上,又有何惧!”一句话,弄是伯颜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在座元朝诸将面面相觑,各个按剑而起,大有杀文天祥之意。

    伯颜见文天祥风仪俊爽,举止脱俗,心知此人定是豪杰人士,便遣返其他宋使,独留文天祥于元营。文天祥大怒,数次请归,诘问伯颜:“我来此议两国大事,为何扣留我?”伯颜笑称:“请君勿怒。君为宋大臣,今日之事,正当与我共之。”话虽如此,但伯颜令元军两名大将率军卒严加看守文天祥。

    临安方面知事不妙,驸马都尉杨镇等人忙乘元军不备,带益王、广王两位小王爷出走婺州。伯颜闻讯,立刻派范文虎率军追赶。1276年阴历二月初五,宋恭帝率百官“诣祥曦殿望元阙上表”,正式举行了投降仪式。

    伯颜取南宋谢太后手诏,“谕天下州郡降附”。南宋宫廷琴师汪元量为此有诗《醉歌之五》讽曰:

    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

    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签名谢道清。

    而后,宋廷罢遣文天祥等部勤王兵,以贾余庆为右丞相兼枢密使(此举并无实际意义,只是表示宋廷告降官员品级之高),刘岊同签枢密院事,与吴坚等人并充“祈请使”,准备诣元大都告降。(贾)余庆凶狡残忍,(刘)岊狎邪小人,他们到了元军大营,见到伯颜,极尽阿谀献媚之能事。无论伯颜提出任何苛刻的条件,贾余庆等人皆悉数答应。这样的议降,还有什么不成呢?不日朝廷命刘岊奉了降表赴元军迎降。

    至此,伯颜引文天祥与即将前往大都告降的宋臣共座。文天祥悲愤至极,怒斥贾余庆等人卖国,并指责伯颜失信。吕文焕企图从旁劝解,文天祥瞠目斥之:“汝吕氏家族世代受国厚恩,不能以死报国也罢,甘愿做异族的走狗,你不感觉到羞耻吗!”言毕,文天祥离席而去,惭怒之下,吕文焕与贾余庆等人共劝伯颜拘押文天祥,把他押往大都拘禁。

    受降当日,元朝大军皆屯于钱塘江沙岸上。临安宋民皆希望钱唐江潮起,可把元兵“一洗空之”。奇怪的是,本该生潮的钱塘江,竟然“潮三日不至”,真让人怀疑是否天道冥冥,听任宋朝亡国。

    伯颜遣人入临安,尽收宋朝衮冕、圭璧、符玺及宫中图籍、宝玩、车辂、辇乘、卤簿、麾仗等宫廷禁物,催促谢太后、宋恭帝、宗室高官以及“三学士诸生”皆北行大都入觐忽必烈(谢太后因病暂不行)。为此,一同随谢太后北行的汪元量有诗叹曰:

    谢了天恩出内门,驾前喝道上将军。

    白旄黄钺分行立,一点猩红是幼君。

    南宋宗室北行诸事,史书上没有记载,但可以想见的是,一班平日颐指气使、养尊处优的皇室贵族,历经国破家亡,颠沛万里,任人驱使谩骂,滋味一定不好受。不知这群饱读诗书的人们在北上的路上,会想些什么?是否会想起几年前汪立信所开的那剂救命良药?是否会想起文天祥、张世杰坚守都城以待勤王之师的铮铮谏言?还是后悔当初谄事奸相贾似道,以权谋私,排害忠良?早知如此,不如联名抵黜奸相,任贤选能,励精图治;不如勤修边防,用良将,信赏罚,励士卒;不如薄役轻徭,与民同舟共济,不如……可惜一切都太迟了,国将破灭,家已殆亡,此身存亡,也要仰人鼻息。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有权有势的人,真该居安思危,防微杜渐,不要认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骄奢无度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失去一切,落得进退维谷、生死由人的悲惨下场。

    伯颜自入临安,建大将旗鼓,“观潮于浙江。又登狮子峰,观临安形势”。可以说是志盈意满。对于伯颜而言,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宋将夏贵以淮西之地归降元朝。由于他降元,在《宋史》中无记载;他降元后,又无事迹,故《元史》中也无记载。夏贵此人,人品虽不好,但二十年间东奔西走,南来北往,终日与元军作战,攻略八方,斗阿术,败董文炳,打刘整,战伯颜,南宋半壁河山之苟延残喘,实有他一大份功劳。当然,比起吕文焕、范文虎、刘整等人,夏贵至宋亡后方降,人品尚可,但此人不能矢志不渝,报效祖国,致使数十年功业付之东流。投降后,夏贵苟活才两三年,即生病而死。时人讥讽他为臣不忠,作诗曰:“享年八十三,何不七十九!呜呼夏相公,万代名不朽。”另外一首诗更直白,指斥其在元人许其以淮西一道养老的利诱下而投降的丑恶:“节楼高耸与云平,卖国谁能有此荣。一语淮西闻养老,三更江上便抽兵。不因卖国谋先定,何事勤王诏不行。纵有虎符高一丈,到头难免贼臣名。”相比文天祥、李庭芝、李芾等的忠烈,夏贵最后关头降元,落了个晚节不保,遗臭万年!

    李庭芝在扬州闻知宋帝、宗室被掠北去,召集将士,慷慨陈词,一句一泣,将士都感动的涕泪横流,李庭芝率四万军兵夜捣瓜洲,准备夺回谢太后和宋恭帝。姜才出兵与元军激战,由于元军守备森严没能成功,只好又退回扬州,继续坚守。

    宋恭帝赵显北迁大都后,被忽必烈封为“瀛国公”。1282年,他又被元人迁往上都(今内蒙正蓝旗)。青年时代,为避免被害,赵显自求为僧,往吐蕃习学佛法,终成一代高僧,修订翻译了《百法明门论》等不少佛经。1323年(至治三年),思宋亡国旧事,赵显(时法名合尊)作诗云:“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结果有人持诗上告,元廷认为赵显有复国招贤之意,下诏将他赐死,时年五十二。宋朝以文教而兴,以扬文抑武而亡。可叹的是,其末帝之死,也缘于一首诗,真让人扼腕低回,思索良久。

    益王、广王在被转移的途中,范文虎紧追不舍。杨镇一时间奋不顾身,让杨淑妃的哥哥杨亮节掩护二王及杨淑妃先逃,自己断后,表示:“我将战死在这里,以缓追兵。”途中诸人狼狈不堪,无马无轿,皆徒步而逃。最危急时刻,二王等人躲于山中七日,断水绝粮,几乎饥渴而死。凑巧的是,统制张全(先前援常州见死不救的那位)与数十军卒恰好往南逃,于是众人会合,一同逃奔温州。不久,宋臣陆秀夫等人闻讯追至,并召陈宜中来见。于是,众人推益王赵昰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召集各路宋军,保卫二王”。张世杰在定海接报,率军来赴。

    本来,元朝已经在实际上灭亡了南宋,元军诸将皆不愿再驰往南荒作战,元朝行省官员也大多想放弃肇庆、德庆、封州、梧州等地,认为那些地方地处僻远,没有太大军事、政治价值。史天泽的长子史格当时任广西宣慰使,他力排众议,坚决不同意在两广一带弃戎,誓将南宋残余势力赶尽杀绝!

    史格还上疏忽必烈,为之分析天下形势,认定穷寇必追以绝后患。结果,元朝最终向当地增兵益戎,致使南宋最后一丝复国的希望很快破灭。

    金蝉脱壳

    文天祥在被元军押解赴大都途中,至镇江,趁看守不备,又有手下侠客杜浒等人相助,文天祥连夜逃出,跑到真州(今江苏仪征)。时为安抚使的苗再成闻讯开城迎接,喜极而泣,对文天祥道:“两淮之兵足以兴复国家,只因二帅关系不睦(二帅指李庭芝和夏贵,当时苗再成还不知夏贵已降元),如能合纵连横,一心抗敌,取胜不难。”文天祥闻言也很兴奋,问苗再成道:“苗安抚您有何计策?”苗再成回答道:“当今之计,先约淮西兵直趋建康,元军闻知必调集部队阻挡。我趁此机会可指挥淮东诸将,以通州、寿州之兵攻袭湾头,以高邮、宝应、淮安兵攻扬子桥,以扬州兵攻瓜步,再以水军直捣镇江,同时举兵,大张声势。如此,湾头、扬子桥一带,元兵留守不多,当地人又多盼我大军反攻,肯定能一举克之。然后,三面合攻瓜步,我本人指挥水军自水上进逼,瓜步必能攻下。如取瓜步,以淮东兵入京口,淮西兵入金陵,扼断元军归路,定可擒其主帅,收复失地。”文天祥闻言,非常赞许,忙写信给死守扬州的李庭芝,并派出信使四处约结未降的宋将。

    可惜的是,由于当时战乱四起,信息不通,文天祥本人先前参加与元军的议和,致使李庭芝对他本人存有极大的戒心和误解;宋军又有败兵逃归扬州,报告说元军派一个丞相到真州说降。接到文天祥书信,李庭芝认定说降的“丞相”肯定是文天祥,并猜测文天祥是以计诱他出扬州,然后趁机让元军来攻。于是,李庭芝派人送密信,命令苗再成杀掉文天祥。

    苗再成不相信文天祥是元军派来诱降的奸细,又不敢违背李庭芝的命令,就亲自把文天祥骗至真州城外,示之以制置司“格杀勿论”的命令,让文天祥自寻出路。回城后,苗再成不放心,怕文天祥真是元军招降的奸细,派出两路人试探文天祥,“如果是说降者即杀之”。两路人佯装出城降元的溃兵,向文天祥打招呼。文天祥不知是苗再成试探他的计谋,苦口婆心以忠义苦劝要外出降元的士兵为国尽忠,两路士兵大受感动,不仅没有杀文天祥,反而为他们一行人带路直到扬州城下。

    四鼓时分,文天祥等人抵至扬州城门,赫然见到城门四周张贴了数张悬赏捉拿“文丞相”的告示,写明了“死活皆赏”,“众人相顾吐舌”,文天祥等人只得转身向东,准备从海道离开这是非之地。途中,又遇络绎不绝开拔的元兵,一行人慌忙躲入烧毁的墙壁中潜伏,藏了两三天,几个人差点饿死,幸亏遇见几个樵夫,乞得几口干粮得以活命。逃至板桥,元军忽至,一行人又窜入灌木丛中。元兵看得真切,往灌木丛中射了一阵乱箭,并活捉了杜浒等三四个人。幸亏捉人的元兵是汉军,得了杜浒等人的银两后就偷放了他们。几个人回到原地,把饿得已经奄奄一息的文天祥,用木棍制成的简单担架抬至高邮稽家庄。当地庄主是位义士,派人护送文天祥等人先至寿州,然后由通州入海,一行人终于到达温州。

    对于此次嫌猜、历险,文天祥有《出真州》诗十三首感怀,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的仓皇和狼狈。文天祥起兵勤王以前的诗歌并不精彩,他的诗歌是和他的人生一起成长的,他的诗歌和他的战斗一起燃烧。

    出真州其一

    早约戎装去看城,联镳壕上叹风尘。

    谁知关出西门外,憔悴世间无告人。

    出真州其二

    扬州昨夜有人来,误把忠良按剑猜。

    怪道使君无见解,城门前日不应开。

    出真州其三

    琼花堂上意茫然,志士忠臣泪彻泉。

    赖有使君知义者,人方欲杀我犹怜。

    出真州其四

    秦庭痛哭血成川,翻讶中行背可鞭。

    南北共知忠义苦,平生只少两淮缘。

    出真州其五

    一别迎銮十八秋,重来意气落旄头。

    平山老子不收拾,南望端门泪雨流。

    出真州其六

    天地沉沉夜泝舟,鬼神未觉走何州。

    明朝遣间应无是,莫恐元戎逐客不。

    出真州其七

    人人争劝走淮西,莫犯翁翁按剑疑。

    我问平山堂下路,忠臣见诎有天知。

    出真州其八

    千金犯险脱旃裘,谁料南冠反见雠。

    记取小西门外事,年年上巳哭江头。

    出真州其九

    荒郊下马问何之,死活元来任便宜。

    不是白兵生眼孔,一团冤血有谁知。

    出真州其十

    戎衣啧啧叹忠臣,为说城头不识人。

    押出相公州界去,真州城里榜安民。

    出真州其十一

    有客仓皇欲赴壕,一行性命等鸿毛。

    白兵送我扬州去,唯恐北军来捉逃。

    出真州其十二

    瓜洲相望隔山椒,烟树光中扬子桥。

    夜静衔枚莫轻语,草间唯恐有鸱鹗。

    出真州其十三

    真州送骏已回城,暗里依随马垛行。

    一阵西州三十里,摘星楼下打初更。

    1276年夏6月,陈宜中、张世杰在福州拥立益王赵昰为帝,改元景炎,进封皇弟赵昺为卫王,升福州为福安府。以陈宜中为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张世杰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为直学士。不久,文天祥赶至,诏拜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由于陈宜中主持国事,怕引起内部纷争,文天祥“固辞不拜”,小朝廷便授文天祥为“枢密使同都督”。众人出计献策,下诏各地,以图兴复。恰于此时,留于江南的南宋故相留梦炎变节降元,并充当了元朝的鹰犬爪牙。对此,文天祥作《为或人赋》诗云:“悠悠成败百年中,笑看柯山局未终。金马胜游成旧雨,铜驼遗恨付西风。黑头尔自夸江总,冷齿人能说褚公。龙首黄扉真一梦,梦回何面见江东。”

    血战扬州

    那么险些杀害文天祥的扬州主帅李庭芝又是何许人呢?李庭芝,字祥甫,祖籍汴州(今河南开封)。李家十二世同居一堂,忠信节义,代代善武,人称“义门李氏”。1234年,金朝灭亡,襄、汉一带遭受战乱,李家又徙居随州。

    据传,李庭芝出生时,李家的屋梁上忽然生出一朵灵芝,乡人聚观,连连称奇,认为是生男的祥兆,庭芝由是得名。少年时,他就表现出了超常的天分,“日能诵数千言,智识恒出长老之上”。李庭芝十八岁时,王曼任随州长官,王贪婪残暴,跋扈专制,弄得当地民不聊生,百姓痛恨至极,他的部下对他也十分不满,都在暗中策划造反。李庭芝敏感地看出随州必将会有一场大乱,于是便向叔父们建议到德州避难,叔父们虽然不相信他的话,但是考虑到家族的安危,便勉强同意了。果然不出庭芝所料,他们刚离开还不到十日,王曼的部下便发动了叛乱,随州百姓惨遭噩运,死伤无数。从此,李庭芝的名气就更大了。

    1240年(嘉熙末年),蒙军大举南下,南宋的长江沿线防务十分紧急。已中乡举的庭芝面对危局寻思:如今国家有难,大丈夫应当以死报国,怎么还能够安心待在书房里读书呢?于是他毅然放弃参加更高一级考试的机会,来到荆州,投奔当时赫赫有名的孟珙帐下,向其献策,并请求奋身效命。孟珙向来善于识别人才,见他相貌魁伟,谈吐不凡,知道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当下就留下了他,并对儿子们道:“我认识的人很多,没有比得上李生的,以后他的名位肯定会超过我。”此时,四川告警,孟珙便任命庭芝代理施州(今湖北恩施)建始县的知县。庭芝一上任,就加强军务建设,训导农民演习军事,选举精壮之士与官军一齐训练。一年之后,具备了较强的战斗力。夔州路军帅见此状况,非常赞赏,立即将这一方法推广到其所辖县郡实施。

    1241年(淳祐初年),庭芝离任,不久就考中了进士,被委任到盂珙帐中主管机要文字。孟珙死后,留下遗嘱推举贾似道代替自己,并且把庭芝推荐给贾似道。庭芝感激孟珙当年的知遇之恩,亲自护送其灵柩安葬于兴国(今属江西),而且不顾众人的挽留,当即辞官还乡,为孟珙执丧三年。

    贾似道掌国后,李庭芝得展大才,一直为南宋效力疆场。鄂州第一次解围,当时的宋理宗亲自下诏任李庭芝为两淮制置使,开府扬州。后来,范文虎一败再败,襄阳失陷,李庭芝曾一度被贬。由于元军咄咄逼人,宋廷很快又重新起用李庭芝,诏令其制置两淮。

    为了专心守淮东,不存私心的李庭芝上书请夏贵分任淮西事务。德佑初,贾似道兵溃芜湖,沿江诸郡宋军守将逃的逃,降的降,李庭芝不为所动,多次斩杀元朝劝降的使节,固守扬州。

    元军攻陷临安后,命谢太后与宋恭帝相继下诏,派人持至扬州城下喊话,让李庭芝开城投降。李庭芝登城高呼:“我奉诏守城,从未听说过有诏旨要臣子献城投降的!”不久,当谢太后与瀛国公被押往大都(今北京),行至瓜洲时,太后又诏令李庭芝说:“先前曾诏卿纳款投降,很久没有得到答复,难道是不理解我的意思,还是想捍卫边疆?现在我与皇帝都已臣服,卿尚为谁守之?”庭芝不予理睬,下令士卒发弩箭射击来使,射死一人,其余吓得纷纷退去。李庭芝又与姜才召集将士,涕泣发誓,准备夺回谢太后和瀛国公。姜才出兵与元军激战,但没能成功,只好又退回扬州,继续坚守。

    宋朝守将夏贵降元后,元军更是集中力量加紧了对淮东的进攻。阿术驱逼淮西降兵到扬州城下示威,旌旗蔽野,来势汹汹,李庭芝的幕僚见此情形,劝告李庭芝放弃坚守,但李庭芝却说:“我只有一死罢了。”接着,阿术又派使者持诏书来招降,李庭芝开城门放进使者,将其杀死,并且在城上烧掉了诏书。不久,淮安知州许文德、盱眙知军张思聪、泗州知州刘兴祖都因粮尽而降,但李庭芝仍在征收民间积粟供给士兵。民粟食尽,又命令扬州官员出粮;官员家的粮食也吃光了,就令军中将校出粮,掺杂上牛皮、麸曲供应士兵。士兵们感激庭芝的抚恤,纷纷表示誓死效命,有的甚至烹子而食,仍然天天登门苦战。

    元朝统帅阿术不仅从水路断绝高邮方向的宋军运粮船,又在陆路邀击宋军运粮兵卒,杀死宋军数千,最终完全断绝了扬州守军的粮草供应。在此情况下,为了能使扬州降附,阿术又派人从大都忽必烈处取得特赦诏书,“赦(李)庭芝焚诏、杀使之罪”,当然,元军这次不敢再派使节送入城中,只敢城下喊话,以箭射诏书于城上。李庭芝看也不看,命人立焚诏书于城上。

    听闻赵昰即位消息,李庭芝响应勤王号召,留制置副使朱焕守扬州,他自己与大将姜才率七千兵突围奔泰州,想取道通州入海,南下福州。没想到,李庭芝刚刚率兵出城,朱焕就以扬州向元军投降。阿术一面分派精兵入扬州,一面指挥劲骑追击宋军,沿路杀掉千余人。李庭芝好不容易进入寿州,却被元军团团包围。

    阿术入扬州后,俘虏了李庭芝的妻儿,命人押至寿州城下,向城头喊话招降。大将姜才因病重不能出战,宋军只得死守孤城。李庭芝本人对妻儿被俘并不理会,仍在城内指挥抵抗。结果,泰州裨将孙贵等四人知扬州不守,又见元军四涌如潮,大惧之下,这几个败类开北门纳元兵入城,向元军投降。见大势已去,李庭芝情急之下冲出户外,投入府院的莲花池中自杀。水浅,李庭芝自杀未成,被元军生擒。病重之中的大将姜才也被活捉,与李庭芝一起被押回扬州。

    阿术见二人,斥责二人坚守不降,姜才大骂道:“你这个蒙古的奴才,不肯投降的是我!”这句话说得不假,扬州被围的最后关头,李庭芝曾召姜才一人议事,大概是想商量以诈降之计突围,姜才大呼:“相公不过忍片时之痛耳!”坚决不同意诈降,要光明磊落去赴死。由此慷慨之言可以看出,姜才真乃豪杰之士,如此大义凛然的民族气节令人敬佩!

    李庭芝自有大帅风度,傲立一旁不言。阿术爱惜二人才勇,仍想劝降,姜才骂不绝口。最终,站在一旁的以扬州献降的叛贼朱焕上前进言:“扬州自用兵以来,积尸遍野,皆李庭芝与姜才所为,不杀之何待!”

    于是,元军命军士将二人押赴扬州闹市,李庭芝首先被斩首。临刑,大英雄神色怡然;姜才被剐杀,仍旧骂不绝口。剐刑极其残忍,时间又长,其间,降元的老贼夏贵也来看热闹,姜才切齿瞋目,大声骂道:“见我如此,老贼你能不愧死!”两位英雄慷慨就义之时,扬州人民“闻者莫不泣下”。

    李庭芝出身义门,自幼耳濡目染其祖辈的忠义之举,所以当国家面临危难之际,他毅然投笔从戎,转战南北,为保卫大宋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他一生经历的最重要的两次战役即襄樊之役和扬州保卫战中,他奋勇杀敌,英勇善战,多次抵御了元军的袭击,且屡次怒斥劝降者,焚其招降书信,浩然正气,令人敬佩。无奈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又逢奸臣当道,有志难伸,终以失败而告终。

    破扬州后,元兵集中兵力猛攻真州。众寡如此悬殊,趁天降大雾,宋军参谋赵孟锦率少数宋兵忽然击袭元军大营,趁乱杀死不少元兵。可叹的是,大雾不久即散,元军望见宋军人少,立刻来了精神,组织反攻,赵孟锦登舟败走之际,不幸失足堕水而死,元军乘势攻城。城破后,安抚使苗再成血战,力竭而死。此后,通州、滁州、高邮军等相继降元,淮东尽失。

    文天祥浴血江西

    文天祥到福州后,本来提出要回温州组织舟师,由海道而进收复两浙。陈宜中不同意,文天祥只得作罢。按陈宜中的想法,是放弃温州,把大本营全移至闽地,欲依靠张世杰收复两浙,以洗刷其先前弃都亡命之罪。出于这种私心,他当然不想让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文天祥立功。于是,陈宜中就把文天祥外派,让他在南剑州(今福建南平)开府,招募士兵。

    在福州的短暂准备期间,九死一生的文天祥把先前所写的诗歌编为一集,名《指南录》,皆为一念忠君卫国的纪实诗:“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诗文字字带血,句句含悲,特别是文天祥所写的《指南录后序》,高度而形象地概括了他自德佑二年以来元军兵临城下至他最终逃往永嘉的整个过程:

    德佑二年二月十九日,即公元(1276年)2月19日,我受任右丞相兼枢密使,统率全国各路兵马。当时元兵已经逼近都城北门外,交战、防守、转移都来不及做了。满朝大小官员会集在左丞相吴坚家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当双方使者的车辆往来频繁,元军邀约宋朝主持国事的人前去相见,大家认为我去一趟就可以解除祸患。国事到了这种地步,我不能顾惜自己了;料想元方也还可以用言词打动的。当初,使者奉命往来,并没有被扣留在北方的,我就更想察看一下元方的虚实,回来谋求救国的计策。于是,辞去右丞相职位,第二天,以资政殿学士的身份前往。

    刚到元营时,据理抗争,言词激昂慷慨,元军上下都很惊慌震动,他们也未敢立即轻视我国。可不幸的是,吕师孟早就同我结怨,贾余庆又紧跟着媚敌献计,于是我被拘留不能回国,国事就不可收拾了。我自料不能脱身,就径直上前痛骂元军统帅不守信用,揭露吕师孟叔侄的叛国行径,只要求死,不再考虑个人的利害。元军虽然表面尊敬,其实却很愤怒,两个重要头目名义上是到宾馆来陪伴,夜晚就派兵包围我的住所,我就不能回国了。

    不久,贾余庆等以祈请使的身份到元京大都去,元军驱使我一同前往,但不列入使者的名单。我按理应当自杀,然而仍然含恨忍辱地前去。正如古人所说:“将要有所作为啊!”到了京口,得到机会逃奔到真州,我立即把元方的虚实情况告诉淮东、淮西两位制置使,相约他们联兵讨元。复兴宋朝的机会,大概就在此一举了。留住了两天,驻守维扬的统帅竟下了逐客令。不得已,只能改变姓名,隐蔽踪迹,奔走草野,宿于露天,日日为躲避元军的骑兵出没在淮河一带。困窘饥饿,无依无靠,元军悬赏追捕得又很紧急,天高地远,号呼不应。后来得到一条船,避开元军占据的沙洲,逃出江口以北的海面,然后渡过扬子江口,进入苏州洋,展转在四明、天台等地,最后到达永嘉。

    唉!我到达死亡的境地不知有多少次了!痛骂元军统帅该当死;辱骂叛国贼该当死;与元军头目相处二十天,争论是非曲直,多次该当死;离开京口,带着匕首以防意外,几次想要自杀死;经过元军兵舰停泊的地方十多里,被巡逻船只搜寻,几乎投江喂鱼而死;真州守将把我逐出城门外,几乎彷徨而死;到扬州,路过瓜洲扬子桥,假使遇上元军哨兵,也不会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两难,几乎等于送死;坐在桂公塘的土围中,元军数千骑兵从门前经过,几乎落到敌人手中而死;在贾家庄几乎被巡察兵凌辱逼迫死;夜晚奔向高邮,迷失道路,几乎陷入沼泽而死;天亮时,到竹林中躲避哨兵,巡逻的骑兵有好几十,几乎无处逃避而死;到了高邮,制置使官署的通缉令下达,几乎被捕而死;经过城子河,在乱尸中出入,我乘的船和敌方哨船一前一后行进,几乎不期而遇被杀死;到海陵,往高沙,常担心无罪而死;经过海安、如皋,总计三百里,元兵与盗贼往来其间,没有一天不可能死;到通州,几乎由于不被收留而死;靠了一条小船渡过惊涛骇浪,实在无可奈何,对于死本已置之度外了!唉!死和生,不过是昼夜之间的事罢了,死就死了,可是像我这样境界险恶,坏事层叠交错涌现,实在不是人世间所能忍受的。痛苦过去以后,再去追思当时的痛苦,那是何等的悲痛啊!

    我在患难中,有时用诗记述个人的遭遇,现在还保存着那些底稿,不忍心废弃,在逃亡路上亲手抄录。现在将出使元营,被扣留在北门外的,作为一卷;从北门外出发,经过吴门、毗陵,渡过瓜洲,又回到京口的,作为一卷;逃出京口,奔往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的,作为一卷;从海路到永嘉、来三山的,作为一卷。我将把这诗稿收藏在家中,使后来的人读了它,为我的志向而悲叹。

    唉!我能死里逃生算是幸运了,可幸运地活下来要干什么呢?要求做一个忠臣,国君受到侮辱,做臣子的即使死了也还是有罪的;要求做一个孝子,用父母留给自己的身体去冒险,即使死了也有罪责。将向国君请罪,国君不答应;向母亲请罪,母亲不答应;我只好向祖先的坟墓请罪。人活着不能拯救国难,死后还要变成恶鬼去杀贼,这就是义;依靠上天的神灵、祖宗的福泽,修整武备,跟随国君出征,做为先锋,洗雪朝廷的耻辱,恢复开国皇帝的事业,也就是古人所说的:“誓不与贼共存”,“恭敬谨慎地竭尽全力,直到死了方休”,这也是义。唉!像我这样的人,将是无处不是可以死的地方了。以前,假使我丧身在荒野里,我虽然正大光明问心无愧,但也不能掩饰自己对国君、对父母的过错,国君和父母会怎么讲我呢?实在料不到我终于返回宋朝,重整衣冠,又见到皇帝,即使立刻死在故国的土地上,我还有什么遗憾呢!还有什么遗憾呢!

    这一年夏天五月,改年号为景炎,庐陵文天祥为自己的诗集作序,诗集名《指南录》。

    不久,文天祥转战至汀州(今福建长汀),派赵时赏率一部军士去攻取宁都(今江西境内),派吴俊章取雩都(今江西于都),同时,在江西坚持抗元的刘洙等人闻文天祥开府,纷纷举兵来投。

    1277年(景炎二年)5月,文天祥集结部伍,自梅州出江西,吉州、赣州坚持抗元的宋军皆来会合,并合军收复会昌县。8月间,文天祥部下赵时赏等人分道攻取了吉、赣周围的不少地区,把赣州包围起来。闻听文天祥在江西声势大震,衡山、抚州等地残余宋军也纷纷加入进来,一时间文天祥汇聚起来的抗元宋军声势浩大、士气高昂。

    原以为在忠义之士的响应下,大宋可以浴火重生。谁料到,忽必烈迅速平定了北方叛乱,元廷下决心扑灭江西的反元宋军。忽必烈下诏在江西置行中书省,以塔出为右丞,以西夏人李恒为参知政事。

    无论士兵数量或武器装备,文天祥麾下的残余宋军与敌人都不在一个档次上。他们有的,只是对国家的无限忠诚,而在元军的虎狼之师面前,这份忠诚显得那样无力。如雨后彩虹一般,绚丽过后,就是结束。

    1277年9月,在元军诸道四出江西的同时,元将李恒亲率一军精骑,出其不意地向文天祥发起进攻。文天祥没有料到李恒这么快就杀到,猝不及防,慌忙应战,首战不利。听说邹沨部宋军有数万屯于永丰,文天祥携败兵向永丰方向败退。结果,行至半路,正遇上被元军杀得大败而逃的邹沨部队,双方相遇,慌不择路,便又会合一处,夺路接着跑。逃至方石岭(今江西吉安东南),率少数兵士殿后的宋将巩信与元兵短兵相接,殊死格斗,激战多时。元将李恒疑有伏兵,鸣金收兵。良久,见山后并无声息,李恒才敢率元兵呐喊杀入。结果,见巩信端坐一巨石之上,仅剩的十余名残兵立其左右,瞋目怒视元军。李恒忙命放箭,箭雨密集,巩信等人屹立不动,中箭如猬,至死不仆。

    文天祥逃至空坑(在吉安境内),军士大多逃散而去,身边只剩下杜浒、邹沨等几个人相随。宋将赵时赏为使文天祥等人有时间逃走,令人用肩舆把自己抬上,大摇大摆、不慌不忙地沿大路而行,故意吸引元军的注意力。元军大队士兵追至,持枪挺刀,喝问肩舆之上是何人,赵时赏朗声答道:“我姓文。”元军大喜,以为生擒了文丞相,忙令数百人看守,把赵时赏押至隆兴。一路上,多有五花大绑的文天祥僚属被押至肩舆前,元军迫使赵时赏(以为他是文天祥)辨认,皆被赵时赏不屑斥喝:“小小牙官,抓这种人做什么!”由此,“得脱者甚众”。即使如此,文天祥本人的妻儿还是被元军抓住,被李恒送往大都。途中,文天祥二子皆不堪折磨,病死于途中。

    纸里终包不住火,不久,得知被抓的“文天祥”乃赵时赏,李恒气急败坏,下令处死赵时赏。赵时赏乃宋朝宗室子弟,临刑大笑,慷慨就义。

    文天祥逃脱后,辗转至南岭(今广东紫金),重新集结队伍。身在石冈州的小皇帝赵昰因奔波惊吓,患病而死。1278年10月1日,众臣便拥时年八岁的卫王赵昺为帝。文天祥闻新主即位,上表弹劾自己江西败兵之罪,并请入朝觐见。恰值军中发生瘟疫,文天祥身边刚刚聚集的残军一下子病死不少,其老母与长子也相继染病而亡,雪上加霜,亡国丧亲,大英雄穷途末路。

    1278年(帝昺祥兴元年)年底,文天祥屯军于潮阳,邹沨、刘子俊等人率众相会。由于当地盗贼陈懿、刘兴为害一方,形同割据,文天祥便先向这两个巨盗发动进攻,杀掉了刘兴,却漏跑了另一个匪首陈懿。陈懿海盗出身,马上投降了正率舟师由海路入潮州的元军大将张弘范,充当了元军的鹰犬。这个强盗头子为元军作向导,在潮阳大举登陆,由于寡不敌众,文天祥败走海丰。

    张弘范之弟张弘正率一部精骑,穷追不舍。文天祥一行人逃至五坡岭(今海丰以北),正准备稍作喘息,张弘正的元军骑兵突然杀到,宋军猝不及防,多数被杀,文天祥被生擒。情急之下,他忙掏出一直随身携带的冰片自杀,由于存放日久,药效丧失,文天祥自杀未成。宋将邹沨刚烈,未待元兵近身,以佩刀自刎而死。

    宋将刘子俊在附近也被另一部元军抓获,他高声大叫道:“我是文天祥!”想以瞒天过海之计,使文天祥有机会再逃走。结果,两部元军抓了两个“文天祥”,“相遇于途,各争真伪”,都坚称自己捉住的是“文天祥”。元将唤至几个宋军俘虏,边问边杀,终于查出了谁是真正的文天祥。然后,元军在当地架起大锅,烹杀刘子俊。烹刑惨绝人寰,使人慢慢煎熬而死,刘子俊一直骂不绝口,至死不屈。

    文天祥被押送到潮阳见张弘范。元兵叱之下拜,文天祥凛然不屈。张弘范虽是元朝得力鹰犬,内心也敬佩这样的铮铮男儿,叹赞道:“真乃忠义之士!”命左右为文天祥去掉枷锁,待如上宾。文天祥只求一死,由于宋军势力还未尽灭,张弘范深知文天祥还“有用”,命人把他软禁于军船之上,好吃好喝,严加看管。

    血战静江

    伯颜占领临安后,南宋文天祥、张世杰、陆秀夫等在福州拥益王赵昰为帝,以图复宋。忽必烈为迅速灭亡了南宋流亡政权,于鄂州、临安建行尚书省,遣将入闽追击二王;命阿尔哈雅增兵三万,进军广西,并诏谕广西静江府等大小官吏使之归降。静江守将马墍,原知邕州,因抚御边陲有功,以左武卫将军征入朝,时宋室投降,滞留静江,总领屯戍诸军,掌广右经略司。阿尔哈雅初定湖南,曾派总管俞全前往静江招降,为其所杀。宋室降元,又遣湘山僧宋勉持太皇太后谢道清手诏谕降,又为其所杀。9月,平章政事阿尔哈雅率军南进,前锋至严关(今广西兴安西南)。马墍深知严关为湘之咽喉,严关失守,静江不保,遂立即组织所部及诸峒少数民族兵丁据守静江,自率三千兵守严关,凿马坑,断岭道,阻元军南下。阿尔哈雅见严关两山壁立,中为通道,难以骤克,乃以偏师迂回至平乐(今属广西),溯漓江而上,过临桂(今属广西)北进,与主力前后夹击严关,马墍兵败,退保静江。元军入关后,又于小溶江(严关西南)击败都统马应麒。阿尔哈雅遂率军围静江,遣人以忽必烈所赐诏书抄本示马墍,并陈说天命、地利、人心劝降,马墍再次斩使焚书,以示拒降。阿尔哈雅怒而攻之。静江依水为固,确实易守难攻。马墍死守静江三个月,衣不解甲,前后百余战,力挫元军,城中死伤甚众,仍无降意。

    1276年11月,元军久攻不克,乃筑大堰,断大阳、小溶二江上流,又掘开东南埭坝引干靖江护城河水。由此,元军终于能进抵城下,大竖攻城器具,遣主力佯攻西门,以精兵攻其东门。部将史格以战车攻城,因炮石蔽地无法靠近,乃伺隙率众攀堞,蚁附而上,攻破外城,安抚李梦龙降元。马墍见外城已破,率军闭内城拒斗,元军以优势兵力又破内城。百姓纵火焚居室,多赴水死。马墍率数百死士进行巷战,杀伤多人后,手臂受重创,仍然背靠墙壁战斗不止,被蜂拥而上的元军杀害,“被元军砍下头颅,仍然双手紧握,屹立不倒”,忠烈之气,难以言表。此战,元军以迂回夹击之策,迅速破险关,但对环水坚城却恃众强攻,以致久攻不克,后以釜底抽薪和声东击西之策才一举破城。城中总制黄文政(一作贺文振)、总管张虎欲率残兵突围,拒战力竭被生擒之后,黄文政大骂不屈。元军残酷,先断其舌,后割其鼻,继之又砍断他的双膝,黄文政喷血含混,至死骂声不绝。

    邕州(南宁)方面,主将马成旺及其子马应麟贪生怕死,未待阿尔哈雅攻城,即以城献降。唯独马成旺部将娄钤辖率二百余宋军,坚守月城不降。其实钤辖是宋朝的官职称呼,娄钤辖本人叫什么名字无从稽查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悲壮。

    元军久攻不下,宋军死守不降。阿尔哈雅见状大笑,对左右道:“小小月城,何足进攻!”下令元军把月城团团包围,准备以饥渴交困的方法最终逼降娄钤辖。由于城内粮草不继,缺水缺粮十多天后,娄钤辖立于城墙上向外高声呼道:“我们饿极,不能出降。如果能送我们一些食物,吃饱后当听汝等处置”。

    阿尔哈雅大喜,忙命人送去活牛数头,米数斛。东西运到城门,宋军一位小校打开月城城门,收取牛米后,立即又关闭了城门。元兵元将非常惊讶,均登高临视。但见饥饿至极的宋兵立刻分取生米,烧火蒸饭。米还未熟,诸士卒军将皆以手抓取,一面吞吃半生不熟的米饭,一面用刀割取活牛身上的肉,啖之立尽。一顿饕餮豪食之后,吃过饭后的宋军气力充足,便突然吹起号角,擂响军鼓,呜角击鼓,集结队伍。

    元军大惊,以为宋军又要出战,整个军营上下立刻束甲持兵,如临大敌。结果,娄钤辖下令二百多名士兵聚集在一个巨炮周围,握手而立,围成了几圈,堆满火药,然后纵火燃之,顿时巨炮爆炸之声“响彻云霄,宛如雷霆,震耳欲聋,硝烟弥漫,城壁崩塌,烟气涨天,火光避日”,城外围城的元兵也被震死、吓死不少。火熄后,元军进城一看,娄铃辖等二百多精忠之士“化为灰烬”。

    狂怒之下,阿尔哈雅下令屠城,把邕州百姓杀戮无遗。有七百多人先前在双方交战时逃入西山,阿尔哈雅派人招降,许以不杀,结果,“七百人皆自杀,无一降者”。此后,广南西路十五州,皆为元军占取。

    四川沦陷

    1275年(德佑元年),元军在向临安进逼的同时,为防四川宋军驰援临安,忽必烈下令东西川行枢密院,统领大军主动进攻四川,时任宋朝四川制置副使的张珏以钓鱼城和重庆为根据地,拼死抗元。

    张珏,字君玉,凤州(今陕西凤县东北)人,南宋名将。张珏十八岁到合州(今重庆合川)新驻地钓鱼城(今合川城东北)参军,因多次建立战功,升为中军都统制,被人称为“四川枭将”。他原来是王坚的副手,和王坚一起竭力守卫钓鱼城,王坚调出四川以后,他负责保卫合州。自从合州保卫战以后,民生凋敝,张珏以兵护卫老百姓耕种,同时教育百姓垦荒屯粟,使得公私皆足。1263年(景定四年)10月,张珏升为兴元府诸军都统制兼利州东路安抚使、合州知州。因为兴元府已被蒙古军攻占,都统制司和安抚使司也都移到合州。张珏上任后,积极恢复当地的农业生产,训练士兵,修整兵器,为保卫合州做好了充分的准备。1266年(咸淳二年)11月,张珏派部将收复渠州(今四川渠县)州治所在的大良平山城。次年4月,蒙古军又进攻合州,张珏在款龙溪将船停泊在江中,截断江面建成水城,进行抵抗,再次挫败了蒙古军的攻势。

    1275年(德佑元年)2月,张珏升为宁远军节度使。5月,南宋又任命张珏为四川制置副使、重庆知府,又命他带兵来京保卫京城,但是入川道路已被阻断,诏令没有能送到。元军自秋至冬围攻重庆,重庆援绝粮尽,张珏虽仍在守卫合州,但“屡以死士间入城,许以赴援,且为之画守御计”。次年1月,张珏为了解重庆被长期围攻的状况,派部将赵安袭击元军的征南都元帅府所在地青居城(今四川南充南)。2月,又派张万以船舰载精兵从水路冲入重庆,以增援重庆守军。而此时,以恭帝与谢太皇太后为首的南宋朝廷,已向元军投降。5月,宋端宗在福州(今属福建)重建南宋政权,改当年为景炎元年(1276年)。6月,张珏又派部将赵安、王世昌等收复泸州(今属四川),元军被迫逐渐从重庆撤退,转而围攻泸州。同年12月,张珏进入重庆后,派部将张万、程聪领兵收复涪州(今重庆涪陵),又派张万到夔州(今奉节),控入川的门户,川东形势一度好转。

    1277年(景炎二年),元军重新收取涪州;同年冬,元军又破泸州。深知四川的战略重要性,忽必烈亲自下诏向四川增兵数万,命西川行枢密院使不花率数万元军再攻重庆。不花抵达重庆附近后,分兵布将,把重庆围个密不透风。元西川行院副使李德辉亲笔写信招降张珏:“你只不过是南宋的大臣,还比不了宋朝的王室子孙,合州弹丸小城,远不及南宋的国土。你们宋朝的王室子孙已举国投降(元朝),而你却负隅顽抗,对南宋还忠心耿耿,难道还有什么意义吗?”

    张珏不答,全力指挥宋军守城。1278年(祥兴元年)正月,张珏派一部宋军出击,被元军杀个干净。不花本人抵至城下,指挥诸将攻城。元军汉将汪良臣大造云梯、鹅车等攻城器械,亲自冲锋登城。张珏立于城墙,指挥守军激战。混战之中,汪良臣身中四箭,元军未能占得任何便宜。转日,张珏又率军出城,与元军猛将也速答儿在扶桑坝(今重庆以东)激战,不料汪良臣等人带兵从后夹击,宋军不支,大溃,张珏率残兵复入重庆城死守。

    当夜,宋军都统赵安向元军献城投降。张珏闻讯悲愤,率余部巷战,同时派人索取鸩酒想自杀,自杀未成。又苦战一夜,张珏只得率几个亲随和家属乘船顺流奔往涪州方向。船行不久,张珏突然为自己不能死于重庆而后悔,用手中大斧猛砍舱底想举家自沉,被船工夺去斧头扔入江中。张珏又想跳江自杀,为家人所挽持,可叹!大英雄可谓求生不得,欲死不能。行至半路,张珏所乘船被元军水师邀击,张珏被俘。

    攻陷重庆后,元军一鼓作气,集结大军进攻当年蒙哥汗被炸死的钓鱼城。宋将王立自1276年底开始守城,奋战两年多,最终不支,在得到忽必烈不屠城的允诺下,王立于1279年4月献城出降。大名鼎鼎的钓鱼城,终于落入元军之手。从此,川蜀大地皆纳入了元朝版图。

    张珏被元军押至安西(今西安)赵老庵,他的一名老友前来探望,对他道:“您为宋室尽忠一世,今日行至此处,纵然能不死,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张珏闻言颔首。

    待老友走后,趁元兵看守不备,张珏解下弓弦,自缢而死,最终殉国而不降元。一代抗元名将,如此悲情,真令闻者流泪,扼腕叹息!

    悲壮的厓山之战

    1277年9月,为和当时在江西的文天祥相呼应,张世杰派出十万大军,遣两位都统率领,想克复建昌。结果,宋军遭遇元将李恒,宋军大败。

    元军乘势进逼,又破建宁府、邵武军,陈宜中、张世杰等人不得不奉幼帝及卫王与杨太妃,弃陆路而走水路。当时,宋方有军人十七万,民兵三十万,还有从两淮战场撤退下来的残兵一万多,共近五十万人马,乘战船从海上撤退。行至中途,宋船与元军水师相遇,由于当时大雾,又值傍晚,元军竟然没有发现浩浩荡荡撤退的宋军海船。南宋这支残军,暂时逃过一次大劫。

    这次张世杰等人奉幼帝出海避难,与赵构初避海上之时有所不同,当时南宋尚有江南的半壁江山可保,完颜兀术搜山检海捉赵构只是孤军深入,结果还差点被韩世忠断了后路,险些全军覆没。而如今的南宋,几乎全境落入敌手,张世杰等人的复国之梦,已经遥不可及了。况且忽必烈也不会给他们任何翻本的机会!

    张世杰等人好不容易逃至泉州泊岸,驻守当地的安抚使蒲寿庚前来谒见,并请幼帝驻跸泉州。张世杰不放心,没有答应。这位蒲寿庚乃阿拉伯商人后裔,世居泉州,“提举市舶,擅利者三十年”,家趁人值,不仅仅有军职,还是当地豪富之首。当时,张世杰身边的参谋人员就劝他道,应该趁谒见之机把蒲寿庚扣为人质,或乘势收取他辖下的数百艘巨大的海船,留作军用。张世杰却置若罔闻,很快便放蒲寿庚回泉州。

    不久,由于宋朝的撤退人员太多,舟船严重不足,张世杰部下宋军出掠蒲寿庚的船只,并没收了船上的金银财物。闻此,嗜财如命的蒲寿庚大怒,突然宣布降元,并在泉州城内大杀赵宋在当地的宗室以及士大夫几千人。

    陈宜中等人惊慌失措,忙拥宋帝乘船逃往潮州。拥军在外的张世杰,自将淮兵进讨薄寿庚,这个狡猾的阿拉伯商人闭城自守,始终不出战。不久,元军来救泉州,张世杰只得退军浅湾。

    元军穷追不舍,猛攻浅湾,张世杰由于寡不敌众,奉宋帝逃往秀山。由于军中流行疫症,兵士病死不少,张世杰又奉宋帝逃往井澳。陈宜中见势不妙,遁往占城(今越南中部)以避兵锋。

    宋少帝赵昰至井澳(今广东大小横琴岛之间的海湾),忽遇飓风,其所乘巨舟被巨浪击翻,宋少帝赵昰险些被淹死,惊悸成疾并留下病根。飓风过后,张世杰点算兵数,发觉死者过半。

    由于元军穷追不舍,众人拥宋帝入海而逃,在海上又被元军大败一场,宋帝的舅舅俞如珪也被元军生俘。南宋残军本想拥宋帝入占城,因风大而未能如愿。此时的南宋流亡政府,好似无处停泊的一叶孤舟,天地虽大已无容身之所,漂泊海上、孤立无援,有家难奔,有国不能回,亡国之期已经不远了。

    1277年5月,宋帝赵昰病死于石冈州(今广东吴川西南面一个小岛)。“群臣多欲散去”,陆秀夫挺身而出,劝阻道:“度宗皇帝一子尚在,你们将其置于何地!古人有以一旅以成中兴者,今文武百官皆备,尚有士卒数万,老天还没有抛弃南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此立国?”于是,众人拥立年方八岁的卫王赵昺为帝,改元祥兴。

    由于当时陈宜中外逃占城(今越南境内)不归,后来元军攻占城,他又奔走遥国(暹罗,即泰国),成为温籍华侨先驱。后客死他乡于泰国。虽然颠沛流离了半生,但是还有保全了其一钱不值的贱命!

    南宋的流亡政府,只剩下陆秀夫和张世杰一内一外,共辅幼帝。陆秀夫,字君实,盐城人。景定年间,陆秀夫得中进士。当时,状元是文天祥,二甲第一名是日后绝食殉国的谢枋得,陆秀夫名列二甲第二十七名,“忠节萃于一榜,洵千古美谈”。李庭芝闻其名,辟为幕僚。陆秀夫为人,才思清丽,一时文人少能及之。性沉静,不张扬,每次有贵客来访,宾主交欢,惟独陆秀夫一语不发。故而深得李庭芝器重。德佑元年(1275年),元军侵逼江南甚急,军中文武僚属多遁逃,唯独陆秀夫等数人始终坚守岗位。感动之余,李庭芝荐其入朝,累官至宗正少卿。德佑二年,陆秀夫不畏艰险,亲入元营议和。二王逃温州时,陆秀夫闻讯追从,与陈宜中、张世杰等人在福州拥立益王赵昰。由于陆秀夫久在军中任高级参谋,陈宜中开始时还常常向他咨询行军意见。不久,陈宜中恨陆秀夫耿直,就阴遣言官弹劾他,罢陆秀夫于外。张世杰闻知,写信斥责陈宜中说:“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动不动以台谏罢斥正人!”陈宜中害怕手中握兵的张世杰,慌忙把陆秀夫召还朝中。当时,朝廷草创,君臣流离失所,陆秀夫每临朝会,“俨然正笏立,如治朝。或时在行中,凄然泣下,以朝衣拭泪,衣襟尽湿,左右无不悲恸者”。高风亮节,是宋朝具有高尚情操的士大夫。

    7月间,张世杰等人奉宋帝驻泊于新会的厓山。厓山位于今天广东新会南端,北扼海港,南连大海,西面与汤瓶山对峙如门,“每大风南起,水从海外排闼而入,怒涛奔突,浪涌如山”,半日皆有潮,实际上是舟师屯结的险地。张世杰确实没有什么军事才略,“以为天险可守,乃遣人入山伐木,造行宫三十间,军屋三千间……时官、民兵尚二十余万,多居于舟,资粮取办于广右诸郡、海外四州,复遣人匠,造舟楫,制器械,至10月始罢”。

    时任元朝江东宣慰使的张弘范立功心切,他回大都入觐忽必烈,建议道:“张世杰立广王(赵昺)于海上。闽、广响应,宜派大军剿灭,免留后患!”忽必烈大喜,立即命张弘范为蒙古、汉军都元帅。陛辞之日,张弘范深谙韬晦之计,假意推辞主帅之职:“国朝军制,无汉人统御蒙古军者。臣乃汉人,恐军心不服,愿陛下派亲信蒙古大臣为帅,与我一道南征。”忽必烈深知张氏家族二世为蒙古效命,赐锦衣、玉带以表示对他的绝对信任。张弘范拜而不受,提出:“奉命远征,没时间穿这些锦衣、玉带。如能得陛下赐以盔甲、宝剑,则为臣可仗圣上威灵,令行禁止,无往不克!”忽必烈闻言大喜,赐张弘范尚方宝剑,表示:“尚方宝剑在手,如朕亲临。有不用命者,以此处之!”于是,张弘范荐李恒为自己的副手,至扬州后,发水陆精兵二万,分道南下。

    元军水、陆两路进兵,从海道攻袭漳州、潮州、惠州等地,数败宋军,并最终在海丰生擒了文天祥;步军方面,元将李恒越过大庾岭,攻占广州。

    节节失利之余,张世杰本人也从潮阳港乘舟入海,退保厓山。

    张世杰手下有谋士相劝道:“北兵(蒙古军队)以舟师堵塞海口,则我军进退失据,不如率先主动出击,占据海口要地。如果得胜,国之福也;如果不胜,犹可西走。”

    张世杰思之良久,自忖宋军久漂海上,士卒离心,怕主动进攻失败后,会导致军卒立刻溃散,便对众部下道:“频年航海,何时可已!今须与北军正面一决胜负!”于是,他命人焚毁岸上所建数千间简易房屋,把千余艘大船牢结成一字阵,沉锚于海,“中舻外舳,贯以大索,四周起楼栅如城堞,奉宋帝居其间”,以必死之态,以求决战。

    此前,宋军已被阿术纵火烧船杀得惨败,张世杰不汲取教训,仍旧出此下策,真是天时人事,均使宋朝一步一步踏向覆亡深渊。当然,张世杰已考虑到既是族弟又是敌将的张弘范火攻的可能性,命人在战舰外皆涂满厚厚一层湿泥,又在战舰前面绑住长木不让元军火舟靠近。

    1279年正月,元军统帅张弘范指挥元军进攻。厓山以北水浅,元军大舟怕搁浅,便从厓山以东转而南驶,入大海后,从海口进薄宋军水城。同时,元军又出奇兵,断绝宋军陆上的汲水之路。由于宋军船大阵牢,元军水军冲撞不成,张弘范就派人在木柴上浇上膏油,乘风纵火。由于张世杰事先派人在各船外层涂泥,元军火攻并未得手。

    强攻不成,张弘范派在自己军中任职的张世杰外甥三入宋营,劝降这位族兄。虽与张弘范同族,又有外甥相劝,张世杰仍旧凛然正气,对外甥道:“我知道,如果投降,不仅能保命,还能得享富贵荣华。但我已经立下誓愿,定以死报答宋恩,此志难移!”

    见张世杰外甥说降不成,张弘范又逼迫被俘的文天祥写信招降。文丞相凛然正气,怎么可能与狗贼张弘范同流合污,就道:“我不能捍卫父母社稷,却教人背叛父母社稷,绝对不可能!”张弘范再三催逼,文天祥便当其面书写《过零丁洋诗》示之。这首《过零丁洋》至今读来仍让人荡气回肠、感慨万千!诗曰: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张弘范读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句时,不得不肃然起敬。苦笑之余,他不再强求文天祥写招降书。

    即使如此,张弘范仍派人多次临阵向厓山宋军喊话:“你们的陈丞相(宜中)已逃,文丞相(文天祥)已被捉,你们不投降还等什么?”厓山士民皆不答,无一人叛降。

    强攻不成,张弘范命元军水师封锁海口,断绝了张世杰通往陆地的交通。宋兵在海上饿了吃干粮,渴了喝海水。海水又咸又苦,兵士们喝了纷纷呕吐。战斗力剧减。即使如此,张世杰仍率宋军与元兵旦夕大战。不久,元将李恒也率军自广州来会,与张弘范一起合攻厓山之北。本来,元军诸将建议居高临下,发炮猛攻宋军水城。张弘范不同意,怕炮击后宋军散舟,浮海分逃,不能全歼,“不如以计聚留而与战也”。李恒观察形势后,建议元军合力与宋军水师“相直对攻”。

    阴历二月初六拂晓,彤云漫天,风吼海啸。元军选择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发动总攻,意在先从精神上压垮疲惫的宋军。交战之前,张弘范把元军精锐分成四路,自己亲率一路。在向将校部署出击路线时,他说:“宋军舰船停泊在厓山西面,涨潮之后必然向东漂移,我军要趁此有利天时发起猛攻。各路舟师以帅船鼓乐为号,闻风而动,不得有误。违令者斩!”随后由李恒带领一路舟师,乘早潮退去、水流由北向南之机,顺流对宋军进行试探性的攻击,以求宋军暴露强弱虚实,张世杰率部英勇抗击,双方火拼厮杀,几经较量,未分胜负。及至中午,潮水猛涨,宋军舰船果真东移。张弘范见时机已到,便令帅船大奏鼓乐;张世杰不知这是元军再次发动攻势的信号,误以为是敌船官兵在战斗间隙饮酒作乐,所以未加戒备。不料,元军竟在鼓乐声中从南北两面同时冲杀过来,宋军腹背受敌,仓促迎战。由于连年海上劳顿,宋军不得休整,士卒体力大都衰竭,突然遭到凌厉攻势,士气很难振作。倘在此时有一环瓦解,整个防线就会全部崩溃。就在这关系南宋命运的决战中,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元军各路舟师的强攻下,宋军的船队中突然有一艘战船的桅顶绳断旗落,顷刻之间,许多舰船的樯旗也随之纷纷降落。张世杰见旗倒兵散,大势已去,连忙调集亲兵砍断船缆,准备轻装冲开血路,杀出重围。

    时近黄昏,风雨大作,咫尺之间,景物难辨。张世杰趁着海面混乱,让人驾轻舟去幼帝赵昺的座船,接他脱离险境,以便寻机安全转移。一直在舟中观察着战况的陆秀夫面对此景,知道大势已去,深恐奸细乘机向元军卖主邀功,又担心轻舟难以躲避元军星罗棋布的舰船,招致南宋末帝被俘或遇难,因而断然拒绝来者请求。但他也知赵昺的座船笨重,又与其他舰船环结,行驶艰难。陆秀夫估计已经无法护卫幼帝突出重围了,于是便当机立断,决心以身殉国。他盛装朝服,先是手执利剑,催促自己结发的妻子投海,继而又劝说赵昺道:“国事至今一败涂地,陛下当为国死,万勿重蹈德佑皇帝的覆辙。德佑皇帝远在大都受辱不堪,陛下不可再受他人凌辱。”

    赵昺听罢哭道:“如果有来世,愿生生世世毋生帝王家。”陆秀夫说罢,含泪背起九岁的赵昺,又用素白的绸带将幼帝与自己的身躯紧紧束在一起,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船舷,踏上了从临安到厓山的最后里程,背着年仅九岁的小皇帝赵昺,纵身跳入了水天一色的茫茫大海……

    古来君王掌握天下权柄,生杀予夺,呼风唤雨,引无数英雄智谋之士折腰。可惜世间事从来没有尽善尽美的,帝王高高在上,占尽风光的同时也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一言一行都要记入史书,一举一动皆是万众瞩目。他们大多生在宫禁之中,养于妇人之手,皇帝的地位与生俱来,不能选择,也无法摆脱。于是,他们中有的纵情声色,任意妄为,弄垮了自己的身体,败光了祖宗的基业,落得万世骂名;有的大权旁落,一生受制于人,充做光鲜的傀儡;个别英武圣主,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毕生勤勉谨慎,劳心苦行,难得一日清闲。如此看来,做皇帝还真是不易,暴君好做,终将害人害己,众叛亲离;明君高山仰止,却要毕生劳碌;庸君受人摆布,心苦只有自知。当然,在这许多皇帝中,最悲惨的还是那些亡了国的皇帝,有的一尺白绫、半壶鸩酒,传车弃市,算是死得干脆;有的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敌人的侮辱。如晋怀帝青衣行酒,晋愍帝洗爵执盖,宋钦宗马踏成泥。一朝龙游浅底,便是想做个平民百姓也不行了。如此凄惨难堪的境地,便如李煜词中说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亦如宋末帝赵昺所叹,“愿生生世世毋生帝王家”。

    杨太后听说赵昺死去后,悲痛欲绝道:“我忍死间关至此者,止为赵氏一块肉耳。今无望矣!”随即也跳海而死。之后随同跳海殉国的南宋诸臣和后宫女眷少说也有十多万人。张世杰久候不见接迎赵昺的轻舟归来,便知凶多吉少,于是果断突围,在夜幕下夺路而去。数日以后,许多死里逃生的将士,又驾驶舰船集聚在张世杰的座船周围,停泊在南恩(今广东阳江)的海陵山脚下。他们当中,有人给张世杰带来了陆秀夫背负赵昺共同殉难的噩耗。张世杰悲痛不已,正在这时,不幸之中又遇不幸,飓风再次袭来。舰船上的将士劝他上岸暂避,张世杰绝望地回答:“无济于事了,还是与诸君同甘共苦吧!”随后,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地登上座船舵楼,痛苦地俯视着在风浪中飘摇的宋军残船,焚香祷告上天道:“我为赵氏江山存亡可谓鞠躬尽瘁了,一君身亡,复立一君,如今又亡,大宋从此再无君可立了。我在厓山没有殉身,是指望元军退后再立新君,光复宋朝江山。然而,国事发展如此令人失望。难道这是天意!”张世杰说到此处,大英雄仰天长啸,突然坠身入海,滚滚波涛又接纳了一代英杰……

    宋、元之间的战争,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厓山之战,终以宋军的彻底失败而告终,它标志着南宋流亡政府的最后崩溃,也宣告了历时三百二十年的宋朝最后灭亡。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游牧民族取得的军事成就能够和蒙古人相提并论。自横空出世的成吉思汗于1205年第一次征服西夏起,到1279年南宋灭亡,短短七十几年的时间里,蒙古铁骑如暴风骤雨一般,摧毁了欧亚大陆上的一个个国家,建立起了一个东到日本海,西至俄罗斯大平原,北起西伯利亚,南抵波斯湾的空前庞大的帝国。这确实是军事上的一个超级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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