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声音-小手术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肖骐住进了103医院的肝胆外科,那里的大夫也说,肖骐肝部的肿块正好侵染了右主静脉的一部分,和肖骐自己做的决定一致,他们认为介入治疗可以抑制癌变,并拴住那条静脉造成局部坏死,防止手术失血。肖骐到介入科接受了第一次手术,术后发热的症状持续了一周多,其间他妈妈一直在医院照顾他,他的餐厅也只能暂时歇业了。

    在陪着肖骐去照B超时,他躺在床上还在和我抱怨,医院门诊有提供给候诊病人看的电视,但半夜时分,住院的病人被禁止走出住院区,这导致他无法收看世界杯比赛,他最支持的英格兰队在凌晨的比赛里刚刚被淘汰出局了。

    我对他说:“英格兰被德国队踢进了四个球,输得没什么脾气,你即便看了也是窝火,这对你的肝脏一点没有好处!”

    他振振有词地说:“不是说1∶2落后时,兰帕德有脚打在横梁上弹进去的远射,被裁判吹出来了吗?若是扳成2∶2平,再进入下半场,结果肯定不会是这样!看来也不只是咱们国家有黑哨啊,这黑哨都黑到世界杯上去啦!”

    “英格兰最后是1∶4输的,而且在下半场落后时,进攻没有一点章法,不差在这一个球上,淘汰掉不冤枉!”

    “那能一样吗?你也踢过足球比赛,淘汰赛落后时必定要攻出去。与高手过招时,四平八稳地踢,跟跑到人家半场围攻,不断被对手打反击,这差得远了!”肖骐仍然愤愤地不能接受比赛的结果。

    “小伙子,你是不是总熬夜啊?熬夜伤肝呀!”B超大夫对肖骐说。

    “是的,他有好几年都没有在凌晨两点前睡过觉了。”我抢先回答。

    “哎哟,这哪行啊!你才多年轻啊,可看看你的肝——”大夫惋惜地说。

    “您觉得我还能活多久?直说就是。有的大夫说我只能活一到五年。”肖骐扔出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

    大夫被问得有些吃惊,愣了好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可以去试试‘海扶刀’。”

    “什么刀?”肖骐问。

    “是种聚焦超声波的能量,产生瞬间的高温来消融肿瘤,使肿瘤周边组织坏死的技术。”

    “既然肿瘤切除很难切干净,不妨试试您说的这个技术。”

    “哟,‘不妨试试’,小伙子,这可不是小手术!我一个照B超的,就是看你年纪轻轻,得这个病,替你可惜,跟你多句嘴。你还得找个专家诊断一下,回去和家里人好好商量再决定!我看你心态倒是挺乐观的。”

    “他心态没问题,如果能让他看到世界杯直播的话,就会变得更好了!”我插嘴道。

    于是,肖骐去找了医院里“海扶刀”方面的专家。专家看了看肖骐的片子说,他的肿瘤没有包膜,形状不规则,比较分散,介入效果不是很理想,做的话至少也需要多次,而外科手术又成效不大,而这么年轻应该奔着治愈去,“海扶刀”对他的情况应该很有帮助,可以考虑。肖骐当即就表示同意这个手术。但专家又说,“海扶刀”也可能要做多次,才能把肿瘤消融干净。由于手术是用超声能量透过肌肉表面,在身体内部聚焦升温来消融肿瘤,肋骨在声波经过时,会因为吸收能量而造成周边组织损伤、产生疼痛,做多次会有问题,建议肖骐先去切掉几根肋骨再来做。但103医院不做截断肋骨这种外科“小手术”,需要先去别的医院做。

    无奈之下,我又陪着肖骐转院到了703医院,去切肋骨,我也有幸见识了医生口中所说的“小手术”!

    医生把麻醉药打到了肖骐脊椎里,要剪断第6、7、8三根肋骨,大夫选了7、8号肋骨之间注射麻药,麻药可能稍微有点不够或者起效较晚,在处理8号肋骨的时候,让肖骐着实痛了一把。他数着大夫用钳子剪肋骨的次数,记得很清楚,一共六下。手术后他还拿出保存着的截下的肋骨给我看,我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发现除去三根长的骨头外,还有些小的肋骨段。他解释说,这可能是为了修整肋骨弄下来的。从此我就对之前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心怀芥蒂,再也不能对其大快朵颐。尽管手术的时候,我不可能在场,但几年后的今天,我有时还会做那种被捆在手术台上切肋骨的梦,当被大脑里虚构出的,“嘎巴嘎巴”用钳子掰折肋骨的声音吓醒后,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胸腔,确认其依然挺拔而没有凹陷,说明肋骨尚在,才又安然睡去。

    肖骐本以为手术结束后,卧床安心静养伤口就是了,让他没料到的是,手术的时候倒还不是最难受的,比剪肋骨更痛苦的是剪断肋骨后的每一次呼吸。手术完毕后昏睡了半宿,麻醉药就彻底失效了。由于肋部有伤,肖骐被要求只能平躺,动也不能动。护士叮嘱肖骐多做深呼吸,说这对伤口复原有好处。然而,第一次深呼吸就引发了险情。因为伤口疼痛,肖骐的肌肉始终条件反射地绷紧着,以抵御痛感。在他深呼吸时,胸腹肌肉上被切开的口子受到了牵拉,剧痛导致肌肉更严重的紧绷,且无法自行放松,这让肖骐的吸气变得十分困难,呼吸受阻一下子叫他着急起来了,赶忙让妈妈去喊大夫来。

    过了许久,两个值班的住院医生才来到他床前。喘不上气的肖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描述了自己的症状。大夫明白后,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拉开被子看了看肖骐,站在一旁商量了半天,然后两人中年轻的一位,伸手去测试了一下肖骐腹肌的硬度。但这位大夫不按还好,肖骐的肌肉一经按压,绷得更加紧了,并开始痉挛,身体活像一台正在抽水的水泵,颤抖不止,失去了控制。这导致他完全无法呼吸了。

    肖骐告诉我,当时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恐怕就要这样窒息而死的念头,不禁沮丧极了。毕竟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艰难时刻,最终都一一度过,如今却要死在这种事情上,叫他不能不绝望和无奈。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用“话匣子”听评书《水浒传》时,给他留下颇深印象的大刀关胜。这个位列马军五虎第一位,征战沙场,戎马半生,曾独战林冲和秦明,最终却因酒醉失足坠马而病死的关云长后人,实在令人可惜可叹。难道自己也要阴沟翻船,以憋死这种令人扼腕而又轻于鸿毛的方式了却一生?这可当真是英雄“气短”啊!胡思乱想之际,两名医生中,岁数大些的那个,提醒并帮助肖骐尝试用腹式呼吸。濒临绝境的肖骐趁疼痛稍减的瞬间,赶紧有节奏地用腹部呼吸,虽然腹肌又开始疼痛,但终归有些效果,可以吸入一些空气了。接连尝试了几次,总算勉强掌握了这种方法,窒息的险情才算化解。

    肋骨手术后的第二天,我去探望肖骐时,正逢他第一次换药。剧痛之下,他像一块被攥紧的海绵,皮肤上源源不断地向外渗出汗水。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很快就要纷纷破碎掉,他示意我找个东西来,放在他嘴里咬住。我慌忙掰了一根香蕉放到他嘴里,那香蕉简直就像目睹了这骇人场面,像两腿打软的我一样没用,很快就被咬烂并断掉了,我只得又抓起一包纸巾,塞在肖骐嘴里。不一会儿,床单就被汗水浸湿了,我真有点担心他最终会变得像方便面里的脱水蔬菜一样干瘪。

    熬过了换药,持续的术后发烧便接踵而至了。开始的时候,肖骐冷得全身打战,整张病床都随之剧烈地摇动,不明所以的我还以为是发生了地震。肖骐的妈妈给他盖上了两层棉被,却依然于事无补,他的体温已经陆续突破了三十九摄氏度和四十摄氏度。医院的办法就是输退烧药、捂汗、夹冰袋。经过医院的处理,好不容易体温有所下降,虚弱的病人刚刚在睡意的侵袭下平静下来,却又开始发冷打战,伴随着这些,体温则迅速上升,几乎顶到了体温计的玻璃一端的顶点。我们逐渐摸索出了些应付打冷战的经验,用两个热水袋放在肖骐躯干上和脚边,症状便有所缓解。但反复发烧却是免不了的,体温蹿升得快,下降得慢,刚降下去一会儿,马上又开始下一轮。医生也找不到具体原因,如此折腾了几次之后,高烧患者开始表现出头晕、心悸和四肢抽搐的症状了,因为他身体里的钾和钠都随着汗水流出去了。恶心呕吐让肖骐也吃不下肉类,身体又开始缺蛋白。于是每天多了三大瓶500ml装的钾钠溶液和一瓶白蛋白,再加上什么消炎药、保肝药之类的,于是扎在手背上的点滴要从早上醒来一直打到夜里睡觉,才告一段落。

    持续发烧带来的肺部感染,让肖骐咳嗽不止,失去了三根肋骨的支撑,每咳嗽一下,他那收缩的胸腔就出现吓人的塌陷,就像雨后突然下沉的豆腐渣公路。不过视觉上的触目惊心远不如肋骨上的疼痛要命,尽管肖骐练会了腹式呼吸,但咳嗽给受伤的肋部带来的痛苦,还是让他只能通过两手紧紧抓住床头护栏,十个脚趾像渔夫那样叉开,才能稍稍化解。

    时值盛夏,肖骐相邻病床的一位患有类风湿的老大爷怕风怕冷,不允许开空调,连窗子也不让开。病房里整天都飘着一股混杂着厕所味的来苏水气味,以及馊掉的被褥散发出的交织着汗臭的恼人霉味,实在令人作呕,估计和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的味道相比,这里也不遑多让吧。肖骐的腋下捂出了大小不一的一片红包,医生用针筒抽了半天,也没有抽出脓来,便打发肖骐去给腋下做个B超。我用轮椅推着他前往超声科的路上,肖骐告诉我,他发觉自己做不了地下党,面对这些疼痛,他一定保守不住党的秘密。B超什么也没照出来,医生便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用剪子将肖骐腋下铰开几个口子,用镊子挤,疼得他龇牙咧嘴,才勉强将脓挤了出来。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正是由于腋下长了这些脓包,肖骐才在医院里多待了一天。肋部伤口拆线的第二天,裹在伤口上的厚厚的纱布上就渗出了血。肖骐赶忙叫来主治医生,打开纱布后,发现刀口有一寸左右的长度还没长好,这也难怪,线是医生带的实习生拆的,就是那位面对窒息的肖骐,毫无办法的年轻人,当时胸腔上的伤口还在淌着脓水,他就浑不在意地把线拆掉了。主治的医生一看情况不对,又给肖骐伤口上插了根引流管,叮嘱肖骐自己用注射器时不时地把血水从管子里抽出来,便打发他出了院。

    肖骐回到家足足躺了两周,才把肋部和腋下的伤口养好,发烧的状况也随之缓解。他便去联系103医院去做“海扶刀”手术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