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基督教思想是关于精神自由的思想。也就是说,人的精神自由包括选择善的自由,也包括选择恶的自由。有理性的自由,也有非理性的自由。要理解这世界既然是上帝创造的,为何还存在罪恶,只能从“非理性自由”这一点来理解。上帝需要人自由地选择。(也许上帝本身也被非理性自由所支配?)人不能被强制从善。人只有经过自己的自由选择,才能走向真实的善。陀思妥耶夫斯基反对通过剥夺人选择罪恶的自由,而获得世界整体的和谐。但自由因此有一个悖论:自由地选择恶,必然会导致取消自由本身;只有自由地选择了善,自由才可能真正存在。因此自由可能因为自身的特性而吞噬自己。
但即便如此,人类也唯有通过这种极其危险的方式获得自由。而自由地选择了善和爱,就意味着承担一切自由的责任与苦难,这责任与苦难以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形象获得隐喻。黑暗中找到的光明,才是真正的天堂。因此自由之路是苦难之路。因此,基督的本质是爱与自由的思想。他拒绝任何强制性的尘世权力——这种权力能带来威压和诱惑,以迫使人们跟从他的善。但是这种可能性受到他最彻底的拒绝。人类凭借耶稣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形象,而确认精神自由以及自由的责任。“信仰精神自由的人,看到的是为了圣名的蒙难者的复活;不信的人——因看得见的世界而惊讶或沮丧的人,只能看到木匠耶稣可耻的死刑,只能看到自以为代表上帝真理者的失败和死亡。基督教全部的秘密就隐藏于此。”(123页)
但是别尔嘉耶夫完全否定了那种把“恶”看作丰富个性、获取智慧的必要手段的想法。他认为这是一种浅薄的奴隶才具有的乐观主义。恶就是恶。它是一种精神的贫乏,它只能毁灭人的存在根基。选择它的人需要经历地狱之火的淬炼,经历人的内在良心的惩罚,才能摆脱恶,而走向善的自由。那种一边作恶一边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在体验成长和求知的人,不会得到救赎,也不懂得自由。恶与痛苦和良心的挣扎联系在一起。人需要为自己的这一选择付出代价。这是自由的代价。
人类的劣根性在于,人会为了地上的面包而舍弃精神自由。包括以所谓精神事业为职志的“知识分子”,包括作家们。我这样说绝不将自己排除在外。国人对当代作家普遍持谴责态度,不是因为他们技艺不好,而是因为他们不能在精神上影响自己。他们自安于工匠的身份,丧失精神生活的渴望和精神自由的意识。有自由意识的作家是决不会满足于当一个工匠的。工匠的技艺只是作家素质之一——作家需要将内在精神塑形而成为作品,当然需要工匠的形式能力,但一个全然的工匠绝不可能成为好作家。从这一角度上看,中国作家总是自称工匠绝非谦虚,而是对自身的恰切认识。但自满于成为工匠,则无疑是作家精神的真正丧失。
因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精神先于艺术。艺术不应成为最高的宗教。艺术只有用于探索精神自由时,才有意义。而人的这一行为,只有和上帝之爱结合在一起时,才是真正的自由。否则“自由”就会走向奴役和贫乏,顶好的结果,就是走向一个和谐的、只为地上面包而奔忙的蚂蚁窝。
现下的艺术主流,就是关于地上的面包和蚂蚁窝的艺术。
200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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