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扫风烟:腾冲抗战纪实-连环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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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问德等待的结果,预二师师长顾葆裕最先知道,他被十一集团军总部召到保山去,宋希濂把两封电报递给他,没说什么话。意思很清楚,这是委员长署名的电报,照办就是了,还能说什么话?

    两封电报是:

    十一集团军宋,转预二师顾:

    预二师战斗宗旨是游击,为远征军在最艰苦的条件下打游击积累经验,地盘关决战之类事再    不可行。给日军重创必招致我江防阵地重压影响全局。令你部在不重创敌人的原则下,坚持游击。

    蒋中正

    十一集团军宋:

    茶里游击区的开辟,涉及国界问题。英国反对激烈。为避免外交纠纷,速令谢晋生司令整队秘密退出。

    蒋中正

    “茶里游击队,不是向军委会备过案的吗?怎么了?”顾葆裕看完后一封电报,才说了一句话。

    “即使向委员长本人报告了,要推翻还不是得推翻。大概他 顶不住外交部纠缠了。”宋希濂冷冷地回答。

    对前一封电报,顾葆裕只字未提,他能说什么呢?电话通知他去保山时,他满心以为上峰对地盘关决战会有奖励的。这一仗是预二师,不,整个远征军到滇西、缅甸作战中最漂亮的一仗。是大振军心、民心的战斗。既不牺牲自己,又痛快地消灭了敌人,是日军侵腾以来最扫威风的战斗,到底有什么不好?不能重创敌人,还讲什么抗日?干脆把抗字改成让字好了。顾葆裕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如果地盘关战斗是由委员长的亲信部队打的,那会怎样?不吹个天花乱坠才怪。

    顾葆裕闷声走出集团军司令部,总想着要找谁大吵一场。他突然想起了一桩事。

    他离开界头,路过桥头街时,在一堵大墙上赫然贴着一张大字告示。字写得很大,又贴得很高很牢,纸都发黄了,字还是鲜明夺目。他看见几个老百姓站在街心里大声朗读那告示:彭督查员:

    我先走了。你回桥头一定会看见这张字。卖剩的红糖、盐巴,不必送固东。即在此间界头、桥头、瓦甸等处赶街卖。卖完了,你回来,我在保山板桥等着你。

    张光留字

    此纸,他人不得挪动、掩盖、污损!

    当时顾葆裕心头涌上一股酸楚。这张光是谁?他不认识,但知彭督查员是七十一军派出的。军人明目张胆地做生易,不怕在军内丢丑,也该顾及老百姓耻笑嘛!他一路上想着这件事。有了,吵骂的对象有了,就去找钟彬军长吵去。

    他走进七十一军军部,碰巧就见到了钟彬,开口就吵起来:“我顾葆裕并没有把你的儿子丢下河!我早知道预二师和江边防守部队不是一个娘养的,你把预二师赶过江去当什么游击战的试验品,掩护你的嫡系部队在江边倒卖盐巴红糖,敲榨勒索大发横财。预二师全打光了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好处!你拿这些新兵去当什么活靶!人家父母养个儿子到十八九岁是容易的吗?你们拿这些人肉去给日本鬼子砍剁捅杀,却隔江望着穷开心!”顾葆裕对钟彬积恨日久,愤怒一旦爆发出来就没完没了。

    “放肆!你对我吵什么?有胆量向上吵去!”钟彬还弄不清今天这个顾葆裕到底有什么气,他只好先回答这么两句。

    “啊,啊!找错庙门了。好,我走开,回到那凶多吉少的地方去!”顾葆裕恶作剧般的一个转身,走出了七十一军军部。是陈明仁随后追出将他拉回去。有话好说。他终究是从前线来的一个师长嘛。

    说钟彬把预二师赶过江去,是有点文不对题。预二师本是个孤儿,没有编入军。开到滇西才临时附属十一集团军,也未编入钟彬的七十一军。但顾葆裕说他的部队倒卖盐巴、红糖,确是有的放矢了。钟彬也只好暗忍暗受。

    顾葆裕发了一通气回到界头,心里闷闷不乐。蒋介石指责地盘关决战一事,如何向老县长张问德转达呢?

    张问德发出哭谏报告后,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来了上峰的决策——和他的要求相反的决策:茶里游击队撤出。

    “老县长,你要挺住,抗日心太切,也会弄伤身体的。”顾葆裕安慰他,也没有更多的话。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很不愉快。

    张问德没有被这个消息击垮,他早有思想准备。这次写出哭谏报告,本只想到尽心尽意而已。至于腾冲的抗战形势,上面只想采取下策,也早就清楚了。他之所以一再提建议、写报告,也的确如顾葆裕说的,是因抗日心太切,欲罢不能。现在好了,没有再要求的余地了。那就赶紧着手作应付最坏结局的准备吧!想到这里,一件紧急的事压上心头:应该立即把张德辉接出来。他每天每时都经历着危险。如果这位老朋友的生命出了问题,他张问德的心灵是永远也不会安宁的。当初,他出于早日收复腾冲城的愿望,把老朋友塞到敌人心脏里,明知凶险也要干。张德辉出于对祖国对家乡的忠诚和对老朋友的信任,接受了重托。他已作出了宝贵的贡献。转眼就一年了,腾冲抗战的位置在上峰的棋盘上却摆在最边最远处。张德辉继续留在那个危险处还有什么意义?即使弄出再好的情报来,也没有用处了。他多留一天多一分危险,必须立即把他接出来。

    张问德立即和张德辉通了气。好在渠道是畅通的。恶龙难对地头蛇。日本人再厉害,也没发现张德辉的秘密,没有堵住他的对外联系渠道。

    张德辉的反应回来了。他提出要和张仁勇同时撤出。如果说张德辉和夫人及徐秀红是一条引线的话,那么张仁勇和他的八十多人的保安队就是一个定时炸弹。牵动引线,炸弹就爆了。反之,如张仁勇先有什么行动,也会立即危及张德辉等三人的生命安全。

    张德辉分析了眼前情况。一、敌人动态。春节扫荡后,日军从芒市、缅甸抓来了几千民工赶修腾龙公路。又从龙陵调来五卜六工联队长、建筑专家八宝,指挥建筑腾冲城地下的地道堡垒工事,忙得不亦乐乎。敌军按兵不动,暂时不会对外出击。二、张问德辉情况。自从宫本来后,他在驻腾日军中更受尊重,地位很高,简直成了藏重的宝贝了。藏重对张德辉表面上看是言听计从的。三、张仁勇的处境。由于他的演戏水平不断提高,已和日军官兵、汉奸组织处得很热乎。保安队的工作,仅仅是站岗放哨,沿街巡逻,装点门面而已。他们有枪没弹,不能作战,他们在街面上的活动,还有日军在屋顶上监视着。在这样处境下,如果采取跑逃的方法,必死无疑。只有利用战斗机会,从战场上拖枪反正,才可能成功。

    张德辉的结论是:需要预二师给日军一点外部压力,他再从日军内部活动,为保安队争到参加战斗的机会,即可行事。他希望洪副师长亲自出马解决这个问题。但两次扫荡后,腾南游击队的据点已全部被日军占据了,不知道预二师能否按他的想法去做。特请明确指示。

    如何向副师长洪行传达蒋介石对地盘关决战的指责,顾葆裕也是有顾虑的。地盘关决战,是彭劢他俩决定打的。主要功劳是洪行的。他曾向洪行表示过崇高的敬意。因为这一场大刀战,使全师官兵都感到扬眉吐气,大大提高了斗志。他本以为此仗会提高预备二师的身价的,结果却是挨批。他怕他的得力副手洪行想不开,躺倒不干,那才叫抓瞎了呢!

    结果却大出他的意外。洪行最想得开,还反过来劝他说:“打日本不是为老蒋一人打,我认为是替自己的父母兄妹,为隔    壁邻舍的大爹大妈们打。一句话,为中国的老百姓打。蒋介石即使当了俘虏,也比老子们阔得多。你以为日本鬼子会像捅死中国老百姓一样捅死他吗?肯定不会的。而且,c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横打竖打,枪在老子们手里。什么“地盘关决战再不可行’?只要能打出中华民族的精神来就行。今后老子们要不择手段地狠狠打。从天上讲到地下,打侵入我们国土的敌人犯不了法。只要老百姓高兴就行。来,老顾,喝一口。我弄来一壶好酒。”

    张问德带着张德辉的意见和要求找顾葆裕、洪行商量时,正是洪行在寻找机会大打出手的当儿。他一拍大腿:“干!我洪行豁出老命,也要把这位日本姑爷安全地接出来。他的多次情报给我们帮了大忙,我正为不得当面谢他感到遗憾呢!”

    最好的时机也来了。十一集团军通知5月份三十六师与预二师换防。洪行说:“最后给腾冲人留下一份礼物再走!”

    于是界头和县城间的几次穿梭联系,最后由张德辉完成了一个精密的连环计。它包括迫敌应急,冲锋归队,借尸还魂,攻南救北四个主要环节。

    于是张德辉的脱险步骤紧张而顺利地展开。

    5月7日张德辉向藏重提供三十六师将于8日渡江与预二师换防的情报。藏重派人连夜钻越高黎贡山去侦察,至8日下午,果见中国兵源源不断渡过怒江。

    9日藏重约请张德辉见面,当面表示:“感谢您,大大忠诚的姑爷,您又一次为皇军作了贡献。”

    其实,8日渡江的中国兵,是怒江东面的八十八师,是应顾葆裕的请求,专为证实张德辉向日军提供的情报而作的渡江表演。从下午渡到黄昏,天黑以后又渡回去了。而三十六师早在三天前就翻过高黎贡山了。日军的情报机关也早就探知三十六师要与预二师换防的。但掌握不住渡江的日期。这天的渡江表演,使藏重再次确认张德辉对皇军忠诚无疑。

    “司令阁下,皇军不想在中国兵换防之际有所作为吗?”张德辉试探地问。

    “请两位中国通的,日本通的谈谈看法吧。”藏重说着,看了金木一眼。他把金木也叫来了。当下就只他们三人,也算是开机密小会。

    “我们能否去扰乱一下,请大佐确定。”金木似乎是没有倾向地回答。他知道春节以来,龙陵、松山、腾冲,都忙着建筑永久性工事,修车路。人力紧张,师团也不会马上派出援军的。

    “这个机会是难得的。两个师大换班,会出现混乱。”张德辉边说边看藏重,“司令是否很清楚,中国兵的拖拉作风是出名的,可能要乱好多天,才会稳定下来。皇军不利用一下这种时机太可惜了。反过来说,还要担心他们利用时机向县城逼进。我深知张问德其人,心雄胆大,谋略过人,他早就呼喊增兵,抢先收复县城。此次两个师的兵力聚到一起,他很可能会要求趁机攻城。那个好斗的洪胡子,会答应张问德再显一次身手的!”张德辉危言耸听地说。

    “八格牙鲁!不杀掉洪胡子,大大的不甘心!”藏重的心火被点燃了。

    “张仁勇的保安队,皇军已白白养了半年多了,是否也可让他们表现一下。”张德辉说。

    “金木的,下去准备。我请示一下师团长就行动。”小会结束后,藏重即向芒市的松山报告。他也强调时机难得。

    松山答复:“师团调动力量来不及,如你认为可打,你自己先打一下也可!”

    于是又出现了一次日军对腾北的大扫荡。又是藏重组织领    导的扫荡,是日军对腾北的第四次扫荡。又称5月扫荡。

    1943年5月9日上午10时半,三架美国飞机飞临腾冲城上空,将两颗炸弹投掷在城外西南方的日军军火库里,一声巨响,接续着引起枪弹炮弹的连续爆炸。好半天才停止。弹药库完全报销了。

    当晚天黑以后,敌城外据点飞凤山、来凤山之敌军哨兵失踪二人。城边上居住的一个汉奸也被人捉走。

    “什么人的干活?三十六师昨天下午才过怒江,今天县城就连连出事。怎么回事?”已经调动起队伍,即将出发北扫了,藏重突然感到不放心了,即忙和金木一起研究。金木估计莫非是中国兵来试探虚实了。但他不敢肯定什么。藏重一面派兵出城,进行紧急搜索,一面单独召见张德辉问计:“大大忠实的帝国姑爷,中国兵会不会已来到城区?你的是否明白?”

    张德辉从容对答:“我不是军人,不懂战术。不过也知道兵书上说过兵不厌诈的话。我以为是洪胡子派少数人来南边活动,以掩盖腾北的撤退。”

    “空炸又作何解释?”藏重续问。

    “空炸与预二师无关。倒可能是游击队因空炸胆大起来,接着进行活动。”张德辉随口应付。

    藏重沉思良久说:“你的,聪明的。”

    不久出城紧急搜索的人先后返回了,报告说一切平静如常。

    半夜后,藏重一声令下,扫北队伍出发了。原先他没有让保安队出征。白天空炸,天黑哨兵失踪,使他觉得主力部队必须留在城里。现在还在腾冲的松本大佐和他的大队长浦野少佐也组织在北扫队伍中了。松本愿意监督保安队作战,由他控制。因而临时给保安队发了枪弹让他们参战了。

    这样张德辉链环计的第一环——迫敌应急,完全实现了。

    原来昨天夜里藏重向芒市联系时,张德辉也向界头发了信。不过他不如藏重凭电讯那么便当。他是写了信交给预先派定的游击队员连夜飞奔送到的。炸日军军火库的飞机,是顾师长收到张德辉的信后,才电告保山叫来的。日军弹药存放在徐友藩家里,周围都毗连着民房。飞机为什么炸得那么准?那是老早以前张德辉发现以后,安排另外的人,以重金收买了给日军仓库买菜做饭的中国人,将小镜片放上屋顶,靠镜片反射的阳光给飞机信号,中国军队早已派飞机来侦察清楚了。这天是为了配合他的迫敌应急计,选定的轰炸时间。

    敌军哨兵失踪,也是按张德辉的计划。洪行带人赶来,对敌人施加压力的一个小行动。

    下面就说张仁勇如何冲锋归队的问题了。

    日军扫北队伍黎明前即到了预二师西练第一道防线马站附近。保安军走在最前边。

    天色微明,张仁勇指挥保安队在日军大队前一线展开。在这里指挥战斗的日寇浦野少佐与随后赶来的松本大佐正想看看张仁勇如何指挥他的士兵作战,便命保安军向预二师发起冲击。

    “打枪的不要,”张仁勇对浦野说,“看我的刺啦刺啦的!”

    “好!你的,这个!”浦野竖起一个大拇指,一脸笑容地说。

    “弟兄们!先练练声嗓,大吼三声杀——预备——起!”

    “杀——杀——杀——”连喊三次,九个杀。预二师防线上,已经知道是保安军反正了。这是预先约定好的信号。

    “冲呀——”张仁勇拔出枪来大吼一声,保安兵们跃出战壕,狂卷而去。只一个冲锋,击退了预二师的阻击部队。当天太阳落时,便占领了固东街,预二师退进大东山。

    在后带队跟进的松本和浦野,杀牛宰马,为张仁勇庆功。张仁勇把一把缴获的大砍刀献给松本。松本接过大刀,咧着嘴角用手指试了试锋利无比的刀刃,不由得脸色一变,地盘关可怕的场面浮上心头。但旋即镇定下来,命护兵弄来一只活鸡,又亲自斟了一大碗酒,用大砍刀一抹鸡脖,鸡血滴在碗里,用熟练的中国话对张仁勇说:“老弟,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豪杰,按中国古老的风俗,你的,我的,弟兄的,鸡血酒的干活。愿意的?”说着将血酒喝了半碗,将剩下的半碗递给张仁勇。

    张仁勇接过碗来,一饮而尽,遂与松本拜了弟兄。

    “这戏,快收尾了,还他妈的有这个小插曲。”张仁勇想。

    固东旁边的母龙河两岸,一夜枪声闹到晓。驻在河头村的张仁勇的保安军,哨兵们时不时放几声枪,那枪子儿对着遥远的星星,一闪而去,兵们似乎想把星子打下来。

    母龙河东岸羊厩坡后的预二师的机枪时不时对准固东街日军驻地一梭子,搅得疲困的日军夜不安枕,直骂预二师“死啦死啦的”。

    保安军在日军和预二师的中间,一夜好睡。

    黎明,张仁勇带了几个中队长到河岸边察看阵地。也许是他嫌军大衣裹着身体不舒服,用了根竹棍挑在肩上,不时地摆动两下。

    一支箭从对岸飞来,在张仁勇身前三步噗一声插进沙中,只露出五寸来长的一截。

    张仁勇弯腰拔出箭来,一撕箭杆,有一个豌豆大的纸团,展开来有一行字:娘家在象鼻岭张仁勇看毕,把纸吞进肚子。接着,与中队长们附耳低语两句……东岸沉寂下来,预二师已隐进深山。太阳出时,保安大队已吃过早饭,松本和浦野前来命令:“炮兵的掩护,你们的前进!”

    “呀西!”张仁勇立正,敬礼。松本还伸出手来,拍了拍张仁勇的肩膀,表示亲切和鼓励。

    “再见!”张仁勇细细地看了松本一眼,似有“惜别”之意。

    “界头的会面!”松本深情地说。

    “机枪掩护射击,按一、二、三中队的秩序冲过放羊桥,跟我来!”张仁勇拔出二十响,身先士卒,跨上木头搭成的又高又长的放羊桥,部队作二路跑步跟进。

    “哒哒哒……”担任掩护的机枪吐出火舌。

    “咣!咣!”几发小钢炮在半山间爆炸开来。当保安军全过完桥后,三挺机枪的机枪手才提枪跑步跟进。

    保安军爬通羊厩坡后,已进入密林。张仁勇传令:“不许掉队,跑步前进!”

    大东山羊肠小道上,保安军像一溜飞奔的岩羊。

    大队日军越过母龙河,爬上大东山。

    中午,保安军已跑到象鼻岭山上凹箐里。张仁勇一看山顶上有一杆红旗迎风飘扬,心里不禁热血奔腾。往后一看,日寇先头部队还只从二里开外的一个垭口上冒出来。于是他集拢队伍,高声说道:“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娘正在山头上望着我们。注意,把帽子取下来,挂在刺刀尖上,大喊杀声,冲上山去,而后调转枪口狠揍后边的日本鬼子!散开,前进!”

    “站住!八格牙鲁,良心大大的坏!”三个会讲中国话的日本人飞出队列,挺枪要刺张仁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早已注意这三个日本奸细的弟兄一声喊“杀”,把刺刀扎进了他们的后背。张仁勇抽出战刀,将这三颗头颅砍落在地。

    “上!”张仁勇挥枪一指,弟兄们直奔山麓。

    大队日军已进入凹箐,正仰面观看喊杀声中往上冲的保安军。

    山头上枪声大作。

    松本拔剑在手,“冲!”日军涌上山来。

    保安军翻过山脊不见了。

    日军遍山往上爬,快接近山头时,手榴弹、大石头、枪弹,如冰雹般倾泻下来。紧接着南北两方的侧射火力也向日军打过来。这突入其来的打击,使松本不知所措。遗下大片尸体,败下阵来。收拾残余,汇合了浦野,最后向城中退去。跟踪追赶的预二师,又恢复了固东、顺江、马站等地。

    预二师原来丢下的重病士兵,经张德辉抢运进城医治,现在已是健康的士兵,被张仁勇带回来了,官兵弟兄们在战场上欢迎拥抱,滚成一团。张德辉的连环计中冲锋归队一环又实现了。

    再说,5月10日晚,大约也就是松本与张仁勇在固东街吃鸡血酒的时候,县城西门外南边,来凤山、小团坡一带突然枪声大作,还不时有几发迫击炮弹射向日军据点。起初藏重以为是过去多次出现过的腾南游击队的小规模骚扰,后来炮弹落到他的司令部房上了,他才感到今非昔比,立即将其主要兵力放出去搜索追赶。可是城外又是宽天阔地,有村寨,有田坝也有山丘。几股日军奔出,却又不知游击队在哪里,当他们继续往远处搜索时,城边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那是从村子里向着城墙上打的,日军急忙回头扑来时,远处山头上又在发射迫击炮了。

    原来这是洪行精心策划安排的,是要和日军认真厮磨的阵势。城外西南方向,村寨很多,地形复杂。许多住户都远逃了。

    游击队钻进村里,周旋余地大得很。再加上与远处山头上的炮击配合,就使日军晕头转向了。

    正当西南方向枪声激烈,战斗时断时续,日军都集中到那里的时候,城东门方向却平静得出奇。这里在平静中却又进行着不平静的厮杀。

    深夜两点,西南方的枪声早已沉寂,日军巡逻队又四处转游。当他们来到东门外环城路边时,发现了三具无头尸体,身穿白大褂。巡逻队不敢翻动尸体,立即报告给藏重康美。他赶来细看,令人搜捡尸体衣物,翻出三人证件是张德辉和夫人及女儿秀山美子的。再看一下现场,又见粉墙上有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汉奸的下场

    远征军黑杀队宣

    再扩大检查范围,不远处还倒下两个日军哨兵的尸体,早已僵硬冷却。

    藏重下令:抬走尸体,清洗血迹,严锁消息。任何人不得传扬。

    这就是借尸还魂计。

    尸体是三个汉奸的。其中一个是汉奸头子、维新社大爷杨吉品的岳母,奉杨吉品之命去腾北收集情报.被游击队秘密逮捕关押多日。另两个是头一天才去抓来的。

    执行是由洪行带来的游击队和张德辉预先约定的当地游击队结合行动的。本来估计有一场战斗,借尸是为了让日军断了追赶张德辉的念头。如果日军知道张德辉活着逃走了,是会下死决心追赶的。

    结果是意外的顺利。游击队到了城门外与张德辉联系上时,附近只有两个日军哨兵,张德辉走近用日语交谈中,被游击    队神速的解决了。张德辉和夫人及徐秀红当即化装成游击队不声不响撤走了。游击队留一半人潜伏在路上阻击日军,一直静等到黎明才撤走。

    天亮以后,日军将血迹洗净,粉墙上的字也擦去,又由汉奸领着到四乡翻箱倒柜,寻找黑杀队时,张德辉一行,已快到界头了。

    地球自转又过去了半圈,进入5月11日下晚,松本带着败兵‘退进城来。藏重知道张仁勇的保安队反正而去,怒火烧心,但已吼不出声了。一切都明白了。张德辉并不是帝国忠诚的姑爷,而是插入日军心脏的一把尖刀。现在尖刀抽回去了,但留给日军的伤痕会愈合么?

    藏重立即叫来金木。但他没有申斥金木,只是平静地将三具无头尸的谜底说与金木听。可是金木比受到申斥更难忍受。他也吓软了。两人面面相觑。谁都知道没法指责对方,心照不宣为好。

    呆了半天的金木,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中国人的心,是难征服的。”

    藏重果断地说出了处理善后办法:“真情你知我知即可。向上只能报告为:张德辉被黑杀队杀害;张仁勇的保安队在战场上被吃掉。”

    但是腾北扫荡必须进行下去。

    藏重三天前向龙陵呼救的援兵,正好今天到腾冲了。又是金冈宗四郎带来的。金冈是专在龙陵、腾冲两地应急冲杀。但在腾冲已惨败了两次。这次他当然又是抱着解恨的心情赶来,希望抖出他的威风来的。

    当晚,藏重即召集部队训话。

    “八格雅鲁!我看你们的斗志已经大大涣散!你们的心已被腾冲古城软化和俘虏!你们已失去了帝国皇军所固有的血战精神和所向无敌的锐气!预二师已是一群残兵败将,为什么你们还一次又一次的败下阵来?!难道腾冲城就要陷死我一四八联队不成?我们摆不脱困境还不如班师回朝,莫在这里丢人现眼!

    “天皇陛下希望我们的,是进攻!进攻!再进攻!决不是弄到巴掌大一块地方就自安自足起来。

    “我们的民族永远是不安分的,安份就意味着死亡!

    “我们的国魂,应该是无休止的进取。小小的地球算什么?连日、月、星都属于我们帝国!谁敢说它不属于我们,嗯?

    “如果我们老龟缩在腾冲古城内,就会被这座文明古城同化掉。现在不是有人已经吸上了大烟么,呸!

    “注意J有人把打鹰山说成是富士山,难道你们认为见了富士山就大功告成了吗?不跨上高黎贡山,不冲过怒江,不夺取五华山,我们有什么资格面见真正的富士山!

    “如果我们这次不在敌军三十六师与预二师换防之机,打出个新局面来,那么,何时才能重振我军军威?我命令:勇猛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占领腾北!”

    藏重讲吸大烟,和看到富士山,就是公开批评了田岛和金木。在地盘关败得很惨的松本也陪着受训。虽然松本也是大佐,但在腾冲受藏重指挥。这次讲话也太刺痛他了。

    第二天一早,扫北队伍又出发了。

    仍分两路。西路松本、浦野率领,冲过道道防线,中途不恋战,直扑马面关。

    东路金冈的黑风部队,也以闪电般的速度,直扑马面关。自然是金冈先到。他也不在桥头等待与松本会合再行动,而是单独直上了。

    金冈在马面关阵地前临阵训话:要少打枪,不呐喊,尽量减少声势,要大胆往纵深穿插。占领北斋公房和栗柴坝渡口后再往回打。一路上不准抬伤员,不准拖死尸,剩下最后一人也要占领马面关。死,也要死在北斋公房,迫使预二师要么投降,要么全师覆没。

    金冈这一招确实厉害。一路上他们不理睬小股地方民兵的阻击射击,径直狂奔灰坡。他们一举攻占马面关后,片刻不停地冲上灰坡梁子。眼看就可拿下北斋公房时,却遭到了猛烈的抵抗。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李志鹏的三十六师在惠通桥阻击战中,为国家立了战功后,因伤亡惨重,人员大减,早已由八十八师接替,把全师撤到永平补充休整。经过整整一年,又人强马壮,士气高涨,随时待命西渡怒江,参加反攻。可是,上边八字还不见一撇的时候,却叫他们进入腾北接替预二师打游击。三十六师是正规部队,从没有打过游击,李志鹏认为是大材小用,无疑是来为预二师当替死鬼。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好由他亲率一O六团、由副师长熊正诗率领-O七团先渡过江来接防,-O八团正在栗柴坝渡口,过了江的正往高黎贡山上爬。

    李志鹏的部队沿着北斋公房东面古道往上爬时,就已碰到预二师的部队往江边走。开初,他不以为意,但后来预二师的后撤部队越来越多,才引起他的警觉:“他妈的,老子们还没进入阵地,你们还没打交代就弃阵逃跑,像什么话!”于是他下令,遏制住预二师部队不准往后撤。一面通知副师长加速前进。当他率领一O六团到达北斋公房时,马面关已枪声大作,预二师败兵们已乱蜂般的败上山来。这些败兵们争先恐后的夺路而逃,不少体弱者已被挤得掉下路边深渊中去。有的从山崖上攀越,又不住掉到路上来,混乱极了,简直像一溜一溜被人踏了一脚的正搬家的蚂蚁!

    “站住!老子是李志鹏,奉集团军司令之命前来督战,全部退回去!有敢继续东逃的就地正法!”李志鹏说着,从护兵的手中接过一支汤姆式冲锋枪来,对着向他迎面跑来的几个兵一梭子,将他们打下崖去。

    预二师的败兵们,掉头又往回跑。上的要上,下的要下,羊肠古道上阻得水泄不通。

    “上刺刀!”李志鹏对先头连喊,“冲下山去,把一切拦路的全挑下路边去!”

    先头连扫开一条血路,冲到灰坡半腰,立即和顾师长指挥的阻击部队一起投入战斗。

    李志鹏来到顾葆裕面前,本想说几句难听话,一见顾葆裕已面黄肌瘦,衣服已打烂多处,深陷的两眼正闪着怒火。只好说:“我们来迟了一步!”

    “助我一臂之力,把马面关夺回来!”顾葆裕说。

    “好!”李志鹏一回头,“一营长,半小时把马面关夺回来!”

    -o六团一营冲下山去。

    “这个阵地交给你了!”顾葆裕对李志鹏说,接着对身边的赵连长说,“率你们连冲出去,协助三十六师把马面关夺过来!”

    “冲j”赵连长跃出战壕,对战士们吼。

    七十来个兵箭一样冲了出去。

    顾葆裕欲待跳出战壕,被李志鹏一把拉住:

    “老顾你要干什么?”

    “再杀一个回合!”

    “你不是把阵地交给我了吗?”

    “整个腾北还在敌手!”

    “请相信我!”

    预二师的兵们一见三十六师杀下山去,也满山遍野往下冲。

    金冈正率队往上冲,他的武士顶不住这种压山盖顶而来的力量,纷纷倒下后退。金冈见势不妙,转身退下。他想另辟蹊径。上次他派出两队人从灰坡左右两个深涧中迂回上攻,有去无回,一直不明白原因。他不死心,今天是大白天,可以看清深山奥秘,他要再试一次。他带队出到山口,走在铁匠房(地名)的一条平道上。头上是一块大斜坡,那本是当地农民放牛放马的地方。牛马踩出一条条山路。恰好预备二师有一个班,从坝区退上山来,在那山路上休息。他们看见一队日军走到自己的屁股下面了。他们看得见下面,而下面却看不到他们。班长李海青觉得是个打击敌人的好机会,就率领全班往下甩手榴弹。两台路相距不过十至二十公尺。他们的手榴弹正砸在下面的路上,日军迅速捡了甩上去,到了李海青他们脚下还在冒烟。他们就用脚往下蹬。有一颗刚好滚到金冈的头附近爆炸,把他的上半身炸得稀烂,血肉飞溅在岩壁上,一部分飞落深渊。他骑的东洋大马倒卧在路上不死不活地乱蹬脚。

    当地民众听说这个炸死的敌军官是个号称金冈司令的人,就编了个顺口溜:

    真金刚?假金刚?

    铜打铁铸强充钢。

    到了铁匠房,叫你见阎王。

    金冈一死,日军退势无可阻挡,一下子就退到了桥头街。正与从明光、固东来的松本部队会合。松本正考虑要攻上马面关为金冈报仇时,藏重派通讯兵飞骑赶到,命令速回。

    原来,洪行带领的游击队佯攻县城,让张德辉安全撤出后,即找了个隐蔽的乡村休养了几天。知道金冈、松本直扑马面关后,洪行又率队去攻打橄榄寨,那是日军设防东堵龙江口岸的一个重要据点,是预二师初进腾冲就攻打过的一个坚固堡垒。那时因不熟悉情况,不和当地人民取得联系,久攻不下,牺牲很大。这次洪行掌握了周围情况,从上往下攻。并占据山头,选好地形,几次打退了从城里来增援的日军。使得藏重慌了手脚。

    松本带着他的部队和金冈残部慌忙向县城撤退,到向阳桥一线又损失了不少人。当然最终还是带着不死的退回去了。

    藏重指挥的第四次腾北大扫荡又以失败而告终。

    张德辉和张问德、顾葆裕联系制定的连环计最后一环——攻南救北完全实现了。

    再说张德辉等三人撤到界头后,顾葆裕当即派兵急速送过怒江,后来到了大理。徐秀红进了李根源筹办的十一集团军领导的滇西抗战干部训练团学习。直到大反攻时,她才投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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