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扫风烟:腾冲抗战纪实-归化寺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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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日下午,当日本的膏药旗在腾冲城头飘飞的时候,张问德、刘楚湘等一批死不甘心的士绅,正在先先后后从几条小路上朝向城北近三十里的龙从山上爬去。他们是上午约定去追赶护路营,并在那里紧急研究收复腾冲城的。大家认为护路营长李崇善带领的两个连的兵力还在那里。(他是7日晚邱天培离城前.为邱护路设伏撤到龙从山的)

    龙从山是腾冲城郊最高的一座山峰。恰像一座绿色宝塔。塔尖如一柄青锋宝剑直刺天空。人们常在城区向北仰望它那雄伟峻拔的神态。特别爱看缭绕山腰的白云带,它那变化无穷多姿多彩的风貌令人着迷。所以“宠炭朝云”被列为腾冲十二景之一。自古传言:晨看龙从山的云,可知一日的雨晴。

    初夏的龙从山,红花凋尽后的杜鹃树、山茶树、松树,绿叶葱郁,生机蓬勃。山腰的万绿丛中,有一座朝云寺。据说山顶上曾有过一座冲天寺。也许是“冲天”二字惹恼了天庭,叫雷公电母对它不断地火烧雷劈,硬是把冲天寺夷为平地。后来只好在山腰挖土砌石又建了这座朝云寺。随着斗转星移,僧侣们一代不如一代,老的一个个升天成佛后,小的就云游四方,把一座兴盛一时的大寺院丢弃了。仅有一个庄稼人出身的老僧舍不得满园的油茶等果树和满山遍野的奇花异草而不愿离开。他靠着一股永不枯竭的仙水,浇花灌木,种植药材为生,也就把古老的寺屋守住了,才使游人来了有个落脚的处所。李崇善带兵来了也就在此住下。

    绅士们脚踏着龙从山的陡坡,胸中怀着一座更大的高峰——抗战高峰。他们坚信只要见到李崇善,不论如何也要说服他决心抗战。大伙协助他,组织民团配合他的军队,一定能收复县城。首先发动南面各乡民众把日军后路切断,进了城的日军会出城就歼的。有此设想,今天就通知了龙江乡绅封维德和刘福铭来了。然而想着高处,脚踏低处,两不相济,一脚踏空了。进到朝云寺,不见一个兵。那老僧说军队只住了一夜就走了。绅士们一个个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太阳已大偏西,还得赶紧打主意往哪里走,再晚了吃住都难找到,老僧是招待不起的。点一点数,已有十个人了。

    “等一等,张公(问德)还没到,他一定要来的。”刘楚湘稳住大家。

    “会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当过孙中山大元帅府高级参谋的赵宝贤,想到张问德是他们这批人中年龄最大的,因而有点担心。

    “我倒没出事,是街坊邻居出事了,痛心哪j”恰在这时张问德踏进门来。后面还跟着张仁勇等六个散兵。门外有一段弯路,里面的看不见他们,他却听到赵宝贤的话了,所以跨进门先答话。这时,他一眼就看见一个闲置着的大圆磨盘石就坐到上面去,接着讲了他迟到的原因。

    本来他是上午就收拾打点出发的。他要多带些书走,张仁勇带着弟兄来帮忙,却想绐他家多带些生活用品,衣服被笼,锅碗瓢盆、粮食腊肉,吃的用的,给他收拢一大堆。收好捆好已是中午,挑出门时,大路空空,已不消和任何人挤道了。不料,快出城门时,却被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挡住了。老汉喊着老县长,从后面追上来,张问德闻声回头一看,老汉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地说:“老县长,我妈上吊了。我报丧都只见到你了,这时候,我该怎么办呀?”老汉腰系一根草索,手持一节裹着纸的杵丧棒,还想按常规办理老母丧事的吧?张问德耐下性子问清情况。上吊的老妇已八十多岁,行走已是困难,就不愿疏散出城。一大家人两天前就逃到乡下去了,儿子一直守着她、劝她、要背着她走。她什么也不听,咬死一句话:“我要死在这守了一辈子的家里。”今天上午,儿子出街探听风声一小会,踅进家时,老母已悬梁自尽了。

    张问德听完,没说别的话,叫住三个给他挑东西的人,跟老汉转回家,东西丢在他家,帮他抬上老母遗体到乡下安葬。丧事完毕后,他三个才能离开,到龙从山归队。

    一桩刚完,一桩又来。张问德向前走了一小段路,又听到路边一家人哭着闹着争执着。他认识这一家,有点瓜葛亲,就走进去间,也是老母不愿抛家离城的事。而且是两个母亲和两个儿子在争执。这是一个特殊的家庭,两个母亲是两妯娌,两个的丈夫都早死了,各有一子,两妯娌相亲相依,共同抚养两个儿子,一生和睦。两个儿子也亲如兄弟,如今儿孙成群,却要下乡逃难了。两老妯娌一股气,愿死守住家,让儿孙们去逃生。两个儿子一直用日本人来了要杀人来说服母亲。两个母亲却认定这是劫难,老人抵了劫数,即可免除儿孙之灾。她俩横了心,要为后辈做最后的贡献。所以儿子越说日本人杀人,越发激励了她俩的贡献精神。张问德听出两个老妇的心意感动得心都在颤抖。她俩的症结和那个已上吊的老妇一样,不知道谁能打败日军,都属于绝望。于是他用全民抗战,一定胜利的道理说服她俩。讲到她俩可以等着看日军灭亡的一天,两个老妇开窍了。终于高高兴兴当即就一起出了城。

    张问德讲完两桩路遇的事后,提议向那位上吊的老妇哀悼。她死于绝望,但总不失为以死抗日的表现。

    众绅士一齐脱下帽子。他们居高临下,默默遥望隐约可见的县城,听着日军在城头上放的冷枪声,心如刀搅。

    突然,杨筱山愤怒地念起了诗来:

    好个远征军,

    征远不防近。

    开门引豺狼,

    坑死老百姓。

    “谢谢杨公,把我的愤慨也表达了。”一位绅士说。

    “请勿见笑,打油而已。抛砖引玉,诸公定有大作宣泄的,请拿出来共识吧J”活跃的杨筱山,终于使气氛有了变化。

    龙江乡绅封维德,也是个酷爱诗词的人。他接上了杨筱山的话:“杨公的话极是。亡国之痛,郁聚于心要生病的。封某不才,愿借他人一首词来抒发一下。是一首《潇湘夜雨》,已被李印老收在《永昌府文徵》里。昆明报纸先发表了。前久,一位友人寄给了我。请听:大陆沉沦,海山惨淡,英雄气短心寒。西风夜紧,阵阵送狂澜。追想旧时往事,沧桑后渐渐凋残。甚凄凉,天昏日暗,弗忍回首看。世无干净土,涉身此际,坐卧难安。虽抱满腔热血,又向谁弹。肠断鹃声啼破,伤心泪、洒遍西南。……

    他念到“洒遍西南”时,是哽咽着念的。“西一南”,拖得很长。刘楚湘以为他念完了想把大家的心绪引到讨论具体问上’就说:“这场灾难,实在太大了。腾、龙人民,首当其冲,我们要豁出去挑重担啊。”

    “别忙,”张问德打断刘楚湘的话说:“后面还有,请他念完。”

    封维德接着念:

    莫思量,无刀直进,沙场死亦甘。

    张问德说:“这首词,我也读过。是一位著名志士写的。这无刀直进,一句,作何解释?我初读时,以为是‘舞’字错印成‘无’。最近我读到一篇天书,突然觉得‘无刀直进’,别有深意了。今天我把这天书带来了,一起听听再论吧。”他将“天书”递给较年轻的刘福铭去读。原来是吴玉章给李根源的一封信。

    印泉吾兄通鉴

    ……我神圣抗日民族革命战争,与敌搏斗已经三年,我则愈战愈强,敌则愈战愈弱,此皆我国人民坚持团结,我前线将士英勇牺牲,故能捍卫河山,抵御强寇。

    今此进变逾恒,寇气尚恶,近卫登场,谋我更急,冀脱泥坑,以图南进,诱降胁伏,奸计频施,滥炸行都,断绝通路,陕、洛、滇三路并进;困难之来,自可预卜,唯望我国军民团结一致,再接再厉,不屈不挠,驱彼凶残,投诸东海。吾兄革命先进,军界巨子。国家多难,犹赖筹谋。我八路健儿,以百团大战制敌后方,破其各路进攻之狡谋,摧彼遍设囚笼之毒计,当此危急存亡之秋,愿尽艰苦奋斗之义,全国同胞若能共勉,抗战必胜,建国必成。

    吴玉章上

    民国二十九年九月二十六日

    刘福铭念完信接着问:“吴玉章是什么人?为何给李印公写起这封信来的?”

    张问德说:“吴玉章是四川人,辛亥革命时,就与李根源交厚,现在是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信是前年写的,好像那时他已预见到战争要扩展到滇西了。我是前两个月才得到的。缅甸危急时,我给李根源写信谈心。他回信中即介绍吴玉章近况,因我少年时跟随李根源到四川就学,一同认识过吴玉章。他顺便把吴给他的信抄给我看。这下可以讲讲‘无刀直进,了。你们说共产党有多少兵?多少武器?可是共产党领导的地方,到处有游击队,那不是无刀直进吗?眼下,我们不也是无刀吗?李崇善也跑了,我们没有任何军队可依靠了,还能直进吗?”

    当时身居边地的乡绅,有几个知道共产党的?即使听说过一些,一般也是知其名不知其实,再多就是朱、毛的点滴传闻而已。那都是私下谈论的。听了这封信,茅塞顿开。全国都像共产党那样奋起抗战,胜利何愁。众绅士从万端感慨,无穷忧虑中回过神来,相互看看,彼此彼此,脸上都有了点欣喜之色。沉闷气氛打破了,话多起来了,开始了热烈的议论。有人就主张立即组织游击队,还提议张问德就当游击司令。

    张问德说:“我也希望出现游击队,也会有出色的游击司令的。但不是我。说句心里话,我不怕牺牲。但如要我扛上一杆枪上战场,肯定不如二十岁、三十岁的兵。我终究是六十有三的人了。当然还可以给当兵的呐喊助威,做做后勤支援工作。我再念一首吴玉章的诗:全民抗战过三秋,

    老将雄心报国仇,

    直捣黄龙君莫懈,

    福星高照古神州。

    吴玉章是教育家,他在共产党里还是做教育工作、宣传工作,写写诗鼓励将士,作用不小吧?腾冲要有了抗日将领,我也要写诗歌颂。我们都是读书人,读圣贤书所用何事,见义不为,无勇也。我们都要为抗战出力。我建议立即筹组临时县务委员会,领导全县人民开展抗日工作。群龙无首不行,全县没有个领导机关不行。我个人的意见请刘楚湘先生出来主持筹组,大家看怎么样?”

    刘楚湘忙说:“张公德高望重,理当领先。”

    张问德说:“我愿做实际工作。你毕竟比我小六岁,请你多辛苦一点可以吧!”

    刘楚湘说:“你要从年龄上推,我可没法辩解了。”

    这时,大家肚子也饿了,经过商量,当晚都做了秧草塘的客人。

    秧草塘是龙从山北面隐蔽着的一个大村子。平时很少有外人进去,日军摸不到,是个理想的秘密集会地点。当晚十一个绅士带着张仁勇等六个散兵来到,村里知道是几位老县长、大绅士进行抗日活动,都不敢怠慢,吃住就不用他们操心了。晚上又讨论了一会,决定第二天分散到各乡去联络乡绅,发动乡、保长,进行抗日宣传。县城附近的乡镇要了解敌情。月底再集中秧草堂开会。张仁勇的六个弟兄和去帮助那家送葬的三个,暂时分开成为绅士们的保卫员,分头跟着活动去了。

    果然,奋起抗战,人同此心。腾冲坝子边缘许多乡村,已经有了秘密的抗日组织了。有的村早在日军进城前,目睹着大军败退,专员、县长逃走,就自发组织自卫了。城里的教师、学生疏散下乡,当地的热血青年主动和城里来的联系,相约共同抗战。

    5月13日,小西乡大罗绮坪首先组成了“抗日救亡志愿团”。就是中学教师与当地爱国青年结合组成的一个秘密抗日组织。中学教师卢邦彦,从这天起改名陆汗白,投身抗日斗争。

    他联络促成“救亡志愿团”成立,并亲拟了抗日宣传纲领:中央关怀边疆,省府关怀地方。

    日寇侵我国境,到处肆行三光。

    奸淫惨无人道,兽行胜过豺狼!

    得道永远多助,失道不会久长。

    大家起来抗战,誓死保卫家乡!

    争取沙场杀敌,落得美名传扬。

    学习先进策略,组织农村武装。

    农村包围城市,暴敌无处躲藏。

    国军即将西上,民众箪食壶浆。

    讲求战略战术,处处保卫粮仓。

    倭寇愈战愈弱,中华愈战愈强。

    坚持抗战到底,失土一定重光。

    宣传纲领经组织讨论决定后,加盖图章,派人带到各乡宣传,并寻找抗日部队。

    5月17日南方各乡士绅二十六人集会于河西纳朋村,组成“南方联合会”,决定成立抗日武装。随即就有十二个乡、镇组成了抗敌大队,由赵宝贤领导,伺机袭击日军。

    一个星期以后,猛连镇长杨绍贵,龙江乡绅刘福铭,古永梁正中,九保(现属梁河县,当时属腾冲)赵宝中,河西侯受安,芒东杨育榜等都先后组织起了武装,石破天惊的抗日枪声相继打响了。

    这时日本侵略军的动向又如何呢?

    松田进城后的第一件事,是见到金木一雄面交上级给金木的委任书。金木一雄从一个穿长衫马褂的商店老板,摇身一变成为穿着军官服的驻腾日军参谋长。他不必谦让,这是接受使命,一分钟也没迟疑,即抓起领导军队的工作来了。松田乍到,一点情况也不了解,他完全听从金木的。

    松田才带来不到三百人,这使金木一雄有点担心。他知道腾冲还有护路营,兵力加起来比松田的多得多。如果让护路营知道这个情况,动员上大量老百姓来个关门打狗,把日军一锅熬了,那他金木一雄不仅前功尽弃,而且罪责难逃。不容多想,他立即采取了三个行动。一、从他的小店里拿出六十多套老板服装:黑缎子瓜皮小帽、长衫、马褂、布裤、布鞋(这些服装是他在十天前才从服装商店收购来的,当时败兵已到,生意没了。金木发善心收购服装,曾使服装店老板对他感激不尽)。趁着没有一个本地人在场,让六十多个老兵穿上,化装成腾冲商人。每人手拿一杆太阳旗,在东门外表演欢迎皇军入城仪式,拍下照片。不久,南京的汉奸报纸就将这些照片发表出来了。二、他叫士兵去马店里找稻草,扎成大批稻草人,穿上军衣,黄昏后,把他们固定在城墙头上。并叫士兵不时地从城墙头上向外打打枪。三、夜晚,他亲自带领近二百来个士兵,悄悄溜出城,到东南方向的官坡下森林中藏匿,到黎明时即走上大路,拉开距离,开进城来。

    白天也派出几股人绕很远的路,钻森林,到太阳落山以前,仍从官坡翻下来,唱着军歌进城。如是三四天后,乡下老百姓即传言,日军可能来了几万人了。

    在金木带人白天黑夜出城进城折腾的几天中,松田被他安排在南门城楼上原来的警察局里,名义上是坐镇指挥守城,实是让他饱饱地休息几天。但松田不是个静得下来的人,他是个好斗的野兽。他在楼房里就像是个被关的老虎,不停地转动着,脑子里也是翻江倒海似地搅动着往事。他一忽儿想到在缅北途中,南方军下令见人就杀时,他松田过的是何等够刺激的日子。

    为了迷惑中国兵,他们乘坐着捡来的英国军车前进。像蚂蚁般的中国败兵自己奔来爬车,他命令大和武士等中国兵抓住车箱向上露出头时才捅出刺刀直插眼睛。然后又叫车子后退、前进,来来回回压死跌在路上的,还有漏了的最后才打枪。那太够味了。不几天,见人就杀的命令取消了,他感到很可惜。一忽儿他又想到从龙陵往松山走的路上,因急速前进连杀人也来不及了。他多次见到离公路不远的山路、小路上跑着逃难的人。是他松田跑上前向参谋长白木辛根要求让他去追杀。不料白木却派他占领腾龙桥,一连四天,无人可杀。他不明白派他守桥是对自己的信任还是对他要求杀人反感?不管它那么多了,现在他带着混合大队单独占领了腾冲城,总该有点刺激可寻了吧,可又是不见百姓不见兵。没有对手,让他这样静待下去太无聊了。念头一闪又想金木一雄的前期作用太大了。占领腾冲完全是他的功。对这个间谍,他松田不敢得罪他。但总不能老是让他一个人起作用呀。他松田如果不赶紧表现出新的作为,今后在腾冲还算个什么呢?此时,他刚住上这城门楼时的兴奋情绪完全消失了。记得那天他爬上三楼时,禁不住内心的激动,曾久久地扑在窗沿上俯视城南外的繁华街道。金木一雄派出的那个引路人,在路上就告诉过松田,城内多是机关、寺    庙和住户,城外才是热闹的商业区,也分东南西北街。的确很有气派。英国佬垂涎许久而得不到的中国西南边疆重镇,现在在自己手里了。这里的一切今后不再属于中国,而属于大日本帝国了,那是他最得意的一个时刻。但也就在这个时刻,他从激动变成了惊疑。因为他抬起目光远看时,横在街尾的来凤山,高高矗起,既显得扑朔迷离,又感到它很威严。它距城不过千多米,在它上面虎视全城一览无余。如果有少量中国兵抢占了来凤山头,那城中还能安睡?他怀疑闹市无人与见不到兵是有着联系的。

    松田在惊疑中度过了四天,再也静不下去了,就主动找了金木一雄问:“护路营到底在哪里?”

    金木回答:“我断定,不在明光,就在界头。可是,少佐阁下这二百多个兵,难道还能分散活动吗?”

    松田认为非派兵去搜索不可。他谅定护路营不是对手,仅是游勇而已,如有大量埋伏,及早发现了也好处置。金木认为还是要静等,一面向上要求再增派兵来。松田认为等增兵是不可靠的。最后,金木只能说服松田本人不动,先派两小股部队去追寻。

    一路从西门经马站、固东,进明光;一路从北门出发,经下北乡、曲石、瓦甸、界头至桥头街。两路兵可在桥头或明光汇合后返城。

    明光和桥头隔一架山,有路相通。先到的向后到的靠拢。

    于是,5月15日两股日军同时向腾北开出。牧野中尉率八十多人为东路去桥头。第一天走三十来公里,像游山玩水似的。

    第二天再走三十来公里即到界头,可松闲大半天。金木向他介绍界头是腾冲的粮仓,另是一番境界,可以好好看看的。不想半道上就遇上了抗拒他们前进的子弹。这就是归化寺遭遇战。

    原来,护路营长李崇善带着两连兵离开龙从山后,径直北上,到了高黎贡山西坡下的大塘,那是界头平川北端的一条小乡街。他本想从大塘翻高黎贡山经六库过怒江东去,不料到了大塘被一个士兵的话卡住了。

    这个士兵叫李在美,就是大塘人。夜晚,李崇善找他去问能不能当向导过山。李在美回答,路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愿意走。

    他趁营长找自己谈话的难得机会,向营长跪下请求:让他和另两名大塘附近的兵友留下,枪弹也留下。他们三人想在大塘消灭日军。他说当兵一场,敌人追到家乡来时,自己却提前跑掉,那是要羞辱八代祖宗的。

    大塘是界头乡(当时叫凤瑞乡)的一个保。有刘、李两个大姓,是明代开边时的军人后裔。清朝时,大塘辟为大塘隘,是个独立的辖地。刘、李两姓子孙,不,整个大塘的百姓,都有顽强的守土卫国观念。李在美当上兵,在大塘人的眼里,他就是祖国的卫士,家乡的光荣。如今日本人来了,他李在美临阵逃走了,那连蛆虫都不如。

    李在美的一句话,使李崇善噎住了好一阵。他勉强镇定下来问:“你那两个老乡也有这种想法吗?”

    李在美回答:“不光他俩,腾冲兵都是这么议论的。”

    李崇善猛醒了。他的兵大多是腾冲人。这些天,在北逃途中,他已觉察到腾冲兵的情绪不同往常了。这时,如果他还要强行带走,说不定他们会在山上向自己打黑枪的。

    李崇善,剑川人,十四岁当兵,在护国军中打过仗,后当大理独立营营长。1937年调到护路营。他从士兵、班长、排长、连长,爬到营长地位,在家乡已小有名气。在腾冲,他是驻军最高长官,县自卫队也归他指挥。张问德等那班士绅的想法,他是清楚的。只要他坚守腾冲,要兵有兵,要粮有粮,腾冲人会全力支持他的。可他目睹了远征军、龙专员、邱县长逃跑的情景,他的头脑变成老太婆的针线破布筐了,名堂又多又杂乱。他也有愤慨。要坚守抗战么,又有点胆怯,他已五十来岁的人了,自觉能耐不够。他想过遣散士兵,只身逃跑,那是很便当的,可后果难以预料,龙专员、邱县长逃跑,可能没事,而他李崇善就不同了,说不定哪个大人物一句话,说枪毙就枪毙了。唉!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再说,个人跑回家乡,又怎好见人,以后又怎样混日子?他想过打一仗再跑,曾试探过龙专员的态度,姓龙的连一句明确的指示也没留下。为此,他一直生着闷气。最后他才想出先把兵带过怒江去,避开首当其冲这一遭,借口整顿队伍,准备反攻日寇,这样既保全了力量,面子也不致全丢。他认为这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不想,李在美一句话,对他恰似当头棒喝,只好转身了。

    他真该好好谢谢李在美,断了北走的念头,眼睛也像突然亮了一下,仿佛见到丢在县城东南的那一连人对他巴望的面孔了。那一连人是为龙绳武派出去放哨壮行的,他交待过叫他们事后到江苴集结待命。那时他曾打算从江苴上南斋公房走,后来不知怎的会想到从大塘走(两地相距100多里),连自己也说不清了。现在好了,赶快南返去找上那一连人,再一块合计下一步的行动。

    他带队回到桥头,正遇上送邱天培过怒江被东岸中央军堵回来的县自卫队(只放过邱天培及家眷随从),就约好一起南下江苴。

    5月15日夜晚,李崇善住在界头街,收到那个连从瓦甸送来的情报,说探知有日军出城北上,估计要上界头。李崇善想抢在日军之前过了瓦甸出江苴,就与日军错开了。(日军肯定是从曲石直抵瓦甸,不拐向江苴的。)

    5月16日黎明前,即带队往瓦甸走,走了十多里路,天才微微见明。他看见路边大约三十来公尺处,有一所空房子,没有围栏,里面是空荡荡的。他想到里面去烧几口鸦片过瘾,就下令休息一会。

    那房子就是归化寺,是最普通的一座野寺。里面什么设备也没有。神像是在板壁上画的。像前是人烧香磕头的光地板,也还干净。李崇善即躺下烧大烟了。

    归化寺虽然简陋,但地点是在一块平坡的前沿。坡下是个凹槽,公路正从凹槽爬上去。寺的左边,有一架高高的山包,叫刘家小坡,相距只在二三百米间。右边是坡地延伸出去形成的坡垴。可俯视凹槽中的公路。队伍就在路边和坡垴上休息。恰在这时,日军牧野中慰率领的八十二人到了坡下。虽然天亮了,但时值夏雨初降,有点雨雾。日军看不见也估计不到小坡上面有中国军队。护路营却把日军大体看清了,立即报告李崇善。

    士兵不等他发出命令已经打响了。首先对准骑马的军官射击。

    牧野中慰刚举起他的指挥刀:“往上——”冲字还未出口,就栽下马来,一命呜呼了。日军是厉害的,个个都在拼命,立即散开往坡上爬。

    护路营和自卫队的兵,憋了多久的气,终于碰到发泄的机会了。特别是腾冲的兵,生平第一次,也是祖祖辈辈数下来第一次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消灭外国侵略军,表现出了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曾设想过的勇猛。大家都看见那个军官落马了。不知是谁咬着牙齿喊出一声:“小日本,给你个好下场!”只见一个来拖落马军官的敌兵又被射倒了。“好下场”是腾冲人都会听的一句反话。这一声喊,胜过一番冲锋号,一齐向着猫腰上爬的敌军射击,顿时就击倒了一大片。

    一群敌人从侧边悄悄摸上来包抄,即将威胁我方主要射击区时,那个大塘兵李在美发现了。他边打枪边往右边斜坡跑过去,嘴里喊着:“小日本,你敢往这边来!”他要将日军引到无遮掩的地方去,好让弟兄们从后面打。敌军见他是一个人,追过去想抓活的。果然敌军上当了,接连倒下了五六个。自然李在美也牺牲了,他一头栽在光光的斜坡上。

    左边凹槽旁,独有一户人家,背靠南山,面向北面归化寺坡沿。他一家人目睹了我方士兵一系列英勇的举动,以后常向后辈人讲述,如今已传到第三代人了那天清晨,他家刚起床,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烧洗脸水。(这地方每户人家的中堂屋,都有一个大火塘。一年四季每天早晚,全家都围坐火塘取暖谈话。)突然枪响,一家人惊呆了,个个像泥塑木雕的一样,不说不动,只是紧紧地依偎着。两个敌军钻进屋去,眼睛轱辘一转,看见他们坐着的木凳子,长三尺左右,高一尺多,四只脚。即伸手把人推开,拖着板凳就往外跑,来不及对人怎么样。这一家人回过神来,放眼追踪出去。见日军将板凳放到地上做枪托往上打。一眨眼,就见一个日军被打死了。接着又见三四个日军,抬着他们同伙的尸体过来,放在一起。

    然后从胸中掏出一张纸符,念念有词,随即用火烧掉。呵呵,日本人也挺迷信,看来他们是在向什么神佛乞求让死者升天。突然两颗手榴弹在他们附近爆炸,又炸倒两个,其余就地滚开,眨眼就不见了。

    这两颗手榴弹,是从他家屋后半山腰上,越过屋顶甩过去的。原来是护路营一连住在瓦甸街背后山头上,距归化寺只两公里左右,听见枪响赶来增援。他们在山头上看见日军在这家人屋前不远的地方的活动,当然是他们最好的爆炸目标了。

    这一家人从惊惧状态中逐渐变得胆大了。最年长的奶奶,看了自家院场边日军活动的变化,立即行动起来。她用严厉的目光对一家人说:“你们莫动!”而她自己什么也不怕,忙着去拿来扫把,将进屋日军踩过的地面扫个干净。又去撮出一碗米,在走廊边撒了一条线。据说米是宝物,它能压住邪鬼。她要将日本邪鬼永远隔在屋外。欢欣的神情出现在一家人的脸上了。此时,他们只觉得很幸运,把打仗看得那么真真切切。护路营、自队都能这般勇敢,他们会摸到自家屋后甩手榴弹,太聪明了。

    一是在高处,一是有茂密的杂木丛林好隐蔽。同时,他们清楚地看着两个日军抬着机枪往上爬去,一忽儿“嗒嗒嗒”的枪声朝归化寺方向炸响,一忽儿却又听到那机枪转向坡下射击,那分明是机枪落入中国兵的手中了。猜想的不错,两个抬机枪的敌兵,摸到坡边,看见归化寺,就放下机枪卧地扫射。两个护路营的兵在一旁扭头一看,即飞跃过去,一个一脚踩住敌军后背,一枪刺插下,敌军即时松开了扳枪的手。不料后面上来的一个日军行动也快,一枪斜刺过来,一个中国兵也倒下了。另一个护路营的兵,一枪打倒了那个刺枪的日军,即抓住敌机枪,掉转枪口,向下猛扫敌人。可惜,他射完一带子弹,扭头看归化寺里,没一个人影了。不争气的李崇善溜了。当然他处那个地点,没有隐蔽物,不好打仗。但他一走,士兵失去指挥,很快也就四散了。

    这一仗只打了不到一小时。接下去是日军占了山头,乱打了一阵枪后,就下来抬死尸去火化。烧了一天一夜。到17日凌晨,就驮着没完全烧成骨灰的四十四具残骸退回县城去了。

    腾北农村,家家都有一所牛楼。楼下关牛,楼上堆草,有人常在楼上睡。归化寺坡下有个大村,一溜长龙紧靠公路边。那天有个伙子睡在路边楼上,远远看见大队日军走在路上,也不进村,他也就没跑,只在被窝里扬起头,一个个点数,共八十二人。一小会就听见枪响打仗。白天见日本人在山头上烧大火,他想日军肯定死了不少。当晚山头火光还不熄,山下没有一点惊动,他仍睡在楼上,第二天一早,见日军退走,他又一一清点,只有三十八人。哦,82-38=44。数字不小啊。

    我方军队死亡二十四人。这个数是几天后,当地一个退役多年的老营长,带领民夫去掩埋烈士尸体时清点的。三年后,县里的善后委员会在归化寺立了一块石碑,居然刻出死亡名字四十七个。把当时失踪实际人还活着的,和后来多次在别地死亡的也刻上了。看了真叫人哭笑不得。

    归化寺一仗,实实际际是遭遇战。后来有人写的材料说成李崇善预先设伏的伏击战,完全是想像。当时李崇善根本没有埋下伏兵消灭敌人的打算。如果有的话,他再蠢也不会选那么一个地点打仗。虽然护路营在高处是有利的一面,但坡上无法完全看清敌人的活动,也没有可控制的路口。

    以后当地人一提起归化寺战斗,总是咂嘴叹气地说:“太可惜了!如果退后一公里处打,那里两座青山夹条路,出口有个小平坝,再退几百公尺还有一座小横山,再后边是热气腾腾的热水塘沼泽地。放日军进到坝内,三方齐射,一个也逃不了。”叹气以后,接着又总是补上一句:“护路营和自卫队的兵,是很勇敢的。”

    是的,归化寺战斗,是腾冲子弟兵保家卫国的战斗,是士兵主动性大放光芒的战斗,那个以身殉国的战士李在美就是腾冲人民抗日精神的缩影。

    归化寺的枪声,是日军从畹町进入中国后首次遇到的反抗的枪声。它使松田和金木一雄大感意外。

    后来,云贵监察使李根源特写诗赞道:

    长吏闻风走,

    八方惊分窜。

    民魂复还来,

    归化寺一战。

    且说,三十八个日本残兵,当天晚上即赶进县城报丧。松田听了嗷嗷大叫:“什么部队的阻挡?”

    代替牧野中尉报告的小队长,只能说出是穿着黄衣和灰衣的两种兵,和他们与赶来的援兵取联络时,在山头上抛起过一个大红包。

    金木一雄有气无力地说:“不用问了,就是护路营和县自卫队。”他在腾冲潜伏了几年,当然知道护路营穿黄衣,被服是一条棉毯和一块红色羊毛毡;自卫队穿灰衣,配绿色羊毛毡。

    松田暴跳起来。两小股地方部队就将他派出的大和武士消灭了一半多,这叫他在上级面前怎么启齿呢?他要亲自出马去追杀。

    5月18日,松田率队北上急追,追到界头、桥头,已走了八十多公里,连兵的影子也没见着,只见到少量老弱的百姓,他一一抓来审问,都是摇头不知。

    界头、桥头确实没有兵了。这回李崇善是抢到日军前面了。16日他从战场上后撤至高黎贡山脚的一座寺庙太平阁住了一夜。只有少量兵跟着他。腾冲兵大多跑回家还原成老百姓了。17日他就经马面关、北斋公房翻了高黎贡山。三天后,松田才踏着他的脚印追过山去。

    20日下午,栗柴坝渡口正有大量难民等待渡江。这些难民都是从腾冲城区来的。有腾冲人,有在腾冲做事的外县人,有从缅甸来的华侨,有海关家属。腾冲海关有好多个站分布在边境上,家属不少,已先先后后过了怒江几批。有的到了桥头、界头,不知怒江虚实,已落脚乡村准备不走了。归化寺打仗后,17日李崇善还带队过山,又有一批尾随着走。她们翻越高黎贡山险道,艰难行进,走得很慢,护路营那顾得了她们。两天后才到栗柴坝渡口,尚有等了几天还渡不了江的,都是一路上耗尽脚力,带着各种病痛的。到此已是最后一道险关。三只渡筏虽然每次载人不多,反正在不停地来回着,除了耐心等待,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突然高黎贡山东坡半山腰上,枪声大作。不大一会,大队日军已冲到江边了。原来枪声是在官道北侧的山岭上响的。松田勒马听了听,距离较远,又没路横跨过去。抬起望远镜往江边一看,黑压压一大群人,看来是老百姓。但他想到县自卫队是穿灰衣的,说不定就在那堆人群中。他小声骂了一句:“狡猾的阴谋。”对侧面枪声不加理睬,疯狂地冲下江边。

    等渡的难民傻眼了。逃跑已来不及,隐身又无术。都呆呆地坐着。松田到了江边,先下令向东岸射击,那边没一点反应,他才转过身来,到难民堆中搜寻。像一只饿狼围住羊群一样,边转游边打主意,扒着一个个难民看,都不像是兵。突然,他“唔——”了一声,现出一副似笑非笑,似狂非狂的怪模样,盯住了几个人。他发现破绽了。这几个人穿着男人的衣服,用锅烟染成了胡子,头上包着白布,莫非是女人装成的男人?不错,这是腾冲老辈妇人逃避兵灾时就采用过的办法。这几个人赶紧扭开脸,低下头。不幸,灾难逼近了,一个三十来岁的标致“男人”抱着的婴儿哭开了。这人边拍着宝宝,边挪向江边,背着身拉出奶头塞进宝宝嘴里。这哪里瞒得过松田?他大跨两步追过去,一把抓住婴儿,一把抓住奶包。母亲的本能驱使她要拨开松田抓宝宝的手。松田狞笑了,不仅不松手,还更抓紧往外拉,婴儿哭出了凄惨的怪声。松田怎么也估计不到一个化装躲灾的女人会发出多大的力量。她甩出手结结实实给了松田一个耳光,打得脆响。松田“呀呀”哼着松了手,宝宝是母亲的了。但松田狂怒了,“唰”一声,他抽出了指挥刀,高举着向女人逼过去。女人抱紧婴儿,急喊一声:“宝宝别怕,有妈妈抱着你哪!”纵身跳江了。松田闪电般地劈刀下去,却砍在了石头上,冒出了一蓬火星。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四个女学生,紧随着那女人的喊声,也喊着:“抱紧!”四个人成一团跳下去了。

    松田恼羞成怒了。“呀呀”怪吼着提刀冲向人群。所有难民一齐动了,无目的地四散奔逃。“通通的,死了死了的!”松田大声命令,他的大和武士一齐开枪。瞬间,二百七十四个难民,躺倒一地,血染江滩。

    那四个女学生,有两个是父母带着的,两个无亲人在旁。她们在家就约定路上相互照顾。同学同路同逃难,那滋味太不一般了。她们格外亲热总在一起。死亡来得太突然了,连爹妈都顾不上喊一声。爹妈也来不及想一想,也就跟着女儿同离人间了。

    再说李崇善到了怒江坝,知道东岸八十八师把守渡口,他知道不会放护路营过去,也就不必去碰钉子,决定沿西岸北进。

    他并没有死绝良心,他见到江边等渡的众多难民,也知道他身后还有难民从高黎贡山上跟来。特意留下一个班在官道北边另一支山岭上放哨。见到日军下山,就放枪给未过江的难民报警。

    他没想到结果是给东岸守军报了警。他们卡下渡筏隐蔽起来,使得本可少死一批的难民都死了。

    李崇善从六库过了怒江,到漕涧休整了一段时间后,还是西渡怒江抗日,到了盈江边境打游击,最后被敌人派来的奸细杀害。腾冲人民听到他的死讯后说:“以后我们别再骂李崇善了。他终究是为抗日死的。”

    松田杀尽江边难民后,还不解恨,立即率队到山脚村寨里去搜捕百姓。幸好百姓都钻进森林去了,他没抓到任何猎物。

    第二天,松田从原路返回桥头再下城来。一路上他一刻也没忘记寻找刺激,一总想杀人。挨路的村寨,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哪里去了?到处是森林,山谷。高黎贡山西坡下的桥头、界头,一直到瓦甸、江苴,总的看是一马平川,百多里长,没多大起伏。但是从高黎贡山上横生出来的小山脉,像篦齿一样多,两山岭之间总有一条小河,河谷一直伸到北南流向的龙川江。这些河谷里多是茂密的森林,要藏匿多少百姓呀。松田也知道,人都躲在里面,他几次想命令他的土兵向着森林深处打枪,可是他的日本帝国军火库太小了,没有那么多子弹,只好在无人的村子随便转转。没有人,鸡、猪是随处可见的,那就在鸡、猪上寻点趣,凡见就打杀,一个不放。他的大和武士尽吃肉,吃不完的就丢弃一地。

    松田返城不像来时那么忙了。来时只走一天半,返时他做五天走。他想看看还有没有抵抗他的力量埋伏着。转的村子多了,终究还是见到了一些人,都是些老人。可怜这些老人都用自己的想像去揣测日本强盗。他们都认为自己老了,日本人还能把自己怎样?他们都想错了,日军一见到人,总是狞笑一阵,就抬手叫你向他走近,如果迟疑,惊惶,退避,他就给你一枪。如果你乖乖地走到他面前,他就拍拍肩膀,推搡几下,说一声:“苦力的干活。”叫你给他们挑上抢来的东西跟着走。

    日军在界头街住了一夜,就有五个不逃跑的老人落入魔掌,三个就是见面时被枪杀的,还有两个给挑着担子赶着走。六十多岁的胥有锦一直挑着担子走了两天。过了灰窑江上的向阳桥,走上光秃秃的陡坡,老人勉强爬上一台坡顶,气力耗尽了,就歇下担子,躺到路边养养神。日军来踢他一脚叫他起来。他被踢一脚根本站不起来了。“废物的一个。”日军把他一枪打死,丢下走了。

    陡坡还没上完,前面又是个马鞍形的开阔凹地,过完又上坡,而且是进入稠密的森林。松田骑着马走在前头,到了林边,突然一声枪响,松田身子一歪,他挨打了。但他没有跌下马,只是上身扑到马背上,像杀猪一样哼叫起来。子弹从他宽厚的屁股上打个对穿,血流如注,不是致命伤,却疼痛得要他的老命。他的武士一齐卧倒准备战斗,但卧了老半天,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几只喜鹊在树上跳着,唧喳唧喳叫个不停。

    从日军枪杀胥有锦老汉,到松田挨打,中间只隔分把二分钟,好像是有人及时赶来为胥老汉报仇的。那么这个报仇人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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