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六卷:梦中人生 王冠之谜-王冠之谜(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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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会议的同志又讲了一会儿话,大意不外要从今天的会上受到教育,今天开了一个很好的体现政策的会。他强调各单位要注意政策!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像耿爱民这样的大贪污犯要逮捕,坦白较好又有检举立功表现的贪污分子,即使情节比较严重像石勇和于瑞祥这样的,也可以考虑从宽处理,在问题交代告一段落以后解放出来……

    耿爱民被逮捕了!人们头脑里都被刚才那一幕出乎意外的演出惊呆了,搅糊涂了!窃窃私语的有,心里打问号的也有!绝大多数人当然是弄不清为什么耿爱民会如此胆大包天,弄不清耿爱民为什么要如此顽抗走的死路?谁都无心去听台上讲话的人噜苏。当台上宣布散会大家离开会场时,大家的情绪仍平静不下来,头里仍都是昏沉沉晕乎乎的。

    但刘锡,头脑里清楚地在开动脑筋,他准备回出版社后画一张漫画张贴出来,题目是“两条路”。画的是石勇、于瑞祥坦白交代检举揭发在走一条光明的路;耿爱民顽抗到底被押进监牢走的是一条黑暗的路!

    匆匆告辞时,刘开英去书架上拿书,送我一本他自己编辑的新书——《执法依法五十例》。他说:“前几年,我编过一本《冤假错案五十例》,书已售罄。这本是新出的,你多指教。”他将我送出出版社,一直送到公共汽车站,直到我上了车,他才招手离去。

    回到宾馆,晚上在灯下打开书来,第一个例子就吸引了我。这个例子大致是这样的:

    1985年初,闻名上海的“上海滩新大亨”华谊综合贸易中心的副经理王亨铭第七次入狱,接着同案犯有普陀区公安分局副局长李金城、上海海关缉私队长陈坤兴、普陀分局治安科科长潘嘉麟、科员陶仲林等。这伙贪婪的蛀虫利用职权非法经商,投机倒把,收受贿赂,令人吃惊,这是一起轰动上海的大案。

    共产党员郑传本作为第二被告陈坤兴的辩护律师,他对这伙罪犯的罪行义愤填膺。但作为一名律师,他明白绝不能感情用事,一切指控都应当要有事实。

    对于指控“陈坤兴听取了王亨铭的汇报后,明知录像带是禁止经营的商品,仍同意经营”这一点,陈坤兴不服,再三辩称:“那天下午我是四时才从医院赶去开会的,没听到王的汇报。”但几乎所有证据都证明他是上午到会听到了王的汇报的。会议签到簿上也有他的亲笔签名。

    辩护前,郑传本做了大量调查研究工作。辩护时他在法庭上提出:“请注意,在这一整天的会上,人家都发了好几次言,而平时逢会必发言爱讲话的陈坤兴却只在会议结束时有一次简短的发言。这说明,陈确是下午四时后才去的,并没有听到王的汇报。”

    但,法官指出:其他与会者都已经证实王亨铭上午汇报时陈坤兴是在场的。

    郑传本提出:“第一,用车接陈坤兴的人已经证明陈去开会是在下午三点以后;第二,我请求法庭调查陈坤兴的病房体温记录。”

    为什么要查病房体温记录呢?

    郑传本说:“当时陈坤兴在住院。住院的病人每天上下午要各量一次体温。如果开会那天,有陈的第二次体温记录,那么,他下午四点才去开会的供述就可以肯定了。”

    调查的结果正是如此。第一人民医院的住院病历证明:陈坤兴当天两次体温记录齐全。

    当陈坤兴最终从第二被告变为第五被告,以投机倒把和受贿罪被判五年徒刑时,他完全认罪服法。

    ……

    这件事反映了近几年来,我们的立法、执法工作是有成绩的。我们的共和国正在建设起一个良好的社会主义的法治环境。

    回想起当年胡乱逮捕耿爱民、无端把魏原冰作为贪污分子处理的事就格外觉得实在是太荒谬了!

    我不由想到:刘开英编《冤假错案五十例》和《执法依法五十例》这两本书恐怕也是有感而发的吧?

    刘开英现在是他们那家出版社的副编审。他由副总编辑的岗位上退下来已经两年了,但仍以编审的职称终审签发稿件。他满头白发,额上眼角布满皱纹,但精神矍铄,动作毫无老态,虽然仍旧是阴阳怪气沉默寡言的样子。但我谈起往事时,他的记忆力很好,连一些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讲到给老耿送信的事,他竟开朗地笑了,最后说:“历史应当公正地给‘三反’运动记上一笔,肯定它的成绩,而指出运动中的错误缺点。当然,我们不必算旧账,只应当向前看。但你是作家,何必不写一写当年的那些事呢?我看,那段事已成历史,以史为鉴还是很有意义的嘛!……”

    这个令人难忘的刘开英呀!这番话在我心上激起了涟漪。我当时没有表态,但回来后,在灯下翻阅了他编的《执法依法五十例》,却开始萌发了创作的冲动。

    (十九)

    逮捕耿爱民后,张开太和梁锦兰心上像被人抽了一鞭子,很不是味。是什么原因?好像也说不确切。人有时候会有一种复杂的感觉。这种感觉糅合了理智与感情,是一种复杂的综合体。由于它交缠错综,一时用言语是表达不清的。张开太在看到耿爱民在麦克风前高声充满正气地说:“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没有贪污!”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梁锦兰在看到耿爱民被戴上手铐由公安人员押走后,也叹了一口气。叹气,倒是可以较确切地表达他们心中那种复杂的感觉的。

    他俩昨天忙了一天,干了一件事:上午到大华舞厅去找那揭发耿爱民腐化堕落的照片上的女人。他们经过分析,认为这女人可能就是大华舞厅里的舞女,万一不是,也许找舞厅里的人能问出这个女人的线索来的。

    说来也巧,大华舞厅已经停业,舞厅的房屋在重新修建。问参加修建的工人,说是要改建成一个小五金工厂。怎么办呢?他们决定去找街道办事处的干部,打听大华舞厅负责人的姓名、地址。

    街道办事处的主任,是个老工人模样的宁波佬,说:“你们去找派出所,查户口本。”到了派出所,一个管户籍的山东民警,给他们找到了舞厅经理的地址。这经理姓吴,名叫吴溪深,住在北京东路一条弄堂里的三号房子里。家里摆设很阔气的。张开太和梁锦兰中午时分赶到吴溪深处掏出照片给他看。他说:“你们去乍浦路一百六十八号找丁阿福,他是舞女大班,他能认得出。”两人急急忙忙,在街边小店里吃了点馄饨充饥,又赶到了丁阿福家。丁阿福穿一套西装,样子像个无锡大阿福,挺着肚子,看了照片,说:“认识的,认识的。这是在我们舞厅跳过的舞女,名叫黄玫玫,现在正在公安局办的转业训练班里学织袜。听说政府要办些工厂收她们去做工自食其力。她家住在——”他想了一想,“住在厦门路!”他找出一个小本本,将地址念出来:“厦门路宝光弄十五号二楼亭子间!”

    张开太和梁锦兰立刻又乘车赶到厦门路,走路赶到宝光弄十五号。正是下午,黄玫玫不在。两人在附近转来转去,到傍晚又去,碰到黄玫玫刚从训练班回来,在亭子间里的小煤油炉上下挂面吃。

    见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上门来找,黄玫玫有点提心吊胆。最近又是“三反”,又是“五反”,她的熟客出事的不少。

    张开太问:“你原来在大华舞厅跳舞的?”

    黄玫玫点头,两只眼骨碌碌上下打量着来人。

    张开太介绍了自己和梁锦兰的身份,说:“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有件重要事的。政策你一定懂,你一定要老实说!老实说,把事情弄清,对我们好,对你也好。”说完,拿出那张耿爱民与她在大华舞厅门口拍的照片来,说:“这个女人是你没错吧?”

    黄玫玫脸红了,点头说:“是我!”

    “这个干部呢?”张开太问,“你认得他吗?”

    黄玫玫不敢一下子回答。她心里在琢磨:这件事,是黄源茂找到我,让我帮忙办的!送我一只翡翠戒指,让我找着这个“土包子”干部讲话,尽量装得亲热。到底是干什么?我也不了解。他们拍了照片我也不知道。现在看来,是出了什么事了,所以找到我了。怎么办呢?不认识当然不能说认识,就摇摇头说:“不认识!”

    梁锦兰一听:不认识?马上问:“不认识?那怎么你笑着同他亲亲热热在讲话呢?”

    “确实不认识的。”

    张开太问:“他没有同你跳过舞?”

    “没有,绝对没有的!”黄玫玫摇头,“这个人好像是江北人。像这样的干部是不来跳舞场的。跳舞场里看不到这种人。”

    “那你跟他在说什么?”梁锦兰问。

    “他经过舞厅门口,我恰好也在,问他路的。”黄玫玫回答。

    “你问他什么路?”张开太追问,觉得这个舞女不大老实。

    黄玫玫见张开太态度严肃,心里害怕,觉得多说谎不好,马上说:“是这么回事:有个常来跳舞的熟舞客托我件事,同我约定了时间,说是他带个人经过,让我等在舞厅门口上去找点话同这个人说说。照他的话做,就给我一只翡翠戒指。”说着,举起左手,将戒指给张开太和梁锦兰看,说:“喏,就是这只!那天,我等在门口有半小时,恰好这个江北干部在门口东张西望,那个熟识的舞客就戳戳我指点我上去找他说话。我就上去故意问他山东路在哪里,又拉他进舞厅跳舞……”

    梁锦兰问:“他跳了?”

    黄玫玫摇头:“没有!一会儿,有个人来陪他走了,我也就进舞厅了!”

    张开太问:“你那个熟识的舞客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舞女不愿意说出黄源茂的名字,假装皱眉,说:“喔唷,这怎么知道呀!舞厅里的客人像流水,熟识的多得很,知道根底的可能一个也没有。人家同你舞女跳舞,不过是白相白相,不把真名字告诉你的,我们也是不问的。”

    “他什么模样?你一定要老实说!不然,由你负责!”张开太说。

    黄玫玫没奈何,不敢不实说,就将黄源茂的样子形容了一番:“小眼睛、秃顶、肥胖、挺着肚子。”

    “哪里口音?”梁锦兰问。

    “扬州人讲上海话的口音!”讲完,黄玫玫又后悔了:我太老实,其实乱编个模样说说不行吗?……

    她说的似乎可信,梁锦兰又问:“你看到那个来陪这个苏北口音的干部走了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黄玫玫摇头:“没注意呀!”

    梁锦兰说:“你想一想!”其实,心里明白,这可能是史家禄!耿爱民说那天是同史家禄在一起的呀,史家禄却说记不得了!

    黄玫玫假作思索。她是记得史家禄的模样的,心里不愿说,故意摇头:“实在记不清了!”转眼一想,黄源茂的模样也说了,这个姓史的模样说说怕什么,就说:“好像是个瘦子,大眼睛,长白净脸!”她记得这个史先生跟黄源茂来跳过一次舞。

    梁锦兰朝张开太会意地看看,说:“史家禄!”

    张开太点点头,又严肃地对舞女说:“你再想想那个熟客的名字叫什么,干什么的,家住哪里?我强调过,要老实告诉我们。如果隐瞒,就不好了。”

    黄玫玫叫冤枉:“那天,啊呀,我就是为了贪图这只戒指,才同那个陌生人讲了几句话的!别的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拍了照片的呀!”

    张开太和梁锦兰都认为黄玫玫一定还有些秘密不讲,又追问了一会,也问不出结果,只好告辞。临走,张开太说:“这件事不算完!我们随时会通过你参加的训练班来再找你询问的,希望你把今天未回答的问题再多想想。要是有别的重要情况想起来了也可以再讲。”

    黄玫玫点头表示同意。张开太和梁锦兰两人一起走出了宝光弄,天已经快要黑了。

    梁锦兰吁口气说:“耿爱民没有跳舞,不认识这个舞女。这张照片作为罪证实际已推翻了!”

    张开太若有所思地说:“不仅是推翻,而且说明是陷害!”

    梁锦兰说:“耿爱民看了照片,说是史家禄陪他走过大华舞厅遇到这个舞女的。黄玫玫说有个瘦子,大眼睛、长白净脸陪着耿爱民走了。这口径吻合。史家禄偏说他记不得了,是怎么回事?”她语气气愤。

    街上人流滚滚,车辆喇叭声、电车隆隆声、人的说笑声、收音机里的歌曲声,喧哗成一片。

    张开太倾听着梁锦兰的话后,说:“是呀,这是不是也是一种陷害呢?”又说,“只是可惜黄玫玫的熟客是谁弄不清名字。”

    梁锦兰说:“反正,我觉得史家禄这人十分可疑。”忽然,说:“咦,黄玫玫形容的那个舞客的样子:小眼睛、秃顶、肥胖、扬州口音讲上海话,倒是很像那个大华贸易公司的总经理黄源茂。此人呀,同史家禄是有来往的。史家禄有两次让我盖过出版社印章的介绍信,让黄源茂去东北采购纸张的。这种事本来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会不会有可能利用工作之便搞什么勾当?”

    张开太说:“是吗?”可是又想想,说,“奇怪的是黄源茂的坦白交代材料里,他只承认给老传达冯玉明送过香烟,给耿爱民行过贿——那数字是一万多元,真吓人!可是没涉及过史家禄和别人呀!石勇、于瑞祥写的交代材料里也没有涉及史家禄,史家禄现在交代的材料里也没有涉及黄源茂呀!”

    梁锦兰默然了。是呀!在上海,肥胖的、秃顶的人多的是呀!扬州人讲上海话的也多得很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咦,对了!我要拿黄源茂的笔迹同放在你那里的那封检举耿爱民的信上对一对笔迹!”接着又说,“我看,我们的调查要抓紧进行!凡能调查的地方都要顺藤摸瓜查一查。比如,对黄源茂,我们就要了解了解他。”

    张开太点点头说:“对!到他住处,通过派出所和里弄调查他!还有史家禄,也这样。我们像老牟那样,只指望打虎队打,放松家属工作也是不行的。我们一定要把这些疑点都弄弄清楚!”……

    可是,今天上午,耿爱民却被逮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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